第31章

    院内

    “我们要不直接干掉郭成吧?”话音刚落, 沐少卿就拍了沈傅后脑一下。

    “你有病吧。”沐少卿无语凝噎,“你觉得我们没有理由直接杀了郭成那老东西会不会起疑心?”

    沈傅泄了气:“那我们能怎么办啊,要是按上辈子来, 咱几个现在不应该被郭成袭击了吗?”

    “这辈子咱也没被袭击啊, 不仅没被袭击,郭成甚至还给我们做了饭…”沈傅一拍手, “对啊!他给我们做了饭!我们装中毒行不行?就说郭成给咱下毒然后…”

    沐少卿忍无可忍,对着沈傅屁股踹了一脚,沈傅捂着屁股嗷嗷大喊沐少卿无情无义。

    “咱们中没中毒那老东西难道不知道吗?”

    这回沈傅彻底丧气了:“是是是,他什么都知道, 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行了吧。”

    毫无存在感可言的姜陶破天荒说了句话, 他半蹲下来:“这花好香。”

    手刚要触碰到花瓣,就被沐少卿一把抓住:“你疯了吗?瞎碰什么?你知不知道这花是用来干什么的?!”

    姜陶无辜眨眼:“师兄,这花是用来干什么的?”

    沐少卿没好气的把他拉拽起来:“这花是用来掩盖…”

    对啊, 这花是用来掩盖尸臭的!

    若是这花毁了,郭成那副千疮百孔的身体就该压不住臭味了, 温玉沉闻到臭味,自然也就清楚那郭成是邪祟所化!

    沐少卿激动的猛抱了下姜陶:“不愧是我的人, 就算是没重生也能帮我这么大的忙!!!”

    姜陶并未推开他, 只是顺从的想回抱住他,但沐少卿没等他回抱,就松开了手, 姜陶也讪讪将微抬起的手又垂了下去。

    眸色微动, 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半步。

    “那我们把这花都给斩了?”薛齐语气飘忽不定,兴许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荒唐。

    邵余小声道:“那会被罚啊, 罚跪两个月呢…”

    薛齐皱着眉:“那你说怎么把这花都弄死?”

    是的,他们这回又陷入了如何把花都弄死的难题中。

    “华师兄。”姜陶有意提醒他们, 隔着老远就喊了华清棠一句,华清棠顿住脚步,抬眼看向他们,朝着姜陶颔首,示意他瞧见了。

    但华清棠并不打算跟他们过来叙旧。

    “对啊,华清棠不是带了只猫吗?”沐少卿眼睛一亮。

    “你是说叫那只猫来?”薛齐立刻心领神会。

    沐少卿:“华清棠的猫毁了这院子,想来那老东西也不会上报给师尊他们。”

    几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达成了共识,决定把华清棠的猫偷出来,放它把花都毁了。

    “师尊。”华清棠见温玉沉半蹲着拈花,一时间注意力也被那花所吸引。

    也想仔细瞧瞧那花,便听到了温玉沉的声音。

    “说说你方才看见了什么?”

    华清棠如实道:“府里除了郭成以外并无成年男子,大多是七八岁的男童,而女眷则多为成年。”

    温玉沉把捻过花瓣的手放在鼻下嗅了嗅:“还有呢?”

    “还有…”华清棠一顿,将目光移到这艳丽的花群中,“这花的种类太过繁杂。”

    温玉沉挑眉:“继续。”

    “单独看着都是些普通的路边野花,但若将它们种到一起便可以致使人嗅觉灵敏度降低。”

    “若只是为了好看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更不会按照顺序将每朵不同的花分为一小组,种在一起。”

    这花的确是每组花的种类都一模一样不曾改变。

    “说明种花的人有意想遮掩住什么东西。”

    温玉沉手中捞出了个绿豆糕,塞进华清棠嘴里:“说的不错。”

    华清棠被这突如其来的满嘴绿豆糕弄得手足无措,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只能求助的看着温玉沉。

    温玉沉“啊”了一声,又把绿豆糕抽了出来,十分遗憾道:“为师记性不好,忘了你辟谷了,真可惜,这块糕点你留着给烛封吃吧,不能浪费。”

    华清棠:“……”

    师尊还是一如既往地…洒脱。

    “仙尊救命!”

    是姜陶的声音。

    温玉沉立刻动身,顺带将华清棠也捞了起来,他面不改色,淡淡道:“拉着为师的手。”

    华清棠一怔。

    拉师尊的手干什么?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觉得温玉沉这么做肯定有温玉沉的道理,于是他立马照做了。

    “它怎么会在这屋里?!!!”

    沐少卿急得嗓子喊破了音:“而且它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强?!”

    黑雾中不见人影,只能听见有什么东西浓重的呼吸声以及“咚咚”的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时不时还会传来烛封不安的叫声。

    他们本来是打算偷了猫就走,结果没想到有人抢先了他们一步,这猫四仰八叉的熟睡在床榻上,毫不知晓危险的到来。

    沐少卿当然不会叫人把这猫偷走,他当机立断唤出佩剑,银光一闪,锋利的剑刃划破那人的皮肤,随后爆发出一股恶臭味。

    他们都认得这味道,是尸臭味,上辈子除郭成时便被这味折磨过,也就是说这偷猫贼就是郭成。

    沐少卿差点又当着别人的面呕了出来,但好在他忍住了。

    本来以为今日也能如同上辈子一样简单粗暴的将郭成斩于剑下,没想到这郭成竟然实力骤增,将他们阵退。

    五人虽是重头来过,但他们的默契几乎五人能敌,一个眼神交换便知晓对方的用意,只是那邪祟在这样的情景下竟也与他们打成了个平手,甚至隐约占有上风!

    “诛邪,寂灭!”

    轰——

    火光炸起,瞬间燎原,被黑雾笼罩的屋内光源不断!

    “打不过?”

    温玉沉平稳无波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沐少卿不能否认,在他听到温玉沉的声音时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你们都学了什么?”

    沐少卿:“……”

    当他刚才没说,温玉沉不如不来,来了也只会对他们冷嘲热讽。

    “仙尊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薛齐一边丢着符纸一边也不忘回怼温玉沉。

    温玉沉瞬间醍醐灌顶。

    一甩袖,在他们身后支起了一个桌子和两个椅子,桌上甚至还有一壶茶:“坐着说也不疼。”

    薛齐噎了一下。

    温玉沉偏头看向华清棠,问道:“你打么?不打过来坐。”

    华清棠思索片刻,道:“弟子或可一试。”

    温玉沉点头,允许了自家徒弟上阵,毕竟他还没看过华清棠是如何使用杀招的,还怪好奇的。

    华清棠踏出结界前,温玉沉淡声提醒:“别沾上味,这地方没处给你沐浴。”

    话音刚落,就见华清棠耳根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温玉沉:“?”

    他在害羞什么?

    年轻人都这么血气方刚了么。

    直到看见华清棠赤手空拳拿着自己给他的符纸跟那邪祟打时温玉沉才猛的想起华清棠没有武器可用。

    于是,他破天荒的将他那八百年不用的佩剑唤了出来。

    剑鞘精美绝伦,上头镂空雕刻着一条缠绕着的蛇,红宝石更是如同点睛之笔,使得它活灵活现,如同缠住猎物的鬼魅,不死不休。

    此剑名霜寒,是温玉沉早些年以门中宝物所炼化,可以说是他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一般人用它会有些吃力。

    一是因为霜寒认主,所以与别人的适配度不高,或者说霜寒压根不想配合那人。

    二是因为它实在不是一般人能拿得动的,因为它是众多宝物汇集而成,所以它的重量跟千斤顶差不多。

    “华清棠。”温玉沉一手举着剑,“若拿不动,便以符纸将它打回来。”

    说完,他就毫不客气的将这“千斤顶”丢了过去,倒也不怕直接砸死他的乖徒弟。

    好在华清棠没那么脆弱,只是接住霜寒的瞬间身体一沉,但迅速调整好状态,剑刃出鞘,一阵强烈的冷风吹的燃烧不止的火焰摇曳着。

    温玉沉的法术与佩剑可以说得上是毫不相干,他学的是偏火系的术法,但剑却是遍体生寒,所过之处皆是冷寒。

    他本意是想做一个偏火系的佩剑,从他剑鞘上那颗通红的宝石就能看得出来,但没想到不知道搞错了哪步,弄成了个与他自己的术法相克的佩剑。

    不过温玉沉嫌麻烦,也没再重做,他给外人都解释是“相生相克,既然相克,为何不能共生。”

    众人听了他这话,更加确定了一点,那就是温玉沉荒唐至极。

    温玉沉本人却感觉这剑越用越是顺手,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何没能早点做出这剑来。

    而且这剑竟然衬得他觉着他的体温都上升了不少。

    虽然大概率是因为这剑太凉了,就跟把它埋到了哪处雪山里似的,凉的要命。

    华清棠用这剑会不会也觉得凉?毕竟他体温比自己高了那么多,没道理不觉得它“烫手”。

    本着不出人命就看戏的精神,温玉沉在这血腥的场面里一手倒茶,一手将绿豆糕塞进嘴里,时不时再冲他们阴阳两句。

    “你们没吃饭么?这是在给他挠痒痒?”

    薛齐气的好几次想对温玉沉破口大骂,都被这该死的邪祟给阻挡住了。

    第 32 章

    铮——

    一股剧烈的强风席卷, 尸臭味愈加强烈,他们的衣袍翻飞,温玉沉眼疾手快召回寒霜, 以剑身爆发出的灵力作为阻挡, 将那几人护住。

    双唇一碰,冷漠扫视他们一周:“废物。”

    “你!”薛齐正想发作, 沐少卿一把按住了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与温玉沉起冲突。

    “不要!!!”

    嘹亮的女声响彻整个屋子,温玉沉认出了那姑娘, 就是方才为他提供线索那位不经人事的姑娘。

    “你快出去!这危险!”沐少卿急了, 他们这群有灵力的都打不过这人,更何况是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

    谁料那姑娘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伸手要去抓身边人的衣摆:“不要伤她…求你们…”

    温玉沉挑眉, 斜眼睨了华清棠一眼,华清棠淡淡摇头, 表示自己没有打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姑娘有话好说,你先起来。”姜陶伸手想扶起她。

    那人却不领情, 直接避开了姜陶的手, 沐少卿也来了气,冷哼一声把姜陶拽了回来,还作势威胁:“你若继续在这被这邪祟伤了我们可救不了你。”

    姑娘摇头, 声音有些哽咽:“…不会的, 她不会伤我。”

    “你们不要杀了她好不好?”那姑娘为了证明这邪祟不伤人有些语无伦次的辩解,“她从未害人性命, 她不曾做过坏事她…她以命护着我们…”

    华清棠淡淡问道:“你可知这邪祟早就死了。”

    “况且,你又怎知它有没有背着你害人?”

    那姑娘听到这顿时有了底气:“她不会害人, 白日里我们都在一起,入夜时她也只是为了能“活着”吸人精气,可她从未伤人性命,她不曾害过人的…”

    姑娘抬头时,那双眼里蓄满了眼泪:“真的…她不曾害过人…”

    看来这邪祟在这她们全都知道,温玉沉一挥手将那邪祟困在结界内,瞥向哭的梨花带雨的姑娘,嘴角一抽。

    从袖口里掏出个帕子,半蹲下来,递给了她:“所以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它早就不是人了?”

    姑娘接过帕子,一边擦眼泪一边抽抽噎噎的点头:“她本来是人的…”

    温玉沉抓住话中重点:““本来”是人?”

    “嗯。”姑娘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温玉沉真的很讨厌别人哭,但他现在若是发了脾气估摸着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故而他只能压下心中不悦,耐心的问她。

    “她原来是锦绣坊的婢女,后来她随着头牌姐姐出嫁便也被老鸨一并送了过来…”

    锦绣坊是一间青楼,富家老爷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本是美谈,可错就错在这人是郭成,郭成曾虐死妾室无数。

    刘钰儿一介青楼女子又身无分文,自然是无力与之抗衡,更没资格与老鸨谈条件。

    眼见着自家小主子伤神,小唐想便了法子想要逗她一笑:“姑娘,今日休沐,我们去逛早市如何?”

    刘钰儿知她想让自己笑,可马上就快死了,谁能笑得出来,她只是淡淡摇头,望着天上那不大刺眼的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刘钰儿骤然回头,将自己的首饰全都摘了下来,一股脑的塞到了小唐手里,她握着她的手,声音不自觉的颤抖着:“小唐,你带着这些走的越远越好,你好好学一门手艺…你…”

    “哐当”一声,老鸨尖酸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好一个喂不熟小狼崽子!还敢教唆我锦绣坊的人跑!”

    啪——

    巴掌印子瞬间在刘钰儿脸上炸开,她被打的偏过了头,眼里噙着泪,抿着嘴不出声。

    都跑不掉了。

    果不其然,老鸨转头上下打量着小唐,捏着她的脸又是看又是啧啧称好。

    小唐害怕极了,浑身都在发抖,她清楚老鸨是想让她挂牌了,或者是想把她卖给谁当妾室,但她不敢反抗,只是被吓得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红红的看着老鸨。

    她才十五岁,但模样已经出落的不错了,再加上她哭的这般我见犹怜,老鸨当即拍板决定把她一并送给郭成。

    老鸨说完,小唐瞬间瘫坐在地,她很怕,她从没伺候过除了刘钰儿以外的人,而刘钰儿又是待她极好,她曾感叹幸亏她没遇见别人,可…

    可现在她要被送给别人了。

    恐惧以及无助将她包裹的密不透风,她仿佛一个提线木偶,眼泪源源不断的往下淌。

    劝慰别人总是很容易,但轮到自己时总会不知所措。

    这时刘钰儿却反过来安慰起了她,握着她的手,轻声嘟囔着:“不怕,不怕,姐姐护着你…”

    “姐姐护着你…”

    两人就坐在地上,谁也没再多说一句话,冷静下来后刘钰儿发现也并非全无活路,至少郭成家里还有活下来的妾室。

    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她便要活着,还要护着小唐好好的活着,最好能等到熬死郭成那天,这样她就能带着小唐一起走了。

    轿子从锦绣坊的侧门落了,刘钰儿甚至没有盖上盖头就上了花轿。

    小唐问过刘钰儿为何不盖盖头,她虽年纪尚小,但也知成亲是重要的大事,女子一辈子也只能有这么一次穿嫁衣的机会,可刘钰儿没穿,盖头也没盖。

    刘钰儿说不过是去给人家当个小妾,何必穿的这般隆重,万一再抢了当家主母的风头,以后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小唐似懂非懂的跟在了轿子后头,也不再追问,她想着左右姑娘有自己的考量,姑娘开心了就好。

    轿子停在了府外,刘钰儿被小唐扶着下了轿,小唐正要从大门进,就被刘钰儿一把拉住,刘钰儿转头对带自己过来的老太太行了礼:“这丫头没见过世面,还请您勿怪。”

    那老太太也是府里的人,恶狠狠的瞪了小唐一眼,小唐瑟缩着躲在了刘钰儿身后,低声嘟囔:“这老太太好凶…”

    刘钰儿柔声细语的安抚着她:“不怕,她不是没说什么吗?”

    她俩跟着那老太太入了门,没等小唐仔细瞧见个什么就被那老太太一记眼刀吓得缩回了脑袋。

    “这是给二位分配的卧房,平日里二位不要出这院子,一日三餐都会有小厮送来。”老太太不冷不淡的扫了一眼小唐,“二位进了这院里,就别想什么有的没的,你们如今生是郭家的人,死是郭家的鬼,奉劝二位别白费力气惹得老爷不快。”

    刘钰儿摘下头上步摇,塞进了老太太手里:“这往后还望您多多关照,妾与小妹初来乍到,若是有什么冲撞了您的地方…”

    老太太叹了口气,把步摇推了回去,浑浊的眼珠清明了一瞬,抬脚踏出院子,还是没忍住提了一句:“这府里的人,你们都招惹不起。”

    说完老太太就走了,刘钰儿看着满院子杂草也叹了口气,于是又拉着小唐进了屋。

    一推门一股子灰就呛得她俩直咳嗽,给她俩都咳出了眼泪才算罢休。

    “姑娘…这…怎么住人啊?”小唐有些懊恼,自己恐怕不能这么快就收拾好这屋子。

    刘钰儿拉着她的手,在一堆杂物里翻到了扫帚,递给了小唐一把,自己又拿了一把,她捏着鼻子:“今天不想睡垃圾堆就别傻站呆着了。”

    小唐大惊,想要抢下刘钰儿手里的扫帚。

    刘钰儿的手哪里扫过地,她的手是用来弹琵琶的啊。

    “姑娘你怎么能…”

    刘钰儿倒是没她这么大惊小怪:“怎么不能,快来收拾吧小唐,再不收拾咱俩真要睡垃圾堆了。”

    两人吭哧吭哧的收拾了近一个时辰,累的满头大汗,小唐一屁股坐地上,呼呼喘气,刘钰儿也一起瘫坐在地。

    “姑娘!”

    刘钰儿被她吓了一跳:“啊?”

    小唐气愤的拽起她,伸手拍了拍她身上的灰,语气里带了些苛责:“姑娘你怎么能坐在这!”

    刘钰儿无奈叹气:“小唐,我不是花魁了,你也不是我的丫头了,咱俩现在都一样,为何你坐得,我坐不得?”

    小唐哑然,最终跟她一起坐在地上。

    “姑娘,我们会不会死啊?”

    她的声音闷闷地,不像最开始得知自己也要一起嫁时那般歇斯底里,而是有些平静的陈述着自己的未来。

    刘钰儿揉了揉她的头:“人都会死的,至少我们现在还活着,不是吗?”

    刘钰儿也不知道她们能活多久,所以给不出小唐答复,只能勉强搬出曾经在青楼吃酒的那群文人口中的“人固有一死”来安慰她,同时也是安慰自己。

    小唐难得扯起了笑:“姑娘,你瞧外头有蝴蝶。”

    刘钰儿的视线随着小唐的手看去,院子里虽因荒芜而遍布杂草,但也生了许多野花,野花引来了蝴蝶。

    显得这院中也没有那么荒凉。

    是了,连杂草野花都能引来蝴蝶,她为何不能像这无人管束的野花一样再等等呢,等到枯木逢春,她也能同那野花一样窥见天光。

    接连几日她俩都心照不宣,默默做着些除草养花的闲事,这屋里还放了些彩线,刘钰儿眼睛一亮,打算绣一些帕子来赚银两,等到郭成死了,她也能攒够不少银子,到时候再盘下一家店,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好不快活。

    第 33 章

    按照她所说, 那位小唐姐也就是锦绣坊的婢女,后来嫁到这郭成家里,只是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薛齐眉心微蹙:“你的意思是那婢女就是如今的“郭成”?”

    所以这小婢女竟然敢修成厉鬼夺人肉身?!

    温玉沉看出薛齐正欲对“郭成”下手, 不动声色的以威压将薛齐正在施展的术法打断。

    “你…!”薛齐有口难言, 若是说了他想现在就了结了这东西,就会被温玉沉扣上一个不守纪律的帽子。

    温玉沉平静的等待着那姑娘继续发话, 但他强大的气场使人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只是这么看着他,就觉得他是在审视着自己。

    华清棠有些怔愣的看着眼前人,上辈子他也曾这样看过自己, 那是他第一次忤逆温玉沉。

    夜色中弥漫着两股威压, 两人站在彼此的对立面,无声的对峙着。

    温玉沉总是这样,高兴了便什么都无所谓, 但哪一句话把他惹毛了他会不留情面的立刻翻脸——

    姑娘本就哭的厉害,此刻更是被温玉沉这审视的目光吓得哭的更狠了。

    温玉沉没什么耐心了, 但也强迫自己冷静,尽量柔声问那姑娘:“郭成如何死的, 小唐又为何会成为厉鬼占人躯体, 你若再不说,你的小唐姐只能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你方才看见了,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看你哭哭啼啼, 若再不说, 我即刻应允他们将它打散。”

    到底是天性使然,他这番话与威胁无异,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他本人没想威胁这丫头,只不过他没想到自己这般收敛还是不可抑制的将那姑娘吓了个够呛。

    姑娘的头甩的像个拨浪鼓似的, 又抽抽噎噎了几下:“郭成是被小唐姐杀了。”

    “她一介弱质女流怎么可能杀得了一个如此体壮的男人?”沐少卿还算理智,“更何况据你所言,她才十五,如何能想到杀人的法子脱离苦海?”

    姑娘又摇头:“不…不是…”

    华清棠语气冷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继续讲,小唐以及那位花魁是如何死的。”

    “本来她们在后院安然无恙,小唐跟花魁姐姐还在院子里种起了一些野菜,还有花,但后来…”姑娘哽咽一声,“后来花魁姐姐被他虐待致死…”

    确如这丫头所言,原本刘钰儿与小唐在这大院里悠哉悠哉的过着平淡如水的日子,好不快活。

    只是变故太快,郭成不知是哪个筋搭错了,竟叫人传话今夜要歇息在刘钰儿的院里。

    恐惧席卷着她,四肢百骸彷如浸在冰窟中,毫无温度,刘钰儿手中的花浇脱落。

    一声脆响,伴着那凉水一同在刘钰儿脚边炸开。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都在颤抖着,如果说嫁来时她还有侥幸活着的心理,那么此刻这份妄想荡然无存。

    小唐听见了花浇碎裂的声音,连忙出来查探,却发现刘钰儿此刻如同一缕游魂,背影落寞。

    小唐以为她是想出去了,于是快步上前拉起她的手想要安慰她,触及她的瞬间小唐就被冰了个正着,刘钰儿惨白的脸着实给她吓了一跳。

    “姑娘…姑娘你…”

    刘钰儿定定的盯着她的脸看,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你才十五啊。”

    “姑娘…?”小唐直觉是刘钰儿出了什么事,迅速回握住了她的手,“姑娘,十五不小了,可以护着姑娘了,定不会叫人将姑娘欺负了去!”

    刘钰儿“嗯”了一声,领着她回了卧房,随后将她脸上沾了不少灰,嘴上也画成了个粗狂的模样,整张脸在刘钰儿的操持下变成了一个闻风丧胆的糙汉脸。

    小唐有点发蒙:“姑娘你…”

    刘钰儿拍了拍她的头:“答应姐姐,日后示人都用这张脸。”

    小唐的脸被刘钰儿掰正,铜镜中映出了她丑陋的面孔。

    但她知道刘钰儿不会害她:“好,姑娘莫怕,以后我就仗着这张脸吓退别人护着姑娘!”

    良久,刘钰儿贴了贴她的脸,温柔的声音此刻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好。”

    轰隆隆——

    夜间骤然一阵雷声将小唐吓醒了,她正想找刘钰儿陪她一起睡觉,隐约就看见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竟然踏入了刘钰儿的卧房!

    小唐顾不得什么,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了过去,一把拽住了他,那人不满的回头,那一脸的肥肉给人一种“他不好惹”的错觉。

    小唐的手有些松,但一想到这登徒子要夜探刘钰儿的闺房就又有了气势,还好她脸上的妆没卸掉,要不然她也不敢跟那人如此硬气的大眼瞪小眼。

    “哪来的丑婆娘!”那人“呸”了一口骂她晦气,猛的一甩手,小唐就跌坐在地,那人一脚踹开了房门。

    小唐还想起来阻止,就听到了屋内传来了刘钰儿温和的声音:“是老爷吗?”

    回答她的是“砰”的一声巨响。

    门被关的严严实实。

    夜里,小唐两眼发昏,耳边全是郭成露骨调情的话,偶尔还传来几声刘钰儿的娇嗔。

    声音一点不落的全部被小唐听见了,她从没想过那么高傲的花魁姐姐会如此谄媚的叫那个害她们终日不得解脱的人为“老爷”。

    胸腔不断翻涌着的酸涩情绪将她死死笼罩,她听的真切,那两个人的声音响彻了一整夜,她却觉得耳边万籁俱寂。

    她浑浑噩噩的守了一夜,不知是何时睡着的,但醒来时是被郭成一脚踹了起来。

    郭成兴致勃勃,半蹲下来,打量着她的身体,但在看到她的脸时骤然变了脸,一口唾沫吐到她脸上:“啧,可惜了这身子。”

    话罢,他就一甩袖子走了个干净,小唐立刻推门进屋。

    只看见刘钰儿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身上没有一处好肉,脸上也带了不少疤痕。

    刘钰儿见她来了,想说些什么,但她的嗓子已经说不出话了,她无声开口:“活…”

    一字刚落,刘钰儿就闭上了双眼。

    她死了。

    不等小唐为她守灵,刘钰儿的尸体就被丢到了乱葬岗里。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了一个丫头待着。

    一般来说人都是怕鬼的,但小唐却怎么不怕了。

    比起对她好的刘钰儿的魂魄那变态郭成似乎更可怕。

    她没办法出去带刘钰儿的尸体回来给她守灵,府里又不允许烧纸钱,她就只能跪在院里,以刘钰儿生前打碎的花浇当成衣冠冢,摆上了自己的晚饭。

    小唐说不出什么煽情的话,只是呆愣愣的看着那碎了的花浇,有些懊恼似的喃喃自语:“不是说…”

    “碎碎平安么?”

    刘钰儿未能平安,小唐也没有如愿见到刘钰儿的魂魄。

    其实她是有些期待鬼的到来的,因为这样她就可以问问那鬼魂,花魁姐姐投胎了没?她下辈子是不是可以不当女儿家了,她做了这么多好事,下次也该让她享福了吧。

    小唐觉得当女儿家太难了。

    若是她不是女儿家,她是个男儿郎,是不是就有力气跟那郭成反抗了,她就不会这样被动了。

    后来小唐还是没听刘钰儿的话,在她十八岁生辰那天,洗掉了一直护着她的丑妆,以身为饵,出现在郭成的眼前。

    小唐本就长得好看,再加上郭成没见过她本来的模样,觉得她新鲜,自然就被引的上了勾。

    那夜,她亲手将毒酒喂给了郭成。

    又在郭成濒死时将短刀刺入肺腑,她数不清自己扎了郭成多少刀,她只是清楚的知道,郭成死了。

    他不可能再被人救活了。

    再也没人会被郭成折磨致死了。

    她满手污血,拿着短刀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着,“咣当”一声,刀直直坠入血泊。

    她知道自己死定了。

    但却觉得一身轻松,因为她终于不再是个任人宰割的傀儡了,她也总算是大仇得报…

    精神极度紧绷的情况下,她倒在了血泊中,意识模糊间,她看见了刘钰儿冲她笑。

    再醒来时一群女眷围着她,门密不透风,这群姑娘长得也都是美若天仙,此刻都苦着张脸,有人注意到她醒了,递给她一个帕子。

    “擦擦手,脏。”

    小唐愣了一瞬,转而接过帕子。

    “完了,我们都得给这老不死的陪葬了…”那姑娘哭的我见犹怜。

    “他哪还是老不死的了?这不死的透透的吗?”说话的姑娘长着一张冷艳的脸,毫无波澜。

    小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们哭不是为了郭成的死,而是担心郭成死了,自己还要陪葬。

    小唐抿了抿唇:“…对不起。”

    “别对不起了,快想个法子啊!”一眼便能瞧出这姑娘泼辣,这会儿急得她团团转。

    小唐眸光一闪,她听人说过一个修炼成妖的方法,那方法说将自己的皮剥下来,找一具未腐烂的尸体,趁着没烂,缝在自己身上,便可以拥有死人身上还未散去的一魄,以这魄转成修为,同时还不会被身体当成入侵者驱赶。

    只是有一点不好,这人不能再以自己的身份活下去了,因为这人会跟死人的相貌一样,且随着身上的死肉逐渐腐烂而发出恶臭味。

    而她,正需要以“郭成”活着。

    府里没了小唐此人,而“郭成”也性情大变,喜欢在屋里点上熏香,在院中种些野花,开始变得有了闲情雅致。

    唯有一点不变的是,“郭成”还会经常去青楼“娶”人回府,回府后又教她们干一些活,例如做菜绣手帕。

    府里没再有妾室死,外人觉得是这郭成遇到了心仪的小娘子,决定改邪归正,但谁也不知道。

    抬走的那具无皮尸体不止送走了“小唐”,同时也将那个畜生不如的郭成一并抬了出去。

    第 34 章

    这倒也能说得通为何郭成想让后院这群姑娘识文断字了——同为女子, 自然更愿意为彼此着想。

    若是真郭成,恐怕不会想让她们读书识字,因为人的见识短了, 明辨是非的能力便弱了, 或者说即便知晓黑白亦没有能力与之抗衡,她们若不对他言听计从, 便没法在这世道里活下去。

    郭成自然不希望她们中有谁能与他抗衡,都这么浑浑噩噩的与他过下去才好。

    “所以小唐便以着郭成的名号为你们保驾护航?”

    温玉沉来时便打听了一道消息,这地方不仅女儿家多,且这女儿家都有一技之长, 比如绣花织布, 因此这里也是向外界供应布料的一大来源。

    那姑娘还在哭:“是…小唐姐她真的没害过人!”

    “我知你们是仙人是来除妖的,可小唐姐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我们, 她只杀了一个人渣,那人渣已经害死了很多人了…他是罪有应得, 可小唐姐不该死…”这姑娘也不傻,早看出他们压根不是什么学堂先生, 反而跟上回来的那仙人一样。

    薛齐嗤笑一声:“他该不该死本不该由你们判决, 即便他杀了人,你们也合该上报官府由官府处置!”

    那姑娘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嗓音忽然拔高:“那报官之后呢?!”

    “郭成花些银子便毫发无损的出来, 可我们呢?!”姑娘脸上全是泪, “我们报官后谁为我们撑腰?!”

    “我们要如何活命?!流落街头被郭成雇的打手弄死?还是我们再回到那个龙潭虎穴自讨苦吃?”

    “判决下来后官府只会说我们的卖身契在郭成手里,这只是家事, 他们管不了,你以为没有人报过官吗?!”姑娘擦了把眼泪, “可是那有用吗?”

    “难道只有他郭成的命就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他不该死吗?!”

    薛齐冷哼一声,避开了那姑娘的视线,嘴硬的挤出了一句“诡辩”找回面子。

    沐少卿也不满于这姑娘的态度,但语气却比薛齐好上百倍:“姑娘莫气,只是说到底小唐姑娘杀人也是事实,倘若她没成妖,我们大可以装作不知此事,但…”

    沐少卿没再继续说下去,那姑娘眼睛哭的通红,姜陶半蹲下来,跟她道:“我们的职责便是除妖,小唐姑娘虽现在没有伤人,但总归是有伤人的风险,若到了那时…”

    姜陶的眼睛并不似华清棠那般凌厉,反之颇为柔和:“姑娘能保证小唐姑娘此生都不会伤人吗?”

    不待她回答,姜陶继续问:“若百年以后你们死了,又有谁能管得了她呢?”

    那姑娘半张着嘴,最后倔强的别过头:“不会,她此生都不会伤人。”

    华清棠在一侧默默注视着那失去意识的邪祟,伸手触及结界,感知着那邪祟究竟是否有真正的害过人。

    妖若杀了人,身上的血腥味会变重,同时修为也会水涨船高,但这修为一探便知并非修习正道得来的。

    微弱的灵力透过结界蔓延到郭成额间,不、现在该叫小唐了。

    温玉沉察觉异样,侧眸瞧见自家小徒弟正偷偷摸摸干大事。

    趁着前头还在僵持,温玉沉悄无声息的走到华清棠身后,向前倾身,刚好贴在了他的耳侧:“干什么呢?”

    华清棠吓得一激灵,手忙脚乱的想收回手,但被温玉沉抓住:“做什么亏心事了,这么怕被为师看见?”

    温玉沉的声音极小,刚好叫华清棠一人听清。

    “用灵力探人修为中途不能截断,不然…”他意味深长的在此处停顿下来,同时抓着那只抖得厉害的手,又贴在了结界上。

    华清棠问:“不然什么?”

    温玉沉一本正经的胡说道:“不然就要重新探一次。”

    华清棠:“……”

    师尊果真还是那个师尊,每次说话都是如此的…高深莫测。

    温玉沉淡淡用食指点了他手背两下,轻声问道:“探到了吗?”

    华清棠的手背有些痒,思绪莫名乱了起来,他语气含糊不清:“嗯。”

    温玉沉继续问道:“她杀过人吗?”

    华清棠一怔,一偏头刚好与温玉沉对上视线,两个脑袋凑的很近甚至能感觉到彼此温热的鼻息。

    华清棠有些慌忙的抽出了手,默默向后移了一步,仿佛刚才思绪凌乱的人不是他一样,十分淡定道:“未曾。”

    当然,如果他的耳朵没有那么红的话,温玉沉便不会知道他又害羞了。

    温玉沉饶有兴致的往前挪了几步,跟华清棠并排靠在了一处,华清棠没有位置再供他躲开温玉沉了。

    他若是再特意绕出去,恐怕会被温玉沉理解成别的意思。

    华清棠十分珍惜这段难得可贵的师徒情,毕竟上辈子他从未真正的跟温玉沉有过任何瓜葛,除了修习时,温玉沉一概都不管他。

    他不自然的揭过此事:“师尊怎知弟子探她修为是为了看她是否杀过人?”

    温玉沉昂首示意他往沐少卿几人的方向看:“废话,他们正在那争辩小唐会不会杀人呢,你就来测人修为了。”

    “你当为师同薛齐一样没脑子么?”

    华清棠点头,“哦”了一声,又沉声问了一句:“师尊,她没杀过人,只是以精气填补体内缺失的活人气,这样不害人的妖,也一定要除么?”

    温玉沉耸肩表示无所谓:“当然可以留。”

    华清棠眼睛一亮,又被温玉沉的话给泼了一盆冷水:“但前提是你能说服他们,回去后再说服那群老顽固,若可以,你来日放了上古妖兽都无人阻你。”

    “或者你不说服他们,直接打服他们也可以,为师知道你打这群废物绰绰有余,但他们的师尊呢?”

    温玉沉皮笑肉不笑:“为师可不会帮你打服他们,当然,你若能,为师现在就叫他们滚回邵阳。”

    温玉沉挑眉:“你能吗?”

    他说这话不是为了打击华清棠,只是他的确不喜欢华清棠在羽翼未丰时便崭露锋芒。

    他到现在还记得系统给他的华清棠的结局——被一个无名小卒一击毙命。

    首先排除的便是华清棠因为修为过低所以任人宰割,因为照着他的性子,若华清棠不事事第一,自己必然会盯着他练成第一为止,那导致华清棠惨死的诱因便只剩下一条。

    便是华清棠在自己还未羽翼丰满就开始吸引仇恨,导致树敌过多遭人陷害…

    华清棠眸光暗了下来,双唇紧抿,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虽然温玉沉不会帮他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他向来讨厌麻烦事,所以根本不可能为了一点小事帮他出头,但真正知道结果时他还是有点失落。

    “先生?苑笙?你们怎么都在这?”浑厚的声音在结界内响起,打断了几人的争执,他们齐齐回头看向小唐。

    僵持间竟已然天明。

    “苑笙你怎么还哭了?难道…难道是他们欺了你?!你等着!我现在就…”小唐说着撸起袖子,往前走一步却被结界格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方才华清棠碰没被结界弹开是因为他体内有一股灵力是属于温玉沉的,所以结界并不排斥他,但小唐就不一样了。

    “这…这…”

    “小唐姑娘。”姜陶让出了一步,叫她能瞧见哭肿了眼的苑笙,“我们已知晓你如今是妖身,你不该继续占着“他”的身体了。”

    姜陶说的很委婉,小唐是聪明人,一听便知是自己暴露了,恐怕活不了了,她也没反抗,只是看着苑笙发愣,随后看向温玉沉,问:“先生,能让我与苑笙说几句么?”

    “不可!”沐少卿立刻拒绝,他可见识过这邪祟的实力,若是再放跑了,温玉沉少不得嘲讽他们。

    而且放虎归山的事,他也做不出来。

    温玉沉一甩袖,结界立马散开,沐少卿几人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甚至怀疑是温玉沉故意与他们作对。

    小唐没有直接走到苑笙跟前,而是朝着温玉沉行了个礼,但这礼是女子的见礼,放在一个油腻的壮男身上属实是有些辣眼睛。

    但温玉沉也没有别开脸,目视着她行完了礼,他难得没有在心底吐槽这人丑陋不堪。

    小唐拖着肥重的身体,艰难的蹲下来,结果没蹲成,“砰”一声摔在了地上。

    苑笙瘪着嘴,又要哭了,小唐却笑了:“我又摔了。”

    “你不来哄哄我啊,我明明记得我头一回摔了的时候别人都在笑我,就你注意到我难过来哄我了。”小唐故作伤感,“怎么如今开始嫌弃我了?”

    苑笙擦了擦眼泪,连声解释:“没有,我没有。”

    小唐垂着眼,轻声细语道:“我丑了这么久,你总得让我漂亮回去吧,你还真想让我丑一辈子啊?”

    苑笙鼻子一酸,磕磕绊绊的安慰她:“你不丑的,真的,你可好看了。”

    小唐没回话,只是把腰间的令牌摘了下来,塞到她手里,那是郭成的管家牌子。

    她抬眼,看向温玉沉,冲他笑。

    “先生,教我识些字吧。”

    “我还不曾写过自己的名字呢。”

    第 35 章

    温玉沉眸色微动, 瞥向华清棠,问:“有纸笔么?”

    华清棠犹豫片刻,目移到离他最近的沐少卿身上, 折扇一开, “唰”的将他的衣袍割断,在沐少卿怔愣的功夫面色如常将布料递给温玉沉。

    温玉沉看着自家徒弟干缺德事也不拦着, 等到沐少卿从震惊中回过神时,他已经以布为衬,指尖落在布料上,一笔一划的写着“唐”字。

    小唐眸子亮着光, 抬起手学着温玉沉的样子也画了个“唐”在手心。

    “多谢先生。”

    温玉沉“嗯”了一声, 问她:“你是如何在不杀他们的情况下把他们赶出城的?”

    他一直在想若那些人都没死那么进来后消失的男人都去了哪?城中原本的男人又都去了哪?

    这城里几乎没有任何成年男子存在的痕迹,有的只是不大的男童。

    若小唐是把他们放了,他们怎么可能不去请人捉妖闹出动静, 即便不请,也不可能不走露半点小唐是妖的风声。

    所以…那些人, 都被小唐藏在了哪?

    “他们被我吸了精气后一起丢出城外了。”小唐往出走了几步,沐少卿立即起身跟在她身后, 生怕她跑了, 但小唐在门槛前停住了脚步,她推开了木门,指着不远处的野花道, “它们不止是为了掩盖我身上的气味。”

    “把它们研磨后晒上几日, 即可调配出迷药,只是这迷药与普通迷药有所不同。”

    “它们会叫人觉得自己所经之事皆为幻梦, 因此即便他们记得这事,也只会觉得是做梦, 但的确会有人觉得不是梦。”

    “我便趁此机会,叫人散布了这谣言,一来是不想再让人进来,干脆编的凶险些,二来则是让那些觉得此事并非幻梦一场的人得到证实。”

    “证明他们所经为真,只是他们运气好活了下来,但他们不会到处宣扬,因为他们会害怕被人当成异类。”

    “他们没办法证明自己并非被鬼怪附体,即便证明了自己并非鬼怪,但一个普通人,要如何在绝境中逃脱呢?”

    “能活下来的人通常都不再一身“清白”。”小唐声音平稳,“无论是被怀疑成了妖邪还是被怀疑杀死了怪物,都会叫人对他们敬而远之。”

    “所以,先生,请您不要向外界说妖物已除,我可以死,但若这谣言破了,那些个贪得无厌的人定然搅乱我们好不容易维系下来、安安稳稳的生活。”

    小唐字字真切,所求之事也不过是在世中得以安身。

    如此便好。

    沐少卿逐渐没了底气。

    因为他们上辈子确实没问过,小唐为何要这么做,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个邪祟叫小唐。

    一边的薛齐有些别扭的从身上拽下个小挂件,往前磨蹭了几步,递给了苑笙:“贵着呢,你接好了,若日后有人欺你或出了事,砸了它我就能来救你。”

    苑笙不接,怒瞪着他:“欺负我的不就是你吗?分明我们过得好好的,你偏要来当个替天行道的老好人,还要…”

    说着苑笙又要哭了,小唐捂着脑袋:“别哭,你先别哭,姑奶奶,我要死了你等我走了再给我哭丧好不好,先让我安静一会。”

    不说还好,一说苑笙“哇”的一声哭的震天响,屋里几个人僵硬的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薛齐的手还尴尬的保持着递给苑笙的姿势。

    “那个,我们不杀她,她日后也会失了智的。”薛齐吞吞吐吐,但说的却是实话。

    本身将活人困与死尸中就有违天理,更何况小唐还吸了不少精气,精气加持虽会维持现状但同时也会增强那死人留下的一缕残魂的意识。

    它迟早会吞并小唐,到那时她就不再是人,而会彻彻底底的沦为一个无识怪物,靠生食活人为生。

    苑笙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小唐姐你不是说…”

    她嗓子一哑,后半句话失了声,没问出来。

    小唐曾告诉她们即便做了这妖也不会危及自身性命,那几人才算松了口,当时小唐还开玩笑说成了妖后就能一直护着她们了。

    小唐叹了口气:“也不算骗你们,如果他们不来,我是可以守到你们死后,毕竟我也没吸太多精气,至少能护你们一辈子。”

    但世事难料,小唐也没想到会在这被人戳破。

    眼见苑笙又要嚎啕大哭,炸毛的烛封先了她一步。

    烛封叫的凶狠,但声音却像是个小猫崽子似的,温玉沉单手揪着它的后勃颈,给它提溜了起来,他有些好笑的看着烛封:“你凑什么热闹?”

    烛封眼睛泪汪汪的,怎一个惨字了得。

    温玉沉难得顺它的毛,将它抱在怀里,轻声道:“别嚎了,再嚎本尊叫你这辈子都变不回人形。”

    他的声音极轻,低头目视着烛封,在旁人的视角看来他倒是温柔极了。

    烛封:“……”

    只有烛封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烛封不嚎了,苑笙被薛齐扶了起来,那个小挂件最终还是被薛齐强硬的塞到了苑笙手里。

    薛齐说权当是赔礼道歉了,很难想象薛齐竟然会给人道歉,其余四人无比震惊的看着他,只剩华清棠一人与他们格格不入,显得颇为沉稳持重。

    沐少卿:“他被脏东西上身了?”

    姜陶摇头:“看着不像。”

    沈傅目光严肃:“建议查查,不像薛齐。”

    邵余大惊失色:“啊?他要是被邪祟附身的话岂不是很早就…那我们…”

    邵余想说要不要现在就叫温玉沉出手,毕竟若这邪祟真有本事藏匿在薛齐身上这么久都没被他们发现,实力肯定高出他们一大截,唯有请温玉沉出手才有一线生机。

    沐少卿嘴角一抽,果然邵余还是那个邵余,打退堂鼓第一名。

    “薛齐,收手。”温玉沉略有些嫌弃的看着他那不值钱的样子。

    薛齐被叫一声才恍然回神,收回了手上变出来的小花,脸色涨红,支支吾吾的解释半天:“我…我是想叫她别哭了,我没别的意思,干嘛用看登徒子的眼神看我…”

    说着,他还用余光撇了一眼苑笙的脸色,见她不哭才松了口气,小声嘟囔了一句:“我真不是登徒子…”

    小唐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今日为不如我践行吧?”小唐笑着,“顺便也算为你们践行,正好吃完饭你们就…”

    后半句她没说,毕竟她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说辞。

    总不能说吃完饭你们就杀了我吧。

    于是她干脆不提生杀之事。

    温玉沉点头表了态,华清棠自然紧随其后,剩下几人也都没有反对,小唐叫苑笙跟后厨说都做几道菜。

    苑笙泪眼汪汪,但这次没哭,点了点头,一溜烟似的跑走了,像是在躲避什么一样。

    餐桌上格外的寂静,再没了初见时那副热情模样,或者说小唐本身不喜吃饭多言,但当时为了让后院的姑娘们能识文断字,便也有样学样的将郭成阿谀奉承的嘴脸学了个七八成。

    这回温玉沉也动了筷,华清棠也想吃,但被温玉沉一记眼刀劝退,他默默放下筷子,象征性的拿了块糕点,放在手上,打算带回去给烛封吃。

    “先生,我能拜托你一件事么?”小唐突然开口,声音有些低落,“能不能帮我们请一位教书先生,最好可以是女子,因为若是男子…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郭成。”

    “我想让她们识字,至少也要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温玉沉一怔,教书先生倒是有,只是女子学堂的教书先生大多都是富人家的千金小姐所任职,她们最不缺的便是钱。

    高价聘请这条路是行不通了,况且那群小姐们放着好好的学堂不待,跑来这给人家小妾教书,她们定然是不愿的。

    “好。”华清棠抬眼看向她,“我会让她们来这教你们识文断字的。”

    小唐捕捉到重点:“她们?”

    华清棠淡然点头:“嗯,我母亲手下有许多女子学堂的教书先生,叫她们来不是难事。”

    温玉沉哽住,倒是忘了自家徒弟富可敌国这件事了。

    华清棠又问:“你还有什么心愿么?”

    小唐没想到他会问这话,犹豫了良久,道:“我想死前恢复我之前的模样。”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小唐的皮肉早就跟郭成的融为一体,已经长死了,这辈子都分不开。

    “可以。”

    温玉沉放下筷子,指尖一抹温热,灵力输送到她额间,随后小唐惊喜的看着自己的手,声音带着颤抖。

    “我、我真的…不丑了?”

    小唐立刻起身翻出了铜镜,铜镜映出了她的漂亮脸蛋。

    “我不丑了…”

    她再也抑制不住,瞬间哭出了声,嘴里一遍遍嘟囔着我不丑了。

    华清棠不解的看着并未有任何变化的小唐蹙起了眉,他想说些什么,却被温玉沉拦住。

    温玉沉只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瞒下此事,华清棠到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小唐死时不算痛苦,他们几人围成降妖阵,将小唐一击毙命。

    事后,华清棠终于开口问他:“师尊为何骗她?”

    第 36 章

    温玉沉有理有据道:“不算骗, 这术法只是让人看见自己年少时的模样。”

    “她本就那般模样,又何谈骗?”

    良久未出现的系统乍然现身:“…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要给那小妖留一缕残魂。”

    温玉沉淡定道:“留了。”

    系统如释重负:“抱歉, 我本来想早点提醒你的, 但…”

    温玉沉没接话,只听华清棠道:“师尊方才为何要给小唐姑娘留了一缕残魂?”

    温玉沉十分欣慰:“你瞧见了?”

    华清棠点头, 他自然看见了,只是能让温玉沉动恻隐之心的事不多,他不懂温玉沉为何会在这件事上放水。

    温玉沉眉眼一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嘴角噙着笑:“你看错了, 为师何时出手了?”

    他拉长音调:“那是那几个毛头小子学艺不精,竟没将那妖物斩草除根。”

    华清棠沉默片刻,不再提及此事。

    系统倒是喋喋不休:“你心软了?”

    温玉沉不语。

    系统:“你怎么会心软?这不符合你的人设…”

    温玉沉挑眉:“什么人设?”

    系统如实道:“狡诈小人。”

    温玉沉:不如不问。

    温玉沉倒也不是心软, 只是他觉得竟然郭成那等畜生都能残留一魂,那小唐留着一魂倒也无伤大雅。

    况且他留的是小唐最微弱的一缕魂儿, 要不了几日就会散去,不会酿成大祸。

    苑笙说想叫他们在小唐的墓碑上写个名字, 她不想让小唐当一个无名的孤魂野鬼。

    他们几人便一同被苑笙带到了小唐的坟前, 周遭还有不少姑娘都在,各个都红着眼睛,沐少卿几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他们默默后退几步, 站在了温玉沉和华清棠身后。

    温玉沉沉默一瞬, 回头瞥了他们一眼。

    苑笙求助的看着他,温玉沉叹了口气, 接过刻刀。

    一笔一笔的将唐字刻了出来,刀刃碰撞石碑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但无一人嫌恶这声音。

    阳光映射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完美流畅的线条,他拢起袖子,最后做了一遍修整,将刀柄递回。

    以苑笙为首,她们各自向他行了礼。

    “多谢先生。”

    温玉沉薄唇微动:“不必如此。”

    他们走时刚过了晌午,他俩还是落在后头,那五人在前面走的很快。

    “不累?”华清棠这几日都没吃东西,又开始赶路,他觉得这小少爷应该没受过这么多苦。

    少爷本人摇了摇头:“不累。”

    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师尊你累了么?”

    不等温玉沉回答,他又补充道:“我可以累。”

    温玉沉:“……”

    他见华清棠一脸认真,实在是没忍住,笑了:“为师是问你累不累。”

    某种程度上来讲,华清棠还是很体贴的。

    华清棠面露难色,犹豫开口:“我该累吗?”

    温玉沉:“?”

    “你…”温玉沉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

    “师尊?”

    温玉沉道:“…无事了。”

    这地方里华清棠他家店倒是不远,刚好在天黑前回了那地方,那满地的脏污早就被店小二收拾干净了。

    如今倒是散着些香味,只是这香味有些莫名的熟悉…

    温玉沉顺口问道:“这屋里点了熏香?”

    掌柜接道:“对,郭家那些小娘子送的,她们说刚好要做熏香,便送我们些,叫我们用了以后提提意见。”

    闻言,温玉沉与华清棠对视一眼,瞬间了然。

    看来那夜的确是小唐,估计是她醒了后想起此事觉得亏欠店家,特意送了些熏香以表歉意。

    掌柜有些为难道:“不过这香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啊,这可怎么跟人家交代…”

    华清棠试图挽救困在如何给人反馈的掌柜,道:“若不说,她们也不会怪你。”

    掌柜立马摆手摇头:“不行不行,这怎么能行?我答应了人家要给人家写反馈信,做人怎么能言而无信!”

    随后颇为警惕的看了眼无辜赏花的温玉沉:“少爷您可不能跟人学坏了,日后您还要带领我们走向成功!”

    温玉沉转头,无语的看着华清棠。

    华清棠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我有些乏了,带我回房,还有,也帮我师尊换间上房。”

    掌柜拱手,直接带着他俩选上房,温玉沉随意的指了一间,华清棠紧随其后,选了温玉沉隔壁那间。

    掌柜笑着道:“少爷若有事,喊我就好。”

    华清棠点头,掌柜走的倒是快,温玉沉也没想跟华清棠交代什么,转身打算回屋,却被他抓住手腕。

    温玉沉回身,眉骨微扬,不着调的开口道:“怎么,少爷是要为师哄你睡觉?”

    华清棠立刻松手,解释道:“师尊,我没学坏。”

    温玉沉抱臂倚在门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嗯?”

    华清棠憋了半天,声音小的跟蚊子叫似的:“师尊你不坏。”

    温玉沉点头,拉长尾音“哦”了一声:“然后呢?”

    “掌柜不是有意的,师尊莫要怪罪于他。若真要怪罪,便罚弟子吧。”

    华清棠一脸视死如归,温玉沉哑然失笑。

    他拿自己当成什么妖魔鬼怪了,弄得一副欣然赴死的样…

    “你觉得为师生气了?”温玉沉不懂是什么让他产生了自己会为了一句话迁怒于他的想法,“为师在你眼里就这般小肚鸡肠?”

    好问题,华清棠眸子闪过一丝疑惑。

    毕竟温玉沉上辈子确实干了不少迁怒于他的事,而且还有他叫弟子去人家坟头晨练的前科,华清棠不敢松懈。

    华清棠摸不透他的想法,干脆装起了鹌鹑,耷拉下脑袋不说话。

    温玉沉也不急,反正时间还早,他也不累,他就这么硬生生跟华清棠耗了起来。

    最后是华清棠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了温玉沉的视线。

    温玉沉眼中笑意不掩,唇角扬起,周身散发着一股懒散劲儿:“终于舍得看我一眼了?”

    华清棠耳尖泛红:“师尊不气了么?”

    温玉沉挑眉:“我若气呢?你待如何?”

    华清棠没回话,又垂下眼看了看地板,有些嫌弃,语气里多了一分莫名的委屈,跟温玉沉讨价还价:“弟子能不能回去再跪。”

    这地好脏啊。

    温玉沉沉默了。

    他的道歉方式还真别致。

    温玉沉不继续逗他了,实话实说道:“没生气,你跪什么跪,日后也不必跪,你是本尊的徒弟,别动不动就要跪下。”

    说完,他又添了一句:“丢人现眼。”

    华清棠点头:“弟子知错。”

    温玉沉没再继续纠结此事,而是叫华清棠回去,华清棠也没说什么,给他行了礼,转头就回屋去了。

    刚一关门,久违的系统就出了声。

    “你为什么留了那小妖一缕残魂?”系统本以为自己出来晚了,错过了这次的支线剧情,没想到温玉沉竟然真的留了那小妖的一缕魂。

    温玉沉闭着双眸:“心情好。”

    系统:“……”

    好了,这回符合反派人设了。

    “你觉得她错了么?”温玉沉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系统不解:“什么?”

    温玉沉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无事了。”

    “跟你能说通什么…”

    系统:“?”

    温玉沉阖上双眸,逐渐平稳心神,却不由自主的忆起某段与他而言相隔甚远的回忆。

    这回忆少说也隔了个百年,他记得他那会儿还是个半大的小萝卜头,那人…也还没死——

    一位长相俊朗、面色柔和的年轻公子握着他手中的笔杆,在纸上落下了一个“明”字。

    这位年轻公子放下笔后一拢袖,笑盈盈的同他讲了一堆此字的示意,不过他如今记不清前言,只记得最后这人同他了句说要明事理。

    但他那会儿年龄尚小,只是点头敷衍,坐不住的往摆着话本子的地方挪蹭,那年轻公子倒也不恼,只是揉揉他的头,没再说些什么,竟就这么放任他看那些毫无用处的话本子去了——

    用这位年轻公子的话来说,便是话本子有助于放松身心,既然这话本子能让人放松便也不是全无用处的,当然,这套说辞仅限于对年纪尚小的温玉沉,对其他人就会变成再看打断腿。

    这位思想前卫的年轻公子便是温玉沉英年早逝的师父——尘意知。

    不过后来他再长大了便跟尘意知也没有那么亲了,甚至一日里都说不上几句话。

    尘意知也不再给他讲那些他不愿听的话,只是笑眯眯的跟他说日后琐事皆由他自行决断。

    自此,温玉沉彻底“脱胎换骨”,虽然原来他也没被尘意知否定过,最多是他俩各执己见,最后不欢而散。

    温玉沉骤然失笑。

    没想到这回处理小唐之事竟还引得他想起这等前尘旧事,不过他倒还真想给他这位光风霁月的师父修书一封,将此事全权告知他老人家后让他老人家决断一番,虽然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毕竟他师父死的早,那几个所谓的同门师兄也都与他彻底决裂、分道扬镳,只剩他一个人成了孤家寡人,若说而今还剩下什么?那便只有前几天刚收的乖徒儿华清棠了。

    第 37 章

    轰隆隆——

    电闪雷鸣, 乌云压顶,整座城如同掉入深渊,压抑的使人喘不过气。

    夜里无人出行, 冷风刺骨, 倚在墙角的小孩早就冻得浑身僵硬,他连续几天都没有吃过饭了。

    深夜笼罩雷声不断, 同他一样大的孩子此刻都躲在父母的怀里被父母轻声安抚着,不过温玉沉很倒霉。

    他没有父母了。

    单薄的衣裳漏出了冻得发红的皮肉,唇瓣干裂,他浑身无力的蜷缩在墙边, 试图保留住早已烟消云散的温度。

    但终归是无济于事。

    意识逐渐溃散, 温玉沉觉得身体有些回暖,肚子咕咕作响,引得他有点想吃娘亲做的绿豆糕了, 因为绿豆糕能充饥顶饿,虽然最关键的是他喜欢吃甜食。

    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他的身体不自觉发颤,他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明明感觉到回暖了, 还会不由自主的打颤。

    阿娘告诉他, 人只有在冷的时候才会打颤,可他现在明明觉得暖和了,为什么还是会打颤呢。

    身上一沉, 温玉沉费力的掀起眼皮, 想要看清楚来人,只是光线太暗了, 他看不清是谁给他披上了一层衣服。

    温玉沉近乎失声的开口:“热…”

    那人手一顿,没有言语, 他察觉唇上一湿,那人在给他喂水。

    温玉沉也不反抗,他倒是不怕谁给他下毒,他甚至有些期待有人来将他毒死,因为这样就可以不再受这些皮肉之苦了。

    或许他还能见到他的家人。

    只是那人并没有想要害他的打算,反而又喂了他一块糕点。

    甜的。

    绿豆糕。

    温玉沉鼻子一酸,想要哭,但他干涩的眼眶流不出一滴眼泪。

    那人又将身上的荷包递给了他,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说,温玉沉在他走前,用微弱的声音道了谢。

    只是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听到,大概是因为喝了水又吃了东西,身上还盖着保暖的衣裳,温玉沉睡意渐浓。

    倚在墙角变,彻底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是他感觉有人在擦他的脸,他侧脸一躲:“…谁?”

    费力睁开眼后看见了个长相极好的公子,面上挂着笑,声音温和的回他:“邵阳仙山,尘意知。”

    他倒是听人说过邵阳是个仙山,只是他不信真有山上的仙人下来,又刚好来救了他。

    温玉沉脸上还是带着些警惕,尘意知也没恼,伸手将沾了水的帕子递给他:“你自己擦擦也好。”

    温玉沉犹豫几番,接过了帕子,擦了擦脸,尘意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提醒道:“擦擦这里。”

    温玉沉一愣,狐疑的伸手擦了一把尘意知的鼻尖,尘意知被他蹭了一鼻子灰,有些无奈:“不是,我是说你擦擦自己的鼻子。”

    温玉沉听到这话尴尬的在自己鼻子上胡乱摩擦,擦得自己鼻子都红了,还是尘意知看不下去叫停了他。

    温玉沉避开他的视线,小声囔囔了一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脏你的…”

    尘意知笑的自然:“无妨,况且你也没弄脏我。”

    温玉沉还是不敢看他,有些紧张的攥着手帕:“我…我没有什么东西能报答你…”

    尘意知若有所思,问他:“为何要报答我?”

    温玉沉说:“阿娘说不会有人不求回报的帮我,若有人帮我,定然是要从我身上谋取些什么。”

    尘意知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句,随后就着蹲着的姿势撑着下巴,思索良久:“你倒是能报答我。”

    温玉沉心想果然阿娘说的没错,他们都是有所图谋的。

    尘意知见他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浅笑道:“你若同意当我座下弟子我便算你报了恩,如何?”

    温玉沉反应了一会,大脑宕机:“…什么?”

    尘意知又补充道:“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不如当我儿子孝顺我来报恩吧?”

    温玉沉本来想摇头,但尘意知不由分说的拍了拍他的肩:“就这么定了,来,叫声爹。”

    “哦,不是,叫声师父。”

    温玉沉硬是被他忽悠的叫了一句师父。

    尘意知十分满意,一挥手将他破烂的衣裳换了个样,换成了邵阳的弟子服,并顺手给他抱了起来,喃喃自语:“怎么这么轻…”

    温玉沉抗拒的想要推开他,自己下去走,但被尘意知制止了。

    “哎,住手,别动为师的头发,你是要给报恩不是报仇,你这孩子怎么还揪人头发?”

    温玉沉不太习惯被人抱着,有些扭捏:“师父,我可以自己走…”

    尘意知摇了摇头,故作高深道:“你不懂,这是养孩子的快乐,等你大了为师就抱不了了。”

    温玉沉沉默了,他觉得这个师父有点不靠谱。

    但他好像对自己的图谋不多…

    难道他不能生养,所以要用自己弥补一下没孩子的痛?

    温玉沉觉得这个理由很合理,他决定给尘意知养老送终。

    他刚决定完,尘意知就打了个喷嚏,他心情不错:“肯定是那几个毛头小子想为师了。”

    温玉沉忽然开口:“师父,你还有别的小孩吗?”

    尘意知茫然摇头:“为师没孩子。”

    温玉沉更坚定了他生不了的想法,于是道:“师父,我会给你养老送终的。”

    尘意知猛咳几声:“…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俩走时天还没亮,温玉沉又犯了困,靠在尘意知肩上睡得舒服,结果睡醒之后他就看见了一屋子的人跟盯着什么稀罕物一样看着他。

    “师父,你怎么带回来个小孩啊?”

    “是啊师父,这小孩怎么还跟个瘦猴似的?师父你不会是把人家小孩抢回来之后路上没银子了,给人家孩子饿成这样的吧?”

    温玉沉默默躲在尘意知身后,敌视的看着比他高了一半的几个少年。

    尘意知轻咳一声,试图树立起自己的威严:“说什么呢?这是你们小师弟。”

    刚说尘意知抢孩子的那个少年双手一拍:“师父你真抢人家孩子了?不行师父咱给师弟送回去吧,这样不好…”

    尘意知一怒之下罚他写满一百张师父我错了,徐佞苦着脸,又回头补了一句。

    “师父,你不会养孩子还是别养了,师弟会被你养死的。”

    尘意知勃然大怒,罚他再加一百张师父我错了。

    徐佞叹气:师父真的很容易把我们养死啊,他怎么还不信。

    温玉沉一声不吭的躲在后头,他莫名觉得刚被罚的那人说得可能是真的。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尘意知回头找他时脸上又带了笑,他朝温玉沉招手:“躲那么远干什么?你别听他们这群毛头小子胡言乱语。”

    “为师其实还是…挺会养孩子的。”他说这话时自己都有些心虚。

    温玉沉的一张小脸写满了“真的吗,我不信”。

    尘意知放弃挣扎,回头叫了一声韩昭袁,指了指温玉沉吩咐道:“带你师弟去沐浴,洗完了传音于为师即可。”

    韩昭袁点头:“好。”

    温玉沉抿唇不想跟韩昭袁走,韩昭袁也不急,从手中拿出几颗糖,递给温玉沉:“小师弟,跟师兄去沐浴更衣,洗完了师兄再给你些糖。”

    韩昭袁自然知道小孩都喜欢吃糖,所以他以糖诱惑温玉沉上钩,果不其然,温玉沉心动了。

    韩昭袁为表诚意,率先将一颗糖塞到了温玉沉嘴里,并神秘兮兮道:“别告诉师父,告诉师父你以后再也吃不到糖了。”

    那怎么能行!!!

    温玉沉连忙摇头,并保证不会告诉尘意知。

    为了洗完后的糖,他被韩昭袁带去沐浴,沐浴后韩昭袁的确又给了他一块糖,等他吃完了糖才给尘意知传音。

    尘意知先将他带进了个屋子,随后将手搭在他脉间,表情凝重:“伤了根本。”

    温玉沉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小脸也跟着皱成一团。

    “…我是不是活不到给你养老送终啊?”

    尘意知沉默了。

    “你能不能忘掉养老送终。”

    温玉沉茫然问:“啊?你让我报恩不就是要我给你养老送终吗?”

    尘意知:“…罢了,你想送就送吧。”

    尘意知伸手将一碗热乎的粥递到他面前:“倒也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为师还是有能耐养活你的。”

    温玉沉点头:“哦,师父好厉害。”

    尘意知莫名觉得他有点敷衍,但随后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敷衍自己。

    但事实证明,温玉沉的确是在敷衍他。

    尘意知:“乖徒儿,你看看你喜欢这间屋吗?”

    温玉沉面无表情道:“喜欢。”

    尘意知觉得他可能是不好意思说自己不喜欢,于是不厌其烦的带他换了间卧房:“乖徒儿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温玉沉点头:“很好。”

    尘意知:“…无妨,为师私产颇多,再带你挑挑。”

    于是挑了一上午,温玉沉都是回他“好”“可以”“不错”最后烦了,回他一句“但凭师父做主。”

    不过没等尘意知发作,温玉沉就突然犯了病,尘意知为了救他这条小名硬是给他喂了无数上等灵药。

    最后命保住了,但他只能在灵力充沛的地方修养。

    这回不用温玉沉自己选了,尘意知给他盖了个新屋,还把那颗老树拔了,移到了温玉沉院里,生怕温玉沉被自己养死了。

    第 38 章

    尘阳殿

    “一直都没问你, 为什么要带着华清棠一起去历练?”系统不解。

    温玉沉不知从哪弄了盆花,拿着小刀折下一支,淡淡道:“看看他的实力。”

    这话倒不是假的, 温玉沉确实是想要探探华清棠的实力, 想着若是华清棠的实力比自己预想中的好便教他些新鲜的,也省的浪费时间。

    系统“哦”了一声。

    温玉沉问:“为何要我留小唐一魂?”

    他本以为自己留了小唐一魂后系统会大惊小怪的说他坏了剧情, 但没想到阴差阳错完成了这剧情。

    系统默默翻开剧本,道:“因为原剧情主角团失手留了她一缕残魂。”

    温玉沉挑眉:“是么?”

    温玉沉将割下的一个花枝转手插在瓶里:“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说剧情不可逆,但我改了华清棠失了仙骨的结局, 而这次小唐的那一缕残魂你又说一定要留。”

    “那么到底是何事可逆, 又是何事不得更改呢?”

    不等系统回应,他又问:“你又是何时才会出现。”

    “你身上的疑点太多了,总要给我一个解释, 不是么?”

    系统被问的良久无言,最后仍旧是平稳的孩童声线:“我只知我是为维护剧情而来, 换而言之,你也可以理解为我是为你而来。”

    温玉沉平静的复述一遍:“为我而来。”

    系统应下:“谁能使剧情不崩塌, 谁便可以改变自身结局, 但我选定了你,你便有机会挣脱死亡的命运。”

    “至于为何有些剧情可以改变,而有些不能…”系统思量一会, “改变的剧情只需要结局不变即可, 比如华清棠是因为失去仙骨而战败,但他上次虽未失去仙骨但仍旧战败, 战败的结局不变,那么剧情就不算脱离主线。”

    “所以留人一魂也是同理。”

    温玉沉仍旧摸不透这规定, 他又问:“那为何我改变了沐少卿成为大师兄的结局,但又无事发生。”

    系统解释道:“因为他要当大师兄的原因是要拜程慊为师,但你并未改变他拜程慊为师的结局,所以并不产生影响。”

    “至于我为何会与你失联,又是何时再联系上你的…”系统停顿在这,良久都没出声。

    温玉沉正打算继续追问,但系统先开了口:“因为我与你的连接并不稳定,换而言之就是因为你并没有全信我,导致在你十分抗拒的情况下我会被切断联系。”

    “当然,在临近新的剧情点时我会强制与你连接。”

    “比如现在。”

    花枝根部被剪短,它们干净的泡在了新的花瓶里,激起水花四溅,冰凉的水滴在温玉沉手背上,他慢条斯理的拿着帕子将水污擦干净。

    “朝凌仙尊!你快去看看华师弟!”门外吵嚷的声音引得他朝殿外看去。

    “何事如此喧闹?”

    “华师弟出事了!他跟…他跟…”那弟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温玉沉有些不耐:“他跟什么?”

    “他跟程掌门他们打起来了!”

    温玉沉刚“哦”了一声,随后反应过来,眸光骤变:“他跟程慊打起来了?!”

    华清棠他是疯了吗。

    程慊虽修为不及他,但打一个刚入门没多久的弟子简直绰绰有余。

    温玉沉顾不得其他,立刻疾步踏出殿外,看见了来报信的弟子是韩昭袁的徒弟,便猜测是姜陶让他来的。

    温玉沉当机立断,道:“带路。”

    那弟子片刻也不敢耽搁,在前面引路。

    “为何打起来的?”

    那弟子道:“因为薛师弟说了仙尊您的不是…”

    温玉沉眸中泛起凉意,压抑着怒火,继续问道:“然后呢?”

    温玉沉冷笑一声,这薛齐还真是忘恩负义之辈,他倒也不看看究竟是谁救了他们一条狗命。

    那弟子道:“然后华师弟就与他起了争执…他们就在火宁殿大打出手,沐师弟他们也跟着打了起来,他们还一边打一边骂华师弟…”

    温玉沉问那弟子:“骂的什么?”

    “骂他跟仙尊你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玉沉:“……”

    “本尊倒要看看他们又算什么好东西。”他嗤笑出声,眸色终是沉了下来。

    到场时,华清棠侧脸被划了个口子,鲜血顺着脸颊流淌而下。

    但他仍是毫不退让的将手中剑向沐少卿等人刺去。

    沐少卿也没好到哪去,嘴角噙着血,弟子服此刻也被划了个破烂,以剑面为阻,硬生生挡住了华清棠刺来的一剑。

    只是这力度不小,活脱脱将他往后逼退了几步。

    眼看着程慊又要出手,温玉沉也算来的及时,扇骨与剑刃碰撞时“当啷”作响,银光闪过,温玉沉展开扇面,横着朝他一扫。

    程慊当然知晓这扇子的威力,侧身想躲,但没成想温玉沉竟将他那霜寒剑召了出来!

    他躲闪不及,与霜寒剑擦肩而过,脸上也留下一行血珠。

    “权当是还他的。”温玉沉淡淡道,他回头,看了眼正打的尽兴的华清棠,似是为他撑腰般,双手抱臂,以折扇敲了敲一旁的桌子。

    “你且与他切磋切磋,至于旁的,为师自会出手。”温玉沉这话无疑是说给程慊的。

    程慊一手抹掉血珠,语气里尽是讥讽:“温玉沉你还真是养了个目无尊长的好徒弟。”

    听到这话,温玉沉笑了一声,随后沉下了脸:“你算哪门子的尊长?”

    “打了本尊的徒弟,打输了,上赶子认自己是人家的长辈?”温玉沉语气不重,但足以叫这火宁殿在场诸位听个清楚,“程慊,你当真是好不要脸。”

    “华清棠,日后若还有人不长眼冲撞了你,便同今日一样打到他认错为止,凡事皆有本尊给你担着,你不必忍气吞声,可听清了?”

    铮——

    玉观风月剑瞬间脱手,直直镶入地里。

    烛封剑刃抵在他的脖颈,寸步不让,沐少卿白皙的脖颈硬生生划出了一道血痕,华清棠神情冷淡,只吐出两个字:“道歉。”

    沐少卿自然不肯,他笃定华清棠不敢拿自己如何,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我若不道,你待如何?”

    华清棠并没多说一句,剑刃又深入了几分,随之而来的是他脖颈的剧痛,烛封剑本就有灵,威力自然比旁的剑多上几分。

    “华师兄,我代诸位师兄道歉。”姗姗来迟的姜陶如常走到沐少卿身侧,言辞恳切,“师兄有何不满皆可在我身上发泄…”

    沐少卿毫不顾忌剑刃抵在自己脖颈上,剑眉一拧,将姜陶拽了回来,横眉冷眼的看着华清棠:“闭嘴。”

    “你真当你那师尊是什么好人?”一旁负伤的薛齐冷笑一声,缓了半天,捂着自己的伤口也不忘火上浇油。

    姜陶这才瞧见地上瘫坐着的薛齐,连忙过去扶了他一把,轻声劝道:“师兄还是少说几句…”

    薛齐冷哼一声,算是卖了姜陶一个面子:“若要道歉也不该是我先,谁先动手的谁便…”

    温玉沉听着这话倒也没生气,只是慢条斯理的用白色绸布擦拭霜寒剑刃,余光都没分给他人半分。

    但不等薛齐耍完威风,温玉沉便将他那半截话堵了回去:“本尊可没他那么好脾气。”

    “本尊再问你们一遍。”

    “可知错否。”

    这个“他”自然指的就是华清棠,只是华清棠拿剑抵在人的脖颈上这动作属实不算是好脾气,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差到了极点。

    只是在温玉沉的对比之下,他看起来的确是脾气好了不少。

    姜陶刚要上前,温玉沉就抢先开口,堵住了他的嘴:“本尊只要他二人道歉。”

    姜陶张了张嘴最后没出声,只是还挡在沐少卿身前,薛齐冷哼一声:“道歉可以,但要他先给我们…”

    温玉沉抬眼,那双漆黑的瞳仁死死盯着薛齐,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朝凌,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来人是徐佞,他浑身散发着一股正气,一开口便是想要温玉沉息事宁人,“他是小辈…”

    温玉沉理所当然点头:“本尊是长辈,他顶撞本尊在先,怎么,难不成本尊教训个莽撞无知的弟子大师兄还要管上一管?”

    徐佞皱眉:“管教自然可以,但不该动手伤人。”

    温玉沉不紧不慢道:“不动手也可以。”

    徐佞眉心仍旧锁着:“你要如何?”

    “叫他二人今日代后厨弟子给人盛饭,盛一次说一句“是我对不住朝凌仙尊,对不住华师兄”如此本尊便不再计较。”温玉沉这要求比起打他一顿确实好了许多。

    徐佞很快做出了决策,指了指沐少卿又瞥了眼薛齐:“刚好,你二人现在就在火宁殿。”

    火宁殿便是平日里弟子们吃饭的地方,人流量极大。

    徐佞朝着盛饭的弟子一挥手,叫那人退了下去,随后又瞧了薛齐一眼,没继续往下说,但薛齐也懂了今日这道歉是躲不掉了,他不服气的冷哼一声。

    沐少卿也拨开了华清棠的剑,不情不愿的说了句:“弟子领命。”

    也不知这温玉沉是如何想的,竟然在火宁殿硬生生待到空无一人,听着这两人说了不下百遍的“对不住”,但百听不厌。

    第 39 章

    华清棠脸上的口子不深, 但却也没有愈合,大概是因为程慊的剑也有了些灵性,因此伤便会好的慢一些。

    不过如今也不再往下淌血, 只是有个刺眼的血痕留在脸上碍眼。

    温玉沉看着他脸上的伤一阵走神。

    …看来华清棠前世之死与自己猜测的结果大差不差, 因为树敌颇多加之失了仙骨,所以最后才落得那般田地。

    但他不认为光凭这两样东西就能让华清棠这般轻而易举的被一个无名小卒一剑毙命。

    故而答案便只剩下一个——那就是他被人废了一身修为, 折去一身傲骨被当成一个玩物,丢到外头,看着他为了活命厮杀。

    对华清棠这般心气儿高的天之骄子来说,被一群修为极低的人不断打压折磨已是侮辱。

    所以有很大可能, 是华清棠最后不躲了, 干脆一动不动的由着他们将他一剑毙命,因为那样总比被一直羞辱来的好。

    “疼不疼。”

    温玉沉抿了抿唇,嗓音低沉的问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问的是他上辈子死的时候疼不疼, 还是脸上的伤疼不疼。

    只是现在只剩下一句疼不疼能问了。

    华清棠如常道:“多谢师尊挂怀,弟子无碍。”

    温玉沉睫毛微颤, 转而笑了起来:“你的确无碍,有事的该是沐少卿他们。”

    华清棠的确没怎么吃亏, 若不是程慊路过正巧看见了自家徒弟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因此出手制止了他,大概现在沐少卿早就被他打服了。

    华清棠以为是温玉沉怪自己惹了事,从善如流的认错:“是弟子行事鲁莽, 不计后果, 还让师尊为弟子出头…”

    温玉沉打断了他:“下次人多的时候别跟个二愣子一样往前冲,对面已经叫人了, 你还守什么规矩,有打不过的便来叫为师。”

    “为师打得过。”

    华清棠眸子涌动着流光, 只是他一直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瞳仁,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绪:“师尊不怪我么?”

    温玉沉反问:“何错之有?”

    “师尊不喜搅入无用的争端之中,但弟子明知故犯…”华清棠声音有些弱了,“师尊若要罚便罚吧,弟子绝无二言。”

    温玉沉故作正经,手肘撑在桌面上,一手抵着额角,似乎是在认真思索该罚他些什么。

    “华清棠,在你眼里,为师是什么样的人?”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为师是那种不问缘由便罚人的人?”

    华清棠哑然。

    照他上辈子的记忆,温玉沉的确便是这等不问缘由之人,谁惹了他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犹豫片刻,略微委婉道:“师尊自是随性而为。”

    哦,那就是觉得我就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算了,且不与一个面上挂彩的人计较了。

    “过来。”温玉沉招招手,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个白色玉瓶放在桌上,随后又翻了半天帕子,终于找到最后一块干净的帕子,将它摊开在手上。

    玉瓶倾斜,白色粉末撒在帕子上,温玉沉抬眼:“愣着干什么。”

    华清棠有些抗拒:“师尊,弟子无碍。”

    温玉沉不置可否:“过来。”

    华清棠犹豫一副,最终还是走到了他身前,但没坐下,俨然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温玉沉无奈:“你坐下,不坐为师怎么给你上药。”

    华清棠气势略弱:“…弟子可以自己擦。”

    温玉沉也没继续坚持,只是将沾满药的帕子递给他:“擦吧。”

    粉末沾到伤口的瞬间华清棠微不可查的颤了颤,温玉沉没告诉他这药虽然恢复快但也比别的药疼上许多。

    但华清棠凭借一身正气,全程面无表情的擦完了药,结果刚放下,温玉沉又指了指玉瓶:“一日三次。”

    华清棠的手停在半空中,艰难发问:“一定要三次吗?”

    温玉沉如实点头:“嗯,少一次都不做数。”

    华清棠的脸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他试图跟温玉沉讨价还价:“师尊,弟子的伤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不必上药的。”

    温玉沉道:“程慊的剑威力不小,不擦药会留疤。”

    华清棠张了张嘴,小声道:“其实有疤也…”

    温玉沉立刻婉拒:“有疤不好看,徐佞没疤都那么丑,你也要同他一样当个丑八怪吗?”

    华清棠沉思一会,默默拿起了玉瓶,顺带将帕子也一并拿着。

    确实会丑,万一丑了之后回家爹娘认不出来了…

    华清棠决定稳妥为上。

    不就是疼了点,左右也不会疼得过修为被废时的痛。

    “多谢师尊。”

    华清棠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正打算走,温玉沉便叫住了他。

    “你为何要跟沐少卿他们出手。”温玉沉有种直觉告诉他,华清棠是为了他,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来的自信。

    华清棠背影僵硬,声音很轻:“因为不服。”

    温玉沉问:“不服什么?”

    “不服他们说师尊跟我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师尊同他口中那样,不问缘由便允了他们杀死一个无辜之人,那才切实不是个东西。”

    华清棠抬眼,眸子映出他的身影:“若事事不论因果报应,世间早就乱了套,也不会有官府专门处理杀人放火之事。”

    “正因为事事要讲究因果缘由,才会让这人间井然有序。”

    “不至于无人为枉死之人申冤。”

    温玉沉还是那副模样,撑着脑袋面带笑意的看着他:“为何当时不与他们这么说?”

    华清棠别过脸,冷声道:“不值,说了他们也定然有歪理来辩驳,不如打一顿,叫他们不敢再乱说。”

    温玉沉“哦”了一声,话语间染上笑意:“在我面前乖的跟个兔崽子似的,跟别人吵架倒是寸步不让。”

    “这么想伸张正义?”温玉沉问。

    华清棠轻声道:“没有。”

    “想回家吗?”温玉沉心情不错,刚好系统也没跟他说最近有什么新的剧情需要他。

    华清棠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跳脱的转移话题,良久他回了一句:“啊?”

    温玉沉起身,伸了个懒腰,转动脖子活动了下筋骨:“啊什么啊,想不想为师带你回家?”

    “上回不是答应你了吗?”

    他指的上回便是在通经脉时哄小孩的话。

    “不想回?”

    华清棠犹豫道:“但这样不是违反了…”

    华清棠倒是记得上回温玉沉答应了自己的事,只是他也知道很大可能这是温玉沉的玩笑话。

    因为有规定不许弟子无故归家。

    温玉沉大手一挥:“无碍,那规矩拦不住为师,你是为师的徒弟,自然也不用担心。”

    反正是那些个老头自己说的他温玉沉不用受规矩所管束,那他破例带徒弟回家也无伤大雅。

    即便他们不说,温玉沉想带谁出去他们也管不着。

    循规蹈矩的是他们,又不是温玉沉。

    华清棠对此还是有些抗拒,毕竟他上辈子真没做过什么不守规矩的事,这辈子也只做了一次,跟同门打架互殴,但因为温玉沉的缘故他并没有受罚。

    只是这回再违反了…

    华清棠道:“师尊,弟子还是去写一封速归令给各位掌门吧…”

    速归令便是类似于通关文牒,不过上面需要详细写出外出的缘由,若有一位掌门不同意便不会放走此人。

    温玉沉道:“大可不必。”

    “为师做什么他们都无权过问。”

    华清棠不再反驳,况且他若写了这速归令也不一定会被通过,因为绝大多数弟子要归家都是家中有亲戚婚丧嫁娶,再说大点就是父母死了。

    他上辈子也曾以探望家中父母为由递过速归令,只是无一例外都被驳回了,但他那时与温玉沉不熟,没有想过去求他。故而一直到他知道了父母的死讯后,几位掌门才放了人。

    …也正是他父母惨死那次,他忤逆了温玉沉,不、也不能算忤逆,毕竟温玉沉最后顺了他的意,虽然刚开始他俩剑拔弩张——

    温玉沉直直的挡在了他身前,一言未发,没有安慰他,而是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他亦唤出手中烛封剑,垂于身侧。

    剑指向温玉沉时,温玉沉开了口。

    “你是要弑师么?”

    华清棠的动作未变,声线却不由自主的颤了起来。

    “温玉沉。”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温玉沉的名字。

    “让开。”

    谁知道温玉沉非但没让,还往前走上了几步,似乎是笃定了他不敢伤了自己,又或者说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自信。

    他完全不怕华清棠伤了自己。

    温玉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膜,他分明与温玉沉说不上如何亲近,有时甚至觉得自己与温玉沉只是一对挂名师徒,没有任何多余的私交,但此刻他却莫名心安了许多。

    “一定要去么?”

    华清棠一字一顿、语气坚定道:“是。”

    温玉沉伸手拍了拍他肩上的灰,淡然道:“为师陪你一起。”

    华清棠错愕的对上了那人深不可测的眸子,仿佛是一摊不见底的死水,谁也看不清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什么?”

    温玉沉瞥了他一眼:“为师说同你一起去。”

    第 40 章

    华清棠阖上双眸, 烛封剑脱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细微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烛封, 剑归。”

    温玉沉垂着眼, 体内是早就抑制不住的怨灵。

    它在叫嚣着。

    “温玉沉,你不是说要为你满门报仇吗?”

    “你只要杀了他, 就能夺了他的一魄,他的一身修为尽数归于你,你便能飞升为仙!”

    “到那时,你想杀何人, 不是易如反掌吗?”

    怨灵不断纠缠着他, 仿佛是要把他拉入深渊方才罢休。

    “他与你都是地系灵力,你可以不受灵力排斥就能将他吞并,温玉沉, 你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吗?”

    “你收他为徒日夜教导,如今取了他的一条命也不为过, 杀了他,你就能报仇了, 杀了他——”

    温玉沉面不改色, 指尖涌动着灼热的火光,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本尊要如何,还轮不到你来多嘴。”

    “本尊劝你少说些废话。”

    “不然若是哪天惹得本尊不高兴了, 带着你一起赴死也未尝不可。”

    他没再继续往下说, 那怨灵也不吭声了。

    他跟在华清棠身后,步子很慢, 与前人拉开了些距离,看着华清棠的背影, 他有些出神。

    他似乎从没好好瞧过自己这唯一的弟子。

    将死之人,怎会不留恋旧人旧物呢,哪怕平日里并没有过多关注过它们。

    鬼使神差的,他伸手触碰远处的人的背影。

    同样的灭门之仇。

    不知他若见了,又会是什么反应,是同自己幼时一样不知所措,还是同自己现在一样发了疯的想要报仇。

    脑内混沌,他竟觉得华清棠便是另一个自己。

    到达宁城时,许多围观群众都围着华家大院“声讨”华清棠。

    “要我说,他们夫妻俩就不该送这儿子去修什么仙,我听说修仙那都是要斩断尘缘的。”一个布衣壮汉双手抱臂不嫌事大的继续道,“这不,他俩一起死了,这尘缘可不就断了吗!”

    一个大娘皱眉,出言反驳:“放你爹的屁,人家小夫妻死了你还要污蔑人家儿子?你还真不怕午夜梦回被人家夫妻索命!”

    壮汉有些心虚的找补:“那又不是我说的修仙就要斩断尘缘,况且你说那儿子也没见有多孝顺,说不准还真修成个白眼狼,为了证明自己斩断尘缘不管他们老两口了呢!”

    “再着说,他们夫妻索命也该找那杀人凶手去,找我有什么用?”

    大娘讥讽道:“你还知道应该找那杀人凶手,不是找他们儿子去。”

    壮汉脸色一阵变幻,噎了半天也想不出反驳的话。

    “得,你说的都对行了吧?死老太婆本事不大事还挺多。”

    大娘也不甘示弱,直接穿过人群给了壮汉一嘴巴,给人打蒙了,朝着他脸吐了口唾沫:“人不咋地,话还不少。”

    壮汉还行再做什么,就听远处一声怒吼。

    “滚开!”

    他从未如此失礼。

    “这是…”人群一阵熙攘,有人认出了华清棠,“好像是华家那小儿子。”

    腰间玉佩剧烈摇动,华清棠不顾什么仪态,他只想去见他的爹娘。

    只要没亲眼所见,那他就不信他们真的死了。

    “哎?这华家小儿子后头怎么还跟了个人?看着倒像是仙人。”

    此言一出,周遭人齐齐望向温玉沉,温玉沉毫不动容,仍旧慢慢悠悠往前走,那壮汉一听,立刻挤到前头,朝温玉沉笑了起来。

    “仙尊,你看既然来了不如去我家坐坐,看看小儿是否有仙缘,若是有…”

    刚那大娘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方才说过的话全都忘了?你不是说修仙都要断了尘缘吗?哦,我知道了,你是想找死啊,那还麻烦人家仙尊干什么?你直接跳河去啊!”

    温玉沉微微蹙眉,一扬袖口,一股子怪风就将那壮汉吹了个踉跄。

    但诡异的是其他人都纹丝未动。

    温玉沉淡淡扫过壮汉一眼,顷刻间又动了身。

    血腥味倒灌入鼻腔,温玉沉从走到着时便已知晓,必定是有人死了,而死的人也不会是别人。

    温玉沉一言未发,一脚踏在了血泊中,血污溅到了他的衣摆上,但并不突兀,反而像是与他的衣服合二为一了一样,完美契合。

    这归咎于他的衣服也是大红色,所以沾了血也并不明显。

    他只静静站着,深邃的眸子映射满地猩红,以及那与他一样,同穿了一身红衣的华清棠。

    路上他曾问过,为何要穿一身红衣去。

    华清棠回他,一刻未亲眼所见,那他便不信父母已逝,既然父母未亡,见他们理应穿着最夺目的衣裳,叫他们看如今的自己是何等风光无限。

    红衣浸在血水中,他跪在两具尸首前,手止不住的颤抖着,他想捂住他们脖颈上的伤。

    青白的脖颈上那道血痕醒目刺眼,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捂着伤口,似乎只要捂住了伤口,他们就不会死了一样。

    他比谁都清楚这么做毫无意义,但除了这个他还能做些什么?

    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着。

    …只要藏住伤口,是不是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顺着他指缝源源不断渗透地污血给了他否定的答案。

    一旁的温玉沉仍是宛如局外之人,没有阻止他亦没有尽到一个师尊应尽的义务去劝慰他,只是上前一挥袖,将他原本艳红的袍子换成了孝服。

    白衣素雪,束发的带子也一并被换了。

    华清棠也出人意料的没有大哭一场,更没有温玉沉想象中的崩溃,他只是面色惨白的跪在这血水中,任由血水肆意侵蚀着他的衣衫。

    先前看热闹的人本来是想看看华清棠会有什么反应,但没成想他竟然跟个没有感情的木头桩子似的,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人看不到热闹,自然也就散了。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满院的血腥气和两个活人。

    “爹、娘…”

    华清棠总算开了口,只是他的嗓子哑的不成样子,倒像是哭了一整夜。

    温玉沉原本自然垂落的指骨微微蜷起。

    他也曾见过自己的亲人死在眼前,甚至他们滚烫的鲜血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溅到了他的脸上也无人在意。

    “他们…走了。”温玉沉闭上眼,声音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让他们早日安息罢。”

    “…为何会是他们。”华清棠像是失了力,哑着嗓子,语调却显得格外平缓,“为何会是他们?”

    “他们从不曾与人争什么,为何到头来死的却是他们。”

    …不是说善恶终有报么?那为何死的人偏偏是他们?

    华清棠张了张嘴,终是没将那后半句话问出口,他想不通,但如今也没必要再多此一举去问这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温玉沉半蹲下来,伸手将华家夫妇死不瞑目的双眼合上,随后偏头看向华清棠,直白的问道:“想报仇么?”

    华清棠怔愣一瞬,恍惚的看着眼前人,似乎没听清他的问话,干涩的唇瓣开开合合,最终也没想到要说什么下话来答。

    温玉沉倒是不紧不慢的从衣襟处扯出了个帕子,随后干脆利落的扯过华清棠满是血污的手,握着他滚烫的腕骨,拿着帕子仔细的将他指尖的血污擦了个一干二净。

    “手拿来。”温玉沉掀起眼皮,将擦干净的手放了回去,沾了血污的帕子被他攥在手里,空着的那只手朝华清棠伸了过去,“愣着干什么?”

    “这血保不齐有毒,你爹娘已经不在了,你也想随他们一起去了么?”

    华清棠鼻子一酸,眼眶微红,只是不等他说些什么,温玉沉便将他那只沾了血的手拽了过来,直到擦干净温玉沉才算罢休。

    记忆回笼,华清棠只觉得眼眶滚烫。

    温玉沉看着自家徒弟眼睛红的跟个兔子似的嗤笑一声,顺口逗了他一句:“怎么,少爷想家想的都哭鼻子了?”

    华清棠立马否认:“…不是。”

    温玉沉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哦,为师知道不是了。”

    虽然嘴上说知道了,但他脸上写满了“不信”二字。

    华清棠:“……”

    温玉沉又想了一下:“你辟谷有些时日了,若是回去倒也可以吃些饭菜。”

    华清棠眼前一亮:“多谢师尊。”

    温玉沉瞧了瞧天色,最终决定改日再去,这个改日便是第二日清晨。

    他起的早,刚起一开门就迎面遇到在门口举着手准备敲门的华清棠。

    他挑挑眉:“这么想家啊?”

    华清棠有些别扭的挪开脸,矢口否认:“弟子是想请教师尊剑术。”

    温玉沉顺着他的话往下接,饶有兴致的朝他道:“是么?如此也好,今日为师教你剑术,便不去你家了。”

    华清棠立刻投降服软道:“…弟子是有些想家了。”

    温玉沉将手中的剑收起:“早说为师就不召霜寒了。”

    华清棠迅速认错:“是弟子鲁莽,还请师尊…”

    温玉沉一手揉了揉额角,打断了他还未说出口的话,面无表情道:“知道对不起为师以后就少做。”

    华清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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