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屋内落针可闻, 月光透过支起的窗子倾洒而下,温玉沉轻笑一声,将他刚合上的簪子又扯了下来, 一转, 将纸条又放进了簪子里:“死的人也不能是你。”
华清棠张了张唇,半晌, 才道:“…你不能出任何意外,也不能死在这。”
“傅大人,就这么不信任我啊?在傅大人眼里我就这般无用?”温玉沉颇为伤心道。
“你与我不一样。”他伸手将温玉沉手中的簪子扯了出来,没接温玉沉的话只自顾自道, “伯父伯母还等着你回家, 你不能出事。”
“可傅大人,我也在等你一起回家。”温玉沉说这话的时候装得十分可怜,活像是被人骗光了身家无处可归的倒霉蛋, “傅大人这是…要弃我于不顾?”
华清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这两句话有什么关联,只下意识的回了一句:“没有。”
温玉沉计谋得逞后顺着他的话理直气壮的往下接道:“既然没有, 那傅大人便得时时刻刻与我结伴而行。”
华清棠被他的话绕了进去,但总觉得不对, 想拒绝又无从下口。
温玉沉半蹲下身, 抬眼与华清棠视线齐平,语气有些认真,但又像是在开玩笑, 华清棠摸不透他。
“我不能没有你啊。”
半晌, 他微微扬眉,唇角上挑, 补了一句:“傅大人。”
华清棠耳根通红,杂乱无章的心跳声贯穿着他的耳膜——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引得华清棠瞧瞧移开视线,不再与他对视。
他觉得自己对这人的感情,有点不对。
不再似从前那般坦荡,而是一看见他就心生欢喜,视线不由自主的追着他这个人走,还会在他说不想与自己分离时可耻的觉得这样也挺好。
华清棠低垂着眼,睫毛帘子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动着。
一旦将这层薄纱撕破,本来藏匿在内心深处的、微乎其微的情感就会如潮水般蜂拥而上。
他又冒出来了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他想知道,那个人对他是不是也同自己一样,但转念一想,许是因为这人说话的习惯就是这样,哄人的话脱口而出,兴许这人自己都没注意自己说了些什么。
这么想着,他又转过头——
满嘴甜言蜜语的温玉沉正倚着榻子,颇为深情的望着他。
虽然这深情可能是因为这人看谁都这样。
“傅大人,你这是打算闷死自己啊。”温玉沉撑着脑袋,歪着头,笑眯眯的看着他。
华清棠想开口问他怎么还不走,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还是不走的好,毕竟这地方不安全,若他俩分开了,保不齐要出什么意外。
“困了吗?”温玉沉刚问出口又自顾自的答道,“应该困了,折腾了这么久,天都黑了,不过商涂深没给我们准备被子,你先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管商涂深要一床被子。”
温玉沉正起身,就被这人拽住了手,这会儿他的体温恢复了不少,至少比温玉沉的手更热了。
“别去。”
“为何?”温玉沉其实已经猜到了华清棠的心思,但他偏偏喜欢看华清棠磕磕绊绊的犯别扭,于是,他故意曲解华清棠的意思,“傅大人怕黑吗?”
“堂堂朝廷命官也会怕黑?”
手上的温度更热了,温玉沉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人发红的脖颈。
“…不是。”华清棠怕一松手他就走了,只能一边拽着他的手,一边给自己的行为做出合理的解释,“今日那人太过古怪,我们若能在一起,就不要分开了。”
温玉沉点头应下后将话题带歪:“傅大人这是在担心我吗?”
华清棠没应声,只拽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温玉沉晃了晃手:“傅大人,我不走,你也要这么拽着我吗?”
华清棠抬眼,似乎不大相信他说的话。
温玉沉倒也不在乎华清棠是不是要拽自己一整夜,其实拽一夜更合他意,于是他又自然的坐了回去,还十分贴心的把手放到了他枕边,而另一只空着的手则又撑起了脑袋。
看着华清棠低垂的视线道:“傅大人好好休息,争取明日一早就恢复好,然后趁着商涂深不备跑路。”
华清棠抿了抿唇:“…本来你今夜就能走的。”
温玉沉否定了他的说辞,义正词严道:“不行,我好柔弱,一个人走不了夜路,而且我又没个一技之长傍身,路上要是遇到个土匪抢劫我可怎么办啊。”
温玉沉越说越是情真意切:“若是遇到劫财的还好说,但要是遇到劫色的…”
没等他说完,华清棠就用闲着的那只手捂住了耳朵,冷酷无情道:“这没有土匪,也不会有人…劫你的色。”
温玉沉摇摇头,意味深长道:“俗话说万事皆有可能,万一就有了呢?”
华清棠:“……”
“你冷不冷?”
其实这天气不用盖被也不冷,但温玉沉总觉得他受了伤五感定然是与别人不同的。
事实也如他所想,华清棠的确是有点冷的,但他担心温玉沉因为他说冷就又拾起了想要管商涂深要被子的想法,故而,他轻声道:“无妨。”
温玉沉“哦”了一声——那就是冷了。
他轻掰开了拽着自己的手,华清棠刚要再去扯他的手就听他道:“我不去找商涂深。”
转而,他的手放到了自个儿的腰带上,没等解开就听华清棠厉声呵斥试图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
“更深露重,你还是…别脱了。”
温玉沉不明所以,指腹搭在自个儿的腰带上,掀起眼皮有些茫然的看向他,半晌,又笑了一声。
“傅大人以为我为何要脱衣裳?”
他说这话时华清棠总觉得有种熟悉感…
分明原先的记忆里,许鹤宁从没与他这么说过话,似乎是从不须堂那会儿,许鹤宁就有些不同了。
只是他又说不上来许鹤宁跟从前有什么不同。
言语间,温玉沉已经将外衣盖在了他身上:“若还冷我就去给你暖一壶酒热热身子。”
他一顿,又试探的问了句:“你有伤能喝酒吗?”
华清棠歪了歪头,微微扬眉:“你问我?”
温玉沉沉默片刻,道:“…算了,还是别喝了,万一喝了伤更严重了就麻烦了。”
华清棠点头,但还是处于不想让温玉沉节外生枝的想法,于是从盖住他的外衣里伸出一只手,拽住了温玉沉的手。
不等温玉沉说什么,他就疲倦的闭上了眼,呼吸逐渐平稳,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温玉沉颇为无奈的看着他拽着自己不松的手:“…我又不会跑。”
不过他也没趁着华清棠睡着就把手抽回来,由着华清棠拽着,还把手往他身边送了送,怕华清棠睡得不踏实。
他似乎很久没有跟华清棠这般亲近的共处一室了,只是不知等华清棠恢复了记忆,还会不会与他如此相处了。
虽然若是华清棠恢复记忆后仍是与他这般亲近,他大概率也会故作冷漠的避开华清棠,但一想到此事他便觉得有点难过。
就像华清棠借着傅檀安的身份说的那样,他不能死。
他还有人念着他,等着他回家。
所以在没能找到阻止华清棠死亡的方法时,他就要避开一切于华清棠而言有威胁的选项,包括他自己。
翌日清晨,华清棠先醒了,刚一醒就瞧见温玉沉趴在榻子边儿上,被他攥着的那只手还在他的枕边。
原本有些发凉的手这会儿烫的厉害。
华清棠微微偏过了头,想把牵着他的手收回来,但没成想这人死死攥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温玉沉非要拽着他的。
“…你醒了?”温玉沉被他的动作牵扯的睁了眼,鼻音略重,嗓子有点哑,大概是因为刚醒还没来得及喝水,“饿了吗?”
刚问完他又盯着华清棠的脸发了一会呆,眉心拧在一块,有点烦躁,但也没发作,只是静静的看着华清棠发呆。
“…手。”华清棠清了清嗓子,显得他不那么心猿意马。
温玉沉大脑宕机了一会儿,不知停了多久,才回过神,茫然的问了一句:“什么手?”
华清棠扯了扯自己被他攥的死死的手,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跟他的手扣在了一起,不然他也不会抽不出手来,如此尴尬的跟这人说“你松手”。
温玉沉似乎还处于半醒不醒的状态,注意力的确被华清棠的手吸引了,但他并没有松手,而是又扯了扯华清棠的手,似乎是在确定这人的手是不是还跟自己握在一起。
华清棠:“我是让你松手,不是让你…攥得更紧。”
温玉沉这回彻底清醒了,顺着华清棠的意将手收了回来,但手上温热的温度还残留在他们彼此的手心里。
华清棠纤长的指骨微微蜷缩着,像是在挽留着什么似的。
温玉沉忽然开口问了一句:“林栩之的父亲得罪过谁?”
华清棠一怔,旋即顺着他的话思量了片刻。
若说这位林太傅,算得上是官家身边的红人,其实他曾有机会当上太子太师,但不知是何原因,他竟在离太子太师只有一步之遥时告老还乡了。
当时引起了好一阵轰动,与这位林太傅交好的官员都统一上奏让官家劝他留下大展宏图,但官家收到折子后也只是叫林太傅到宫里与他一叙。
这一叙,林太傅就彻底与太子太师无缘,谁也不知当时的皇帝跟林太傅聊了些什么,只知道在林太傅入宫的第二日,便带着自个儿的亲眷离了皇城,毫不眷恋这皇城之中的权势。
按照说书的来讲,这位林太傅大概就是那种清廉的好官,不受金钱名利驱使,只为自己一世清名。
但要说他是什么肱股之臣也算不上,因为他可没想过要在一片泥泞中救起何人,反而是在即将做到能与皇帝轻易相见时选择了明哲保身。
不愿以身入棋。
就连当太子太师这等虚职都怕被卷入乱局之中的人,又怎会与人结仇?更不可能因此引来什么杀身之祸,祸及子女。
第 102 章
“不曾, 他从未与人结仇。”
温玉沉又问:“那他兄长呢?他兄长是何官职,可曾与人为敌?”
华清棠也查过他兄长,的确是有个人与他兄长不合, 但若说是仇敌吧, 也算不上,顶多就是互看不顺眼, 但也没到要取人性命的地步。
“他兄长跟一个名为江余时的人曾有过纠葛,但两人甚至没有多费什么口舌,只是僵持了半天,最后被人拉走了。”华清棠又想了想, “…好像是为了买一件灵器?”
“况且最后那灵器是到了江余时的手里, 他没必要再去谋杀林栩之。”
“那便只能是…官家的问题了。”温玉沉隐约觉得这其中还有不对的地方,但他说不上来,似乎一切都毫无破绽, 林栩之也只是意外而死。
目前唯一的疑点便是林太傅入宫那日听到了什么,又为何要辞官, 而这一次的放箭之人又是何人,为何要阻止他们查下去。
若要说放箭之人是得了官家的密令也不大对, 因为官家若想杀谁, 大可以让华清棠的同僚诬陷于他,用不着如此费尽心力…
“不过他的母亲像是生了病,瞧谁都目中无神, 跟她说话时她的反应也时快时慢, 只会简单的回应一句是或不是。”华清棠忽然想起一处疑点,“我先前去府中查探时, 刚好赶上了她梳妆,当时我在门口唤她, 她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对镜梳着头发。”
“林太傅说她是在林栩之死后忧思过重才病傻了的,但我却在府中小厮和丫鬟的口中听到了林夫人的病是很多年前便有的,大概是在林太傅告老还乡那会儿——林太傅还为此一夜白头。”
“但当时我没有细问,如今看来,这林太傅也并非是什么良善之辈。”
“那她可还有什么异常之处?”温玉沉心中腾升起一个荒诞的想法——
既然他会傀儡术,可以控制别人,那么这里的人为何不能同他一样,也能使傀儡术控制别人?
“她走动的姿势很奇怪,像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幼儿,她的反应也比寻常人慢了一拍,还有她的手,似乎也没在人前拿起过什么东西。”
“唯一用手拿起的东西便是那把梳子,但我也并未看清在屋里梳妆的人是不是林夫人,只隐约看见了她的影子。”华清棠当时只觉得林夫人的卧房里梳头的人定然不会是别人,但如今倒有些说不准了。
“她…像是一个提线木偶。”
仅凭华清棠说的这些还不足以确定他的猜想,毕竟若是被人施了术法,耳后或是发间是会出现一个肉眼可见的印记,即便没有印记,身上也会散出一些不易察觉的灵力或怨气——不过这印记绝大多数人是看不见的,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想着去看自个儿身边的人有没有被控制附身。
但照着华清棠的说法,林夫人即便真是被人控制了,也只可能是被一个修行不到家的低等修士所控制——毕竟若是修为高一些的人施傀儡术是不会出现人只会回应简单的话语,也不会出现被控制的人连个东西都拿不动的情况。
至于为什么不怀疑林夫人是真的生病了,则是因为若真生病了,林太傅又怎会放任她一个人在卧房里梳妆?
一个连话都说不清、东西都拿不动的人,林太傅是怎么做到放心让她一人在卧房里,不怕她出了什么意外的?
若说是林太傅对林夫人没有感情,府里的人也不会那般清楚的记得林夫人是何时病的,更不会传出林太傅为夫人一夜白头的话,很显然,平日里林太傅给旁人的印象便是一个对妻子体贴入微的人。
故而他允许林夫人单独在卧房内只能说明他能确保林夫人不会死,所以他才能放心的让林夫人一个人独处。
但林太傅又是如何确保林夫人不会死的呢?
只可能是林太傅从一早就知道林夫人被傀儡术控制,没法做出太多事情,就连走路都是一瘸一拐,更别说是自戕了。
况且华清棠说林栩之的兄长唯一一次与人起冲突便是因为跟别人看上了同一样灵器,便说明林太傅家定然是懂一些术法的。
但林太傅为何要隐瞒此事,与外人说是自己的夫人病了的?他又为何要诓骗华清棠,说林夫人是因为忧思过重才病了的?他又因何故要隐瞒林夫人真正失了神智的时间?
是怕人觉得林夫人病了的时间太过巧妙,有人联想到陈年旧事故而影响到自己,还是另有目的?
“我怀疑…”
“哥哥们,该喝药啦!”温玉沉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商涂深嘹亮的嗓音打断。
温玉沉:“……”
这人当真是惹人厌。
华清棠只是被他吸引的瞥了他一眼,转而又垂下眸子权当没听见。
商涂深倒也没恼,反而十分热情的把刚煮好的药塞到了他俩手中。
“哥哥们,我劝你们趁热喝,凉了的话会很苦哦,我哥就不喜欢喝凉了的药。”商涂深笑眯眯的看着他俩,一副不看着他俩喝完就不走的架势。
结果这两人都默契的当做没看见他,商涂深似乎知道他俩会是这般举动,于是,他语调轻快的念起了他俩的身份以及各种花边趣事。
“许鹤宁,是为众多纨绔子弟的领头羊,曾有万不沾的名号,此不沾是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常流连于市井之中,前些日在不须堂内与一位姓常的姑娘私交甚密,兴许过些天就要与她结亲。”
温玉沉嘴角一抽,余光瞥见华清棠十分不道德的笑了起来。
然而没等华清棠笑到最后,商涂深就给了他沉重一击——
“傅檀安,自幼丧母,后被一个好心的远房亲戚接了回去。”商涂深一顿,解释了一下那远房亲戚是谁,“这远房亲戚刚好是某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许公子的父母。”
“在学堂时经常被教书先生当做表率,后来也的确如教书先生所言考取了功名,不过不知是何原因,傅大人选择了自请降职,到衙门从底层做起,前些天刚升职上任新官,便接到了个棘手的案子。”
“若我没记错的话,此案死者的名字叫…林栩之。”
“两位哥哥要不要猜一猜,我是否知道你们的府邸在何处?”
“我又会不会去送些你们的信息,叫他们来赎你们,他们若是来了,会不会被我当成药人…”
温玉沉刚要与他辩驳,华清棠便将那药一饮而尽,苦的他直皱眉,饮尽后,他朝着商涂深道:“我一个人喝就够了。”
商涂深倒也没强求温玉沉再喝,毕竟他只是打算让一个人给他试药,因为据他观察,这两个人谁喝了药,另外一个人都会跟着喝了药的人一道留下。
故而,他拿两碗来也只是想看谁先喝了,当然,若是两个人都喝了再好不过,不过如今的局面倒也不差——
“你还知道些什么?”华清棠冷冷的看向他。
商涂深耸肩摊手:“哥哥,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不过,哥哥,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啊?症状是什么?有没有哪里特别疼?还是喝了药之后身上的疼全好了?”
商涂深说着,一步一步挪到了华清棠床前,甚至伸手推了温玉沉一把,温玉沉被硬生生撬离了原本的位子,被迫跟华清棠之间隔了个人。
华清棠微微仰头,朝温玉沉的方向看去——
结果没看到温玉沉的脸,就被商涂深的两个手固定住了脑袋,他托着华清棠的脸,跟自己对视。
华清棠:“……”
商涂深像是没看见华清棠脸上写着的“不情愿”三个大字,自顾自的从兜里又掏出了个荷包,放在华清棠面前:“哥哥,你闻闻这个,有味道吗?你的嗅觉还在吗?啊!对啦,一会儿我再端来点吃的,哥哥你尝一尝有没有失了味觉。”
不等华清棠回答他上一个问题,他就一溜烟的夺门而出,而那用来测试华清棠嗅觉的荷包也被他丢到了华清棠的脸上。
温玉沉轻叹了一声,把华清棠脸上放着的荷包拿了下来:“你何必喝了这药?”
华清棠抿了抿唇,抬眼对上温玉沉的眸光:“他万一真去找了伯父伯母来当药人,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
温玉沉张了张唇,想说与我何干?
但他若真这么说了,华清棠定会觉得他冷血无情——因为华清棠如今没有先前的记忆,只以为自己就是这儿土生土长的人,是被“许鹤宁”的父母养大的。
故而,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道:“那也该是我来当这药人,你何必…”
华清棠道:“你若当药人出了事,伯父伯母怎么办?”
温玉沉看着他一脸的安然赴死,气不打一处来,语气有些严肃:“你可想过若你出了事我要如何?”
华清棠下意识想回他“不如何”,但这话出口前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旋即他骤然发觉这话似乎…有些道不明的暧昧。
“哥哥!这个是甜的,张嘴——”商涂深“哐当”一下将门踹开,飞快的把糕点送进了华清棠的嘴里,不等华清棠回话,他又给华清棠周道的喂了口水,眼睛一眨一眨的,笑着问,“哥哥可尝出来这是什么味儿的了?”
华清棠有些狐疑的开口:“…咸的。”
眼看着温玉沉要发作,商涂深就夸张的拍了下手:“呀!哥哥说对了,就是咸的!”
正准备拿商涂深是问的温玉沉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并跟华清棠一样投出了迷茫的眼神。
被两道迷茫的眼神盯着的商涂深只是继续拿着一碗粥,送进了华清棠的嘴里,并一脸期待的看着他,问道:“哥哥,这个是什么味儿的?”
华清棠在商涂深鼓励的目光中,更加怀疑自己,只断断续续道:“是…甜的?”
商涂深更高兴了,没管身后两个更加迷茫的人。
“路灵芝,绱益…哎?怎么少了一味药?”
只听这木门“扑通”一声。
关了个彻底。
温玉沉:“……”
华清棠:“……”
第 103 章
两人面面相窥, 最终是温玉沉先开了口:“…你真没事?”
他还是有点不信商涂深的话的,毕竟谁家的糕点会是咸口的?粥…甜口可以理解。
华清棠点点头:“目前来看的确没事。”
虽然华清棠没事,但这会儿温玉沉也打消了想带着他趁早跑路的想法, 毕竟万一是因为现在药效没上来华清棠才没事的, 他俩若是走了,药效发作, 到时候不就成了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吗?
虽然若是华清棠没喝药他俩也不一定能走成,毕竟华清棠身上的伤还没好透,保不齐走着走着华清棠就失血过多晕过去了——他觉得有很大概率, 是华清棠还没走出这个院子就先晕了。
温玉沉轻叹一声, 如今倒成了举步维艰的局面了,分明他跟华清棠在这儿的身份合该是比前几次轻松些的。
咚咚咚——
一阵较轻的敲门声响起,外头那人像是怕打扰到他们休息似的, 见里头无人应答,又停了一会, 悄悄撬开了道缝隙,顺着那道缝隙往里看。
这一看, 就对上屋内两人灼灼目光。
小哑巴:“……”
他没见过有谁在有人敲门的时候一声不吭的盯着门, 这两人是头一个。
温玉沉上前把门大开,微微挑眉:“不进来吗?”
想不到这小哑巴还敢单枪匹马来闯他俩这“龙潭虎穴”。
小哑巴跟商涂深是两个极端,他虽然得到了温玉沉的同意, 还是在门口停了一会, 看向了躺在榻子上的华清棠。
华清棠一怔,旋即也跟着点头示意, 那小哑巴才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随后从袖口里拿出了被自个儿折成巴掌大小的纸, 又在袖口里摸索了半天,才算彻底掏出他所需的东西。
小哑巴这笔比寻常的小了很多,磨墨的砚台也不大点,瞧着跟他这个人似的,颇为…小巧玲珑。
小哑巴提笔,开始一笔一划的认真写道:“你们要不要出去?”
温玉沉问:“怎么出去?”
小哑巴写:“我带你们出去。”
温玉沉只看着他,半晌没说话,小哑巴不明所以,又在纸上问他:“你们不想走吗?”
温玉沉如实道:“你弟弟给我俩灌了药,走不了。”
小哑巴明显有些慌张,落笔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对不住,他不是…”
笔落在“是”字上,小哑巴也不知道要如何往下说了。
难倒说他不是故意的?
说出来人家也不会信吧,毕竟那是商涂深亲手端过来的药,怎么说也不会是“不小心”端来的。
纠结之下,小哑巴把这句话划掉了,重新发问道:“那你们想要什么可以跟我说,我可以帮你们带回来的。”
像是怕他俩以为自己是客套似的,小哑巴又在纸上补充了一句:“想要什么都可以叫我带,比如吃食,或者纸笔…”
“解药你能带回来吗?”温玉沉没等他写完,就开口问了一个明知他做不到的问题。
小哑巴有些手足无措,又连着在纸上写了两遍对不住,但没等他继续些下去,温玉沉就朝他道:“给人送信能做到吗?”
闻言,小哑巴眼睛一亮,连忙点头,高兴的在纸上写:“可以,何处都可以。”
温玉沉伸手朝他要了纸笔,不知写了什么,立马叠好交给了这小哑巴,小哑巴看着信外头写了个地址,便没再多问,当即将温玉沉递来的信死死的攥在手里,几乎片刻不留的转身离去。
华清棠有些茫然的问他:“你写了什么?说给伯父伯母的信么?”
温玉沉浅笑一声,摇了摇头:“不是啊。”
另一头,小哑巴刚走出没几步,就撞到了一堵“墙”。
被撞的这位“墙兄”笑嘻嘻的从他怀里抽出了这信。
小哑巴气的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用手比划着质问他。
“你不是说,可以让我去帮他们吗?”
“墙兄”商涂深歪了歪头,无辜的眨了眨眼:“是说了,但是哥哥,我没说我不看他们让你干什么呀。”
小哑巴被他这等强词夺理的说辞气的伸手要来抢,但碍于身高差距过大,看着倒像是跟他闹着玩似的。
商涂深旁若无人的将信展开,只见信上写了几个大字——
“见者即死。”
商涂深:“……”
他第一次遇见跟他病的势均力敌的人。
华清棠听温玉沉说完沉默了很久,因为他本来以为温玉沉是给谁传了信儿叫他们来救人的。
良久,华清棠问了他一句:“…你就不怕他真把这信送出去?”
温玉沉耸了耸肩,满不在乎道:“不会,就算送了他也找不着地方,因为我写的地址是乱编的,他找不着地方自然就会回来找商涂深帮他。”
“到时候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华清棠又问:“那万一最后看信的人是那小哑巴呢?”
温玉沉说:“那就得商涂深自己去哄人了,谁叫他拿你当药人,他这是罪有应得,活该的。”
华清棠:“……”
…说的好有道理。
门外突然窜出一股浓烟,呛得华清棠咳了起来,温玉沉也没好到哪去,这浓烟存在感极强,甚至有点烧眼睛。
温玉沉面无表情的把门推开——果不其然,刚被他耍了的商涂深就蹲在他门前烧草。
商涂深没有丝毫被撞破的尴尬,反而从善如流的将烟扇的更大了,烟雾扑面而来,温玉沉将早就备好了的水浇在了那草堆上,顺带“不小心”撒到了商涂深身上一些。
商涂深撑着膝盖直起了身子,顺手掸了掸洒在了自个儿身上的水,颇为可惜的扫了眼被浇灭的草堆:“哥哥,这可是上好的紫姝草,能强身健体的呢,你好生浪费啊。”
温玉沉淡淡瞥了他一眼:“我没听说过有什么强身健体的草药是烧成烟给人用的。”
商涂深理直气壮道:“那只是哥哥你不了解罢了,你若不信也可以去寻别人问问。”
温玉沉嗤笑一声:“寻谁?你会让我出去寻人?你若是让我出去寻人就不会瞧见那信上的字了,不是么?”
商涂深笑意不减,眉眼弯着:“谁知道哥哥信上写的是什么呢?若是哥哥信上写的是叫父母带着官府的人来抓我,我可就得不偿失了呀。”
温玉沉冷笑一声:“怎么,你背后的人没给你担保,叫你跟着他无后顾之忧?”
“那看来你在他们那儿也算不上什么重要角色,兴许只是个能随时弃之敝履的无用之人。”
商涂深目光如炬的盯着他但脸上的笑像是定死了似的,分毫不动:“谁知道呢,不过哥哥,我很好奇,你为何会觉得我一定有同伙呢?”
温玉沉唇角微扬,眉梢一挑:“你不像吗?”
这话又将气氛推入了僵局。
商涂深倒是坚持不懈非要从温玉沉嘴里套出来什么似的,继续问道:“哥哥不如说说我哪里像有同伙。”
温玉沉微微倾身,凑近了他的耳畔,半晌,吐出一句——
“哪都像。”
说完这句毫无用处的废话之后,他便没再给商涂深留下问话的余地,将门关了个彻底。
温玉沉转身的瞬间,脸上又挂上了标准的微笑,虽然这笑看起来有点假。
华清棠问他:“你笑什么?”
温玉沉说:“我看你心情不好,我就想着笑一下。”
华清棠并没有理解这两者间有什么必要关联,顶着一头雾水的华清棠决定换个话题:“我心情很好。”
温玉沉:“?”
短短两句话被他俩聊的五花八门,不过他俩都没打算纠结这小小的插曲。
“商涂深跟那放箭的人是一伙的。”温玉沉顺其自然的将话题带到了正事上。
华清棠以为他是找到了什么证据,刚想开口问他,就听到了他的下话。
“不过目前还没有实证,我猜的。”
华清棠问话的想法又收了回来,转而,他说:“那个小哑巴,跟他长得不太像,他们不像是兄弟。”
温玉沉点头:“的确不像,因为他俩是断袖。”
华清棠:“……”
华清棠没想到这人竟然能这般轻而易举的说出断袖二字,故而他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似的,突然止住了话匣子。
温玉沉倒不怎么大惊小怪了,毕竟有前车之鉴——这前车之鉴还是他自己。
华清棠做了一会儿思想斗争,还是开口问他:“你是如何知道的?”
温玉沉如实道:“猜的。”
华清棠无言以对。
温玉沉倒像是瞧见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饶有兴致的跟华清棠解释自己到底是如何猜出来这两人并非是兄弟手足而是断袖之癖的。
“他待那小哑巴太过亲昵。”
华清棠不觉得商涂深对小哑巴有什么亲昵的地方:“何时亲昵了?”
温玉沉被他这话问的一愣。
…还不够亲昵吗?他都当着他俩的面跟那小哑巴搂搂抱抱两回了。
他可不觉得正常兄弟会在外人面前这么搂抱着,顶多只有一个抱起来并打包带走的动作,上哪能再添上前面那些看似有用实则稍显暧昧的话?
于是,他跟华清棠这么说了,华清棠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故而十分疑惑的问他:“商涂深不是为了给他解释才说的前面的话么?”
温玉沉静默了一瞬,不死心,又跟他剖析了一遍商涂深每个动作的用意,但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华清棠说他感觉这些举动都属于兄弟接触的正常范畴。
最后温玉沉看着他,问了一句:“那你会在旁人面前这么同我说话以及像商涂深那般抱着我吗?”
华清棠刚还理直气壮的嗓子瞬间哑了声。
好问题。
他不会。
他非但不会,要是温玉沉跟他这般举动,他还会想着避开。
这回他不反驳温玉沉了,因为他感觉温玉沉说的很有道理,那小哑巴跟商涂深就是断袖。
“我不会。”华清棠突然点了头,认同了他的话,“你说的对。”
温玉沉:“……”
他若是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能说服华清棠,便不会耗费这么多口舌跟华清棠争辩了。
第 104 章
门缝间突然被塞进了个纸条, 温玉沉凑上前,将纸条拾起,只见纸条上的字迹无比熟悉——是那小哑巴的。
小哑巴在纸条上问他, 有没有别的事情要他帮忙, 送信是办不成了。
“小哑巴写的么?”华清棠也猜出来了个大概,毕竟除了这小哑巴不会再有别人来给他俩送信了。
“嗯, 不过商涂深好像没告诉他信上的内容是什么。”
华清棠不觉得温玉沉会就此放过如今对他们而言唯一有用的人:“那你打算让他再帮你做什么?”
但要小哑巴出去送信或是买卖什么东西定然是行不通的了,既如此,便只能让这小哑巴给他俩画个地形图,等到华清棠的身体好的差不多了再就着地形图先跑。
温玉沉寻了下这屋内的纸笔, 只可惜这屋里一贫如洗, 他翻遍每个角落都没能找到一个能让他留信的笔。
“不打算了。”温玉沉把纸条放在桌上,并不想为难自己,“下次他来再说。”
华清棠“啊”了一声, 想了想,跟他说:“你可以用我的血来。”
温玉沉:“?”
华清棠补充道:“左右我的血也是无用。”
温玉沉拒绝了他这荒唐的提议:“傅大人, 你且安心,我俩还没到要写血书的地步, 再者, 傅大人你是真不怕失血过多而亡?”
华清棠思量了一下,觉得温玉沉说的不无道理,说不准他刚放血就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温玉沉决定姑且死马当活马医, 开门看看那小哑巴在不在, 若是不在就只能等那小哑巴什么时候再来敲门,他俩什么时候再叫他画个地形图。
好在这小哑巴似乎一直没走, 刚开门就看见小哑巴蹲在门口,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一听见动静, 这小哑巴就立马抬头将手里早就备好的笔塞进了他怀里,并将食指轻贴在自己唇角,示意他写到纸上。
温玉沉微微挑眉:“在躲人?”
温玉沉一语道破后小哑巴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本来是避开了商涂深的,温玉沉这么一说话,商涂深肯定又发现了。
温玉沉看出他的垂头丧气,指了指他的身后:“你要不要看看你身后跟着的是谁?”
小哑巴一愣,顺着他的手往后一瞄——
那人正是嬉皮笑脸的商涂深。
小哑巴:“……”
小哑巴有点心塞,他不明白商涂深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提防着他——好吧,他承认有很大原因是他之前把商涂深带来的药人都给放跑了。
温玉沉问了一句:“你还要我写在纸上吗?”
小哑巴倔强点头。
温玉沉接过笔,在纸上写了一句。
地形图,顺带在一边补了一句:准备跑路的时候用,建议快点。
然后这纸就被商涂深接过来了,温玉沉双手抱臂,问他:“看够了吗?”
商涂深没想到这回的温玉沉没写什么见者即死,而是真的写了他想要的东西:“看够了。”
商涂深将这纸递给了小哑巴:“哥哥,我卧房里就有地形图,便不用劳烦哥哥再画了。”
小哑巴狐疑的看向他,比划着问他:“真的?”
商涂深颇为受伤:“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哥哥?”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商涂深从未诓骗过他,也就只是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赖蒙蔽他,但这也算不上是骗,顶多算是隐瞒。
小哑巴半信半疑的又看了商涂深一眼,最后还是信了商涂深的话,扭头去商涂深卧房里取地形图了。
温玉沉微微挑眉:“怎么这会儿不怕我去报官抓你了?”
商涂深笑嘻嘻道:“因为哥哥你出不去呀,拿到了地形图也无用,地形图里可没标注陷阱以及瘴气沼泽都在何处,若哥哥想出去大可一试,看看能不能仅凭这地形图孤身闯出去。”
温玉沉不置可否,他倒不觉得商涂深这话是诓骗他的,毕竟当时来的时候他们几乎被这儿遍地弥漫的雾气蒙蔽的迷失了方向,还是因为商涂深带路他才没有这里头迷失。
不过地形图还是得看,总归比两眼一黑什么都不清楚要强。
“哥哥,你现在可有什么不适?”商涂深将目光转向了刚撑起身子的华清棠。
突然被点名的华清棠动作一停,如实回道:“没有。”
“那伤口可有结痂?”商涂深这回问的是那道箭伤。
华清棠点头:“嗯,一直没有结痂,喝了药后也并未好转。”
商涂深“哦”了一声:“那就对啦!”
商涂深从自个儿的袖口里掏出了好几个小白瓶,都是用来装药的,他开了几瓶放在鼻下嗅了嗅,半晌才挑出了个药,递给华清棠,解释道:“那碗药里加了些活血化瘀的药材,方便排毒的,不过哥哥放心,虽然那喝的药里加了活血化瘀的药,但你也不会失血过多,因为我在你伤口处上了止血药的。”
商涂深又夸了他一句:“哥哥你身体还挺好的,竟然没有因为药性相冲而晕过去。”
华清棠:“……”
怪不得这伤口一直没好,合着是因为他还被喂了一嘴活血化瘀的药啊?!
这要是能愈合,华清棠就真的能被当做药人供那些医圣医仙研究了。
“我算了一下,哥哥你大概还需要休息三天,三天后刚好是毒物最弱的时候,到时候哥哥你就可以出去啦。”
华清棠一怔。
这人不是说要拿他当药人吗?怎么会这般轻而易举的放他离开?
…难不成是这商涂深另有所图?
华清棠并没有接他的话,审视的目光直直落在商涂深的脸上,商涂深也不恼,与前几回判若两人,十分好脾气的又给他解释道:“哥哥你运气好,刚好赶上我最后一次试药,又刚好我这次需要你试的药并没有什么副作用,所以我就不需要再留你啦。”
“不过嘛,还要等三日之后,这几天哥哥你都要配合我,帮我将这药试上三天。”
温玉沉微微蹙眉,不赞同道:“你这药里有活血化瘀的功效,他若试了,身上的伤要何时才能好个透?”
商涂深撇了撇嘴:“自然是把那味管活血化瘀的药去掉来试啊。”
温玉沉问:“那为何最开始不直接去了这活血化瘀的药?”
商涂深理直气壮道:“我要试试那药若加上活血化瘀的会不会跟原本的药性发生冲突啊。”
“你为何突然放我们离开了?”华清棠直直望向他,像是要将他的所思所想都看个彻底似的,商涂深则迎面对上了这盛满了敌意、不加收敛的目光。
“我说了呀,留你们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处,我只是想有人给我试药,药试完了,自然就不需要你们继续留下了。”
“况且,就算我对二位哥哥真有什么图谋,你们也只能被动接受不是吗?”
吱——
木门被推开,是小哑巴把地形图取回来了。
温玉沉唇角挂着笑,接过小哑巴送来的地形图,垂下眼睑一边看着图上所绘之物,一边回了商涂深的话:“那也未必,你说呢?”
商涂深的手一顿,没去接他的话,只是将脑袋凑过来,跟着温玉沉一起看着地形图,并感叹道:“啊,我都好久没有出去遛弯了。”
闻言,温玉沉偏头睨了他一眼,商涂深笑着解释道:“没有在家里遛弯。”
这地形图画的倒是言简意赅,但没有像商涂深说的那样,而是每个地方都标明了何处有危险,障碍物又是什么东西,甚至精确到每日何时可以避开这些东西,安然无恙的出去。
华清棠有些狐疑的看了眼商涂深,商涂深似有所感,立刻道:“我没画过这些东西,可能是我哥哥画的。”
话罢,他看向小哑巴,道:“我就说哥哥你怎么取地形图取的这么慢,原来是给他们标这些提示了呀。”
不等温玉沉他们说些什么,商涂深就先道:“哥哥,你怎么这般心善,我还想着借此机会敲诈他们一下呢。”
商涂深颇为可惜的叹了口气:“按照这两位哥哥的身家,怎么说也能敲诈了二百两黄金…”
商涂深这么说着开始掰起手指头数了起来:“这二百两黄金可以用来置办房产,还可以用来买地契,各种草药的种子以及肥料,多余的还能够我俩活个好几辈子呢。”
“你好狠的心啊哥哥。”商涂深对于失去二百两黄金这件事深表痛心疾首,并将小哑巴说的脸色涨红。
小哑巴又从袖口里掏出了纸笔,开始给商涂深解释。
“他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温玉沉没理他,只是在规划若三日后华清棠的伤真好了何时出去,而华清棠处于礼貌,还是回了他一句:“无妨。”
华清棠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我没有什么身家,若要敲诈,还是敲诈他一个人的好。”
一旁精心布置逃跑路线的温玉沉听见这话疑惑抬眼,眼神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仿佛在大声质问华清棠“你竟然教别人敲诈我”一样。
华清棠有点心虚的咳了一声,指了指地形图上的一块画了个大红叉的地方,问道:“这里为何不能过?”
华清棠看那地形图上的路线是绕了一大圈的,若是不绕过这大红叉标注的地方说不准就能快些走出这地方了。
小哑巴摇了摇头,写道:“进去了就出不来了,这里会让人迷失方向,五感薄弱。”
商涂深倒没像小哑巴似的阻止他们,反而十分鼓励道:“不过哥哥们若想进去记得帮我摘一株草药。”
商涂深开始翻找自个的袖口,半晌,掏出了个叠的皱皱巴巴的画像,道:“就是这样的,它一般长在断崖边上。”
商涂深又一惊一乍的补充道:“哦,对啦,这个画红叉的地方就是个断崖。”
能让人迷失方向的断崖?
“哥哥们若去了,千万要记得帮我带一株草药回来哦。”
温玉沉瞥了他一眼,问他:“那断崖大概有多大?”
商涂深仔细的思考了一会,回道:“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按理说应该很大。”
温玉沉嗤笑一声,毫不留情道:“那跟你的脸皮倒是不相上下。”
第 105 章
商涂深十分赞同他的话:“哇, 哥哥果真火眼金睛。”
剩余三日商涂深没有再拘着他俩——虽然即便拘了也拘不住,主要还是拘不住温玉沉,若温玉沉想走, 甭说是商涂深一个人拦不住, 就算再加上那小哑巴一道拦他都拦不住。
不过虽然商涂深没有圈定他俩的活动范围,但这地方也不能乱走, 毕竟那地形图上标的凶险重重,而安全的地方左看右看也只有落了屋子的一亩三分地儿。
故而华清棠能做的只有在屋里活动筋骨,时不时再出去晒晒太阳,而温玉沉则是倚在门边看着他晒太阳, 每次温玉沉看他晒着太阳的背影脑子里就自动浮现了话本子里主角的最终结局——与伴侣归隐山林后闲云野鹤度此生。
“今日是最后一天了, 你小心些,别染了风寒。”温玉沉见他久久不回屋,在门口喊了他一句。
华清棠伸了个懒腰, 又动了动脖颈,才道:“不会, 这天儿也不冷。”
温玉沉说:“我知,但你大病初愈, 谨慎些总归是好的。”
华清棠不知为何, 竟觉得有点习惯了温玉沉管着自个儿,于是在温玉沉又要催他的时候提前开了门,回了屋。
“傅大人, 你说他们看见我们安然无恙的回去会如何?”温玉沉给他倒杯温水, 递到他唇边。
华清棠伸手接住了瓷杯,润了润嗓子, 道:“不会怎么样,况且你我与他们断了联系前不是早就告诉他们我们是去查探消息了么?”
“兴许他们以为我们与他们失联也是这其中的一环。”
温玉沉点了点头:“你手下都傻的这么理所当然吗?”
华清棠掀起眼皮, 帮自己的手下正名:“他们只是信任我,并非是愚钝之人,若我没告诉他们我们的行踪,他们会在与我们失联的半个时辰内在城内搜我们的一切踪迹。”
温玉沉不与他争辩此事,故而换了个话题:“商涂深的身子看着也不大好。”
光是这三日里商涂深就暴露出了不少问题,先是煮药时突然失手险些给自个儿烧了当柴火,再是起来送药的时间越来越晚——
而送药送的晚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商涂深睡得太沉,早上没起来,若是晚上熬夜起的晚就罢了,商涂深却不是如此,他是晚上早早休息,第二日起的时间缺越来越晚。
换而言之,就是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其二是商涂深的手出现了点问题,有好几次他分明把药端进来了,却因为手抖的太厉害而将煮好的药摔了个彻底。
种种迹象都表面,商涂深的身体出现了不小的问题,而商涂深本人也绝不可能毫无察觉——故而,这病要么是绝症,商涂深直接放弃挣扎,不治了,要么便是这病没什么大事,治不治都无关痛痒。
但按照如今的情形,温玉沉更倾向于前一种,他觉得是商涂深病的太狠自觉药石无医故而放弃了。
这也能说明为何这人前几日还不肯让他俩出去,那架势像是要留他俩当一辈子药人似的,结果没过两日就又屁颠屁颠的找他俩说要放他俩走了——他是怕若自己死了,会让那小哑巴遭人欺辱。
华清棠在自个儿腰间摸了摸,随即拿出了个叠起来的信封:“小哑巴给我的。”
温玉沉接过信封,倒没在意这俩人什么时候背着他有了往来,但华清棠却跟他解释了一句:“那时你在照着地形图看风景。”
温玉沉低着头没抬眼看他,但还是回了一句:“没有,我是在看这地形图上可还有没标的地方,若是没有我好添上,省得到时候麻烦。”
这小哑巴说商涂深并非恶人,商涂深早些时候性格很好,从不说什么伤人的话,这身医术也是因为他的兄长所学——
温玉沉目光一滞。
商涂深还有个兄长?
带着这点疑问,温玉沉继续往下看。
信上说,他的兄长是个颇为儒雅的人,说话温温柔柔,做事也很可靠,只是他的兄长从不提往后的日子。
用他的话来说,便是能活一日是一日,若是不能活倒也无妨,左右苟且偷生了十几年,也不算亏。
……
余下的话几乎都是小哑巴写他兄长的,只有最后一段,他写。
商涂深的兄长将死前,说他想要让商涂深好好活着,而商涂深在他兄长死后的确同他兄长所言,分毫未变,若要说唯一的变处便是经常抓人来研究自个儿的药用的剂量是否正确。
但那些被商涂深当药人的人也没有受伤,只是被商涂深养好了身子后送了出去。
“他写这信有何意?”温玉沉看完了信,没有找到重点。
华清棠道:“兴许是为了让我们不要为难商涂深。”
温玉沉“哦”了一声,道:“那就要看傅大人出去后恢复的如何了,若是恢复不好,自然是要好好为难为难他的。”
“不过他信上写的东西,为何有那么多是跟商涂深无关的?”
难不成…这小哑巴跟商涂深的关系并非他所想的那样,小哑巴跟商涂深的兄长才是一对?
温玉沉为自己这惊人的猜测打了个寒颤。
若是小哑巴跟商涂深的兄长才是一对,那他们之前那等暧昧不清的举动,可不就是那话本子里的“嫂子”文学了?
还是在哥哥死了之后,背着哥哥跟嫂子苟且。
保不齐这位“男嫂子”还是被他强迫的。
温玉沉越想越觉得难以接受。
手上的信都像是烫手山芋一般,被他丢到了一边,他十分嫌恶的擦了擦手,若真是这样那商涂深当真是个畜生了,连自个儿哥哥的眷侣都不放过。
不过温玉沉又想了一下,既然那小哑巴信上写了商涂深的医术是为了他兄长学的,便说明他兄长与他而言非常重要,所以也不大可能在兄长过世后跟他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想到这,温玉沉莫名松了口气。
又将丢在一边的信拿了起来,仔细看了一遍,那信上的确说商涂深跟他兄长情深义重,的确不至于抢了去世的兄长的眷侣。
“可能小哑巴跟商涂深的兄长才是一对。”
前不久才接受了小哑巴跟商涂深是一对的华清棠此刻犹如晴天霹雳,空气寂静了不止多久,华清棠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为何会这么觉得?”
温玉沉看着华清棠强迫自己接受商涂深以及他兄长和小哑巴的爱恨情仇,决定暂时避开此事让华清棠不被冲击。
“这信上说商涂深抓到药人后又把药人养好后放了,傅大人可信他这番说辞。”温玉沉不大相信这番言论,抓来药人不就是为了让商涂深省着些药材么?若是再给药人的伤都养好了,倒还不如拿自个儿试药了。
华清棠自然也是不信的:“成本太高,商涂深的药材不足以支撑他把每个药人都养好。”
商涂深的屋子外头是有一片地用来种各种各样的草药的,只不过那地方不大,也就半个屋子不到,加上商涂深种的是药材不是野花野草,需要隔开些间距,故而能种的地方就更少了,就连养好一个药人估计都是难上加难。
更何况是小哑巴信里说的把药人全部养好了?
至于他们为何会知道养好一个药人所需的药材是多少——则是因为华清棠这几日便被灌了不少汤药,而需要他试药的只有那一碗,其余的都是用来给他养身子的。
他就吃了不到十次的药,还是同一个方子的,便得补上这么多,更别提前头那些被来回换药方试药的药人了。
要么是这小哑巴为了让他们不找商涂深的麻烦编的谎话,要么就是商涂深对他们夸大了说辞,其实他没抓回来几个人,而且即便抓了,也并没有像商涂深所说的有好几个人险些被他的药给“毒”死了——
商涂深给他们送药的这几日时不时就会跟他们说自己做的那些个“骇人听闻”的旧事,譬如,曾有一个倒霉蛋喝了他的药差点死在了他家里,还是他力挽狂澜把人又灌了回来。
商涂深说的时候眉飞色舞,像是自个儿做了件什么值得夸赞的好事一样。
虽然当时的温玉沉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华清棠更是淡定的把药喝完之后准备睡上一觉,仅剩下一个商涂深仍孜孜不倦,继续讲述着自个儿的“丰功伟绩”。
他的话讲的有鼻子有眼的,头头是道不像是编的,但按照商涂深的话是真的来算,他这满院子的药估摸着得种个四五年才能养好一个人。
商涂深瞧着也才二十岁,用四五年养好一个人来算,他得是从上辈子就开始养这药田了,不然可够不上他时不时出个差错。
温玉沉半开玩笑道:“也不一定,说不准他是把一个倒霉催得的药人的历程拆开了当成单个故事讲给我们听的,但实际上只有那一个药人被当成活靶子,什么药都往里灌点,而其他药人只试一遍药商涂深便把他们放走养身子去了。”
华清棠顺着他的话颇为怜悯的往下接了一句:“那这药人还挺可怜的。”
温玉沉笑着说了一句:“的确挺可怜的,比我还可怜。”
华清棠看了他一眼:“你那可怜了?”
温玉沉长叹一声,又用他那双璨若星河的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华清棠,装得可谓是“凄凄惨惨戚戚”:“傅大人,我的可怜之处,便是谁都不觉得我可怜。”
“……”华清棠无语凝噎,嘴角一抽,冷漠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努力让你不可怜些。”
温玉沉兴致勃勃的问道:“傅大人此话何意?”
华清棠残忍的说:“等回去之后告诉伯父伯母,让他们把你看的话本子全都收走,再找个人日日看着你上学堂,不准无故旷课。”
“你现在还觉得自己可怜吗?”
温玉沉一时语塞,最终落得了下风,可怜兮兮道:“…如果非要选的话,我现在的确不如傅大人上门“劝学”以后可怜。”
第 106 章
最后一夜, 商涂深按部就班的把药送到华清棠手里就走了。
而温玉沉却格外安静的趴在桌上,整个人瞧着闷闷不乐。
其实能出去了他该高兴的,但兴许是这的日子太过安逸, 惹得他倒有点舍不得了。
不过这日子说到底也只是镜花水月, 他不可能跟华清棠永远沉溺在这,故而他收了收心绪。
思量着出去后是先同华清棠去林府看上一看还是去搜查些别的证据后再去林府来个瓮中捉鳖。
“许鹤宁。”华清棠忽然叫了他一声。
温玉沉转头, 应了他一声:“傅大人有何事?”
华清棠没吭声,只是盯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的瞧了半天,最后问他:“我若真死了, 你…”
“还会同你上回说的那样, 记着我么?”
温玉沉却弯着眼笑了一声:“傅大人福大命大,死不了,要死也是我先死, 所以傅大人且安心。”
华清棠的声音很轻,这会儿说话也温温吞吞的, 不似寻常时干脆利落,但仍旧格外悦耳:“六亲淡薄之人不入轮回。”
“若我死了, 兴许下辈子, 下下辈子,也见不到你了。”
他想说,你能不能记着我一辈子?
但又觉得这话有点强人所难, 犹豫了一会, 还是没说,只说了一句:“若你不记得我了…”
“我便无人相念了。”
温玉沉仍笑着说:“像傅大人这般年轻有为之人, 怎会无人相念?”
华清棠掀起眼皮,唇间的话近在咫尺, 但看着那人的脸,他又说不出来什么了。
他觉得自己这会儿有点矫情,然后打算闭目养神让自己静一静。
“六亲淡薄之人不入轮回。”温玉沉含着些道不明的情绪重复了这话一遍。
屋内一片昏暗,从窗户缝钻进来的冷风将火苗吹动,烛火晃动,映照在温玉沉的侧脸上。
“可我想引你入这红尘。”
他说这话时眸光微晃,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内心深处破土而出,牵动了他的情绪,酸涩逐渐晕染蔓延。
六亲淡薄之人从来不是华清棠,而是他这个从出生就背负着血债的人。
他这一世,其实也该是无牵无挂的。
只是自从遇见华清棠后,原本无所牵挂、本该死后不入轮回的人,又开始眷恋着红尘中的事物。
他忽然觉着他在这人间也有所期,有所盼。
被引入红尘的人,归根结底,也只是温玉沉一人,因为华清棠本就不是六亲淡薄的人。
只是温玉沉这人一直运气不好,刚觉得有了盼头,就又发现将他引入红尘的人兴许是因为他而死的。
若是换了别的事,温玉沉大概是不服气的非要继续下去,但偏偏是此事,温玉沉不敢赌,他怕赌错了,他唯一的牵挂,也跟着消失了。
“你想如何引?”华清棠上挑的凤目中倒映出晃动的烛火,以及温玉沉被烛照的有些泛黄的侧脸。
“…傅大人想我如何引?”温玉沉的手被这人忽然攥住。
“你觉得呢?”华清棠一只手附上了他的脖颈,温玉沉顺着他的力道向下——
唇齿碰撞,华清棠那双眼睛不知是被什么激起了一层水雾,他本能的想推开身前的人,但也不过是徒劳一场空。
他的手被死死的攥着,腰身也被温玉沉禁锢着——
心跳声掺杂着纠缠不清的呼吸,直到即将窒息时华清棠才得以喘息,只是还不等他彻底回过神,温玉沉便又附上了他的唇。
“…许鹤宁。”
温玉沉眸色一深,在他说出“许鹤宁”三个字时有意咬了他的唇瓣一口,华清棠被咬的想要往后撤,但温玉沉似乎早有预谋般按住了他的后颈,不断在他唇齿间攻城略地。
素日里正经的傅大人,如今正被人按着后颈亲的大脑缺氧,而亲他的人还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许鹤宁。
这话传出去,兴许没人会信。
温玉沉忽然停下了动作,看着被烛火映照、凤目氤氲着水汽的人说了一句:“大人的引法倒是特别。”
华清棠微微偏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发麻的唇瓣使他无比清醒的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
温玉沉像是故意要寻他不快似的,也跟着他转了方向。
“大人为何不看我?”
“是拿我当随时泄愤的玩物了么?”
华清棠对上他自然是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再次贴上他的唇瓣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温玉沉倒是不在意华清棠以何等方式回应他——
“…许鹤宁。”
华清棠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了。
他抬眼,一手抓着温玉沉的手,轻声说:“你能不能不要忘记我。”
“若是我死了,你能不能…替我烧点纸,让我知道还有人惦念我,这样我便算不上六亲淡薄,有人念我,我便还能投胎成人。”
也还能…再见你一面。
温玉沉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将他的手攥的更紧。
交错的呼吸声整夜不断。
温玉沉想,若是华清棠死了,自己的确忘不掉他。
哪怕是瞧见这人间随处可见之物,他大概都会想到。
华清棠是不是也与他来过这,见过这东西?
若是没见过,那便把它收起来,等华清棠来时再那给他看。
他怎么会忘得了华清棠呢。
他该是将华清棠记上个几辈子才对。
夜里华清棠睡得倒是很沉,按道理来说华清棠其实不应该睡得这般沉,因为他是衙门当值的,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哪家亡命之徒上门索命,但今夜他却格外安心,将自己的戒备全然抛下,只留下自个儿的命门,让温玉沉守着。
温玉沉不比他,几乎是整夜没有合眼。
因为温玉沉有点后悔了,他尚且不知道这里头的记忆出去后会不会被忆起,便被华清棠带着又跟他做了师徒界限之外的事情。
若是华清棠出去想起来了他要如何说?
说自个儿也失忆了?可这儿有太多迹象表明,他就是清醒着的,但若不说自己跟他是失忆了,他还能有什么借口解释这事儿?
唯一能行得通的借口就是说自己也失忆了,但这基本上就是自欺欺人,华清棠即便面上说信了,指不定背地里早就将他看了个透,保不齐还会因为此事又与他亲近起来了。
温玉沉就这么焦头烂额了一宿,他感觉自个儿再愁上一会儿就快变成徐佞了。
他揉着紧蹙着的眉心,最终还是决定先用失忆的话术死马当活马医,若是到时候有更好的法子再换也不迟。
临行时是小哑巴来送的他们,小哑巴说商涂深还没起,但早就交代了他,若是商涂深没起就让他来带路。
温玉沉点了点头,左右他俩也不是非商涂深不可,小哑巴送他俩出来还能少听些废话,休养休养耳朵,免得起了茧子。
华清棠对此也没有什么怨言,主要原因是他的心思还有点没回来,没太注意带路的人是谁。
然后他就险些掉进坑里,还是温玉沉眼疾手快捞起了他。
温玉沉哭笑不得:“傅大人,你想什么呢,想的连路都不看了?”
华清棠默默避开他的视线,侧面给出了答案。
温玉沉见他着反应也没再追问,只是扬了扬眉,在华清棠快忘了这事的时候凑到他耳边说道:“想我也不能想的这么入迷啊傅大人。”
华清棠迟钝的看着他反应了一会,然后如他所料,走的步子逐渐变快,试图与他拉开距离——
温玉沉唇角上挑,一把拉住了某位试图逃避事实的傅大人:“歪了。”
温玉沉微微仰头,示意华清棠往前看——若是按照他刚才的方向来,兴许就又要掉进坑里了,哦,也可能是撞在树上。
华清棠:“…哦。”
温玉沉没有松手,只问他:“只是“哦”?”
华清棠这回不是“哦”了,他言简意赅的回了温玉沉一个字:“嗯。”
温玉沉在他耳边念咒:“昨夜你不是这般冷漠的…”
华清棠抬眼,分明耳根通红,却还强装镇定道:“你也说了那是昨夜。”
温玉沉像是被他气笑了一般——当然,他不是生气,是被华清棠这话逗笑了。
“你就这么翻脸不认人了?”
华清棠看着他,冷漠的说:“我没说不认。”
温玉沉瞪大了双眼,又笑了一声,像是质问他:“你就是这么认得我?”
华清棠说:“嗯。”
“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就像是一个负心汉。”
华清棠顶着滚烫的脖颈,仍旧冷淡的回了他一句:“没有,我觉得你很烦。”
温玉沉自讨苦吃过后选择放弃逗他,因为没有了师尊那层身份压着华清棠,华清棠只会冷漠无情的跟他说“嗯”“哦”“没有”。
他合理怀疑,先前华清棠没有敷衍他也只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师尊,所以他本着“尊老爱幼”的想法,认认真真的忍着羞耻把话说了出来。
至此,他又开始怀念有记忆的华清棠了,虽然没有记忆的华清棠也根原来相差不大,但光说逗人这一块,还是原来的华清棠逗起来比较好玩。
至于他为何后悔了一宿之后又开始跟华清棠逗乐儿了——因为他觉得左右若是华清棠恢复了记忆都是会想起自己在这跟他做的事情。
到时候就算骗华清棠说自己失忆了也还是会被华清棠看穿,故而他决定将事做到底。
反正都是要被看穿的,说不定做的太明显,华清棠反而不敢认了呢?毕竟华清棠脸皮薄的很,还真没准因为在这的记忆太过荒唐而决定当它没发生过。
想通了这歪理后的温玉沉瞬间变得胸有成竹,依照他对华清棠的了解,华清棠不可能会让这段“见不得人”的羞耻记忆持续在他的大脑里循环播放。
他只会顺理成章的装成什么都没发生,只要自己不主动提,那么大概率这事儿就翻篇了。
这会儿功夫,小哑巴就带着他俩走出了原本一片雾气掩盖的林子,温玉沉用手遮住了双眼,烈阳穿过云层映照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背上。
下头的路便不用小哑巴去带了,只需要他俩跟着地形图去走便不会出错。
小哑巴跟他们比划了个手势,他俩看不懂,但觉着是小哑巴跟他俩说再见。
第 107 章
前头的路倒是一眼便能看到头, 不过有好几处地方是故意藏了陷阱,要真踩上去,一准的掉进坑里。
“看着点路。”温玉沉回过头, 伸手拽住了华清棠的腕骨, 不由分说的拽着他一道走了。
华清棠有点别扭的说了一句:“我自己能走。”
温玉沉“嗯”了一声,看着地形图, 避开这不易察觉的陷阱:“我知,但我担心你。”
华清棠眸光微动,薄唇抿了抿,最终也没再拒绝, 只任由着他牵着自个儿的手。
其实温玉沉若不牵着他, 他兴许真会突然走神掉进某个隐蔽性极强的陷阱里,只不过他自己是不想承认,自己竟然会因为谁如此的心不在焉。
他俩走这路是直接绕过了商涂深说的那道断崖, 故而彻底走出去时已经晌午时分,上街的人也多了, 估摸着都是刚吃好了饭,来遛弯消食的。
“头儿!!!”
午间巡逻的官差一眼便看到了华清棠, 朝着他俩直接奔了过来, 泪眼朦胧的看着他,没等华清棠回话就要扑到华清棠身上哭诉——但这动作被温玉沉挡住了,官差只能稍微尴尬的咳了两声。
“我们还以为你死了呢, 你再不回来我们就打算上报给你建个衣冠冢了。”
华清棠嘴角一抽, 看着被挡了一半身子的人默了默,道:“…以为我死了, 不去找我,打算去给我建衣冠冢?”
官差真诚的朝他解释道:“不是现在就申请啊头儿, 我们是打算等半个月,半个月之后,头儿你要是再不回来铁定死了,到时候再给头儿你上香。”
华清棠难得被气笑一回。
官差见他笑了,也跟着笑,但官差总觉着这次头儿笑的格外瘆人。
华清棠伸手将官差搭在温玉沉肩上的手掰了下去,跟温玉沉说了一句:“你说的对。”
官差歪头不解:“头儿,对什么啊?”
华清棠说:“夸你聪明。”
官差“啊”了一声,摸了摸后脑勺:“害,干我们这行不就是得见机行事吗?”
温玉沉拍了拍他的头:“你们头儿不是夸你呢,别乐了。”
“啊?头儿不是说我聪明吗?”
华清棠看着这莫名带了喜感的一幕,算是彻底放弃挣扎,轻叹一声,目光带了些怜爱:“嗯,聪明。”
“你们可在城里查出什么线索来?”温玉沉问道。
官差思考了一会,一拍脑袋:“有!那个常姑娘说想见头儿一面。”
想见他一面?
华清棠微微抬眼,跟温玉沉对视一眼,当即抬腿朝不须堂走去——
道上时华清棠问官差:“伯父伯母可有寻他?”
官差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答道:“没有,头儿放心,我们直接跟许老爷许夫人说了,少爷是跟你走了,肯定不会出事!”
华清棠:“……”
怪不得平日里疼爱许鹤宁的许家夫妇一个都不觉得不对劲,合着不是没来寻过他俩,是来寻了,然后又被挡回去了。
华清棠扭头深深看了那官差一眼,最后只道:“说的很好,下次别说了。”
再说一次他俩就算死外头都没人知道了,尸体估摸着都得被人扔进乱葬岗,一年之后才被人发现——“原来这还死了俩人?!”
官差懵懂点头:“好吧,头儿你不喜欢就算了。”
华清棠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问他“你什么时候改成这么说话了?”
华清棠前脚刚踏进去,温玉沉搭在官差肩上的手肘就撤了下来,他颇为惋惜的摇了摇头:“看来你们家头儿不喜欢别人跟他这样,只喜欢我跟他这样,可惜了,你不能这样卖惨了。”
官差一头雾水:“啊?”
这许公子是什么意思?
他怎么觉着许公子跟他家头儿的关系不大对了呢?
官差来不及细想,就跟着前头俩人踏进了不须堂——
“哎公子里边儿——”
那老板的声儿在见到这俩人时戛然而止。
老板又拿着团扇遮住了自个儿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有点没底气儿的说:“…怎么又来?前些天不是查了一回吗?”
温玉沉看华清棠不大想搭理她,故而自作主张先开了口:“我们去找常姑娘。”
老板似是松了口气,指了指不须堂外:“常姑娘被人花钱买走了,二位爷来晚了。”
老板小心翼翼的问:“二位爷还有何事?若是没有…我就不留二位爷了?”
华清棠的视线落到了那老板的脸上,老板顿时如临大敌,脑子里冒出了无数种自个儿又要被关店的理由,最后“扑通”一下,瘫坐在地。
团扇再次被她丝滑的丢到了地上,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十分心酸的试图抱住华清棠的腿但被温玉沉插了一脚,故而只能退而求其次,抱住了温玉沉的大腿。
“爷,不能关了,真的不能关了,再关我就要去街头要饭了啊——!”
结果华清棠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问到:“是何人带走了常姑娘,那人家在何处,常姑娘身边儿的那个小丫头也一并被带走了么?”
老板手上的动作一顿,散落在脸边上的碎发显得她有些狼狈。
她像是没听清,哭嚎了一半十分疑惑的“啊?”了一声。
“常姑娘在二位爷走之后就被带走了,跟在常姑娘身边那丫头…”老板思量了一会儿那丫头是谁,总算在记忆里寻到了这么号儿人,“那丫头在楼上接客呢。”
“今儿个刚好是她登台,她刚被人买下了,二位爷要不…等等再叫她出来?”
温玉沉听到这话当机立断将地上瘫坐着的老板揪着后脖领子拽了起来:“费什么话,带路。”
老板被吓得缩了缩脖子,连忙讨好道:“…我带,我带还不成吗?”
虽然她嘴上说着带路,心里头还在盘算着怎么绕道:“哎呀,小凌在哪来着?我怎么记不清了,她是在哪间房里了?”
脖颈一阵凉意,老板浑身一僵,连头都不敢转,舌头跟打结了似的带上了哭腔央求道:“爷这是干什么,我这不是带着路吗!为何…为何还要这般咄咄逼人。”
华清棠漠然的嗓音穿透耳膜,激得她后背一凉:“你若再找不到人,它便不是放在你脖子上当摆设了。”
他这话自然是诓那老板的,甭说他是当朝命官,杀不得人,就算他不是什么官儿只是个地主暴发户也是不能随便杀人的,更何况是光天化日之下,当众杀人。
温玉沉顺手将胳膊搭在了他的肩上,微微侧头,在他耳边低语:“傅大人跟谁学的诓人?”
果不其然,他只得到了华清棠一句冷漠的“闭嘴”。
温玉沉轻笑一声,颇为做作道:“傅大人你真想我当哑巴啊。”
华清棠睨了他一眼,道:“能是最好。”
温玉沉微微挑眉,语调含笑道:“那傅大人可听不到我唤你的名字了。”
华清棠耳尖爆红。
那天夜里,他跟温玉沉说,你能不能多唤唤我的名字?
“…如此甚好!”
“哎哎哎!爷,你别动手啊,到了到了到了!”老板胆战心惊的将抵在自己脖颈上的剑刃拨开,指腹还被划开了个口子,刚推开,她就瘫坐再地,恍如隔世。
她拍着心口,也不顾别人怎么看她,只心有余悸的嘟囔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哐当”一声门直接被踹了个稀碎,那老板刚回过神,就看着自个儿的门被踹掉了,一时间瞪大了双眼,下一秒就要嚎起来的时候华清棠从腰间丢了块碎银给她。
她又不嚎了。
只见床榻上一个俊俏的男人正打横抱起昏睡过去的小凌抬脚要走,看着倒是没对小凌做什么,但明显是将小凌迷晕了——当然,他没走成就被华清棠拦了下来。
华清棠将腰间令牌摘下,递到男人眼前:“官府办案,此人与本案有重大关联,是你自己松手,还是我“请”你松手?”
那男人微微扬眉:“她是要犯吗,大人可有物证,或者官府文书,抓人总要有审批过的文书吧?但在下瞧大人手里,可没有要抓人的文书。”
“证据么,大人似乎也是没有带在身边儿。”
华清棠并未开口与他说些什么,只冷冷的看着他,手中的剑挡住了他的去路。
“若我没记错的话,官府中人在不须堂内与昙花娘厮混,传出去恐怕你这顶乌纱帽就不保了。”温玉沉意有所指的看向那男人腰间的令牌,并一字一句的念了出来,“朝天司,瞿令书——”
温玉沉目光一顿,唇角微勾,看着那令牌上写着“三品”二字无声开口:“三品官,大人来头不小啊,说不准大人你马上就快升官了,但若是传出与风尘女子有所纠葛,恐怕会受到牵连。”
“大人这般痴情,竟愿意为一个风尘女子舍弃自个儿的仕途,当真该在城中好好宣扬一翻,此等人间真情,甚是少见啊——”
温玉沉说着,走到了窗户边上,一手推开了窗子,象征性的清了清嗓子,转而侧身,手肘支着窗沿,问道:“大人觉得若我喊上这一嗓子,会有多少人听到?这其中又是否有大人的某位宿敌借机造势,让大人身败名裂。”
男人抱着小凌的手也总算是松了,他不能暴露身份,这次疏忽也只是因为刚才用过这层身份行了便利,所以一时忘了将这令牌取下,不成想竟成了别人威胁自己的把柄。
“傅檀安。”男人微微挑眉,看向了华清棠,“我听说过你的名讳,却不知你竟是如此为人。”
温玉沉挡在了他身前,将男人的目光引到了自个儿的身上:“在下许鹤宁,若说为人,大人不妨先讲讲我的。”
男人嗤笑一声,冷冷评价道:“牙尖嘴利,目中无人。”
小凌被男人轻放在床榻上,正要出去时,华清棠突然在他脖颈上抹了一下,血液瞬间顺着被划开的口子流淌而下,男人身手将血痕用帕子擦了个干净,目光停留在华清棠身上,华清棠这回收了手,只不冷不淡的回了他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一时失手,得罪了。”
第 108 章
任谁都能看出来, 华清棠这压根不是什么失手,而是刻意而为,目的也再明确不过, 就是因为他骂了人特意报复他一下——虽然那骂是温玉沉自个儿上去讨的。
不过那人也只是回头睨了他一眼, 没说什么,转身踏出这卧房, 木门掉落的碎片还被他踢了一脚,飞了老远。
“等她醒还是直接去找常芷冉?”温玉沉上前看了眼小凌,估摸着她一时半会是醒不来了。
华清棠不放心自个儿小凌在这,他怕那人在哪蹲守着他们, 见他俩没带小凌走便又折返回来, 将小凌掳走。
“让刘舟在这看着她,我们去找常芷冉。”刘舟便是那位被华清棠“夸奖”聪明的官差。
站在门口的刘舟听见自家头儿叫自己,当即探出脑袋:“头儿你叫我呀?”
华清棠点头, 吩咐道:“你且留在这等她醒,她醒之后就告诉她你是奉命查案的, 然后带她回府。”
刘舟问:“回哪个府?是许少爷家还是…”
华清棠应了一句:“嗯。”
刘舟有点疑惑的问:“那许家二老不会误会什么吗?我要不要送过去之后跟二老解释一下啊,头儿。”
华清棠瞥了他一眼说:“不用, 你送过去, 让许鹤宁一回去就被追着打。”
刘舟觉得这样不道德:“头儿,那许公子不白挨揍了吗,这…”
他看了眼温玉沉的脸色, 小声嘟囔道:“要不还是别送到二老跟前了吧…还是送到头儿你家吧。”
华清棠没吭声, 温玉沉又拍了拍刘舟的头:“他逗你玩儿呢,送到你们头儿府里就行。”
刘舟并没有轻信他的话, 转头又目光灼灼的盯着华清棠看,等待着华清棠的回应。
华清棠本人面无表情, 但在人看不见的地方轻叹了一口气,还是回了他:“送到我府里便好。”
温玉沉捕捉到了他这细微的情绪,在跟他出门时调侃了一句:“你这手下倒是忠心,只听你一个人的话。”
华清棠摇了摇头,告诫他:“不要在别人面前这么说,他并非是只听命我一人,而是听命于身处于这个身份的任何人。”
温玉沉微微挑眉,知他是在给那刘舟留后路,若那走了的三品官儿回去后找个什么事给他下绊子,保不齐他就会出事,到时候若再传出这些风言风语,出事的可就不止他一个了。
温玉沉浅笑一声,应道:“傅大人说的是,是我失言了,不过我倒是只听命于傅大人。”
华清棠偏头,看着他幽深的眸子,轻声说:“是吗?”
温玉沉笑意更深:“这是自然,傅大人不是试过了吗,那夜傅大人叫我做什么我不是都应了么?”
华清棠:“……”
他默默移开了视线,并在心里给温玉沉狠狠记上了一笔。
分明这人先前没有这么热衷于跟他说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话。
“二位爷…查完了?”老板见了他俩跟耗子见了猫似的,猫起了头。
“你还没说常姑娘被何人带走了。”华清棠淡淡道。
老板暗自腹诽他俩难糊弄,她不想告诉他俩常芷冉的位置便是因为那位买下常芷冉的公子哥儿特意叮嘱她不能乱讲,本来想着说了小凌的位置后他俩就会被小凌耽搁的忘了此事,但万万没想到他俩最后还是想起了常芷冉这茬。
她颇为头疼的将团扇遮住了自个儿的整张脸。
但没法,比起钱财,她还是更惜命的,她决定忍痛将那笔封口费还回去!当然如果那位公子哥儿不上门来要的话她就不还了。
“顺着巷子走,走到头儿,然后你们从墙缝里钻过去就成。”
华清棠有些狐疑的看向那老板:“墙缝?”
那老板见华清棠不信自个儿,顿时来了气,手舞足蹈的比划了起来:“这边是圈起来的小院儿!看见这没?!你就从这小院的围栏和那墙边钻进去就成!”
老板又对着他俩的腰身比划了一下,有点不自信道:“不过二位爷能不能钻进去还真不一定,主要还是因为两位爷穿得衣服太厚了,若是把腰带取下来,再将外裳脱了估摸着就能进去了。”
华清棠当机立断的拒绝了这个提议。
他有轻功会飞,字面意思,他可以直接飞到墙上,但…
华清棠看了看一边抗拒脱衣服的温玉沉,又思考了一下自己要是抱着他爬墙,这人肯定会问他“我腰好摸么?”又或者十分嘴欠的不停提及此事来让他难堪。
故而他打算自己飞上去之后给温玉沉放个绳子,让他拽着绳子爬上来。
但现实情况是华清棠在上面拿着绳子,温玉沉在下头装柔弱:“傅大人,我手上没劲儿,万一抓不住绳子爬到一半掉下来怎么办?”
华清棠冷漠道:“那就重爬。”
温玉沉更柔弱了:“万一我被摔得腿瘸了怎么办,傅大人,你若是能养我一辈子的话…”
温玉沉将袖子一撸,用手抓住了绳子:“说好了我要是摔残了傅大人你得对我负责啊。”
他刚一拽绳子,那绳就一股脑全掉了下来,下一秒,他被华清棠扶着腰带了起来。
“晚了。”
华清棠扭头看他,问道:“什么晚了。”
温玉沉唇角一勾:“我方才抓到绳子了,傅大人若是想与我撇清关系,恐怕是晚了。”
华清棠道:“没有想与你撇清关系。”
他是怕温玉沉会因为这一句话故意摔下去,虽然他清楚这人应该不会做这等荒诞之事,但他还是下意识觉得温玉沉会想摔断自己的腿,换取些本就有的东西。
明明记忆中的他并不会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做出如此极端之事,但华清棠就是有种预感,总觉得这人下一秒就会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就像是曾经见过这人做过什么出格的举动一样。
“你们是何人?!”
他们来的不巧,正好赶上了这府内换防时,于是俩人刚落地就被人逮住了——当然,只是被人看见了。
温玉沉与他对视一眼,又开始顺口胡诌:“我们是来找你们家家主的,他最近恐有血光之灾,我俩是来助他躲过此劫的。”
华清棠:“?”
温玉沉说完,还看了他一眼,他被迫表态,硬着头皮点头附和道:“…是。”
那遇见他俩的小厮半信半疑的瞧着他俩,突然开口问道:“那你们说,我家老爷叫什么?”
眼瞅着要露馅,温玉沉闭上双眼,掐着指头装得倒真像那回事儿,正在华清棠以为他真背着自己有什么绝招时,温玉沉幽幽开口:“正所谓——”
他的手指向天边儿神神叨叨的说:“天机不可泄露。”
华清棠:“……”
他为什么会觉得温玉沉会有什么好法子。
那小厮却忽然福至心灵般,对他肃然起敬:“大师,在帮我家老爷前,你能不能帮我算算我什么时候能升官发财躺平开摆?”
温玉沉又合上了眼,掐着指头算,最后皱着眉摇头叹气,这可把那小厮下了个够呛,连忙抓住温玉沉的手,紧张兮兮的问他:“大师,可是我这命格不好?还是我这辈子都只是个劳碌命,那如果我这辈子是劳碌命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下辈子怎么样?要是能行的话我现在就…”
温玉沉淡淡开口:“你最近遭小人,虽没有性命之忧,但恐怕时常因琐事忧心,但渡过此劫后,便可改命换天。”
那小厮感激涕零的握着他的手:“大师!你说的太对了!!!”
“李小虎你干嘛呢?你还不去干活去?!”远处一阵刻薄刺耳的声音传来,那人身着比这小厮好上一点,但也不像是主人家,温玉沉觉得这人可能是府里的管家。
李小虎瞬间蔫了下来朝那边儿的人喊:“知道了!我是在跟大师——”
“哪来的大师?你魔障了?还不去干活?!”那管家狠狠拍了李小虎的后脑一下。
李小虎下意识给自己辩解,回头去找他俩,结果发现这俩人消失了个彻底,但李小虎却突然觉得自己兴许就是那天命之人!大师专门来提点完他就走了!
这回李小虎觉得自个儿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儿,他怒瞪了那管家一眼,心下了然。
那小人定然就是这斤斤计较的管家!等他渡了此劫!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李小虎又开始思考,该怎么教训管家,想了半天,他决定要让管家把自己干过的活儿都干一遍!累不死他!
温玉沉则是拉着华清棠躲在了石头桩子后头,华清棠问他:“你真会算命?”
温玉沉理直气壮的摇头:“不会。”
华清棠微微蹙眉:“那你为何还要骗他。”
温玉沉道:“我何时骗他了?你瞧他如今不是同我说的一样么?”
华清棠道:“他何时犯小人了?”
温玉沉笑着答道:“于他而言,待他不好的便都是小人。”
华清棠被他这歪理说的哑口无言,又问他:“那你说的“劫”又是何意?”
温玉沉扬了扬头,意有所指道:“这不正渡着呢吗?他若觉得自个儿命里有小人,便已入劫,而此劫,只能自渡。”
“等到他何时觉得自己命里没有小人耽搁了,劫便解了——”
“要么是他真凭着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头闯出了什么名堂,要么是他想通了,甘愿平庸,无论他选了哪两条道,这劫,都是解了。”
华清棠张了张唇,最后也找不出什么反驳他的话,甚至觉得这人说的还挺有道理——
温玉沉弯了弯唇:“傅大人,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
华清棠点了点头。
温玉沉“嗯”了一声,肯定道:“那看来我的确适合当个假算命的,毕竟我连朝廷命官傅大人都能忽悠过去,其他人定然也不在话下。”
“哎,那是不是说明我还挺有编瞎话的天赋,我去茶楼当说书的应该也能赚他个盆满钵满,到时候便不用傅大人养我了,我来为傅大人一掷千金——”
第 109 章
华清棠忍无可忍, 瞪了他一眼,温玉沉这才收手,没再说瞎话。
“我们等会儿看看还能不能遇见那小厮, 若是能便继续骗他带路。”温玉沉骗人骗得得心应手, 没有丝毫的愧疚之心。
华清棠拒绝了他的提议:“你真当他是傻的?即便是傻也绝不可能会听不出你此话另有目的。”
温玉沉只是淡定的摇摇头:“他不是傻,只是他把我当成神仙了。”
华清棠自然不信他这番话, 主要原因还是太过不切实际,有谁会傻到连这话都听不出不对?
故而他打算留温玉沉在下头守着,而他则暗中探查常芷冉去了何处。
只是没等这想法对温玉沉宣之于口,他就被温玉沉一起拽着又站了出来——
华清棠猝不及防, 瞪大了双眼, 不难看出他有多么震惊温玉沉的举动。
而温玉沉本人,仍旧十分淡定,为了安抚华清棠还特意拍了拍他的肩。
转而, 他扭头看向那眼睛发光的李小虎,高深莫测的开口:“这院中煞气冲天, 若不及时找到煞气的方位,恐怕就要冲了你的财运, 让你的劫更加难渡。”
华清棠听的嘴角抽搐。
但他竟然觉得有点习惯了。
温玉沉又掐起了指头, 摇头晃脑,最后两指一竖,指着天边儿又道:“这府里最近可是添了位姑娘?若我没算错, 那姑娘还是不须堂里头的, 后来被这府中之人赎了身,但…”
他叹了口气, 李小虎又急了起来,立马问他:“怎么了大师?”
温玉沉幽幽道:“但她与此地相冲, 生了煞气,从而影响到了府里的人,你家家主的血光之灾恐怕就是她引起的。”
李小虎急得直拍手,两个粗糙的手上下叫爹着拍了半天:“大师,那我们怎么办啊?我是直接去告诉我家家主叫他请人来看吗?还是大师有什么别的法子?”
“我不想死啊!我更不想是穷死的!!!”
温玉沉正要继续夸大说辞,就被华清棠扯了扯衣袖,示意他少说些骗人的话,温玉沉也有所收敛,一只手攥成拳放到唇边轻咳了一声。
“这倒不必了,我们便是来助你家家主渡过此劫的,你只需要带路,让我们寻到那煞气的源头,找到那姑娘,我们便有法子能将这煞气解开。”
李小虎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抱拳谢了他们二人,华清棠有点别扭的别过头,他实在是觉得良心不安,但温玉沉没有,他理所当然的收下了李小虎的感谢之词,还顺势拍了拍他的肩,道:“年轻人,如此识时务,以后定能成就一番大事。”
李小虎嘿嘿一笑,挠了挠头,旋即又有点后怕:“那个…大师你不会对她做什么吧?那个姑娘她是我们家家主的旧友,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我定然是要被赶出家门的…你们不会…”
温玉沉当即冷下了脸,扯着华清棠站在了原地,甚至隐约有要走的迹象,吓得李小虎立刻拦住了他俩:“大师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温玉沉扫了他一眼,冷冷道:“既然你不肯信我,那这煞你便另请高人去除罢,不过我可好心提醒你,若是再过两日这煞气还未除去,你们府里便会死一个人,至于死的是谁…”
温玉沉没再往下说,只盯着李小虎看了一眼,又移开了视线,俨然一副大师气派,若不是华清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恐怕也是要被他唬了去。
“大师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的!我…我该打!”李小虎拍了自个儿的嘴三下,“我该打,大师你别走,我再也不怀疑你了。”
温玉沉冷哼一声:“这次就算了,见你也不是什么不识好歹之人,方才那话不要再让我听第二遍,你可记住了?”
李小虎连忙点头,生怕一个犹豫这位“心善”的大好人就又要将他弃了去。
华清棠倒是更心虚了,扯着温玉沉的袖口时手心都有点冒汗,他从前极少干这种冒名顶替、偷鸡摸狗之事,这会儿跟着温玉沉,倒是把之前没干过的事通通都补了回来。
李小虎在道上又跟温玉沉补充了一句:“大师,这姑娘胆子小,您进去的时候可别给这姑娘吓着,她不禁吓的。”
李小虎说这话倒是真的,因为他家家主刚接回来这姑娘家的时候,就因为一盆花,她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后来家主叫他把花挪走了,那姑娘还抱着家主哭了半天都没缓过神,听说家主那天陪了那姑娘一夜。
家主后头还为了那姑娘让他把花扔了,但他没舍得,那花听说是什么名贵品种,一遇水,那花叶便会变成透明的,他觉得好看,就偷偷将花收了起来,藏在了自个儿的房里头。
温玉沉目光一顿,开口问他:“你说那花能不能拿来给我瞧瞧?”
李小虎点头:“当然能了,甭说给大师您拿过来瞧瞧,就是送您也没问题啊!”
“那就送我吧。”
李小虎忽然觉得自己嘴挺欠,没事闲的说要把自个儿那宝贝花送出去干啥?但话都说出去了,他也不好再反悔,只能忍着痛,把自个儿精心照顾了好几天的花给他俩带出来。
华清棠倒是知道温玉沉要这花是何意图,当初那林栩之便是打算送她一朵花,但那之后林栩之就死了,而这次,她又是瞧见一朵花便哭成了泪人,所以他觉得这花兴许便是什么关键线索。
那花端来时华清棠微微一怔。
这花不是别的花,是他们衙门常见的一种鸣冤花,顾名思义——这花多是用来鸣冤的,觉得官府判错但无法敲鼓鸣冤之人便可以花代鼓,写一封信,信上再粘上这朵鸣冤花即可申请重查旧案。
但这位家主似乎并不顾及常芷冉的情绪,没有像李小虎口中的那般重视她,毕竟若真是故友又怎会将这花送到常芷冉面前,让她再度失控呢?
而林栩之送她的那朵花,又是否如他所想——是这鸣冤花?
若是这鸣冤花,林栩之又是处于何种目的送的这花?若要说林栩之喜欢常芷冉,便不可能会不清楚常芷冉的身份,以及常芷冉沦落坊间的缘由,更不会去送一朵鸣冤花来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若是他不喜欢常芷冉,更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想出要送花的想法,与一个风尘女子产生纠葛。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林栩之有意而为,他是想借这鸣冤花引起常芷冉的注意——那么引起她的注意后,林栩之又是想做什么呢?
林栩之的死,又是否与此事相干?
咔哒——
他俩一个不留神,踩断了个小树枝,这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空旷的环境中格外明了。
“谁?!”
屏风外透出一个女子的残影,不难看出那女子此刻的慌张,她又像是给自己壮胆似的,颤着嗓子大声喊到:“若是要钱财,便随意拿走,不够我可以把我的首饰都扔给你。”
说着,那女子悄然握住自己的钗子,手心冷汗直冒——
倏地!她的手被人钳住!
“啊!!!”
“常姑娘。”华清棠没等她嚎完就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当然,是用了自个儿随身携带的帕子捂得,不然他嫌脏。
常芷冉倒真像是被吓了个够呛,那双本来柔情似水的眸子此刻透出惊恐来,华清棠抬眼,伸手将温玉沉的发带一扯,十分利落的将她的手绑了起来,脚上也绑了,但是用的他自个儿的发带。
温玉沉颇为无奈的看向他:“你就不能找些别的东西来绑她?”
华清棠将他的话如数奉还:“事急从权。”
温玉沉看着眼前这人满脸冷漠的神情轻叹一声:“…好,事急从权。”
“我并非是来寻你麻烦的,只是林栩之一案疑点重重,我还需要常姑娘你的配合。”
常芷冉红着眼眶,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似的,咬着嘴里的布,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华清棠见她没再反抗,便松了口气——虽然被捆了手脚的常芷冉即便想反抗也压根反抗不了就是了。
华清棠跟她打着商量,毕竟常芷冉好歹是个姑娘家,这么待她也不大好:“一会儿我给你松开,你不要跑。”
常芷冉点头,含着布的嘴也象征性的“呜呜”了两声,表示自己同意华清棠的话。
华清棠倒也没继续耽搁,手脚利落的先将她嘴里的帕子扯了出来,虽然他扯得时候做了很大的心里斗争,但好在最后也忍着脏,将那帕子扯了出来。
他没有叫温玉沉当这个冤大头的主要原因还是他觉得自己扯是应该的,毕竟是他给人家姑娘的嘴捂上的,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人家姑娘没嫌弃他的帕子脏就不错了。
刚扯下来,常芷冉就红着眼睛,声音有些发颤:“我能漱漱口吗?”
华清棠:“……”
他撤回刚才想的话,常姑娘是嫌弃的,还是嫌弃的要命,不然也不会在如此危机的情况下,即便是担惊受怕也要壮着胆子跟他要一杯水漱个口。
华清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目光落到了温玉沉身上。
温玉沉微微偏头:“要我拿水?”
华清棠点头:“多谢。”
温玉沉失笑:“我何时答应了?”
话是这么说,温玉沉还是起身去寻了水,将杯子递到了常芷冉唇边——不递到常芷冉手上的原因是因为常芷冉的手还没有松绑,而看华清棠这样子,也不像是想要给她松绑的样。
“能…拿近一些吗?”常芷冉向前凑了凑,试探了半天还是没能喝上这口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他。
温玉沉这回一步到位,直接喂到了常芷冉嘴里,还十分贴心的问:“还喝吗,喝的话我再去倒一点。”
但这话在华清棠耳朵里就变了味儿,他觉得温玉沉看起来没安好心,是想要把常芷冉呛死——
于是,他立刻伸手阻止“惨案”的发生,令人意外的是温玉沉的话并没有什么弦外之音,他是真心想问常芷冉要不要喝水了。
第 110 章
被误会了的温玉沉颇为痛心疾首, 捂着自己心口,凑到华清棠耳边念咒:“傅大人就这么不信任我?”
华清棠颇为冷漠的避开了他并接过了他手中的杯子,放在常芷冉唇边, 道:“你可以吐了。”
常芷冉总算是获了救, 她方才含着水的时候就在想自个儿要怎么叫他们把杯递过来,她想要吐水。
就在她绝望的打算咽下去这口脏水时, 华清棠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
常芷冉微微抬眸,眼中泛着一丝光亮,是被这屋里的蜡烛映的:“能不能, 把我的手脚也解开?”
其实常芷冉本来以为华清棠说的松开自己是要把自己手脚上绑着的东西都松开, 结果没想到自个儿等了半天,华清棠也没有丝毫要将着发带解开的意思,于是她只能鼓起勇气开口问华清棠一句。
华清棠拒绝了她的请求:“回答完我的问题, 自然会给你解开。”
常芷冉咬了咬唇,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点头应了下来。
华清棠言简意赅道:“你与林栩之此前可见过?”
常芷冉摇头:“从未见过,我们不允许私会外男的。”
没见过么?
“那你可有外出过?”
兴许是她没见过林栩之, 但林栩之见过她呢?
常芷冉继续摇头, 似乎是知道华清棠在想些什么,故而还特意解释了一句,告诉华清棠自个儿不可能见过任何男人:“不曾出过门, 平日里一切吃穿用度都是在不须堂内的, 不须堂的后院中也没有外男可以进来。”
华清棠微微蹙眉,但并未表露出什么, 正要起身去取那鸣冤花便发现温玉沉眉眼带笑的将花递到了他跟前儿。
华清棠薄唇微动,烛光映射下, 无声朝温玉沉开口道:“多谢。”
温玉沉也趁着机会朝他无声开口道:“傅大人打算怎么谢我?”
华清棠看清这话后当即冷酷无情的转过脸,用行动明确的告诉他“不谢,一次也不谢”。
温玉沉吃了瘪也不恼,只是撑着下巴偏头看华清棠一脸认真的继续问常芷冉有关林栩之的一切。
他在一边没细听,左右这人一会儿跟自己出去后也会跟自个儿复述一遍。
“最后一个问题。”
常芷冉闻言,抬眼望向他。
“你要跟我们走么?”他本来想说小凌也在他府中,若是常芷冉想走到时候还能有个伴陪她,但思来想去总觉得说这话倒像是拿小凌当人质威胁她走一样。
于是,他就只问了这一句,不等常芷冉回答,他便开始给常芷冉松绑:“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常姑娘见谅。”
常芷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大门“咚咚咚”的响了起来——
常芷冉手忙脚乱的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不等温玉沉反应过来便将他俩一同推进了屏风后。
极度狭小的空间内,温玉沉不得不将大半个身子跟华清棠贴在一起,而华清棠滚烫的呼吸刚好落到了他的脖颈上,痒意逐渐四散,温玉沉的呼吸也被带偏了节奏,有些急促了起来。
他抓起了华清棠的手,在他手上写了个字:“痒。”
华清棠的指骨微微蜷缩,偏过头,尽量避开鼻息再次接触到温玉沉的脖颈,但这地方太小了,几乎是避无可避。
他有点后悔自个儿为什么非要将屏风挪的这么挤了。
本来他挪屏风只是为了挡住后头的墙缝,省的别人瞧见了他俩,结果现在倒好,他俩挤到那缝里头了。
华清棠呼吸逐渐急促,袖口下的五指攥的紧绷,浑身僵硬的在心中祈祷这酷刑快些结束。
温玉沉察觉到了他的紧绷,又将他的手摊开,写道:“不用离我这么远,你可以离我近一点,把头埋在我的肩上就不会很痒了。”
不等华清棠同意,他就先斩后奏的将华清棠的头往自己肩上一带,他的呼吸在华清棠耳边吹的华清棠耳尖发烫。
被他拽住的手也无法放松,反倒是下意识的攥紧了他的手,倒像是给他的回应。
“阿冉,你睡了吗?”门外的男声格外耳熟。
华清棠骤然抬头,刚好对上了温玉沉下垂的视线。
华清棠无声开口:“是那天来不须堂的公子哥儿。”
温玉沉点头:“应该是他。”
“我睡了,兄长你若是有事明天再来说罢。”常芷冉温温柔柔的声线叫人听不出任何不对——
温玉沉暗自松了一口气时,门突然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随之而来的便是那公子哥儿将常芷冉护在身后,朝屋里冷声呵斥:“何人胆敢擅闯我沈府!”
华清棠深呼了一口气,正打算跟这公子哥儿打上一架时温玉沉在他手心上写道:“别出去。”
写完,温玉沉便干脆利落的从屏风后头走了出去:“啊,不好意思,在下并非擅闯,只是误入罢了。”
这位姓沈的公子哥儿冷笑一声:“原来是你啊,当初跟踪我,我便觉得你有所图谋…”
温玉沉打断了他的话:“没图谋我跟你干嘛,那倒还不如去街上要饭了。”
这位姓沈的公子哥儿噎了一下,他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如此理直气壮的说此等不轨之事。
但转瞬,他又想到自己才是有理的一方,怎么能被一个图谋不轨之人给呛住了?!故而,他继续冷笑:“你可是何人派来的奸细?你若实话实说,我便饶你不死。”
温玉沉见招拆招:“我若真是奸细还用得着藏屏风后面等你来抓我吗?”
姓沈的公子哥儿再次被噎了一下。
温玉沉乘胜追击:“沈公子可知杀人是要偿命的,我来时特意跟我弟弟交代了,若我一个时辰内没回去,就让他报官,沈公子觉得是你杀人抛尸来的快,还是我弟弟报官来的快?”
姓沈的公子哥儿继续被噎。
但很快沈公子就察觉不对:“你擅闯民宅还有脸去报官?”
温玉沉耸肩:“没办法,干我们这行的,总要脸皮厚点,不然死了都没人给我们收尸了。”
沈公子听他这话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轻咳了一声,别扭的问他:“你,有什么想要的?”
温玉沉:“?”
那沈公子见温玉沉不吭声,又急得有点抓耳挠腮。
他不会是不知道拿什么好吧?那我要不要直接送他一点银子劝他从良啊?
“那个,我的意思是,你要拿多少才能不干这行?”
沈公子说完又觉得这话听着怪别扭的,于是,他又开口重说了一遍:“我不想看你再干这行了,说吧,你要多少钱才能改邪归正?”
温玉沉:“?”
不仅温玉沉没反应过来,这屋子里的另外俩人也跟着听的一愣一愣的。
华清棠更是听出来一丝暧昧,是那种嘴硬心软的感觉。
而沈公子本人似乎也感觉到这话单听起来倒像是他在跟谁表白,于是沈公子又改了口。
“你要来拿什么,快拿,拿完就别回来了!”
温玉沉实在没料到自个儿出来之后会变成这个走向,他原本是想着出去之后跟这位姓沈的公子哥儿打一架,打架的时候再把他引出去,让这位姓的沈公子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无暇顾及其他,便能成功给华清棠争取时间逃出去。
但他实在是没想到,这姓沈的公子哥儿比那位信命的李小虎还要好骗。
沈公子见他半天不动,又觉得是因为自个儿看着他,他不好意思拿,还犹豫了一会儿自己要不要转过身去,让他偷偷拿,但最后这个想法被他自己否定了。
因为有人教过他,不能把背后交给一个陌生人,更何况还是一个来他家盗窃的小偷,万一这小偷见他好欺负突然想要杀他灭口了怎么办?!
几次犹豫之下,心善的沈公子决定叫他哥来抉择。
然后他大着嗓门,喊了一声震天响的“哥”。
这一声“哥”把另一个跟他有仇的人喊来了——这人是上午刚被华清棠抹了脖子的那位三品官。
温玉沉:“……”
那位三品官挑了挑眉,薄唇轻启,缓缓念了念他的名字:“许鹤宁。”
“跟在你身边的那位傅大人怎么不在?”这位三品官像是才想起来似的,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顺手拽了把椅子,对着温玉沉的位置坐了下来,“你在我家呢,那位傅大人的确没法跟着你。”
话音刚落,没法跟着温玉沉的傅大人就从屏风里出来了。
三品官的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俩,语气中似乎还带了些咬牙切齿:“怎么,二位是查案查到我家里来了?什么案子这么棘手,竟让傅大人如此急切的闯进我家,连个上门帖子都递不了?”
“哥,你说什么呢?什么傅大人,许鹤宁又是谁?”沈公子的问题略显愚蠢,但三品官还是很有耐心的跟他讲了两人的身份。
沈公子听见温玉沉家境优渥这几个字时气的直瞪眼,他差一点就没忍住要伸手指人了——他不伸手指人是因为他哥说他这么指人不合身份。
前些天他听他哥的话去打探消息也是装得深沉,一到家就忘了个干净,而这次,他气的不想装了。
狠狠的剜了温玉沉一眼,咬牙切齿的说:“你骗我。”
这话里似乎还带了些不可思议:“你有钱。”
温玉沉摊手:“我没骗你,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没钱,不是沈公子你自己瞎猜的吗?”
被倒打了一耙的沈公子气的更想做出不稳重的事情来发泄自己的情绪了,但碍于他哥还在,他只能冷笑一声。
“…呵!”
看着沈公子被自己骗了个彻底的温玉沉良心没有受到丝毫的谴责,也顺手拽了俩椅子,递给了华清棠一把,把华清棠按着坐下之后自个也坐下了。
沈公子看见这人把他家当成自己家更是炸了毛:“…你还有脸坐下?”
温玉沉理直气壮的说:“我累了,沈公子你年轻气盛,但我不行。”
沈公子气极反笑:“你说你累了?你还有脸累?你…”
沈公子是真的不知道骂他什么好了,如果骂的太过粗鄙,那么被骂的人就会从温玉沉变成他。
第 111 章
“二位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么?”三品官后靠在椅背上, 眸色微沉,语气冷冷道。
温玉沉抬眸,也靠着椅背, 笑着偏了偏头:“大人想要什么解释, 若是想要公事公办直接报官儿叫他们府里把我二人带走便是,若是想私了, 我们便权当是…”
三品官掀起眼皮,冷声质问:“权当什么?”
温玉沉一咧嘴,指尖“哒哒”敲在扶手上,理直气壮道:“权当是扯平了。”
“扯平?许公子倒是给本官讲讲, 怎么个扯平法?”
温玉沉微微仰头, 目光落到了常芷冉身上:“大人觉得是如何扯平的?”
沈公子听着这人威胁自家哥哥,当即冷笑一声:“你不是要报官吗?成!我现在就去叫人报官!我倒要看看你们到时候还能找什么借口…”
“如此算来,本官可是亏了。”三品官打断了沈公子的话, 与温玉沉视线相撞,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温玉沉撑着脑袋, 懒懒开口:“那不如就依沈公子的话,报官吧, 只不过到时候大人你的损失可不比我们少。”
“朝廷命官, 光天化日之下去了不须堂一回,家里还窝藏了个——”温玉沉嗤笑一声,朝那常芷冉扬了扬眉, “曾为罪臣之女后沦落坊间的美娇娘。”
“大人你说家里窝藏了个罪臣之女会叫人如何想?”
“许鹤宁, 你可知你是在说什么?”那三品官微眯眸子,笑意不达眼底。
温玉沉也笑, 这是这笑容隐约带了一股寒意:“我不知,我这人, 从来都是随心而言,但我记性不大好,有些记不得方才说了什么,大人不妨提醒一下我?”
“好,有种。”三品官沉沉笑了起来,但仍不打算如此放他们离开,“我若放你们走了,又怎会你们会不会出尔反尔?”
温玉沉转了转脖颈,颇为放松的阖上双眼:“那大人就与我们耗着吧,方才说的一炷香时间可快要到了,大人且看到时候会不会有人来寻我们。”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沈公子看他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的眼冒金星,他小时候的确听人说过有一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种人一般都是滚刀肉,缠上了你,你就难以脱身,但他没想到这滚刀肉就这么黏上他和他哥了!
温玉沉伸手指了指华清棠:“你们早说要找讲道理的啊,我看你们跟我聊的挺开心的,还以为你们已经喜欢上这种谈事方法了呢。”
沈公子袖口下攥成拳的手青筋暴起,一嘴的脏话骂不出口,只能瞪着眼恨恨的看着躺在椅子上颇为享受的温玉沉。
“傅大人,我们总要有个保障不是么?”三品官总算看清温玉沉就是故意来恶心他的。
华清棠掀起眼皮,认真的跟他谈判:“那你打算要我们如何?”
三品官缓缓开口道:“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会永远保守秘密,第一种是死人。”
“当然,我知道傅大人一定不想当这个死人。”
“第二种,便是要你我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荣辱与共,我若出事了,你们也要同我们一道死。”
三品官微微靠后,从一侧的桌上拿了杯水,递到华清棠跟前:“只是不知傅大人是否有谈判的诚意。”
华清棠的手在触碰到杯壁时又下意识的后缩一瞬,似乎是在犹豫。
“我可以,他不行。”
温玉沉听见这话时立刻举起一只手,反驳道:“我许某人势要与傅大人生死与共,你们若是想把我排除在外,那我兴许会在不经意间泄露出什么有损大人清誉的事,不过想来大人应该也不会介意此事。”
三品官捏着杯壁的手隐约凸起青筋,指腹周围微微泛白:“…傅大人不如与许公子先谈好再来回答本官的问题。”
他觉得这俩人有病,而且病的还不轻。
一边儿站着的沈公子气的直咬牙,但也只能跟他哥无声的说:“哥,他们这么嚣张你不管他们?哥,我们报官也无碍,我可以说是我非要接常妹妹回来的,不用…”
三品官瞥了他一眼:“你可以不要脸,但别连累了旁人。”
他去接常芷冉时都没说过是纳常芷冉为妾,当时他与人说的是觉得常芷冉瞧着眼熟,长得像是他的一位故人,目的便是为了保全常芷冉的名声。
沈公子一时怔愣,这才回想起来自个儿方才说的话全然没有顾及到常芷冉,似乎已经断定常芷冉是他的私有物一样,随时能听从他的调遣。
他有点心虚的往后瞧了眼常芷冉,随后慢慢悠悠的磨蹭到常芷冉身边,试探开口:“…你没听见什么吧?”
常芷冉只是低垂着眉眼,并未回答。
沈公子心下一凉。
完了,看这反应铁定是听见了,不然分明前几日她还跟自己聊的十分投机,怎么这会儿连话都不愿跟他说了?
“傅大人若是想劝我明哲保身便不用浪费口舌了,我心意已决。”温玉沉察觉到眼前光线变暗,一猜就知道是华清棠过来了,要与他商议此事。
“许鹤宁。”华清棠唤了他一声,“你说过的。”
温玉沉掀起眼皮,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人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轻颤,一对凤目直勾勾的盯着他,声音温吞,语气里竟能隐约听出一丝委屈:“你说过若我出事后,你会永远记住我的。”
“你跟我一起死了还怎么记住我?”
温玉沉噎了一下。
“我也说过你不会死。”
华清棠见他不吃这套,只能继续编造些有的没的试图说服他:“况且若我死了,你也跟着我一起死了,我便没人念着了,也不会有下辈子了。”
温玉沉虽然有点动摇,但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底线,冷酷无情的回绝了他:“下辈子的事,下辈子再说。”
“况且若傅大人当真没有下辈子了,我便求求阴兵鬼差把我也留下,到时候跟傅大人一道变成地府的野鬼,刚好陪傅大人一起当差。”
华清棠:“……”
华清棠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东西来劝这人改变想法,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偷偷拽着温玉沉的手,在他手上写。
“权宜之计,总要保全一个人,另一个入局之人才能在遇到危险时有得救的希望。”
温玉沉刚要说“刚好我来当这个入局之人”时华清棠十分别扭的又小幅度的扯了他的手一下,轻声说:“…仅此一次。”
其实华清棠本来是打算学一学话本子里的人撒娇的,方才那扯手,也是打算要晃手的,但他实在是做不出来这动作,故而退而求其次,只扯了他的手一下。
但这动作还是他第一次做——
不对,第二次,上一次这样扯他的手还是因为…
华清棠恍然闭眼,突然语气严肃的朝沈公子他们喊道:“商量好了。”
温玉沉最终还是没驳了他的面子,主要原因还是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是自己被抓了,华清棠去找人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但他不一样,他可以用自个儿的灵力来寻到他。
虽然不到万不得已时他也不会用,但总归是比华清棠没有任何头绪的独闯龙潭虎穴的要好——他敢肯定,若真出了什么事,华清棠只会自己去寻人,不会叫旁人来帮忙,除非是些不会出现性命之忧的地方。
三品官此刻正端庄的拿着个橘子打算丢给沈公子。
华清棠:“?”
闻言,三品官轻咳了一声,将橘子优雅的砸到了沈公子身上,沈公子被砸的“嗷”的叫唤了一声,但被三品官冷漠的眼神扫了一眼就闭上了嘴。
这一下其实也不怎么疼,沈公子的反应也掺杂了演的成分。
“哥,你真要跟他们…”沈公子想了一下怎么形容他们这种关系,随后猛然想起那说书的曾说过一个词——那就是!
“结盟。”三品官抬眼,“但你们要将我们想要知道都东西如数告知,且这每封信上都印上你傅大人的官印,当然,我的回信也同样会按上我的官印。”
温玉沉微微挑眉:“大人不如先做个表率让我们瞧瞧?”
三品官倒也没拖着,十分迅速的将自个儿的官印盖在了信上,随后拿起笔,一字一句的在纸上写了起来,最后吹干了墨,递到华清棠手中。
温玉沉余光瞥见了他的名字,漫不经心的念了一遍:“卫兆知。”
“若你将此事走露了半点风声…”
“不劳你多言,我自会守诺,但卫大人,你来这儿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是何人派卫大人来体恤民情。”
这话就差没把官家点明了。
“又或是卫大人是私自叛离城中,来此处散心的?”说是散心,但温玉沉可不信堂堂三品官员,竟会来这等穷乡僻壤之地“散心”,他来此地的目的无非就是要来查些什么。
卫兆知看着温玉沉那双写明了“老谋深算”的眼,又偏头看了华清棠一眼,朝温玉沉道:“年轻人,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温玉沉只是微微挑眉:“哦,那就是我把卫大人此行的目的说中了,卫大人现在心虚的很。”
卫兆知:“……”
这人怎么这么难糊弄?
“你们是来帮林栩之查明真相的,还是来帮那害死林栩之的真凶抹杀证据的?”
卫兆知淡淡扫了他一眼,见华清棠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便缓缓开口怼了他一句:“我是来取你性命的。”
温玉沉:“……”
好一个来取他性命。
而听了全程的沈公子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现在还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就连常芷冉都没办法将他唤醒。
沈公子至今也不曾想通,他哥卫兆知到底为啥要跟这两个看起来啥用没有的让结盟,难道就只是为了堵住他们的嘴么?他哥就这么点目的吗???
沈公子自顾自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不符合他哥为人处世的想法。
不应该啊,他哥要是想让他们闭嘴肯定有的是法子啊,怎么会想跟这俩不靠谱的结盟?
第 112 章
“卫大人这么说我可就要忘了方才与卫大人说过什么话了。”温玉沉双手抱臂, 一阖眼,便开始装了,“我方才是好像没答应过什么, 卫大人, 你还记得我答应过你什么吗?我有点记不清了。”
卫兆知:“……”
…这人当真是死皮赖脸的一把好手。
但偏偏这招管用,只听卫兆知妥协了似的开口:“我二人是来寻人的, 现在人寻到了,正打算带她先走,或者先将她送到别处去。”
这人毋容置疑便是那位常姑娘常芷冉。
华清棠偏头看向那常姑娘:“常姑娘的兄长与卫大人是旧友?”
若非如此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一个闺阁女子与朝廷的三品官员成为旧友,若是有便也只可能是因为常姑娘那位死了的兄长。
卫兆知也没继续藏着掖着, 左右他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故而他如实回道:“是,当年他曾托我照看好她,只是…”
卫兆知欲言又止。
当年之事他不想说的太多, 因为常芷冉还在这,她若听了定然又要伤心好一阵, 想当初自个儿忘了把鸣冤花收起来,还惹得她哭了一宿, 他都要怀疑常芷冉再哭一会是不是就要哭瞎了, 好在常芷冉只是第二天眼睛有些肿,没有什么别的意外。
温玉沉这会儿才想起来找他俩讨要个说法:“商涂深与你们也有交易?”
卫兆知愣了一瞬,旋即点头:“你怎会知晓他的名讳?”分明那人跟自个儿报名字时那般不情愿, 怎么到了这许鹤宁身上就如此轻易了?
温玉沉冷哼一声:“这还得问沈公子。”
沈公子不知为何竟然有点心虚, 他摸了摸鼻子正打算认错道歉时又反应过来不对。明明是他俩跟踪的自己,为什么自己还要道歉啊?!
“你还问我?”沈公子简直要被他气晕过去了。
“你们非要跟在我身后, 我哥安排的人觉得你们对我图谋不轨才放的箭——”
话没说完,沈公子就被卫兆知瞥了一眼。
卫兆知有点心累。
这孩子怎么一诈就把家底都说出来了?连带着把他也卖出去了。
果然他没猜错, 于是,他继续往下套话:“你们故意把人射伤再把受伤了的人送给商涂深当药人,倒也不怕被人发现了端倪,暴露身份前功尽弃。”
卫兆知突然觉得这位有着“城中第一纨绔”的称号的许鹤宁似乎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至少,他现在看起来可一点也不纨绔。
“你想说什么?”
温玉沉见卫兆知一脸正色的继续打算与自己谈判便知晓自己全说对了,顺手从一边的案板上拿了个橘子,一边扒皮,一边问他:“卫大人不怕消失的人的亲眷会去报官吗?”
卫兆知自然是不怕:“报了查出来的也只有商涂深,而商涂深给他们吃的药从来也不是什么毒药,且大多数都是补药,就算审了他,最后也会把他安然无恙的放出来。”
温玉沉顺势递给华清棠一瓣橘子,看华清棠吃了下去,自己也吃了一瓣:“你怎知他用得不是毒药?”
卫兆知如实回道:“他种的药都是我为他买的种子,我自然是知道这药有毒还是无毒,送出去前,我便找了医师挨个试了一遍,无论这药如何组合搭配都不可能出了人命。”
“最多也就是受些折腾,折了些寿,但不会取人性命。”
“卫大人方才说寻到常姑娘便要将她送走,那为何要把小凌也一道带走?”
卫兆知思考了一下“小凌”是何人,然后忽然想起“小凌”是常芷冉的贴身丫头。
“她说小凌待她极好,所以求我帮小凌也赎了身,只是…”卫兆知话说到一半,摸了摸自个儿被华清棠划了个口子的脖颈,微微挑眉,“有人不想让我带回小凌。”
华清棠有点愧疚,但温玉沉却“哦”了一声:“那卫大人当真是倒霉。”
转而,他看向常芷冉,问道:“若小凌愿意与你一同走,我们便将她带出来,跟你团聚。”
常芷冉似乎没料到温玉沉还有如此“善解人意”的一面,毕竟她先前被温玉沉给唬的一愣一愣的,这会儿倒是愣了半天,还是沈公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常妹妹,常妹妹?”
常芷冉恍然回神,朝他俩欠身道谢:“多谢二位大人…”
只不过温玉沉拒绝了她的答谢:“你先别谢,小凌还没醒没答应跟你走呢。”
华清棠见常芷冉似乎有些尴尬,便主动将话拢回:“无妨,小凌应当是愿意与你一道走的。”
提到小凌,华清棠便开口提议道:“常姑娘不如同我们一道回府,去见小凌姑娘,与她当面谈谈。”
对于华清棠的提议常芷冉是没有任何异议的,但她如今毕竟是寄人篱下,不能自个儿做主,故而她偏头去看了眼卫兆知,见卫兆知没吭声,也在等她的回话,便准备开口应下此事——
但沈公子不乐意了:“那不行,谁知道你俩是不是什么禽兽登徒子,更别说你许鹤宁本就有个纨绔的名号在上头,万一你们对常姑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毁了她清誉,要她如何自处?”
华清棠正准备解释些什么,就听温玉沉用十分寻常的语气说了四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字。
“我是断袖。”
温玉沉又补充了一句:“况且我喜欢的人就在这,你倒不用担心此事。”
“你若担心,也可以找个人跟着我们,或者你俩跟着我们去也成。”
空气足足静了不知多久,华清棠更是无地自容,想要把自己的耳朵摘下来,省的听到这人的话。
“你不会是…喜欢我吧?!”沈公子突然跳了起来,瞪大了眼,这回是真的被温玉沉吓到了,连他哥在身边都没管,伸手指了指温玉沉,又指了指自己,最后慢慢闭上眼,自顾自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要不然怎么可能要追我追到我家来?”
温玉沉嘴角一抽,他没想到这人竟然会如此自恋:“……”
“…你说什么?”卫兆知差点被他弟弟的话给逼的爆粗口,但最后他还是把“屁话”这俩字咽了下去。
沈公子一脸吃了屎的表情,瞬间躲到了卫兆知身后,一惊一乍的警告着温玉沉:“我告诉你!我是不会从了你的!死都不会!!!”
温玉沉被他逗笑,他实在想不通这人从哪儿看出来自个儿喜欢他的?分明是烦他烦的要命。
“那最好是,还望沈公子将此话谨记于心,许某感激不尽。”
沈公子从他这话里听出来一丝嫌弃,但转瞬,他就摇了摇头,把温玉沉嫌弃他的选项抛了出去。
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许鹤宁竟然痴心妄想喜欢我!”哦,应该再加一句,“许鹤宁他还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长得丑…好吧长得还行,但玩的花!”
卫兆知看着自家弟弟傻呵呵的躲在自己身后,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感觉有点心累。
片刻,他把沈公子从他背后拽了出来,不顾沈公子幽怨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沈渡川,你好好坐下。”
沈渡川委屈的瘪了瘪嘴:“哥,他要把我带走,他想强抢我,你怎么不保护我啊?”
华清棠突然感觉自个儿不怎么尴尬了,因为看起来卫兆知更尴尬点。
温玉沉听见他这话再次被逗笑,身子朝华清棠的放向倾了倾,微微仰了仰头,意有所指的问华清棠:“傅大人,你说他从哪儿得出的结论,说我要强抢的是他?”
华清棠直截了当的回了他三个字:“你问他。”
温玉沉摇了摇头:“不,我不跟脑子不正常的人说话,我只想和傅大人说话。”
另一边,卫兆知总算是把他那倒霉弟弟制服,虽然那位倒霉弟弟还是很不服气的觉得温玉沉就是喜欢自己,但他已经不会明面上犯病指着温玉沉和自己给卫兆知丢人现眼了。
“常妹妹,我哥说你想去他府里看小凌,你真想去吗?”沈渡川朝她问道。
常芷冉又悄悄瞄了卫兆知一眼,发现卫兆知也在瞧她,总算是在卫兆知的鼓励下将话说了出来:“想的,我也想知道小凌愿不愿意跟我走,先前我都不曾问过她的意见,只自作主张的叫二位兄长帮我将小凌带过来,却不知她想不想跟我走。”
她抬眼,看向温玉沉:“倒是许公子叫我想起来此事该问问小凌的意见的。”
沈渡川又一惊一乍的将话题扯到了别的问题上:“不对,常妹妹,你为什么叫我兄长了?”
“你先前明明是叫我阿川的。”
常芷冉张了张唇,最后小声的解释道:“我不知兄长你是否想暴露自己的名讳给旁人听,所以我自作主张,便叫了一句兄长,若你不喜我便不叫了…”
沈渡川这才恍然大悟:“啊?原来你不是遇到危险了特意这么叫我的啊?我还以为你是遇到了危险,故意叫我兄长引起我的注意的。”
常芷冉有点发蒙:“兄长为何会这么觉得?”
沈渡川挠了挠脑袋:“这不是你前几日看见我哥为了纪念你兄长而种的鸣冤花都哭了一宿,我以为“兄长”二字合该是你的禁忌,故而你若无事便不会这么叫我,没想到居然是我想多了…”
常芷冉指尖微缩,抿了抿唇,情绪有些低落,但仍点头道:“最开始那天,我的确是有些伤怀的,但后来几日我觉得兄长应是不喜欢我这样的,况且你们待我也同兄长那般…”
“还为了兄长不顾官家的禁忌,仍在暗中帮兄长调查旧事,洗清冤屈,反而是我这个当妹妹的哭了一日,什么都没做…”
沈渡川见她又要自责,抢在前头说:“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是要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再者,你兄长本身就是蒙了冤,我们查也是理所应当的,若谁都对那些冤情错案闭口不谈,那这礼法不就成了一纸空谈吗?”
第 113 章
听着这番话, 卫兆知颇感欣慰,但沈渡川说话太过跳脱,下一句便是问温玉沉:“你不是说一炷香一到, 你家里人就会报官来寻你吗?这可快要到一炷香了。”
沈渡川怀疑道:“你莫不是诓骗我们的?其实你根本没有告诉你家里人你会出来?”
温玉沉倒是很意外这沈渡川能反应过来, 但他也不慌不忙的应道:“正要走,这不方才还问了常姑娘要不要同我们一道回府吗?”
沈渡川“啊”了一声, 才算想起来:“那…那我也要跟着你们一起!”
要不然太亏了,凭什么他俩能知道自个儿家的位置,而自己却不知道他俩家在何处?
卫兆知是不太想让他跟着去,毕竟他若是去了, 难保这两人对他做些什么, 到时候自己又不在他身边,根本没法确保他的安全——
至于他为何不担心常芷冉,则是因为常芷冉于这两人而言并无用处, 因为他俩摸不透常芷冉在自个儿心里是否占据重要位置,但换成沈渡川就不一样了, 明眼人几乎都瞧的出来,他对沈渡川十分纵容, 而他俩完全可以将沈渡川作为底牌来向他索要任何东西。
“好, 不过沈公子可要快些,不然时间到了,我俩可不等人。”温玉沉将手里最后一瓣橘子吃完, 拍了拍手, 扶着双膝起身,又顺势活动了下筋骨。
“等等。”卫兆知突然叫停了沈渡川, “你不要去了。”
沈渡川有些疑惑:“为何?”
卫兆知突然说了一句并不符合他平日的处事风格的话:“我相信许公子和傅大人不会做出什么分外之事。”
沈渡川不能理解他哥从哪来的信任:“哥,他俩…!他俩可是要带常妹妹回去的啊!”
他想说他俩哪看起来值得信任了?但碍于情面, 他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温玉沉不合时宜的用指骨敲打了几下墙面儿,“咚咚咚”的响声将他们的目光吸引过来:“打扰二位一下,距离一炷香,还有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二位真不打算让我们回去报个平安么?”
沈渡川不敢违逆他哥,只能耷拉着脑袋,依依不舍的跟常姑娘道别:“常妹妹,你一定要记得想我,啊不对,这么说有点怪怪的。”
然后沈渡川又重新酝酿感情,泪眼汪汪的看着常芷冉,正要开口挽留,温玉沉就带着常芷冉出门了,只留下一个背影给他,常芷冉甚至没看到他蓄满了泪水的双眼。
沈渡川:“……”
沈渡川吸了吸鼻子,朝卫兆知问:“哥,你为何如此信任他们?你就不怕他们对常妹妹做出什么事?”
“有何可怕,我早就安排了人手盯着他们的动向,况且他们不会贸然出手的,照着他俩这层简单的身份,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胆大到敢在官家的眼皮子底下肆意妄为。”
“那哥你为什么要跟他们俩结盟?”
卫兆知站在窗边儿,伸手支开了窗子,轻声回他——
“强龙难压地头蛇。”
“他们要想查些什么势必要在本地官员入手,而我们刚好送上了门,他们自然会找于自己而言暴露风险更小的来帮他们办事。”温玉沉一边跟着华清棠走,一边给华清棠解惑。
华清棠听了他的话也觉得有理,故而微微挑眉,听这语气倒像是颇为意外:“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温玉沉自然不会实话实说,只是随口胡诌道:“我编的,傅大人觉得有理便说明我运气不错,凑巧编对了答案。”
这么说着,他又伸手去捞了个狐狸面具扣在脸上:“傅大人,看在我答对了的份上,傅大人再给我买个狐狸面具奖励一下我可好?”
他只是顺口一说,倒没想真让华清棠买了,正打算将狐狸面具放回去,就听到华清棠问那小贩狐狸面具多少钱。
然后财大气粗的华清棠就给他把这狐狸面具买了下来,买完之后当做无事发生,但还是会偶尔偏头去瞄温玉沉一眼。
见温玉沉始终没发现这面具另有乾坤,他终于打算出手,伸手扯住了温玉沉的袖口,温玉沉被他一拽,自然就回头与他对视——
只见那人伸手朝着狐狸面具的眉心一按,霎时间,狐狸面具上的图案便萦绕上一圈金粉,闪闪发亮,更衬得温玉沉那双沾染了笑意的眼格外透亮——
人群忽然爆发起一阵喧嚷,如同他俩上回追赶沈渡川似的,将他俩来回挤着,一时不查,华清棠竟被挤到了最里头的角落,但好在温玉沉也跟着他被挤到了一处,只是不知道常芷冉如何了。
华清棠正打算开口问他可有看见常芷冉,人潮便又兴起了一阵,狐狸面具忽然贴到了他的唇上。
他有些慌张的想将温玉沉推开,但没等他伸手,便听到了温玉沉的声音:“傅大人,你再忍一忍,我们回来的有点不是时候儿。”
回来的时候不对,他俩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华清棠忽然有点诧异,他顶着如雷贯耳的心跳声,想问温玉沉是怎么做到与他…嗯…嘴皮子碰着嘴皮子还能说出话来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这人是带着狐狸面具的。
所以说,温玉沉根本没有…没有亲到他,不对,应该说是他被狐狸面具给亲了一口。
华清棠想到这突然有点不服气了。
为什么他能一边亲自己一边说话?虽然他没亲到是狐狸面具亲到的,但这样吃亏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这会儿功夫人潮退了个干净,温玉沉看着华清棠像是盛满了怒意的凤目有点发蒙,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被这人推开了,然后他就看着华清棠走路带风的又回了卖狐狸面具的小贩那,买了个跟他差不多的面具,也扣在了脸上。
温玉沉顺势夸了他一句:“傅大人果然戴什么都好看。”
于是他就被华清棠冷冷的剜了一眼。
温玉沉有点茫然。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华清棠是不是生气了?
但问题是,他跟本没做什么会让华清棠生气的事——难不成是因为自个儿要他买狐狸面具所以他生气了?
那也不应该啊,若是因为这个,华清棠不应该是从他开口要了狐狸面具时就冷着脸跟他说“想都别想”吗?虽然华清棠可能不会给他说四个字,大概只会说一个“不”字。
“你看到常姑娘了么?”华清棠终于肯将视线放到他的身上了。
温玉沉摇了摇头:“没有,但我们先不要分开心动了,万一常姑娘是看上什么东西了,打算买完就回来跟咱们会合,结果一转头发现咱俩人没了,再阴差阳错跟咱俩越走越远便不好了。”
华清棠这会儿有些心急,常芷冉一个姑娘家,还是那种出门不多的姑娘家,怎么可能真同温玉沉所说的那样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在街上因为想买个东西丢下他俩?
故而,他决定跟温玉沉分头行动:“那你在这等着,我去寻她。”
但没等他走出几步,就被温玉沉拉住了胳膊:“傅大人且安心,常姑娘会回来的。”
“她一个姑娘家若是出了什么事…”
“不会,我以我的性命做担保,她不会出事,但若是你我二人分开了,傅大人你的伤再发作了,又或是我中途遇袭了该当如何?”
华清棠还想再与温玉沉据理力争,就看见常芷冉被一个黑衣人带着送到了他俩跟前。
华清棠:“?”
温玉沉摊手:“傅大人你瞧,常姑娘福大命大,定然会安然无恙的。”
华清棠默了默,他这才想起来那卫兆知再不济也是个三品官儿,而且还敢在暗中搜集早就被官家判了的案子,定然是留了一个后手,能够确保自己全身而退。
而能确保自己全身而退最直接的方法便是带一些手脚功夫好的人跟在自己身边儿,一来是可以在逼不得已时与之一战,二来则是可以让这些人看着自个儿觉得不对的人。
他怎么会觉得卫兆知对他们的信任能达到不用叫人看管着他们的程度?
华清棠突然熄了火,转头看了眼跟在他俩后头的常芷冉。
常芷冉最开始应该是不知情的,不然也不会在被那黑衣人推过来时那般无措,不过这会儿估摸着常芷冉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正所谓做戏做全套,华清棠突然改了道,温玉沉也猜出他这是打算去衙门一趟,演给卫兆知看,让那黑衣人觉得他是去衙门报平安了。
但在华清棠准备改道时,他拉住了华清棠,轻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往前走。
华清棠虽不明白他为何制止自己,但也相信他不是因为蠢笨到看不懂自己的意思而阻止自己。
下一秒,温玉沉就在他的手上写道:“这样太假了,我们若是最开始便去衙门兴许还能瞒天过海,但若是走了一半,突然又绕道去了衙门,便显得太过刻意了。”
“先打道回府,到时候再放个信鸽,随便写点密语,让他们以为这密语是报平安即可。”
华清棠犹豫了一会儿,但现在实在是不方便说话,他担心那跟踪之人能听到自个儿的话,故而也拽着温玉沉的手写道:“用密语报平安么?万一信送到他们手里后真被他们解了,他们以为是我们出事了怎么办?”
温玉沉写道:“谁说用真密语写的?反正是密语,那黑衣人也看不懂,傅大人只需要在那信上随便乱画些鬼画符即可,不需要再写别的。”
华清棠还是有点犹豫:“但若信送到他们手上之后,他们没解开,还是觉得是我们出事了怎么办?”
温玉沉写道:“傅大人可是忘了,写密信的墨水只能显现一遍?那黑衣人若要回卫兆知定然要弄清楚这信上写了什么,但他若看完了,后头收到信的人瞧见的便是白纸一张。”
华清棠虽然还是有点担心他们收到信后会以为是谁送来的求救信,但碍于别无他法,他也只能先这么办着,等到时候再想补救之法,当然,若是他们没怀疑这信是谁的求救信自然是最好的。
第 114 章
一直到傅府门口, 两人都没再说些什么,常芷冉也一声不吭的跟着他俩往前走。
府里没什么人,因为华清棠职位特殊加上他本就不喜与人接触, 故而干脆只带了两个从道上捡回来的小孩在他身边儿留用。
“大人!你回来啦!哎?今日许公子也来啦?大人你不是说不想跟许公子有什么瓜葛吗?”说话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 平日里被华清棠惯的无法无天,这会儿已经绕着他转圈了。
转了几圈之后他发现华清棠压根没有给他带好吃的, 颇为失望的耷拉下脑袋:“大人,我好饿。”
华清棠顺手摸了把他的脑袋,问了一句:“傅余呢?”
傅余也是被捡回来的孩子之一,但她不比傅时, 才七岁, 这会儿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她,屁颠屁颠的出来看人了。
“哥哥。”傅余揉了揉眼睛,伸手抱住了华清棠的大腿, “我好想你。”
华清棠也轻轻揉了揉傅余的头,这会儿倒是温柔了不少, 嗓音不自觉放缓了很多:“哥哥也很想你,饿了吗?”
傅时歪了歪头:“大人, 我饿了。”
华清棠“嗯”了一声, 单手抱起傅余,敲了敲傅时的头:“我不是告诉过你如果我不在,你可以带着傅余去找刘舟叔叔么?”
傅时眨了眨眼:“刘舟叔叔不用我叫就会自己来的。”
“是吗?”
傅时抬头看他:“大人你不知道吗?”
华清棠“嗯”了一声:“他没同我说过, 这几日他都带你们吃什么了?”
傅时挠了挠头:“刘舟叔叔说是家常便饭, 不用大人你去还钱了。”
华清棠一手将早就存放好的糕点递到傅时手边,嘴上也不耽搁:“他还与你们说什么了?”
傅时吃着糕点, 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说大人你不会出事的,我本来想跟刘舟叔叔说我知道, 因为大人很厉害!所以肯定不会出事!但是刘舟叔叔看起来快哭了,我怕我说完他会被我说哭。”
华清棠被他的话逗笑:“他哭什么?”
傅时小大人似的,头头是道的跟他分析起来:“刘舟叔叔虽然表面上是在安慰我们,怕我们担心,但实际上是在安慰他自己!所以我若是说了,他肯定要联想到别处去,一想到大人你他肯定就会哭了。”
华清棠又敲了敲他的脑袋,点头符合道:“是啊,你说的好有道理。”
傅时“嘿嘿”一笑,吃完了手上的糕点:“大人你也是这么觉得的?!”
温玉沉捏了一把傅时的脸:“你懂得还挺多啊。”
谁料傅时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了似的,唰一下就弹开了,离他老远,还自以为压低声量的拽着华清棠的衣袖,把华清棠扯弯了腰,踮脚在华清棠耳畔嘟囔:“大人,你带许公子回来是不是为了把他——”
傅时做了个手抹脖子的动作,还附带了一声配音:“咔嚓。”
华清棠抬眼看了他半天,问他:“我为什么要把他——”
华清棠也抹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还在“咔嚓”那一下时歪了下脑袋:““咔嚓”掉。”
傅时神秘兮兮的说:“不是说真假少爷注定是要抢夺家产最后鱼死网破的吗?之前大人你就跟许公子不对付,这回肯定是要把许公子带回家给…”
““咔嚓”掉的。”每说一个“咔嚓”傅时就要抹一下自个儿的脖子。
华清棠“哦”了一声,跟温玉沉和盘托出:“你要不要配合他一下,把自己“咔嚓”掉。”
温玉沉凑到华清棠跟前,问华清棠:“有什么奖励么?”
华清棠点头,指了指傅时:“有,他会在你耳边哭丧哭一天。”
温玉沉嘴角一抽:“这是奖励?”
华清棠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好笑,唇角微扬,但仍继续说道:“他哭的很好听。”
温玉沉倒也没忘了正事,他回头看了眼坐在一边而安安静静的常芷冉,用胳膊戳了戳华清棠的腰。
华清棠最讨厌别人动他的腰了,主要原因还是他觉得太痒,故而温玉沉这一碰,他反应极大的与温玉沉拉开了距离,十分戒备的看着他。
温玉沉指了指坐在一边儿的常芷冉:“傅大人,你的信还没送到,以及,小凌还在你的房里。”
华清棠也没忘了此事,他是想着先把这俩小鬼头子的肚子搞定再去看看小凌有没有醒,因为这俩小鬼头子特别好养,基本上给什么吃什么,所以填饱他俩肚子不是什么难事,也并不需要浪费太多时间。
“姐姐,你好漂亮呀。”傅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常芷冉身前,扭扭捏捏的想了半天要夸她的词才挤出来这么一句话。
常芷冉微微一愣,转而眉眼一弯,声音轻柔,说起话来更是叫人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只想听她一个人把话一直讲下去。
“你也很可爱。”
傅时有点不喜欢常芷冉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自己,想要反驳她,但一对上常芷冉这张好看的脸他又有点害羞,只能红着脸,小声的嘀咕一句:“其实姐姐你可以夸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
“哦,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常芷冉在他期待的眼神中,憋着笑说,“小可爱。”
傅时:“……”
好吧,至少也说了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常芷冉倒是规规矩矩的坐在这儿,没有丝毫僭越,只是静静的等着华清棠收拾好了带自己去见小凌。
但傅时见了她倒是特别高兴,一股脑的问她些有的没的。
“姐姐,你是喜欢我家大人吗?”
常芷冉连忙摇头否认:“我没有。”
傅时有点失望,旋即瞪大了双眼指着温玉沉问:“姐姐,你难道是喜欢许公子吗?许公子他…!”
傅时半张着嘴,连忙甩头:“姐姐,你还是换个人喜欢吧,许公子的为人…”
温玉沉在一边听着傅时明目张胆的说着自个儿坏话,双手抱臂,侧头问华清棠:“我为人怎么了?我为人不好吗?”
华清棠点头,又将刚才因为傅时拽着他袖子所以暂时放下的傅余抱了起来:“挺好的,大师。”
温玉沉一愣,想了一会儿华清棠为什么要叫自己“大师”,随后他想起来,这人是在说他招摇撞骗,在阴阳怪气他。
温玉沉:“……”
傅时这一小会儿就说了温玉沉不少坏话,就差没把温玉沉小时候偷鸡摸狗的事情说出来了,没说温玉沉小时候偷鸡摸狗的原因是华清棠没跟他讲过,说不了。
“姐姐你不要喜欢一个——”
温玉沉单手按住他的脑袋,转了个弯之后蹲下身,与他对视:“一个什么?”
傅时冷哼一声:“我是不会屈服于你的淫威的!”
温玉沉单手捏着他的下半张脸,似笑非笑的看着这小鬼头子,有点哭笑不得的问他:“我哪来的淫威?”
傅时结巴了半天,最后吐出一个冰冷的音节。
“哼!”
当然,这都归功于先前华清棠禁止傅时跟他来往,傅时问华清棠原因的时候,华清棠就会把他塑造成一个邪恶势力,由此避免傅时以后会攀附许家仗势欺人。
只是…他没想到会有今天的局面,他也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跟这人做了那些不该做的事情,甚至还把这人带回家了。
“你哼什么?”温玉沉看他一脸宁死不屈,突然非常想看他屈服的样子,于是他松了手,跟华清棠告状去了。
“傅大人,你家里人好像不太欢迎我…”温玉沉颇为熟练的拿捏住说这话的语气,不会太过做作,又显得十分可怜。
果不其然,华清棠将视线落到了傅时身上:“对客人要礼貌点。”
傅时瞪大双眼,下巴就快惊到地上了,温玉沉则得逞的朝傅时挑了挑眉。
转而他就听到华清棠音量极低的问他:“满意了?”
温玉沉声音也含着笑:“满意了。”
“你跟他较什么劲?”
温玉沉楚楚可怜道:“他毁我清誉。”
华清棠有些微妙的抬眼,看向了他:“你有清誉?”
温玉沉耸肩:“虽然不多,但也是有的。”
华清棠无言以对,只能点头:“那我下次叫他离你远点。”
温玉沉拒绝了他的提议:“不用,我挺喜欢看他吃瘪的。”
华清棠:“?”
对于温玉沉的癖好,他也无能为力,只能怜爱的看了傅时一眼。
也不知道下回他又要拿什么逗傅时了。
“哥哥,这个哥哥也好好看。”傅余这话憋了半天,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出来,这会儿倒是刚好没人说话,她才得以将这话宣之于口。
温玉沉一愣:“我么?”
傅余点头:“哥哥你好好看,跟哥哥一样好看。”
第二个哥哥毋庸置疑——就是华清棠本人。
华清棠对傅余的夸奖免疫,但还是头回跟温玉沉摆在了一起,他有点不自然道:“…别乱说。”
温玉沉倒是很高兴听见自个儿跟华清棠一起被夸了,于是他开始给傅余画饼:“等哥哥下次来给你带糖吃,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哥哥管饱。”
傅余眼睛都亮了起来,肉眼可见的高兴了许多:“真的吗?”
要知道平日里华清棠是不怎么给她吃糖的。
温玉沉点头:“自然是真的,下回来哥哥就给你带糖吃。”
刚说完他就被华清棠瞪了一眼:“糖吃多了会牙疼。”
温玉沉摇了摇头并表示自己没有牙疼过。
于是他就又被华清棠瞪了一眼。
“一会儿就疼了。”
温玉沉:“?”
华清棠又颇为费心的跟傅余说不要吃陌生人给的糖。
但傅余却眨了眨眼:“他不是陌生人呀。”
华清棠问:“那你认识他么?”
傅余摇头,正当华清棠想说“不认识的人就是陌生人”时,傅余搬出了自己的歪理:“他跟哥哥认识,哥哥认识的人我都认识,所以他不是陌生人。”
温玉沉点头:“你说的对,我跟你哥哥认识,我俩很熟,你不用防着我。”
说完,他就感觉后背一凉,隐约透出一股杀气。
第 115 章
温玉沉轻咳一声:“当然, 遇到陌生人还是要像哥哥说的那样。”
俩小孩填饱肚子后,华清棠也刚好将“密信”写好,他将信叠好后打算先把常芷冉带去见小凌, 但温玉沉却把信从他手里劫了出来。
温玉沉一边将信绑在信鸽身上, 一边道:“傅大人若是再拖,恐怕他们就要起疑了。”
“傅大人不如先带常姑娘去看小凌, 我在这侯着,看看那信鸽什么时候被劫。”
华清棠点头,应下了他的话,顺带把那俩小鬼头子也带走了。
信鸽放飞的瞬间温玉沉喉头泛起一阵腥甜, 胸腔随呼吸剧烈起伏着——
一口污血从喉咙里溢出, 胃里翻江倒海,他微微弯下身,撑着窗沿, 空出来的那只手捂着痉挛抽痛的地方,额角冷汗直冒。
耳边听不清任何声响, 只有一阵嗡鸣,不用想也知道他此刻定然是狼狈极了, 但好在他把人都支开了, 不然他还真不好解释自己为何会这样,说不准还会因为这事儿露馅儿。
五感逐渐褪去,这会儿他倒是不疼了, 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眼睛也久违的瞧不见任何东西,只有一片虚无。
扶着窗沿的手不由自主缩紧, 指腹泛白。
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有人在扯他的手, 那人的手很烫,把他冰凉的体温带暖了许多。
“怎么了?”
听觉逐渐恢复,他分辨出来人正事华清棠,故而唇角扯起笑,故作镇定道:“饿了。”
华清棠却微微蹙眉,伸手将他唇角的污血一抹,正色道:“说实话。”
温玉沉尚且看不见他,只能继续嘴硬:“真的是饿了。”
华清棠似乎终于察觉不对,试探性的唤了他一声:“许鹤宁。”
同时,他伸手在温玉沉眼前晃了晃——
温玉沉抓住了他的手腕,装得茫然:“傅大人这是何意?”
华清棠并不觉得他像是无碍的样子,正打算开口继续问话,就被温玉沉打断:“傅大人是因为这个么?”
他从袖口掏出了一瓶红色液体,递到了华清棠跟前:“之前买来装受伤的,不过听说它能喝,我就试了一下,没想到还让你误会了。”
华清棠半信半疑,温玉沉还示范性的喝了一口。
“…你的眼睛。”
温玉沉听见他说自个儿的眼睛,立刻眨了半天,道:“没瞎,我方才只是走神了。”
闻言,华清棠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大放心的攥住了他的手,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温玉沉倒也配合,甚至还专门把手来回抬了好几遍来证明自己的手也没断。
分明已经查完了,但不知为何,华清棠就是觉得心慌,难得抓住他的手不松。
半天,他俩谁也没吭声,就这么僵持着,温玉沉也垂下了眸子静静的看着眼前人之。
“我…”华清棠只觉得心绪不宁,方才他的心脏像是跳到了刀尖上似的,说不清的不安。
温玉沉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但语调明显拉长:“你——?”
“…可有受伤?”
温玉沉微微挑眉:“那得看傅大人打算如何照顾病人,若是能日日…”
华清棠抽回了手,上下扫了他一眼,语气肯定道:“你没伤。”
温玉沉耸肩,笑眯眯道:“也可以伤,主要还是看傅大人…”
华清棠没搭茬,又朝着窗外瞧了一眼:“他们把信劫走了?”
温玉沉眸光一顿,旋即将他从窗边儿拉走,顺势倚在门边儿,问道:“常姑娘与小凌说了什么?”
华清棠将鸣冤花递到他跟前:“小凌说要跟她一道走了,不过…”
华清棠微微抬眸,目光落到了隐约发亮的鸣冤花叶上:“她先前说曾用这花为自家兄长数次申请旧案重审。”
“只是官家却无一次应下…甚至连拒绝的理由都不曾给她,更像是被谁给扣下了信件…”
常芷冉的兄长从抄家下狱开始便进展极快,原本抄家官家下的旨是叫扣压常家家眷,而常芷冉的兄长亦是“待审理”人员,并非罪臣。
那会儿的常芷冉也只是被囚在闺中的城中贵女,算得上是半个皇亲国戚,因为她兄长曾与太子师出同门,在没有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归根结底他们也是不敢动人的,故而常芷冉曾不止一次写这沉冤信想交于皇帝,即便没有交到皇帝手中,叫太子一干人等瞧见了也是好的——
那样她兄长便不不可能有性命之忧,只是这信,送了数不清多少次,甭说是下旨重查,就连太子或与她兄长交好的几个朋友都不曾给她回过信。
“小姐,今天的信…还送吗?”丫鬟将笔墨递到常芷冉手边,试探的开口问她。
常芷冉借过纸笔,轻咳了两声,将摆在桌上凉透了的药灌入口中,硬咽了下去,才缓声说:“送,为何不送?”
丫鬟看着常芷冉脸色煞白,像是怕她记性不好似的,提醒了她一句:“这都是我们送出去的第二十封信了,没人回信不说,现如今我们就连打探家主情况的银子都没了…”
常芷冉指尖一顿,但很快又继续落笔,一边儿写着信,一边将自己戴在头上的玉钗子递到丫鬟手上:“若是不够用,你再来同我说,兄长的消息一定要打听到,这信,也要往上递。”
常芷冉写好了信,又将鸣冤花放在信封上:“若是与人起了争执,便退一步罢,多给他们些钱,若能了事便不要与他们吵,我们如今不能给兄长添乱。”
常芷冉是知道那些看门的时不时就想给人甩脸子,送信的时候她也听到这小丫头被那看门的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当时就站在门里头,听着那些人咒骂着她。
但她不敢去说些什么,也不能去说,她只能在下一次多给丫鬟些钱,叮嘱丫鬟若挨了骂就立马回来,权当他们没骂。
她那会儿跟丫鬟说只要不追在她屁股后面骂便不是骂,只是她这么同人说,自己却因为那几人的话气的身子又差了不少。
这回在丫鬟出去送信时,她也跟在丫鬟后头,隔着门,透过丫鬟的背影,听着他们冷嘲热讽。
看门的瘦猴儿见丫鬟一来便撇起嘴角,上下扫了丫鬟一眼,将丫鬟手上的钗子直接抢了下来,毫不客气道:“让小爷看看这东西值钱不。”
那丫鬟被抢了东西也只是有些怯懦的看了看门的瘦猴儿两眼,便松了手,将手里的信也一并递过去,只不过信没人接,还被那瘦猴儿一把拍掉了。
瘦猴儿吐了一口唾沫,嘴里还叼着根儿草:“这东西送不出去,别拿来了。”
丫鬟蹲下身子,将沾了尘土的信封又递到了瘦猴儿跟前,声音颤抖着,像是怕瘦猴儿动手,但又鼓起勇气跟瘦猴儿讨价还价:“你、你收了我们的东西,就要给我们送信的,不然…不然…”
瘦猴儿不屑的轻嗤一声,一伸手就把那小丫鬟推的后退几步:“不然什么啊?”
小丫鬟颤抖着身子,扯起嗓子硬气道:“我、我就去报官!”
瘦猴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步步紧逼:“你去啊,你今天若是能踏出去一步,那便是抗旨不遵!”
“到时候甭说是报官,就是你们家主从牢里出来了也管不了你!”
“你——!”小丫鬟避无可避,险些摔倒,还是常芷冉出来将她扶住了。
常芷冉一手扶着她,一手将自己的首饰都递给了那瘦猴儿,声音极轻,听不出任何情绪,反而像是奢求他似的:“劳烦大人帮我把信送出去罢。”
瘦猴儿眯眯着一对小眼睛,伸手要将常芷冉带在脸上的面纱扯下来:“常姑娘说的倒是不难,只不过嘛…”
常芷冉一偏头,将瘦猴儿贪婪的手躲了过去:“大人当真不怕我兄长从牢中出来,找人寻仇么?”
那瘦猴儿手一缩,转而五官扭曲着破口大骂:“我呸!你兄长早就被官家下了狱,若还能出来早就有人给我们传令了!还想骗老子?”
常芷冉看着这人面目狰狞却不慌不忙的抬起眼直视着他,淡声开口:“我兄长曾与太子为旧友,即便他真出事了,仍有旧情在,你说若是我兄长托了太子照看于我,太子又恰巧撞见我受人欺辱,他会作何反应?”
“大人觉得太子是会辜负我兄长的嘱托选择息事宁人,还是会为我报仇雪恨?”
瘦猴儿被她这么一说,心里没了底,咽了咽口水,但还是硬着头皮,磕磕绊绊的说了两句,当然,最后他还是把常芷冉写的信拿走了。
大门阖上那一刻,常芷冉骤然失力,唇齿间漫延出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儿,她重重的咳了几声。
“小姐…我们…”丫鬟红着眼眶,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跟她说,“我们没钱买药了…”
冷风刮过,锥心刺骨,常芷冉打了个喷嚏,刹那间,周身被点点凉意包围,她有些恍惚的抬头,伸手去接那抹微凉。
常芷冉垂着眼,瞧着落在掌心的雪花逐渐消融,鬼使神差的囔囔了一句:“兄长,下雪了。”
你也会…昭雪沉冤么?
第 116 章
只可惜, 常芷冉等来的并不是沉冤得雪,而是举家下狱。
“小姐…”丫鬟带着哭腔的声音由远及近,常芷冉有些听不真切, 她很久没吃药了, 这会儿身子差了不少,偏偏又赶上了冬天, 使得她一整日都昏昏沉沉的,想睡,但又不敢睡得太深。
“怎么了?”常芷冉缓缓抬眼,看向丫鬟, 只是不等丫鬟说出下话便有一堆人乌泱泱涌进常芷冉的卧房中。
“圣旨到!”
宣旨的是个面生的太监, 常芷冉脑袋昏沉,但也只能撑起身子直直跪下,俯身叩首:“臣女常芷冉, 接旨。”
圣旨太长,常芷冉没太听清太监前头说了些什么, 只听见最后一句。
“罪臣常卿泉,不日问斩!”
常芷冉错愕抬头, 一时间竟忘了自个儿的身份, 看着那面生的太监,久久不语,直到被人冷嘲热讽, 她才恍然回神, 将双手递上,接了这圣旨。
人散后, 常芷冉失神的看着手中圣旨,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要将她的兄长问斩。
而理由竟然是她镇守边疆、十六岁便跟着父亲上阵杀敌的兄长叛了国。
一个生来便被教导要保家卫国的人, 最后竟成了人人喊打喊杀的叛国贼。
常卿泉被问斩那日,往日好友无一相送,常芷冉也被赶出家门,最后她想去见常卿泉最后一面,但她家离行刑场太远了。
她赶不上。
冬日的雪越下越大,埋住了常芷冉的过路,也将她要去的地方挡了个一干二净。
抄家之后唯一剩下的,是上回常卿泉给她留下的香囊。
她攥着那香囊,周身被飘落不止的大雪掩埋。
她还记得,常卿泉说,等下次回来,就给她带些姑娘家的东西。
那会儿她问常卿泉:“兄长还会挑姑娘家的东西?”
常卿泉微微挑眉,点了点自个儿的脑袋:“你当我傻?”
常芷冉故作犹豫,最后点头:“至少不太聪明。”
常卿泉轻笑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是是是,我家阿冉最聪明,不过这回兄长真的没来得及带你那份儿礼物。”
常卿泉叹了口气,跟她解释道:“本来是打算在那头买的,不过刚挑一会儿就又出事儿了,我就顺手买了个香囊,还以为是姑娘家的,没想到是我们男人用的。”
“阿冉,你要不这回凑合一下?兄长也不能再去给你买一回…你也不忍心兄长连一日休沐都不得安宁吧?”
常芷冉没吭声,就在常卿泉觉得没有希望了准备趁着休沐给她弥补回去时常芷冉伸出掌心,道:“那香囊呢?”
常卿泉见自家妹妹如此懂事顿时愧疚不止,把香囊递给她后又马不停蹄的出门了。
“等兄长回来!”
常芷冉来不及拦他,只看见那人潇洒的背影,攥着手里的香囊,轻声应了一句:“好。”
常卿泉给她买礼物去了,只不过这一去,便没能回来。
他又被派出去打仗了,等他再回城时,便多了一层叛国罪臣的身份。
常芷冉不信,不止一次的向外送信,以至于到最后被抄家的时候值钱的东西基本上什么都没剩了,只剩下些不方便送给看门儿的大物件被官家抄走了。
“这姑娘怎么一个人儿在外头?”
“瞧着这姑娘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不会是跟人私奔了…结果被人半道上弃了吧?!”
“哎,我看那小姐身上披的好像是垂纱,有哪家小姐能披的上垂纱啊?”
“垂纱?用这料子的不就只有常家小姐吗?”话语一落,那几个人突然都闭上了嘴。
常家小姐他们虽没见过,但她绝对不可能与人私奔,毕竟她早就有了个未婚夫婿,与她十分相配,就算用脚想,也想得到是跟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私奔好还是嫁个门户相当的夫婿过去当正头妻子好。
但她若不是私奔,又何故落得这般境地?
几人瞬间联想到从前日日不落往家送平安信的常卿泉。
加之前些天那群将常家围得水泄不通的人,他们基本猜了个大概——那就是常家被查了,结果还是不好的,至于为何瞒的这么严,他们也没想通。
偌大街道上,常芷冉一个人踩着厚雪,无处可去。
最后她想去拜佛。
可走到寺庙前,又不知自己能求什么了。
求万事顺遂,所求皆如愿么?
她所求不过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可如今,也没法儿实现了。
冷风簌簌。
她站在寺庙外,由着风雪落到她的肩上,佛堂里的神像手中执剑,眼中似是悲痛,又更像是怜悯。
是个武神像。
武神像边上还写着一行小字。
“我宁万死护君安。”
常芷冉盯着那神像,半晌,才笑了一声。
兄长也是这么想的罢。
“我宁万死…护君安。”她囔囔了一句,最后阖上了眼,在心底又问了一句。
若你知日后会是如今的局面,还愿万死么。
只可惜她听不到常卿泉的答案,有的只是那神像前头摆着的香炉腾起白烟儿逐渐飘到她身边。
常芷冉一时发愣,没想到这白烟儿能穿过风雪,萦绕在她身边。
按照常理来说,即便这白烟儿能飘的这么远也不会在此等风雪下仍不散不灭的绕在常芷冉身边。
除非是有什么鬼神之力。
可又能有什么鬼神会跟她有渊源呢?
常芷冉眼眶一酸,冻僵了的手缓缓抬了上来,与这飘出来的白烟儿交融。
她嗓子一紧,声音微微发颤:“…兄长,你已经走了么。”
其实早在她没走到这寺庙前,便到了行刑的时辰,她这一问也不过是多此一举。
那道白烟儿久久不散,常芷冉也不曾远走,只是站在风雪中,冻红了手也不愿把手从那白烟儿中抽离。
常芷冉有一瞬晃神,抬眼时似乎看见了常卿泉那张脸。
常卿泉皱着眉,伸手来拽她:“多大人了,也不知道多穿点,你说若是哪次我战死沙场了,谁来照顾你?”
常芷冉脸色惨白,颤抖着声音问:“你不能不死吗?”
常卿泉笑了一声:“都得死呀,不过你哥我嘛,必定是要战死沙场,方能不枉来这人间走一遭,若是其他死法,我可不服。”
常芷冉摇着头,煞白的脸上淌下两行热泪:“我们不当将军了,你辞官,留在家里陪我好不好?”
常芷冉伸手去扯他的衣袖,却扯了个空,眼前的人不见了,连同着那道白烟儿也被大雪冲散。
常芷冉攥着那香囊,颓然瘫坐在地上,终于不受控的哭出了声。
撕心裂肺算不上,可她就是止不住自个儿的眼泪,连成了线儿似的,流个不停。
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许是因为常卿泉骗了她,失了言,又许是因为常卿泉死都死了,还偏要借着神佛之地跟她见最后一面,却又在她问他能不能回来时不答应她辞官回家,诸多原因,她也不知自己是为何而哭了。
积攒了许久的情绪在此刻倏然爆发。
她停不下来,也不想停。
她想,就这么死在大雪里也是好的,至少黄泉路上也能再和常卿泉相见,但在她失去意识时,又听到了常卿泉的声音。
常卿泉当真是可恨,分明自己死了个干净,却在死后跟她说好好活。
他同她说。
要为常家洗清冤屈。
为他,活着。
她失力的跌进大雪中,视线模糊不清,但还是在昏迷前,应了他的话。
“好。”
我会在常家昭雪前…好好活着。
至于昭雪后嘛,她没说,常卿泉也不曾交代过。
“那她后来为何会落到不须堂手中?”温玉沉瞧着那鸣冤花,微微蹙眉。
常芷冉说常卿泉与太子交好,那太子又为何会她在沦落到那烟花柳巷之地时弃她于不顾?
“是不须堂那老板听人说冬日下雪时拜佛最为灵验,故而她刚好将常芷冉带回了不须堂。”
温玉沉微微挑眉:“是何人同她这么说的?”
华清棠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他:“你的意思是,有人算出了常芷冉会去庙里拜佛,所以那人提前诓骗了不须堂老板,只为了让常芷冉活命?”
温玉沉只笑了笑,顺手倒了壶茶,喝了一口,摇了摇头:“凉了,不好喝。”
“那我给你热一壶…”华清棠正欲起身,却被温玉沉扯住了衣袖,他一愣,温玉沉突然将他抱进了怀里。
把脑袋埋进了他的颈窝。
“…你干什么?”华清棠想伸手将他推开,但手在触碰到温玉沉的腰身时又松了力道。
“好累啊。”温玉沉声音闷闷的,“傅大人,若此案破了,你可得好好补偿补偿我。”
华清棠想说是他自找的,但不知为何,这话卡在嘴边,说不出来,最后出口的变成了一句:“嗯,你要休息一会儿吗?”
温玉沉没回他。
只是抱着他的手又紧了紧,浑身的力似乎都压到了他的身上。
温玉沉浅笑了一声,轻声问他:“沉不沉?”
华清棠犹豫了一会,问他:“你要听真话假话?”
温玉沉用脑袋蹭了蹭他,如实道:“都想听。”
华清棠点头,不得不回抱住他:“不沉。”
温玉沉笑着问他:“假话?”
华清棠“嗯”了一声:“假话。”
温玉沉耍无赖似的又用力把脑袋往他颈窝里埋了埋,华清棠被迫抱他抱的更紧了:“你故意的?”
温玉沉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故作高深道:“傅大人听没听说过,曾有修仙者,是靠与人结为伴侣获取灵力来提升自己的修为的?”
华清棠想了想,问他:“你说的是什么邪门歪道?怎会有同人结为伴侣便可获取灵力提升修为的修仙之人?”
温玉沉低笑一声,微微抬了抬下巴,在他耳边小声说:“有啊,怎么没有,傅大人看的话本子还是太少了些。”
华清棠一噎,没好气道:“谁会像你一样整日看那些无用的话本子?”
温玉沉却不接他的话,自顾自的接着自个儿的上话道:“合欢宗便是如此获得修为的。”
“不过他们的伴侣更换的比较快,几乎是一日一换,颇为滥情。”
华清棠耳根发红,正想将他推开,就听温玉沉道:“我是跟他们学的,如今靠着傅大人便是在补充能量。”
第 117 章
“不过傅大人放心, 我只学了一半,不像他们似的那般滥情,此生唯你一人相依。”
“…谁问你这事了?”华清棠心跳如鼓, 却仍嘴硬着, 虽然他说完这话就在思量温玉沉会不会因此生气,正打算再挽回一下他俩的情谊就听温玉沉笑着回他。
“不问我也是要说的, 不然万一哪天我死了,没法把话亲口告诉傅大人了怎么办?”温玉沉说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跳脱的问了一句, “傅大人, 我能不能咬你一口?”
华清棠:“?”
华清棠怀疑自己幻听了,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他的问话:“你要咬…”
后面的话他莫名觉得难以启齿。
温玉沉点了点头,跃跃欲试:“合欢宗还有一个规矩, 就是要跟自己的伴侣互相打个印记,这样在融合时修为会增进的更快。”
“我觉得我打个印记之后也可以恢复的更好。”
合欢宗当然没有这个规矩, 他就是单纯的想找个借口把上回华清棠咬他的那几口咬回去。
不然他万一真死了,没咬回去, 实在太亏了。
不等华清棠拒绝, 他就又病恹恹的开口:“算了,傅大人若不愿,我就这么病着, 过一会儿就好了。”
华清棠硬着头皮, 做了半天的心里疏通,才松了口:“…不准咬到明面上, 不然会被人看到。”
“傅大人就这般不信我?”
华清棠面色平静,无情开口:“微信。”
温玉沉哼笑一声:“傅大人的真心当真难得。”
华清棠觉得再说下去就他就又要说些肉麻的话, 于是干脆利落的打断了他:“咬不咬,不咬我…”
说是咬,但温玉沉却只是将唇瓣附在他的颈间,贴了几下,没留下丝毫的痕迹:“咬着呢。”
“你不是说…”华清棠有些难为情的将话咽了回去。
这哪是咬,这分明就是在亲他。
温玉沉微微挑眉:“说什么?”
“…没什么。”
“舍不得咬,留下印子会疼的。”温玉沉忽然觉得眼前之物有有些模糊不清,他下意识的将抓着华清棠的手收紧,语气含糊道,“我怕疼,也怕你疼。”
华清棠抿了抿唇:“…怕疼么?”
又来了…
温玉沉双眸涣散着靠在华清棠的肩上,无法自控的想抓到什么东西,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见温玉沉久久不语,他也没动,只静静的抱着温玉沉,由着温玉沉将浑身的力道都压在他的身上。
温玉沉杂乱的呼吸在他耳边交错。
好疼。
温玉沉想着。
这倒不是温玉沉不堪一击,而是他的五感本就比常人更为灵敏,而失去五感后,亦比常人更要难挨。
这疼,也并非是痛觉,而是精神以及灵力上得来的。
他体内的同源之力这会儿已经压制不住的与他的灵力缠斗着。
只是他尚且不能控制这同源之力,只能任由它在自己体内肆虐。
而且同源之力在与灵力缠斗时还会将他不愿回想的记忆调动出来,使他不断沉陷在那段记忆中。
若他不能从那段记忆里抽身便会失了神志,体内的灵力兴许也会被吞噬一空,只剩下个空壳子、不,是只剩下了个被同源之力蚕食后被同源之力左右无法自控的自己。
只是…这同源之力为何在之前不曾显现,偏偏到现在才发挥它的威力?
温玉沉忽而想到祀幼所说的想要将阿念吃了。
难不成,是祀幼察觉到了阿念的踪迹,所以在此刻产生了波动?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这地方的同源之力有波动,从而让祀幼也开始了躁动,但无论是哪两个原因,他都不能再耽搁了,他必须要尽快找到破局之法。
“你困了么?”华清棠怀疑这人是在自个儿身上睡着了。
温玉沉这会儿倒是清醒了不少,只不过视线还是有些模糊,但也不妨事。
“没有。”温玉沉松了手,瞧了瞧外头的天儿,“我们先去衙门瞧瞧。”
华清棠一愣:“…现在?”
温玉沉点头,活动了下筋骨,道:“天色正好,适合查案。”
华清棠也没再拒绝他,毕竟若能早日查出此案,他也能好好放松一阵儿,不用像如今这般…
他的目光停在温玉沉的身上。
转念,又想,如今这般也挺好。
“这么喜欢看我?”温玉沉半开玩笑的扬了扬眉。
华清棠难得没有否认,虽然也没承认就是了。
“常芷冉她们明日才走吗?”温玉沉伸手探了探外头的风,不大,但兴许会将人吹出个风寒来。
于是他伸手将挂在一边儿的衣裳给华清棠披在了身上,仔细的系好了衣裳,又漫不经心的跟华清棠讨“奖励”:“傅大人是不是也该给我宽衣解带?”
华清棠被他这话呛了个耳根通红。
温玉沉盯着他红了的耳朵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尖:“傅大人脸可真薄,说句宽衣解带就红了耳朵。”
华清棠拍开了他的手,转身就走,走之前还留下了一句恶狠狠的“不是”。
温玉沉嗤笑一声,追上了他的步子,故意逗他。
“不是什么?不是脸皮薄?还是不是因为我说宽衣解带害羞的?”
华清棠不理他,他也见好就收,没再蹬鼻子上脸。
因为再继续说下去,他就会收获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威胁,虽然他不害怕,但总觉得再逗他几回容易把他气死过去,故而,他决定剩下的留着下次再说,省的把人气晕过去。
“常芷冉她们后日才动身,明日还会留下一日,是卫兆知那边有事,不方便来接她们。”
温玉沉“啊”了一声:“他俩能有什么事儿?”
一开门,便瞧见一群壮汉围绕在圆桌前,你一言我一语的抓耳挠腮:“不是,这写的啥玩意啊?”
“三个辣椒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记得加糖霜???”坐在中间的壮汉一脸不可置信的翻译着这密语。
“扯淡呢你?”他边上儿的壮汉拍了翻译的人脑袋一下,“辣椒怎么能吃西红柿炒鸡蛋?”
“就是,退一万步来讲,那西红柿炒鸡蛋怎么能加糖霜???”
“嘿?西红柿炒鸡蛋怎么不能加糖霜了,甜口西红柿炒鸡蛋好吃着呢,没品,你真没品!”
没品的那个壮汉瞪大了眼,撸起袖子,眼瞅着他俩都准备为了自己的西红柿炒鸡蛋打一架时被人拉开了。
刘舟十分头大:“行了别说了,这密语到底说啥啊?也不能真是西红柿炒鸡蛋吧?”
说到这,刘舟长叹一声,仰望天空,朝着老天爷大喊一句:“如果头儿在该有多好——!”
“头儿!”
“头儿来了!”
刘舟嘴角一抽,翻了个白眼之后无语的看着哪俩喊头儿的人:“头儿才回家陪那俩小鬼头子,咋可能半夜又来加班…”
话没说完,他就跟本该在家陪孩子的华清棠四目相对——
他拨开人群,朝着华清棠冲了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
刘舟一把鼻涕一把泪,说着自个儿的心酸:“头儿,你不知道,这密语有多难解,给我都快解疯了我都没想通写这密语的人到底要干啥!”
他抱着这个头儿的时候感觉有点不对劲,伸手摸了摸这个头儿的腰——这个头儿的腰怎么…怎么这么硬实呢?比之前还要硬实不少。
难道头儿背着他偷偷锻炼身体了?!
刘舟顿感背叛,睁眼就要谴责他,结果这一睁眼,他就看见华清棠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嗯?头儿的脸怎么在这?
不对,如果前面那个是头儿,那他抱的是谁?!
刘舟弹簧似的突然从温玉沉身上弹了下去。
于是,他就对上了温玉沉那双玩味的眸子。
刘舟:好丢脸,我明明是奔着头儿去的,为什么会抱到许鹤宁?!!!
他默默往后退了几步,与温玉沉拉开距离。
早知道就不那么激动了,害得他现在丢了这么大的脸…
温玉沉双手抱臂,偏头看了看华清棠:“你手下好像眼神不大好。”
华清棠平静道:“…不妨碍办案便好。”
温玉沉嗤笑一声,怜爱的拍了拍刘舟的肩,随后回头望了望尚未关闭的大门,伸手指了指大门:“若是实在难挨,不如先去看看,万一拖得日子久了…”
刘舟也被他说的脸色涨红:“不、不是!我…我是没看清…”
温玉沉唇角一弯,跟华清棠说:“你们这儿的人脸皮都这么薄啊?”
华清棠瞥了他一眼,跟刘舟解释:“他是逗你玩的,不是真说你瞎。”
刘舟听了华清棠的解释才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这许鹤宁突然看他不顺眼了,打算用家里头的“权势”叫他滚出衙门。
温玉沉看刘舟一脸如释重负,悄声询问华清棠:“他怎么这么怕我,我与他是有什么过节么?”
华清棠摇头,抬眼看了温玉沉一眼:“你看起来很像是会滥用职权之人,所以你方才吓唬他时,他觉得自己是惹到你在这待不久了。”
温玉沉被华清棠这诚实的回答噎了一下。
虽然他的确不想承认,但自己瞧着,好像的确是那种法外狂徒。
“头儿,你可算来了!”刘舟这才想起正事,赶忙把他拽到圆桌前头,指着一张写着密语的字条,十分苦恼道,“我们收到了个信鸽,送来了一封密信,我们想着兴许是出了什么事,赶紧开始解这密语。”
“可我们都解了一下午了,愣是没解出来这密语说的是什么东西。”
华清棠看着那张十分眼熟的字条,一时不知要如何开口与他们说。
刘舟见他没说话,便继续喋喋不休道:“还有老曲,老曲他说这密信上写的是什么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什么来着…”
“啊!我想起来了!还有要放糖霜!”
温玉沉霎时笑出了声,他毫不掩饰的看向华清棠,道:“傅大人喜欢吃甜口吗?”
其他人对于温玉沉的话一头雾水,只有华清棠觉着脖子滚烫,他勉强撑着自己的脸面,保持着淡漠的神情,问刘舟:“还有别的线索么?”
温玉沉笑的声音更大了。
刘舟又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大声的喊了一句:“辣椒!”
第 118 章
“对对对, 好像是说三个辣椒。”
华清棠将纸条拿在手里,装成认真解密语的样子,最后, 吐出两个字:“无碍。”
把密语翻译成三个辣椒和甜口西红柿炒鸡蛋的那位老曲眼睛一亮, 挤到华清棠跟前,搓了搓手, 好奇的问道:“头儿你咋解出来的啊?”
老曲最喜欢的便是解密语,这会儿更是好奇心鼎盛,眼睛亮亮的看向华清棠。
华清棠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不熟练的开始胡诌:“哦, 刚学的新型密语, 一看便知道了。”
老曲刚要开口说要跟他学这密语就被华清棠的话堵了回去:“有空教你。”
老曲脸上瞬间挂了笑:“好!我就知道头儿最懂我!”
“哎?不过头儿,你咋没在家看着那俩小鬼头子啊,他俩在你没回来那几天可一刻不离的念叨你。”刘舟说着, 又八卦的问,“你出来那俩小鬼头子没抱着你的大腿不让你走啊?”
华清棠没吭声, 但从腰间取下一袋银子,抛到刘舟手里:“那几日麻烦你了。”
刘舟接过银子, 但不打算拿着, 想把银子还回去:“头儿,你这是干嘛啊?我挺喜欢那俩小鬼头子的,我心甘情愿照顾他俩的, 再说了, 我也没照顾他俩啥呀,我就是给他俩带了点饭, 那饭菜还是我夫人做的,不值钱的。”
老曲“切”了一声, 数落他:“嘿,有媳妇就开始嘚瑟了是吧,你咋不敢在嫂子面前说嫂子做的饭菜不值钱呢?”
刘舟连声骂了他几句,一脚踹在老曲屁股上:“去去去,哪都有你呢!”
“我夫人也喜欢那俩小鬼头子,她也想给这俩小鬼头子做饭,她说若是以后我俩有了孩子,肯定也像这俩小鬼头子似的——”
话没说完,老曲就带头起哄:“咦——”
“我夫人我夫人,刘舟,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话可说了?!你是不是故意显摆的?!说!居心何在!”老曲把胳膊搭在刘舟的肩上,随后将力道全压在胳膊上,把刘舟压的往后仰。
“哎哎哎,老曲你行了,别真给刘舟整伤了,到时候嫂子肯定心疼他。”
“你小子就是嫉妒我!!!”刘舟不要命的继续炫耀,“我夫人她——”
“闭嘴吧你!”老曲一个用力,把刘舟硬生生拽的摔了个狗啃泥,刘舟捂着脑袋,躺在地上碰瓷。
他一手拽着老曲的腿,一手举起来,跟华清棠道:“头儿,我申请回家休养一天,我觉得我要被老曲摔出内伤了,我不行了,我得再见我夫人最后一面,我的遗愿,就是要见到我夫人!”
“呸呸呸!你说什么呢?快吐吐!你知不知道一语成谶!刘舟我说你迟早得死在你这张嘴上!”老曲半蹲下身狠拍了下他的额头。
刘舟看着他“嘿嘿”笑了两声,十分欠揍的说:“我死了也有夫人惦记着,你就嫉妒我吧,我知道,我生来,就是要被你嫉妒的!”
刘舟又晃了晃自己的手,可怜兮兮的跟华清棠说:“头儿,你就饶了我吧,你不在的时候都是我带队,都快给我累死了,我夫人都说看我憔悴了不少,再不让我回家,我就要累死了。”
华清棠思量片刻,点了头:“你明日也可以不来了。”
刘舟高兴没多久,突然坐了起来,戒备的看着他。
华清棠:“?”
刘舟惶恐不安的问:“头儿,你的意思是,我再也不用来了吗?”
华清棠疑惑转头,看向温玉沉,仿佛是在问他为什么这么觉得一般,温玉沉拍了拍他的肩:“那看来傅大人在他眼里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华清棠为了证明自己在刘舟眼中不是坏人,便直白的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叫你日后都不用来了?”
刘舟看了看华清棠,又看了看华清棠身侧的温玉沉,半晌,断断续续道:“我以为许公子跟您吹了什么枕边风…”
话没说完,温玉沉便嗤笑了一声,与之不同的是华清棠被噎的咳了起来。
温玉沉暗戳戳在华清棠耳边吹风:“他说的对,我的确是会吹枕边风的。”
老曲又拍了下他的脑袋:“不是!你说什么屁话呢?!什、什么枕边风?!咱们头儿英明神武,英俊潇洒,英、英姿飒爽!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不可能!”
温玉沉饶有兴致的挑眉,接着老曲的话问了下去:“不可能什么?”
老曲憋红了脸,才大吼道:“不可能是断袖!”
华清棠:“……”
坏了,他是断袖。
温玉沉轻笑一声,问他:“你从哪看出来你们头儿不是断袖的?”
华清棠微微偏头,挪了几步,站在了温玉沉身后,在他们瞧不见的地方扯了扯温玉沉的衣袖——不得不说,扯袖子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华清棠已经有点习惯了,不觉得这事很难为情了。
老曲指了指正低垂着眸子扯温玉沉袖子的华清棠,霎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华清棠身上。
被万众瞩目的华清棠后背一僵。
“我们头儿,堂堂一个大老粗汉子!他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温玉沉唇角的笑意掩盖不住的上扬,他现在觉得说什么话都有点想笑。
“他…”温玉沉话没说完,就被华清棠威胁了,袖子又被华清棠晃了几下,还是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晃得,故而,温玉沉就此放过了他,只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你们头儿的确是个…”大老粗汉子这几个字他还是说不出口。
华清棠本人,跟这几个字根本不沾边儿,甭说是不沾边儿,他根本就是跟这几个字反着长得!
老曲自信一笑:“我们头儿,那势必是要娶个美人来配他的。”
温玉沉思考了一下,得出肯定答案,自己虽然不美,但是长得也不差,应该可以达到跟他成亲的标准。
于是,他点头:“那确实。”
几个人一听他这话,顿觉不对,连忙凑上赖跟他打听:“许公子,你这话的意思…是我们头儿已经有了心上人?而且还与他十分相配?”
华清棠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
他生怕温玉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连忙拨开人群,将卫兆知交代他的那几样事说了出来:“不须堂每年迎进的新人可有记载?”
按道理说,是得有记载的,不然平白无故多了那些人,万一哪个是哪国的奸细流寇又或是什么逃犯可就百口莫辩了。
不须堂的老板不可能会犯这个险。
“有,头儿你要这干嘛?”刘舟一边问,一边儿把那记载册子递到华清棠手边,温玉沉正想跟着一起看看就被刘舟抽出的剑刃挡了回去,刘舟笑眯眯的,但手上却毫不留情,“许公子,这不是我可要为难你,是这规矩不允许啊…”
“烦请您体谅体谅啊。”
温玉沉微微挑眉,不等他开口,就听华清棠道:“让他来看罢,先前的事情他早就知道的差不多了,你拦着他,他也迟早会用自个儿的法子套出来的。”
刘舟瞪大了双眼,要知道他这位顶头上司可从来不会徇私枉法,更不会允许案件相关人等之外的人来置喙什么。
可这许鹤宁竟然让他这位不留私情的头儿为他破了这规矩!!!
不对劲,着实不对劲!
刘舟撤了一步,但还是摇着头,默念着不对劲。
难不成是他家头儿被这许鹤宁威逼利诱,被迫就范了?!
刘舟想着,抬头看了眼自家的头儿,自家头儿正跟那诡计多端的许鹤宁专心致志的看着记载册子,没有什么异常。
但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刘舟突然拔出剑,指着华清棠大喊:“说!你是何人!”
华清棠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刘舟这是这跟自己说话,还在低头认真看着记载册子,直到刘舟喊了下一句。
“我不管你是谁!都赶紧从我家头儿的身上下来!!!”
华清棠感觉自己幻听了,不大确定的抬起头,跟刘舟四目相对,看着刘舟清澈的双眼里充满了敌意后有点想笑。
但是被气笑的。
他们一个两个到底都看了些什么东西?难不成都被许鹤宁传染了?
当然,华清棠没有直说,只是耐着性子,轻叹了一声后说:“把剑放下。”
谁知道刘舟变本加厉,更加确定了眼前之人不是自家的头儿,而是个怕他剑的孤魂野鬼!
刘舟冷笑一声:“妖孽!吃我一剑!”
说着,刘舟就这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朝华清棠砍了下去。
老曲目瞪口呆的看着刘舟,半晌,才捡起了自己掉到地上的声音,颤抖着双手,问自个儿的同僚:“他…他是不是疯了?”
同僚也被惊的止不住颤抖的声线,回了老曲一句:“我们…要不要给他驱魔啊?”
老曲回头,跟同僚对视了一眼,觉得同僚说的对,是得给刘舟找个驱魔的看看了。
刀光一闪,华清棠没有偏移丝毫,只抬手将自个腰上的佩剑一拔,单手便接住了刘舟的全力一击。
华清棠终于被他气的笑了一声:“你的功夫,是我教的,刘舟,你是怎么想的?”
华清棠不知道说他些什么,干脆一用力,把刘舟的剑打脱了手。
“啊,你徒弟吗?”温玉沉突然冒出一句。
华清棠收了剑,只淡淡应了一句:“算是。”
温玉沉点了点头,十分贴心的伸手把坐在地上的刘舟拉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最后摇了摇头。
“不太行啊。”
刘舟被拽起来的时候脑子很懵。
这个熟悉的力道,就是头儿没错啊!那为什么头儿会为了许鹤宁这厮破例?!
分明先前他家头儿对许鹤宁的态度是唯恐避之不及!这才出去几天?就被这许鹤宁灌了一嘴的迷魂汤?!
刘舟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个和温玉沉适配的词——那就是祸国殃民的狐狸精!
没错!这许鹤宁就是个魅惑人心的狐狸精!专门坑他家头儿的!
而魅惑人心的狐狸精温玉沉还在继续进行刘舟眼中的狐狸精行为,比如他又凑到他家头儿跟前看记载册子了。
第 119 章
这记载册子不能给外人看, 所以华清棠只能尽量将东西都记下来——等等,他好像突然知道刘舟犯病的原因了。
自个儿之前都是公事公办,这会儿突然让温玉沉插手, 刘舟能不起疑心吗?
思及此, 华清棠抬眼看向了一脸怀疑人生的刘舟,组织了一下语言, 唤了他一句:“刘舟。”
刘舟回神,有点尴尬的朝他挪蹭了几步:“啊?头儿咋啦…”
华清棠伸手拍了拍他肩上的灰,似乎是在跟他解释:“他是此案相关的重要证人,所以这次破例, 你不要多想了。”
刘舟一听这话, 更觉得华清棠不是自家头儿了,因为华清棠不可能会给他亲自解释自己要干什么!
而华清棠本人还在想这样刘舟应该就不会再生什么事端了吧?
但往往事与愿违,刘舟后撤了一大步, 点了点头,颇为防备的应道:“好的头儿。”
华清棠嘴角一抽。
他就知道刘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相信了他, 故而,他面无表情的朝刘舟招了招手, 在刘舟凑到他跟前时, 爆出了个只有他俩知道的糗事——
“你娶亲那天,被路上的蜜蜂蛰了屁股,不敢骑马, 但又舍不得你夫人, 所以硬着头皮去接了你夫人,洞房的时候你夫人看见了心疼的要命。”
“哦, 你被蜜蜂蛰了屁股的原因是你夫人喜欢喝蜂蜜,但你的俸禄买不起太多次, 所以你就想着亲自去采…”
刘舟浑身一僵。
妖魔鬼怪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吗?!连这都能知道个一清二楚?!
刘舟嘴硬摇头:“我没有!”
“还有!你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华清棠无语凝噎。
废话,他不知道就怪了,刘舟成亲的第二日特意来给他写信请假,理由填的就是被蜜蜂蛰了屁股,夫人实在忧心,故而请假一天。
而当时,刘舟明明不用请假也可以不来,因为成婚的前一天和后一天都放假,总共放三天。
刘舟偏要来写信炫耀一下自家夫人惦记自个儿。
华清棠沉默片刻,决定不再浪费时间证明自己并非邪门歪道,故而拍了拍他的肩,说:“去玩吧。”
刘舟不打算玩了,因为他要找出他最亲爱的头儿!!!
绝对不能让他家头落到什么邪门歪道的手里!!!
然后,刚还主动申请回家的刘舟义正词严的拒绝华清棠的话,有理有据道:“不行,我要是走了,万一他们也都有样学样跟我一起请假了怎么办?”
“这不方便头儿你的管理!”
华清棠沉默了一下,没搭理他,温玉沉则敲了敲刘舟的脑袋:“他没被邪门歪道附身,你不用试探他了。”
刘舟看见温玉沉就来气,瞬间冷哼一声:“那还不如附身了,省的被你这个男狐狸精勾引…”
温玉沉眸光一顿:“你说我什么?”
刘舟冷哼了第二声:“你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说!你究竟把我家头儿藏哪去了?!”
华清棠无言以对,故而干脆无视这人,跟温玉沉道:“这几个进不须堂的都是家中被抄的将门之女。”
温玉沉接过华清棠递来的档案册子,仔细打量着上头的人,似乎都是在近期被人接走的:“都是最今年被人买走了。”
“不过买这些姑娘的人,都没有被记录下来,那人刻意抹去了自己的痕迹。”
华清棠微微蹙眉:“都是他们买的?”
温玉沉摇头:“应该不是,若是他们买的,不应该是销毁这名册省的被人寻到自个儿吗,所以他们兴许是想寻买走这些姑娘的人。”
华清棠点头,转而补充了一句:“不过也可能是他们想看看自己还有没有漏掉哪个姑娘没有带走。”
温玉沉“嗯”了一声,目光落到了一个名为“展暗池”的姑娘的档案上:“她跟常芷冉是同天入不须堂的,也是个将门之女,但唯一不同的是,她并非是被抄了家。”
“她是被家里人卖到了不须堂里,后来又逃出了不须堂——”档案到此处戛然而止。
“她是做了什么事能叫这家人下这么狠的心,宁愿不要脸面和家中其他子女的前途也要将她卖到不须堂里?”
温玉沉隐约觉得这人不大对劲,只可惜她档案上的画像被扯坏了,早就看不出这姑娘的原貌如何了。
不过问题不大,他们手里还有一个常芷冉呢,兴许能在常芷冉那问出来些有效线索。
若是问不出来也无妨,总归是会有解决的办法,无非是麻烦一些。
温玉沉决定回去之后就好好问问常芷冉,看看这位展姑娘是何方神圣——
“她现在还活着吗?”档案上没写她还是否活在这人间,只说她是从不须堂跑了出去,却没说这跑完之后又如何了。
故而,他只能寄希望于华清棠,但不巧的是华清棠也寻不到后面的记载:“尚未可知。”
温玉沉轻叹一声,果然是没有。
不过也算是意料之中。
华清棠将记载册子递给刘舟,随后交代道:“去查一查展暗池。”
刘舟虽然很不服,但这吞了他家头儿的妖怪还没漏出原型,他也只能毕恭毕敬的听这妖怪的话,接过了记载册子,瞄了一眼,瞬间忆起了什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啊!我想起来好像是有个姑娘姓展!”
华清棠无语凝噎:“…所以,去找档案。”
温玉沉则是又叹了一声:“这世界上姓展的姑娘多了去了,你说这有何用?”
刘舟撇了撇嘴,十分不服气的想怼温玉沉,但又感觉他说的在理,故而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切!”和回华清棠说了句:“知道了头儿。”
华清棠在刘舟走前拽住了他的衣袖,随后将自己腰间的令牌撤了下来,抛给了刘舟,刘舟接住之后有些发愣:“头儿你这是…?”
华清棠抽回了手,优雅的拿了块帕子擦手,有些嫌弃的看了他不知何时破了的衣裳一眼,道:“你衣服破了,去换个新的,就说是我叫你取的。”
说是华清棠要就不用再花一份儿钱了,因为像华清棠这种不大不小官职天天出没在查案的最前头,衣服什么的肯定会有所损坏,故而上头十分贴心的给他们弄了个特例——那就是凭借腰牌可以免费领取新的官服。
刘舟自然也知道华清棠的意思,但在华清棠不是华清棠而是妖怪的前提下,就变成了——这妖怪竟然还想贿赂我?!我是那么好贿赂的人吗?!不!我绝对不是!我生是头儿的人!死是头儿的鬼!!!
生死相随的刘舟板着个脸,将这牌子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不用了,多谢头儿的好意。”
华清棠有一瞬茫然,但在看见刘舟这严肃的表情时似乎又懂了什么。
合着这人还以为自个儿是妖怪呢?
华清棠:“……”
温玉沉难得见华清棠被刁难成这样,有点想笑,但最后还是没笑,只是接过了刘舟手里的令牌,并跟华清棠落井下石道:“瞧瞧,一片真心喂了狗,傅大人倒还不如把这真心给我了。”
话音刚落,他就被华清棠瞪了一眼,当然,瞪就瞪了,反正也不会掉下来一块肉就是了。
刘舟挺直了腰板踏了出去。
老曲跟同僚说:“刘舟是不是傻,那一身儿官服多贵啊,有人给报销他还不要。”
同僚说:“可能刘舟有钱了吧,嫂子心疼他,给他的零花钱挺多?”
结果不出片刻,刘舟突然又从大门回来了,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刘舟难为情的看向华清棠,小声问:“…头儿,你要不还是把腰牌借我吧?”
温玉沉微微挑眉,问他:“你不是不要吗?”
刘舟脑袋埋得更低了:“你也没告诉我我这身破衣服那么贵啊…早知道这么贵我就不要脸了。”
“至少也比现在丢了两回脸来的好…”
华清棠没说什么,只掀起眼皮,朝他道:“我跟你说过。”
刘舟一愣。
说过什么?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华清棠便将自个儿的腰牌从温玉沉手里躲了出来,又抛回了刘舟手里,见刘舟一脸茫然,也猜出了他是在想自己跟他说过什么,于是淡淡开口:“你报道的第一天,我就同你说过。”
刘舟骤然想起一段回忆——
他来的第一天华清棠便跟他说,要对这衣服好点。
那会儿他还想不通华清棠是什么意思,他还以为是华清棠性格特别,喜欢把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当人看,于是插科打诨的点头连说了几声“好”。
现在这么一想,原来华清棠当初叫他对衣服好点是因为这衣服贵的离谱啊?!!!
刘舟罕见的沉默了一下,然后有点怀疑——怀疑是自己错怪自家头儿了,其实头儿还是那个头儿,根本没有被妖怪附体。
当然,这想法没持续多久就破灭了——
因为他看见许鹤宁那厮竟然上手去捏他家头儿的脸!!!他家头儿怎么可能允许别人动那张脸?!!
上次见人动他家头儿的脸——啊,不对,是根本没人敢动他家头儿的脸!!!
由此可得,这不是他家头儿!!!而许鹤宁这厮,也的确是狐狸精转世——不然为什么连妖怪都允许许鹤宁碰自己的脸!
他对温玉沉的鄙夷又多了几分。
呵,果然不如他家头儿有底线,也不如他家头儿有风采。
“刘舟,你为什么要…”华清棠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拿着我的腰牌…犯花痴。”
华清棠为什么能看出来刘舟是在犯花痴呢?
因为刘舟他有病一样,一手高举着腰牌,眼神里充斥着满满的崇拜,最后,在华清棠叫住他那一步时,还…把手降下来,快要把嘴贴到上头了…
要不是华清棠及时制止,他就要损失一块腰牌了。
刘舟恍然清醒,十分尴尬的咳了几声掩饰自己:“哈哈,我…那个,我先去换衣服了!!!”
话音刚落,刘舟就一股烟儿似的消失了个无影无踪,生怕谁再接着问他一个问题。
温玉沉似是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随后跟满脸复杂的华清棠对上视线。
华清棠:“……”
…他这是什么眼神?
第 120 章
刘舟风风火火走了个来回, 华清棠很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他脑袋里到底装得是什么东西。
按道理来说,卫兆知是不希望跟华清棠他们会面的,至少是不希望刚送走他俩就在大半夜又跟他俩见了面。
但温玉沉才不管他们想不想, 他想见就够了。
华清棠有些犹豫:“…夜深了, 我们这样好吗?”
温玉沉颇为善解人意道:“无妨。”
华清棠张了张唇,想说。
你的确无妨, 有事的不是卫兆知吗。
当然,华清棠没说出口,也没有制止他半夜闯人家门的行为,因为他也想知道这卫兆知要不须堂的名册有何用。
温玉沉跳上墙后发现华清棠在下头才想起来自个儿的人设是柔弱不能自理需要华清棠保护的小白花。
然后他还没想出来怎么补救崩了人设这件事时华清棠就先开了口:“你何时会的轻功?会了为何不早些与我说?上回为什么…”
温玉沉突然揽住了华清棠的腰, 靠在他身上说:“你也没问我啊, 既然傅大人这么关心我,不如这回也把我带下去——”
华清棠用行动告诉他——想都别想!
看着下头冷漠的华清棠,他颇为无赖的坐在了墙边, 仿佛是在跟华清棠说“大不了我俩就在这等着,看看谁更丢脸”一样。
华清棠自然是耗不过他, 主要是没他脸皮厚,华清棠怕被人瞧见了, 再传出个“许家公子半夜爬人墙头”的故事, 万一那人路过时他又恰好叫了自己的名字——
传闻兴许就会更荒唐些,变成《许鹤宁深夜爬墙密会傅檀安》。
他可不想被人叫的这么荒唐。
没办法,只得上去把温玉沉提溜下来。
计谋得逞的温玉沉没来的及做什么就又被人抱住了胳膊。
温玉沉:“?”
他这一瞧, 就发现了个算不上熟人的熟人。
是那好骗的李小虎。
李小虎朝着温玉沉“嘿嘿”笑了两声, 神秘兮兮的问温玉沉:“大师,你们这回来可是要提点我什么?”
温玉沉轻咳一声, 不动声色的将手抽离,侧眸瞧了眼华清棠, 见这人没有要拆台的意思便放心的胡诌起来:“我瞧你这劫难将至,特意来助你渡劫。”
李小虎顿时如临大敌,紧张的问:“怎、怎么渡?”
温玉沉煞有其事的闭上眼,开始摇头叹气。
李小虎被吓了个够呛,颤抖着手抓住温玉沉——刹那间,温玉沉睁开了眼。
只道。
“天机不可泄露。”
华清棠像是早有预谋,十分淡定的接了一句:“无妨,他会帮你渡过此劫。”
温玉沉有些意外华清棠这般反应,等那李小虎走了之后问他:“傅大人这是跟我同流合污了?”
华清棠没反驳,顺着他的话接了一句:“权宜之计。”
温玉沉嗤笑一声,牵着他的手光明正大的从内院踏进了原先常芷冉住的卧房中。
只是没想到刚踏进去,就听见有人压抑着哭声。
好像还在嘟囔着什么…
“你就这么走了啊…”
这声音…怎么越听越耳熟呢?
直到他俩寻着声音的源头,看见了沈渡川。
这会儿的沈渡川还在哭。
拿着手里的鸣冤花哭。
温玉沉微微挑眉,顺手抓起华清棠的手,在他手心上写:“他这是对常芷冉有爱慕之情?”
华清棠突然抽回了手,像是觉得这几个字烫手似的,两人弄出的动静把沈渡川瞬间吸引。
“我不是说了不准过来吗?”沈渡川的声音带上了一层疲倦,似乎还有些无奈和妥协,看起来是没少被人瞧见这副模样。
沈渡川趴在桌上,恹恹的说了一句:“我饿了,你去给我拿点吃的吧。”
温玉沉没吭声,走到了沈渡川的身后,单手压在沈渡川的肩上,微微俯身,在他耳边捅刀子:“心上人走了,沈公子很伤心啊。”
沈渡川一听这声音便觉不对,“唰”的一下抬起了头,好在温玉沉躲得快,不然这沈渡川的脑袋保准撞到他脸上。
“你你你——”
温玉沉顺势坐在桌上,十分欠揍的重复着沈渡川的话:“我我我——”
“你放肆!”沈渡川憋了半天,面红耳赤的骂出一句你放肆。
温玉沉点头,大方的承认道:“你哥来了我也放肆。”
沈渡川快气哭了。
本来他就因为常芷冉要走的事伤心欲绝,这会儿又对上温玉沉这般冷嘲热讽,简直要憋屈死了,就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大喘着气,双眼通红的盯着温玉沉。
华清棠觉得再不安慰这人一下,他就要被气晕了,故而清了清嗓子,说:“撞破此事并非我们故意而为,烦请沈公子见谅。”
沈渡川一口气咽不下去,这会儿倏然爆发,指着温玉沉压抑着声调,但不受控的颤抖着声线:“你说他不是故意的?!他这还不是故意的?!傅檀安你——”
他想不出来怎么说华清棠了。
要说仗势欺人,华清棠这身份也压不了他,温玉沉亦然,可这情形,不用仗势欺人来形容,还能用什么来形容?
沈渡川气的脑袋冒烟儿。
华清棠看着沈渡川近乎崩溃的控诉,转头不轻不重的对温玉沉说道:“说正事。”
温玉沉挑眉,看向沈渡川,刚要伸手再安慰一下沈渡川就被沈渡川“啪”一声拍开了手。
温玉沉从善如流的装柔弱:“傅大人,他打我。”
沈渡川一双盛满了委屈的眸子瞪得老大,要不是碍于他哥说不能做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他就要“哇”一声哭出来了。
哦,还是边哭边说温玉沉不是人那种。
华清棠只瞥了他一眼,便将视线移了回去,没再对此事做过多处理,而是直奔主题:“你哥在哪儿?”
沈渡川还处于被羞辱的状态,抿着唇,不想跟华清棠说话,但他又想起来他哥说别人问话自己不答不礼貌,于是,沈渡川憋屈着开口,带了一腔怒意,自以为凶狠十足道:“有什么事儿可以跟我说。”
华清棠也没反驳,只问他:“你能做主吗?”
沈渡川:“……”
好问题。
他不能。
但沈渡川硬着头皮,冷哼一声,大手一挥道:“我能,我哥说了,小事我做主就成,像这种…”
“我何时说过你能做主了?”卫兆知不知道在门口听了多久,推门而入,看着俩个不速之客倒也没出言不逊,反而先对自家弟弟动了口。
沈渡川更委屈了,就连叫他的声音都带了一丝不可置信:“哥?”
卫兆知摆弄着手里的红玉扳指,掀起眼皮,又问了沈渡川一句:“你什么时候学会狐假虎威了?”
沈渡川就差没把“我是冤枉的”这几个大字刻在脸上了。
委屈巴巴的模样着实可怜。
华清棠的良心隐隐作痛,故而将原委省略成一句:“此事与沈公子无关。”
“是我们来的太过唐突了。”
温玉沉倒是毫不客气道:“唐突什么,怎么不见他要我们帮他寻东西时觉得唐突。”
华清棠更觉得理亏了。
要不是他俩送上门来,怎么可能会被卫兆知找上门来?
而温玉沉则是觉得这顶多算是各取所需罢了,故而,他们完全没必要低人一等。
更何况他还不曾被人命令过——早死的尘意知和失了忆的华清棠除外。
沈渡川整张脸都垮了下来,恨恨的盯着温玉沉,像是要把温玉沉生吞活剥了似的,而温玉沉这人却恍若未见,压根不搭理他,只有一搭没一搭的侧眸跟华清棠聊着什么。
沈渡川更憋屈了,他气的俩眼睛都快隔空冒火了。
卫兆知拍了拍他的脑袋:“问你话呢,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这事你能自个儿做主了?”
沈渡川被一下子拍回了神,有点幽怨的看向卫兆知,小声嘟囔道:“我十九岁生辰时,哥你亲口说的小事我做主即可。”
卫兆知听见他这话显然愣了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个儿把家产还给他时。
卫兆知和沈渡川的关系是有些复杂的——卫兆知和沈渡川是为一母所生,但并非同父,卫兆知是他俩的母亲改嫁前生下的,后来也跟着她一同去了沈府,但并未改姓。
而沈渡川则是在母亲改嫁后出生的,但他俩年纪倒没差太多,卫兆知也就比沈渡川大了两岁。
再后来就是沈渡川的亲爹病死了,而那会儿的沈渡川还什么都不会,只知道追着他喊哥,卫兆知为了不让沈渡川这份家产落到旁人手里,扛着骂名,接管了家产,直到沈渡川开始学习如何处理琐事时才放心把家产还给沈渡川。
他也就是那时同沈渡川说,以后小事沈渡川自己做主就好,不必再来问他。
卫兆知被自个儿这傻弟弟的回答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只有些好笑的看着委屈巴巴的当事人,两人对视片刻,卫兆知无奈的叹了口气。
问他:“这是小事吗?”
沈渡川自知理亏,但还是见不得温玉沉那小人得志的嘴脸,于是可怜巴巴的点头,像是个蔫了的小狗,眼睛湿润的看向他哥。
“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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