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事情的最后是以卫兆知看着沈渡川无可奈何为结尾。
“二位深夜造访, 想来也是有急事。”卫兆知捏着沈渡川的狗头,又拍了两下,看沈渡川没有打算再说什么的时候将他的狗头移开, 目光落到了温玉沉身上, 等待着他的答话。
被自家哥哥忽略的沈渡川多少有点不爽,不过比方才好了不少, 于是他收敛了许多,跟着自个儿哥哥的目光看向温玉沉。
温玉沉却偏头将华清棠推到了自己身前,按着华清棠的肩,偏头露出了个脑袋, 如实道:“不须堂的名册找到了, 不过我记性不好,此事还需与傅大人详谈。”
沈渡川一阵无语,在心底吐槽:那你招摇个什么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惊天大事呢…
卫兆知也有点无奈, 但也只能将话头转移,顺着温玉沉的问话接下去, 毕竟他们还需要华清棠带来的情报。
“傅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那名册上都有何人?”
华清棠没有急着先答他的话,而是先问他:“卫大人要这名册有何用?”
“是打算——”
不等华清棠的话问完, 卫兆知便将他的话打断, 和盘托出:“打算看看这些姑娘是否有什么共同点,我怀疑…”
卫兆知默了默,最终还是将自己的猜测如实告知:“林太傅跟常家一事有关联, 只是尚没有实证…”
温玉沉目光一顿, 微微偏头与华清棠对视一眼。
林太傅此人的确诸多疑点,故而卫兆知的言论并没有引起谁的反驳。
华清棠将名册上的人都同卫兆知说了一遍, 不得不说,华清棠的记性实在是太好了, 只看了那么一小会儿就把这么多名字都记了下来。
“——不过。”华清棠犹豫一会,还是向卫兆知问了展暗池相关的蛛丝马迹。
卫兆知听见这个名字时先是一愣,似乎是没料到还能在这听见她的名字似的:“展暗池…”
卫兆知眸光闪过一丝惋惜,他轻叹了一声:“她早些年触犯家规,被逐出家门后卖到了不须堂里。”
“不过我记得展暗池刚进不须堂里就逃出来了,那会儿传的沸沸扬扬。”卫兆知还仔细回忆了一下,寻到记忆确定确有此事后,放下心来。
“她这是犯了什么弥天大祸,竟叫她爹娘不顾斩断亲缘也要将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送到不须堂里遭罪?”沈渡川突然冒头,抢在他俩前头问出了这话。
卫兆知淡淡摇了摇头,抿了口茶,道:“她只有一个哥哥。”
“是她哥哥把她送进不须堂的。”
华清棠微微蹙眉。
那这人岂不是自断前程?
他有点想不通,这人究竟跟自己妹妹有什么深仇大恨,宁愿自己前程尽毁也要把妹妹送到不须堂里糟蹋。
况且这还是他留在世上唯一的亲人,骨肉血亲,他的亲妹妹…
他怎么舍得…
眼瞅着华清棠的眉心越皱越紧,温玉沉适宜的伸手撑开了他的眉头:“傅大人,不要皱眉。”
华清棠一阵无语。
…这人怎么什么时候都是这般云淡风轻的?
华清棠想拍开他的手,但这人像是提前感知到了他的想法似的,先收了手,他拍了个空。
温玉沉看他拍空,怕他尴尬似的伸手又戳了回去,还贴心的加了一句:“打吧。”
华清棠默默偏头避开他的手,但那人就像不死心似的,还支撑着,碍于还有人在,他只能顺着温玉沉的意,伸手将温玉沉的胳膊拽下来。
刚拽下来,温玉沉就在袖口的遮掩下与他十指相扣,华清棠心脏砰砰直跳。
…他疯了吗。
华清棠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温玉沉却夹着他的指骨,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
正在喋喋不休的卫兆知总算察觉这微妙的气氛,目光从上往下的扫视——在他即将瞧见那交叠在一起的袖口时,温玉沉突然唤了他一声。
“卫大人,怎么不继续讲了?”
温玉沉唇角挂着笑,似乎能从这人滚烫的手心里察觉到他所有的情绪似的,轻而易举将他那近乎要破灭的脸面维护住了。
卫兆知的视线又被温玉沉叫了回去,华清棠却怎么都听不下他的话了。
五感似乎都聚集在了跟温玉沉十指相扣的手心上。
好凉。
他的手好凉。
华清棠不由自主的将视线移到了与自己扣的严丝合缝的那只手上,只可惜屋内昏暗,只能瞧出那只手的轮廓。
只是它越是朦胧模糊,越是能叫人浮想联翩。
“…难受么?”
温玉沉沙哑的声音清晰的回荡在他耳边。
那天也是这样,瞧不清人影,只能看出个大致轮廓来。
温玉沉发凉的手攥着他的脖颈,凶兽似的撕咬着他的唇瓣。
华清棠呼吸一重,忽然清醒了似的,突兀的起身:“我们明日再来。”
卫兆知有点发蒙。
来什么?不是都说完了吗?
转而,他自己给华清棠想好了理由——来送常芷冉回来。
出门时华清棠脚下生风,温玉沉则是看准时机拽住闷头不看道的人儿,扯着这人儿的手腕,有些好笑的问:“又不看道儿?”
华清棠没吭声。
因为他现在一看见温玉沉就会回想起某天夜里的事情,就连现在被这人扯着手腕他都感觉浑身不舒坦。
温玉沉见他一脸“以死明志”,干脆就扯着他走了,一边走一边跟他道:“我们明日去林府一趟。”
华清棠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好。”
温玉沉思考了一下,又道:“不过得找个合适的理由…”
没等温玉沉说出下话,被温玉沉牵着手走神的人就又敷衍的应了他:“好。”
温玉沉这会儿还没察觉到华清棠走神走的这么狠,只当他是听了自个儿的话,同意了自个儿的提议。
“只是这理由…不太好找,若是以查案为由去看,肯定什么都查不到,若这次不成,下次肯定更难寻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好。”
温玉沉疑惑的扭头看他,问道:“好什么?”
“好。”
温玉沉见他魂不守舍,总算是发现自个儿方才说的话都被当成了耳旁风,无奈的同时又亮起了眸子,像是寻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尝试着开口。
“泥人好不好吃。”
“好。”
温玉沉:“……”
嗯,的确是走神了,而且走神走的厉害,这会儿好欺负的很。
温玉沉得出结论后便憋着坏问了一句在华清棠眼里颇为烫嘴的话。
“我技术好不好。”
“好…”
嗯?
华清棠突然回神。
回忆了一下方才这人问自个儿的话,当即甩开了他的手——动作干脆利落,像是甩开烫手山芋般。
温玉沉倒是颇为愉悦的扬了扬眉,不着痕迹握住了他的手,轻叹了一声:“傅大人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不知道要牵好家长的手才不会走丢。”
华清棠下意识想挣脱,竟忘了反驳这人口头上占了的便宜,只可惜那人的手像是黏在他手上了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
最后他只能就此作罢,由着温玉沉扯着他的手并祈求路上不要刮风——因为一刮风,别人就能看见袖口下头两只骨节分明的手纠缠在一起。
“…去看看他们有没有查到展暗池的消息。”华清棠忽然顿住脚步,连带着温玉沉也被扯了回来。
温玉沉抬眼看了看暗的彻底的天,倒也没说什么,只朝他点了点头:“好。”
华清棠这会儿倒是十分自然的攥着他的手赶路。
温玉沉则是有点无聊的晃荡着他俩的手,还心情极好的哼哼起小曲儿来,似乎还沉浸在华清棠说他技术好的回忆里。
这回回去之后刘舟换了身新衣服,比之前精神了不少。
结果他就看见祸国殃民狐狸精似乎…似乎…
在跟他家头儿牵着手!!!
刘舟“嗖”的一声窜到了他俩跟前,借着把令牌换回去的由头,硬生生把华清棠牵着温玉沉那只手扯了下来。
温玉沉:“……”
好烦。
温玉沉眸色一暗,唇角的笑意逐渐变淡。
他思考了一下把刘舟揍一顿的可行性,在发现可行性还挺大后慢慢悠悠的掀起眼皮,直勾勾的看向了刘舟。
刘舟后背一凉,一个回眸,对上了温玉沉阴恻恻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华清棠察觉到这古怪的氛围,顺着刘舟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变脸极快的温玉沉十分和善的朝他扯出了一丝笑来。
如果不是他方才转头时温玉沉没注意,仍冷漠的盯着刘舟,他就要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
“头儿,有关展暗池的记载不是很多,我们也只找到了这些。”老曲从柜子里翻了半天,将方才整理到一起的与展暗池相关的信息一并递到华清棠跟前。
“展暗池在触犯家规前一直都是闺中女子的典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样样出众,甚至可以算得上惊为天人。”
“甚至在触犯家规后都有人为她求情,说她即便触犯家规,也不该沦落道那般境地。”
“只可惜,最后展暗池还是被送去了不须堂。”
华清棠指尖一顿,问他:“你怎么知道?”
温玉沉唇角一扬,偏了偏头,含着笑道:“听人说的,不过当时你没听。”
第 122 章
不用想也知道, 温玉沉说的人就是卫兆知。
刘舟不明所以:“这档案可是有什么问题?”
华清棠摇头,目光落到了温玉沉身上,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温玉沉微微挑眉, 凑上前去, 视线直直落到他手中的档案上,漫不经心在华清棠耳边低语:“傅大人怎么这般心不在焉?”
华清棠耳根一痒, 条件反射般偏了头。
温玉沉像是没看见他的动作,自顾自的扫视着他手中没什么太大用处的档案,忽然话音一顿:“他还说…”
华清棠回过头看他——
“看路。”温玉沉弯了弯唇角,尾音上挑, 听着倒像是他心情颇好。
“看什么路?”刘舟挠了挠头, “还有是谁说什么了啊?”
华清棠听着自己又被这人带起来的心跳,干脆利落的侧过了脸,决定不问他话了——因为问了也只会落得个被调戏的下场。
倒还不如他自己查了。
刘舟看着自家头儿一脸不悦在心底狠狠的替华清棠打抱不平了一翻——他能看出华清棠是在生气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原先的华清棠情绪极少外露, 多数都是淡定自若的处理事物,但遇上温玉沉后明显能看出他被那狐狸精带偏了。
一想到这, 刘舟就又像是气的脑袋冒烟似的,咬牙切齿的看着温玉沉, 这人偏还离华清棠很近, 而且从他的视角来看,就像是温玉沉把他家头儿圈在了怀里一样。
但其实温玉沉只是站在了他的身后,又刚好伸手去拿华清棠手里的档案。
“明日去林家, 你想好找什么借口了吗?”温玉沉又来回翻了几遍档案, 只可惜这上头记载的东西几乎都是他们已经知道了的无用线索,就连张展暗池的画像都没有。
华清棠如实道:“尚未。”
翌日清晨。
温玉沉昨夜没怎么睡, 陪着华清棠值夜不曾合眼。
这会儿眼睛酸胀,不由捏了捏眉心, 深呼了一口气,算是清醒了些。
他坐在石阶上,微微向后靠了靠,看着那缕缓缓升起的微光一时发愣。
他从前倒没陪谁熬过夜,就这么几回,都是因为华清棠不睡。
一阵风轻吹过,连带着…吹掉了他一根头发。
温玉沉瞪大双眼,看着自个儿不堪一击的头发决定下次不熬夜了,而且也不能让华清棠熬夜了。
他要拽着华清棠跟他一起早睡——就算不早睡也不能再像昨天似的熬到天亮,不然他总觉得自个儿会掉成秃子。
思及此,他又幻想出掉成秃头的华清棠——
于是,他更坚定了要让华清棠跟他一起早睡的想法。
不过昨日夜里倒也不是没有丝毫收获。
至少华清棠想到了去林家调查的理由。
“说常芷冉与他两情相悦,故而想来见他最后一面。”
温玉沉倒不反对这法子,但还没问过常芷冉的意见,便只能等天亮再折腾一趟,去问话,连带着再去沈府一趟,跟卫兆知说一声,不然倒显得他俩独断专行了。
好在两波人的意见都达成一致,只有沈渡川“嗷嗷”叫唤着不行,但没人搭理他就是了。
到了林家门口,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死气沉沉,写了“林家大院”的牌匾上挂着白色绸带,直直垂落到地上,两边守门的小厮也面色枯槁,整座大院灰蒙蒙的,透露出一股道不明的诡异。
“莫怕。”华清棠回头安抚了下跟着来的常芷冉,想着左右也是他们提出的法子,总不能叫常芷冉因为这法子被吓出个好歹来。
结果温玉沉却顺口接了一句:“嗯,不怕。”
华清棠瞥了他一眼,说:“我是同常姑娘说的。”
温玉沉也不尴尬,唇角一扬,理直气壮道:“是吗,但我是同你说的。”
华清棠和温玉沉隔得不远,但华清棠怕常芷冉出了什么意外,就把她放到了他俩中间,常芷冉有点尴尬的想退出这场不见硝烟的战斗——但被温玉沉按住了肩膀。
“常姑娘不要乱跑。”
常芷冉看了看盯着温玉沉的华清棠,又看了看放在自己肩上压着的那只手,抿了抿唇,开口道:“那二位大人,你们能…不吵了么?”
她觉得这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比眼前灰蒙蒙的林家大院还要恐怖。
华清棠一愣,下意识解释道:“没有。”
温玉沉也被常芷冉这话逗乐了,看向一边茫然的华清棠跟着附和道:“没吵,我们从不吵架。”
常芷冉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了温玉沉的下话。
“我们一般是直接动手的,常姑娘你且宽心。”
常芷冉:“……”
你确定…这是让我宽心么?
常芷冉的话卡在嘴边,最终也没说出口,但默默在自个心里给他俩记上了一笔:傅大人许公子处事颇为古怪,心口不一。
她思量了一会儿,又加上一句:但本性纯良,是为良师益友。
“烦请二位同林大人通报一声,就说林二公子的旧友想来再看他一眼。”温玉沉扫了眼那诡异的绸缎,又将视线落到了那俩看门的小厮身上。
这小厮面色苍白,眼窝凹陷,鬓角的头发隐隐发红,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睛放空的盯着前头,唇瓣也干涩的起了皮子,像是许久没有打理过自个儿似的。
俩小厮都没吭声,仍是空洞的盯着正牵头,直到温玉沉打算再叫他们一边是左边那个小厮抬起了头,灰蒙蒙的瞳孔几乎占据了眼眶之内的空白,显得格外阴森。
“林二公子没有朋友。”小厮的声音不算难听,但却听着不大舒坦,如同被捂住了口鼻,声音也跟着蒙上了一层阴霾。
温玉沉微微挑眉:“我们是不是林二公子的朋友你一问便知,何必与我们在这浪费口舌。”
小厮空洞的眼神直视着他,片刻,他才缓缓开口:“老爷交代过了。”
“老爷说林二少爷没有朋友,若有人想借这身份浑水摸鱼…”
小厮毫无生气的脸上扯出一抹笑来,他咧着嘴,干涩的唇瓣像是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扯出血珠来。
“就打死他。”
华清棠心脏一跳。
分明他前些日子来时林府还不曾这般乌烟瘴气,这才过了几日,林府就成了这副样子…
温玉沉下意识将人护在身后,他察觉到这小厮身上沾染的一缕死人气儿。
还是祀幼喜欢吃的那种。
华清棠心里犯怵,扯了扯他的衣角,压低声音道:“我们还是先回去…”
“是吗?那我们要找林大公子。”温玉沉从善如流的应付着对面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正想转头安慰一下某人,就对上了常芷冉的目光。
于是他又收回了视线。
偏头看了眼自个儿被拉的老长的袖子。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袖子能递到华清棠手上少不了常芷冉从旁协助。
温玉沉扯了扯唇角。
行吧,这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背着他沆瀣一气了。
那小厮浑浊的双眼暗淡一瞬,随后卡了壳。
如同被设定好的程序一般,遇到了温玉沉这个大bug,无法运转下去了。
不知何时被黑云笼罩的天突然放了晴,小厮有些茫然的重复了一遍温玉沉的话:“找…林大公子?”
温玉沉点头,十分自然的接道:“林二公子没朋友,那我们找林大公子。”
“难不成你们家林大公子也没朋友?”
小厮大脑宕机了一会,似乎是在仔细钻研林大公子和林二公子的区别以及为什么他们刚开始自称林二公子的朋友,现在又改成了来找林大公子的。
说实话,温玉沉也只是在赌,他赌这小厮不是什么高等妖物或是鬼魂,不然也不会重复着说“老爷说”“老爷交代”一类的字眼。
再加上这小厮最后露出的略显诡异的笑来,他便猜出了个大概——这小厮只是被人所控制的低阶妖物。
所谓低阶,便是只能记住主人下达的命令,但不懂变通,就像这小厮一样,一旦换了个字眼身份,原先教他的那一套就都用不了了。
小厮晃晃悠悠的凑到他们跟前,裂开的双唇还大张着,明明是在笑,却格外瘆人。
“那信呢?”小厮舔了舔鲜红的唇瓣,似乎下一秒就要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一般。
温玉沉淡漠的与小厮拉开了些距离,一只手抵在他的肩上,嫌弃的皱眉:“你身上很臭,离我远点。”
小厮那双暴露出贪婪的双眸又染上了灰,看着有点迷茫:“……”
小厮又卡住了。
控制他的人似乎什么都没教他,使他看起来如此无用。
小厮下意识要去咬温玉沉的手,但下口前又顿住了。
他好像不可以咬人,只能等符合被吃条件的人来才能动嘴。
头脑简单的小厮有点委屈,看着温玉沉的胳膊,喉结滚动,咽下了刚分泌出来的口水。
他有点不死心的又将话头对准华清棠:“你是林二少爷的朋友,是来做客的对吗?”
天色又是一暗。
华清棠面无表情的用手抵住了小厮凑过来的脸,冷漠的说。
“你问他。”
第 123 章
小厮似乎有些咬牙切齿:“……”
原本遮挡在森白的贝齿上、红艳艳的舌头, 这会儿倒显得多余。
天又见了明。
温玉沉微微挑眉,继续在小厮的知识盲区问:“问完了么?问完了便劳烦你个带路。”
小厮灰蒙蒙的眼睛盯着他,半晌也说不出反驳他的话, 最后只能讪讪收回舌头, 阖上双唇,生怕温玉沉嘲笑他似的, 把自个的牙也挡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这倒是那小厮多虑了,温玉沉倒也没那么大的闲心。
僵持片刻,小厮还是让出了一条道,大门随着小厮僵硬的动作被推开, 发出“咯吱”声, 有些瘆人。
常芷冉下意识后退一步,险些摔倒,被眼疾手快的华清棠单手扶住了。
“我觉得…这里好奇怪…”常芷冉的声音微微发颤, 那只被华清棠稳扶住的手也连带着颤动。
温玉沉率先踏入了这府中——
脚下灰尘四起,像是荒废了许久无人打扫一般, 但这林家分明一次远门都没出过,又怎会荒废了这?
看来这林家是来对了。
温玉沉回眸一瞧, 后头俩人还站在外头, 便干脆伸手拉了他们一把——常芷冉被俩人夹着拽进林府,欲哭无泪。
她其实就是有点害怕,想着自个儿试探着慢慢进林府, 结果温玉沉这么一扯, 把她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设直接弄塌了。
温玉沉看着俩人耷拉脑袋也不急,但他倒是有点好奇华清棠是因为什么这般情绪低落的。
于是他伸手在华清棠眼前晃了两下:“想什么呢?”
华清棠回神, 他看着周围景象大变的林府,心底有些发慌。
刚想开口说这地方的不对, 目光就扫到了一侧侯着的小厮,于是他又犹豫着闭上了嘴。
温玉沉似乎是看透了他的想法,淡声道:“这小厮听不懂话,你可以放心同我说话。”
小厮:“……”
华清棠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抬眸看向了那小厮,道:“不必跟着我们了。”
小厮站在原地,半天没动,似乎是在思量华清棠的话是什么意思——最终,小厮觉得华清棠说的有理,扭头往门口走了,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大门“轰”的一声关上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刻,这院子里的天,似乎又暗了下来,如同一张大网,将他们全部收拢其中。
“这…”常芷冉咽了咽口水,她胆子不大,对于鬼神之事也是深信不疑的,毕竟有她兄长那次在前,“我们…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
温玉沉听见这话嗤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问:“我们还没走呢,哪来的鬼打墙?”
这常芷冉还真是吓着了,光在原地站着一步没动都能怀疑起自个儿遇到鬼打墙、在原地转圈出不去了。
华清棠也安抚着她:“无妨,只是天黑了些。”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他心里也有点没底,再加上听见常芷冉所说的鬼打墙更是有些发慌——因为这地方同他上次见到的林府实在是相差太大了,这地方,倒像是几十年、几百年后荒废了的林府。
温玉沉的声音不大,但却格外让人安心。
“你还记得上回哪里没查吗?”
华清棠点头,但不打算略过上次探查过得地方:“记得,但这变化太大,我想重新探查一遍。”
温玉沉没说同不同意,只微微挑眉,问他:“全部?”
华清棠“嗯”了一声:“全部。”
至于他们为什么觉得这府里不会再有其他人则是因为他们已经在这观察了半天,也不见一个活人,就连一丝声响都听不到。
倒像是个完全封闭的空间。
温玉沉猜这地方大概同自己的灵相体差不多,那小厮的主人兴许早就算到了他们回来,所以放了两道保险,第一道便是那听不懂人话的小厮,而第二道,便是这完全密闭的“林府”。
温玉沉刚踏出一步就被华清棠扯着袖子,他回头,抬了抬被他扯住的衣袖,没说话,像是在等他的解释。
“你干什么去?”
温玉沉答:“不是说把林府都搜一遍么?”
华清棠有些疑惑的问他:“你认得这里的路么?”
温玉沉“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华清棠是觉得自己不认路,要他带着才能走:“不认得。”
华清棠更疑惑了:“不认得你走什么?”
温玉沉收回了扯在华清棠手里的袖子,说:“不是要把林府都搜一遍么?那认不认路有何妨,左右去哪都是要搜的。”
华清棠哽了一瞬,旋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认不认路都要搜一遍,那还要他带路干嘛。
偌大的院子中,只有他们交错的脚步声回荡。
搜了半天,这林府里也没有任何特别,若说是诡异之处便只有这积灰的卧房。
“最后一间房了。”常芷冉轻叹一声,“若还查不到什么,我们就——”
这下话还没说完,常芷冉就瞪大了双眼!
这卧房里锁着个人。
用铁链子拴着,蜷缩在地上,唇色发白,五官紧紧的皱在一起,像是困在了什么梦魇里。
温玉沉眉骨微扬,有些意外的看着这人。
本来以为那引他们入局的人什么都不会给他们留下,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不过这“意外收获”也说不定是那人故意设局用来引诱他们的。
但温玉沉偏喜欢以身入局。
那人的脸上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冷汗涔涔,浑身上下都被人用铁链拴着,像是怕他逃了似的。
温玉沉伸手探了探那铁链。
扯了一下,便“叮当”响个不停,同时那被铁链拴着的人像是坠入了更深的梦魇中,颤抖的身子微弯着的手指想要抓住些什么,但都无济于事。
“他是…”华清棠说了一半话,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伸手将遮挡在那人脸上的几缕发丝别过耳后,“…林栩清?”
温玉沉一怔。
他倒没想到这人会是林栩清,因为从华清棠先前所说的来看,林太傅即便真做了什么,也绝对不可能叫人发现端倪,更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毫不顾忌的将林栩清堂而皇之的锁在屋子里。
就算林府没有人将此事传出去,林栩清这么大个人,凭空消失了不可能无人察觉,更何况林栩清先前还传出过与人抢灵器的事情,这便说明林栩清定然不会是内敛的性子——因为若林栩清内敛便不可能因为一个灵器与人发生争执,反而可能息事宁人,干脆一声不吭的将灵器让出去。
而林栩清并非性子内敛,便肯定会有些与他相熟的友人,他要是突然不见了,那些与他相识的友人又怎会毫无察觉?
但若是有察觉,那背后之人又怎敢动他?
除非那人找了个东西顶替着他…
“你可还清醒?”华清棠见林栩清眼睛撑起了一条缝,便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但林栩清像是没有骨头似的,整个人都压在了华清棠身上。
林栩清微微动了动唇,但并没有说出声来。
温玉沉看他这样子觉得问不出什么,干脆去方才路过的厨房找了点吃的,递到他嘴边:“你是被谁抓来的?”
林栩清喝了口水,鼻腔冷不丁吸入一口冷空气,剧烈的咳了起来。
华清棠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帮他顺了顺气。
“我…”林栩清刚说了一个字唇角就溢出污血,源源不断。
华清棠有些慌乱,正不知如何处置时温玉沉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帕子,擦好了后干脆将这人扶着靠在墙边上,为了防止他摔了,温玉沉贴心的用了一只手按着他的肩。
华清棠愣了一瞬,觉得按照他这个按法,林栩清可能会昏死过去。
于是在温玉沉诧异的目光下又把这人扶着靠了回来。
“他会吐血。”温玉沉还是提醒了他一句。
华清棠动作一顿,抬眼问他:“你能把衣服借我么?”
温玉沉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率先把衣服递了过去,然后他就看见华清棠把他衣服垫在自己身上,当做格挡。
温玉沉眉梢一挑,笑了一声,语调里带了点无奈:“傅大人有洁疾就拿我衣服垫着?”
华清棠十分镇定:“回去还你便是。”
温玉沉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样逗笑,倒也没再继续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行。”
他半蹲下身,探了探这人的鼻息,随后松了口气。
还好,没死。
随后温玉沉又起身在这屋里转了一圈,周遭没有任何可以供林栩清出去的路,甚至连个窗子都没有。
他捻了捻桌上的灰,眸色一沉——水和食物更不用说了,这屋里除了林栩之和拴着他的链子以外什么都没有。
屋里仅存的几个脚印也是他们踩出来的。
但若是连饭都不给林栩清留,他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温玉沉方才特意探了探林栩清的底子,甭说是辟谷,就连最初的经脉都不曾通过,更不可能是因为他辟了谷,所以不用靠吃饭维持生存了。
难不成这林栩清是最近才被关进来的?
第 124 章
狭小的空间内几人呼吸交错, 等了半晌,才见林栩清悠悠转醒。
林栩清还是没什么力气,整个人恹恹的靠在华清棠肩上, 惨白的脸上凸显出一丝病态, 但仍旧掩盖不住这人散发出的清冷气韵。
林栩清尝试着张了张唇,嗓子割裂般的疼, 但也总算是说出了声:“…你们是何人?”
温玉回他:“官府办案。”
林栩清眼神中透露出些许迷茫,唇瓣微微起伏,囔囔着重复了他的话:“官府办案…?”
华清棠也附和了一声:“嗯,我们怀疑林栩之的死是人为所致, 烦请林公子配合。”
林栩清眼帘一颤, 又默了默,才勉强抬头,但幅度仍然不大, 重量依旧压在华清棠身上:“…死了?”
林栩清瞳仁颤动,似乎是不相信他们的说辞, 反复念叨了几遍,才回过神来:“林栩之不是…去寻心上人了么?”
话音刚落, 温玉沉便与华清棠视线相撞——来对了。
常芷冉下意识摇头否认与林栩之相见, 但随后发现那两人根本没有要怀疑她的意思便松了口气。
“他是几时出府的,他出府时带了什么?他出府前有没有说过何时回来?他去见的人你可识得?他…”
华清棠话还没问完,就被温玉沉制止。
温玉沉淡淡朝他摇了摇头, 示意他冷静些。
华清棠也知自己问的有些急了, 故而也没再继续问什么别的,只声音平稳的挑了个最有用的问题复述了一遍:“他出府前可有与你交代过什么?”
林栩清眼睫轻颤, 半晌才回过神,原本空闲着的手不由自主扯紧了华清棠的衣袖。
温玉沉眉心一跳。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记不清了…”
温玉沉无声轻叹:“……”
若林栩清不记得了, 那他们能找到的线索便又断了一条。
华清棠看他这副模样也知继续问下去也无济于事,便只将他扶起,不抱希望的顺口说了一句:“那你还记得你为何会出现在这么?”
林栩清眉心微微蹙起,似是沉浸在某段回忆梦魇中,无法自拔。
他的呼吸倏然紧促起来,温玉沉当即压住了他的经脉,才使得他慢慢好转,但他仍旧是一声不吭,只静默的垂着眼帘,扯着华清棠的手不知是何时收了回来,微微蜷缩在袖口之下,还沾着一丝血迹。
“他…拿了我的血。”嘶哑的嗓音里带了一丝疲倦,林栩清的呼吸间都带了些腥甜的铁锈味,他抿了抿唇,再抬眼时情绪明显低落了不少。
温玉沉微微挑眉,他倒是没想到林栩清还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谁拿了你的血?”
片刻,他又补充了一句:“拿你的血干什么?”
其实他是知道会有人拿修练之人的血去做一些邪术或是拿它画符,但他还是若无其事的问了一句,毕竟自己若是不问倒显得自己可疑了。
林栩清小幅度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又颠三倒四的回了温玉沉一句:“我爹。”
闻言,温玉沉帮他把话捋清了些:“你爹拿了你的血,但你不知道他要你的血干什么?”
林栩清停顿了半晌,才慢吞吞点头,随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猛的抬眸,与温玉沉对视。
“我娘…我娘下葬了么…?”林栩清的指尖微微发颤。
常芷冉有些疑惑的开口:“你娘不曾受过伤亦不曾生过什么大病,为何要下葬?”
常芷冉被卫兆知带回去后就把外头的大事小情摸了个大差不差,对于林太傅这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官员也是差了个透。
她没听沈渡川跟她说林夫人生过什么大病大到要准备下葬。
林栩清听了她的话明显有些不信,好看的眉眼微微蹙起,似乎是觉得她在逗弄自己:“死者为大,姑娘还是谨言慎行罢。”
常芷冉更觉得一头雾水,但看林栩清这一脸煞有其事的模样竟开始怀疑起了自己,连带着也开始怀疑沈渡川是不是给她落下了什么信息没说全。
温玉沉并没有正面回答林栩清的话,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你娘可是生了什么重病?”
林栩清眼底翻涌的情绪一闪而过,但仍旧被温玉沉敏锐的捕捉到了。
林栩清淡淡“嗯”了一声,但没说是什么病,这会儿他不大想倚在华清棠身上了,尝试着自己起身,但最终以失败告终。
瞧不清林栩清是何神情,只看见他自暴自弃的把双眼阖上。
随后十分疲倦的低声嘟囔着:“都死了…”
“只剩下我了…”
华清棠觉得他状态不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不其然,这人的头烫的要命,活像是块烧的滚烫通红的烙铁。
林栩清呼吸很轻,整个人都蜷缩着,处于戒备状态,似乎只要碰他一下就能让他惊醒。
当然,按照他烧的这么严重的情况,甭说是碰他一下他不会醒,就算是把他摔地上踹两脚这人都不会醒,只会沉溺在梦魇里疼的哼哼两声当做抗议。
周遭的风越刮越大,声音清晰,如同被包裹在暴风中央。
温玉沉试着将门关上,但并没有什么用处,关上门后似乎仍旧不能将这阵疾风隔绝在外。
甚至变本加厉——
“这儿怎么…怎么这么冷啊?”常芷冉搓了搓手,朝手心哈了哈气,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你们不冷吗?”
寂静的空间内,常芷冉的声音回荡着,其余两个清醒着的人都没有应她。
华清棠在努力让自个儿身上的人的体温回暖,而温玉沉则是仔细观察着疾风席卷的节奏。
只要他一关门,这疾风就会从门缝里钻进来,还会变的更冷。
但他要是开门,那阵疾风又会把外头不知从何而来的树叶带进来,若光是吹进来倒也还好,问题就出在了这被风吹进来的树叶锋利的不像是植物,反倒像是刀刃,有好几次树叶滑过温玉沉的身侧时都让他清晰的感知到皮肉撕裂的痛。
“呀,怎么有客人走错路了?”温玉沉又一次开门的瞬间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尖锐的嗓音听的人心上发慌,常芷冉被吓得连连后退几步,最后一不小心被外头吹进来的树叶刮到了脚踝,她惨叫一声,跌坐在地。
手心磨破了皮,但此刻外头吹进来的刺骨冷风让她短暂的忽视掉这微不足道的痛。
温玉沉微眯了眯眼,看着眼前几乎将嘴咧道耳后的小厮莞尔一笑,淡声道:“我不是客人。”
小厮森白反光的牙齿忽然停在了咬温玉沉胳膊的动作上,“咔咔咔”小厮又把伸得老长的脖子收了回来,有些凸起的眼珠透着红:“不是客人?”
温玉沉这回没吭声,只静静的看着这鬼东西给自个表演。
小厮也瞪着眼,跟温玉沉对着看。
常芷冉咽了咽口水,有点发慌,蜷缩着的指骨陷进泥土之中——
嗯?不对啊?这地上不是铺了一层砖么?她为什么能徒手扣进地里???
常芷冉忽然有一个诡异的想法涌上心头。
这里会不会是假的。
如果这里是假的,就能说明为什么林栩清被关着但却不用吃饭,那些个稀奇古怪的人也都只是幻梦一场,他们兴许是被什么人下了药,所以才觉着自己是在真实的世界之中。
可若真是这样,那又会有什么药能让他们三个人进入同一场梦里呢?
思及此,常芷冉脊背发凉,难以自控的浑身发颤,华清棠见状便出言安抚了她一句:“我们在着不会出事。”
结果常芷冉听了这话抖的更厉害了,声线颤抖着,含糊的语气中似乎还带了一丝委屈:“就是因为你们在我才怕啊。”
华清棠:“……”
温玉沉倒跟常芷冉想的不一样,他没觉得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是假的,他是觉得只有这个场景是假的,哦,连带着跟这个场景不可分割的小厮也是假的。
既然是假的,温玉沉便不怎么怕了。
虽然即便不是假的,他也不怕。
小厮尖细的獠牙突然抄温玉沉扑来,而温玉沉淡定的用方才顺手捡起来的树叶向他丢了过去。
只听一声短暂的哀嚎后,那原本张着嘴要咬人的小厮双手捂在了被树叶划过的两个眼球上,眼球还在向外渗血。
温玉沉又顺手捡了几片树叶,随后趁着小厮瞎着,又一不做二不休的把小厮的手筋脚筋都挑断了。
而将这一切都目睹了的常芷冉抖得更厉害了。
偏温玉沉还因为把这糟心的小厮除掉了而心情愉悦,唇角微微扬起,半蹲着身子,回头一瞧。
对上了常芷冉见了鬼的眼神。
常芷冉眼圈猩红,想哭,但又觉得自己哭了好像也没什么用,于是乎就成了如今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华清棠看着他的眼神也多了一丝复杂。
他张了张唇,想问温玉沉是何时学会挑人脚筋的,但不知自己是在怕些什么,这些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你们小心着点。”温玉沉的本意是提醒他们这树叶划人很疼。
但在常芷冉耳中就变成了威胁。
“好…好的。”
温玉沉:“?”
第 125 章
华清棠静默的看了他半天, 最后别开了视线,用近乎微不可查的声线说:“他还在发烧,我们要是再找不到出去的路恐怕他就要烧死过去了。”
温玉沉拍了拍沾在手上的灰, 一脚踩在那浑身青白发紫的小厮手上。
“你…”
关节碎裂的咯噔声伴着急促的风显得格外阴森。
“去取他的血。”温玉沉淡声吩咐了一句, 随后又补充道,“我来试试能不能用他的血“破门”。”
华清棠看林栩清脸色苍白, 本想说等林栩清好些再取血,但林栩清瞧着大抵是醒不了了,故而他也没再犹豫,取了林栩清的指尖血, 交给了温玉沉。
毕竟若是不取血, 没准林栩清就会烧死在这,但若是取了血,他们便有出去的可能, 出去后林栩清便一定会安然无恙,顶多是歇得久一些, 不会想现在这般危及生命。
温玉沉开始用林栩清的血画符。
他先前不敢动用术法的原因便是怕这幻境情况不稳,若强加外力干扰恐怕会出意外, 但若是这力量本就来源于幻境的一部分, 便不需要担心它会干扰到幻境,让它出现什么意外了。
红光乍现,屋内狂风席卷, 华清棠护在了常芷冉和林栩清的身前, 只不过风沙太大,他被迷了眼——
眼前忽然一暗, 微凉的触感接触到他的脸庞,温玉沉轻声道:“是我。”
华清棠悬着的心有一瞬松懈, 旋即就察觉到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另一股气儿在轻轻掠过他被飞沙迷了的眼睛。
半晌,他才缓缓睁眼,温玉沉垂着眼睛,问他:“还疼吗?”
华清棠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烫:“…不疼。”
温玉沉点了点头,旋即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又朝常芷冉道:“自己捂着眼睛。”
他说完这话后门外骤然闪出一阵强光——
同时还伴随着尖锐的嘶吼声。
华清棠纤长浓密的眼睫剐蹭在他的手心上,痒意四散。
“别睁眼。”他似乎怕这人不听劝,又追加了一句,“太亮了,会晃到眼睛。”
华清棠颤动着的眼睫停顿了一瞬,转而传出了他清冽的嗓音:“那你呢?”
温玉沉的另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也就是说他压根没挡住自己的眼睛。
温玉沉有些意外华清棠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他还以为华清棠只会让他闭嘴。
“我啊。”温玉沉尾音很长,似乎真的这思考怎么样才能长出第三只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似的,“不然傅大人帮我挡着些?”
华清棠听了他的话,那只被他攥着的手下意识的往上一抬,顺着他的肩往上摸索着。
温玉沉也不急,松了自己攥着的手腕,任由华清棠自个儿探索。
“…傅大人,那是耳朵。”他的耳朵被某人捏了两下。
华清棠一怔,才突然反应过来:“你为何不能松手,让我自己捂着眼睛。”
温玉沉没答话,但这会儿又重新攥住了他的手腕,往自己的眼皮上一盖,眼帘与手下触碰的瞬间,华清棠缩了缩手,但因为被人拽着按在了上头没能撤回来。
不知等了有多久,那抹绚烂耀眼的白光才逐渐消逝,温玉沉自然是第一个察觉到都,不过他没吭声,只迅速的眨了好几下眼,让华清棠覆盖在他双眸上的手撤了下去。
“是、是不是可以睁眼了呀?”常芷冉感觉到眼前强烈的光已经不在了,故而微微露出了一点指缝,从指缝试探着往外看。
华清棠一怔,反应过来温玉沉方才眨的几下眼便是在提醒他无碍了,只不过这人喜欢逗人,故而没有直说,等着他自己发现。
华清棠面无表情的把温玉沉的手推开,抬眼瞥了他一下,没说什么,但泛红的耳根却将他出卖了个一清二楚。
“这…这不会是…是乱葬岗吧?”常芷冉都快要哭出来了,当然,她还是把眼泪憋了回去,她并不想让自己显现出狼狈的模样。
温玉沉微微挑眉,总算发现常芷冉似乎跟他们俩都隔开了些距离:“若是怕便跟紧我们。”
常芷冉看他的眼神还是有些不对。
她此刻心跳如雷,砰砰砰的心跳声不断在她耳畔重叠。
温玉沉感觉她有点怕自己,然后顺手捡了个骷髅头,朝常芷冉扔了过去——
“哇啊!!!”
华清棠正想问他为何要如此吓人,就听温玉沉开口解释道:“辟邪的。”
常芷冉仍旧没哭出来,但她觉得自己快要被吓死了。
况且哪有人拿骷髅头辟邪啊!?
常芷冉正吐槽着,倏然反应过来,若是眼前的人是假的,又怎么可能有吓唬她的闲心?合该是在她闭眼的那一刻就将她就地解决了。
所以…这人是怕他直说自己会不信,故而拐弯抹角的用这种顽劣的方式向自己证明,他不是假的“东西”?
常芷冉似乎懂了他的良苦用心,瑟缩着的身子终于恢复如常,甚至还深呼了一口气放松了一下。
而一侧的温玉沉冷不丁对上了常芷冉了然的神情有点不解。
他又捡了一个骷髅头,递到了华清棠手里,他看着华清棠抗拒的目光,转念一想,就把骷髅头塞进了林栩清的怀里——准确来说是他的衣襟里。
迎着华清棠欲言又止的眼神,他有些无奈的摊手:“真辟邪。”
华清棠还是不大相信,并且他因为这句话开始追问温玉沉是如何学会画符的了。
温玉沉如实道:“书上学的。”
方才的符的确是他从书上学来的,因为尘意知还没来得及教他这个符便病死了,后来他的师兄们又与他决裂了,他便只能从书里自个儿摸索去。
华清棠微微蹙眉:“你从哪本书上学到这种东西的?”
温玉沉面不改色的信口胡诌道:“话本子上交的,话本子上还教了很多符,哦,骷髅头辟邪也是话本子告诉我的。”
说着,他还自个揣了个骷髅头,夹在了臂弯里。
不过这骷髅头辟邪还真不是从书上学的,是他之前拿薛齐以毒攻毒试出来的,既然同源之力可以用来以毒攻毒,那这骷髅头也算是至邪之物,除非是碰上比它还邪气的玩意儿,不然是绝对不可能再遇上什么邪祟了,因为邪祟都得绕着这骷髅头走。
华清棠仍旧不大相信他的说辞,但常芷冉的声音却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使他没能继续追问下去。
“你们…能不能换个地方闲聊,这里好像真的是乱葬岗…”常芷冉咽了咽口水,这会儿倒是跟华清棠走的近了。
远处,骤然腾起一阵火光,温玉沉与华清棠对视了一眼,随后拎着骷髅头往发亮的火光处走——
走进后他发现了个熟悉的人影。
这人不就是跟商涂深住在一起的小哑巴吗?他怎么会在这?商涂深又怎么可能会放他一个人出来?
温玉沉带着满脑袋的疑惑拍了拍小哑巴的肩膀。
小哑巴倒是没被他吓到,因为早在他朝着这边走时小哑巴便发现了异常,故而他早有准备。
只不过在看清来人是温玉沉时有些发愣。
半晌,小哑巴才回过神,朝着他打手语,打了一半又反应过来温玉沉看不懂他的手语,半蹲下身,在地上寻了个树枝,一笔一划的开始写道。
“你们怎么回来了?”
第一个问题便让温玉沉一头雾水。
什么叫回来了?这小哑巴的意思是他们又回到了那深山老林里?
可这地方他们压根没看见过,难不成是商涂深这厮藏了个地方没领他们看过?
温玉沉觉得自己想的应该与实际情况大差不差,毕竟以商涂深那般警惕的性子,若是不留个后手才是奇怪。
但小哑巴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有些不可置信——
小哑巴说商涂深死了,正烧着的人就是商涂深。
温玉沉虽然早就察觉到商涂深的病不算太轻,但也没想到自个儿只走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商涂深便死了。
小哑巴抬头看他,见温玉沉半天没搭理自己也不恼,只是往他身后看了看,就见到了意识混沌的林栩清,于是拍了拍手上的灰,起身往华清棠的方向走去。
常芷冉没见过他,看见他朝自己的方向走来时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但这一退就踩上了一块骨头架子,吓得她险些又叫出了声。
还是小哑巴伸手扯住了常芷冉,才让常芷冉免于摔在骨头堆里。
常芷冉还是有点怕他,因为她觉得敢一个人出现在乱葬岗的人都是些狠厉角色,不过她仍旧保持了礼节,不动声色的将手收了回来,微微颔首道谢:“多谢。”
小哑巴友好的朝常芷冉笑了笑,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挥了挥手。
常芷冉有点茫然的看向华清棠,华清棠也如她所想,给了她想知道的答案:“他不能说话。”
华清棠回过头,问小哑巴:“你一个人在这,商涂深没来找你么?”
小哑巴勉强笑笑,回头看了眼逐渐变弱的火光,在地上慢吞吞的写着:“他就在这。”
第 126 章
华清棠的目光顺着那道火光寻去, 却没找到商涂深的身影,反而跟某个夹着骷髅头的人对上了视线。
温玉沉没有察觉到某人有些嫌弃的眼神,或者说他察觉到了, 也没当回事——他朝那火堆上瞥了两眼。
另一头的华清棠便读懂了他的意思。
不过华清棠也有点意外, 但终归是没再说什么,毕竟他没有揭别人短的习惯。
“他是病了么?”小哑巴在地上写道, 随后见华清棠出神,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华清棠收回了跟温玉沉四目相对的目光,看向了小哑巴,回道:“他发烧了。”
小哑巴又写:“你们要跟我回去吗?”
随后他又想了一下, 在后头补充道:“夜深了, 会迷路,况且家里有药,我可以给他煮药。”
华清棠思量了片刻, 朝温玉沉看去,随后视线又来回交替在林栩清和小哑巴身上, 无声开口道:“我们跟他回去。”
温玉沉也没反对,毕竟他也很好奇这地方到底藏在了哪。
只是没等他知晓答案, 小哑巴就在一个洞穴前停住了脚步, 并回头示意他们跟上。
温玉沉有一瞬怔愣,旋即就被华清棠扯住了手腕拽了进去。
那人还十分冷漠的朝他说:“早说你想在外面找死,我就不让你跟进来了。”
温玉沉倒是十分关切的还回头看了眼常芷冉有没有跟上, 见常芷冉也跟了上来便又把头扭了回来, 顺势扯开了华清棠拽着他的手。
转而单手把这人当麻袋扛了起来。
华清棠:“?”
华清棠语调里似乎带了些不可置信:“你干什么?”
温玉沉走的很快,听见华清棠的话时刻意放慢了脚步, 回道:“我休息好了,换你休息。”
华清棠唇角一扯, 似乎所被他逗笑了。
寂静的洞穴里,回荡着华清棠的一句:“…他腰上有伤。”
温玉沉扛着人的动作一停。
又慢慢把人放了下来,然后他就看见华清棠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唇角毫不掩饰的扬着一抹笑,轻声夸奖他:“干的很好,他大概今晚就能去投胎转世了。”
温玉沉:“……”
“你们不走了吗?”前方传来了常芷冉的声音,温玉沉嘴角抽了抽。
面无表情的回道:“你先走,或者在原地等我们。”
常芷冉那边回了一句“哦”便没了音讯。
空荡荡的洞穴之中,只留他和华清棠面面相觑,他俩中间还夹着个昏迷的林栩清。
温玉沉轻咳一声,看着地上的人,不知从何下手。
华清棠倒是利落,扶着他的胳膊搭到了自己肩上,随后跟温玉沉道:“帮我带路。”
温玉沉想搭把手,但被华清棠婉拒了:“他腰上有伤。”
温玉沉:“……”
温玉沉默默转过了头,难得沉默了一下。
洞穴里头温度适宜,倒是比先前他们住的那屋子还要舒服,等他们进来的时候小哑巴已经煮好了药,帮着华清棠把林栩清抬到了床上,随后十分耐心的给林栩清喂药。
林栩清倒也没怎么挣扎,只是皱着眉,表情有些痛苦——不过这倒也正常,换谁喝药都不可能舒坦,更何况林栩清是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才失了态。
等到药喂好了后,小哑巴又问了他们要不要吃些什么,他俩都不怎么饿,便都拒绝了小哑巴要做饭的提议。
于是小哑巴又去把常芷冉安顿好了,在打算问温玉沉他们介不介意住在一起的时候被温玉沉抢了先。
“你不是说回家吗?”温玉沉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时机问他这一码事,“为何是到了这里?”
小哑巴淡淡垂下眼睑,拿着纸笔写道:“那个家没有了。”
华清棠不解:“没有了?”
小哑巴点头,在纸上继续写着事情经过。
在商涂深让小哑巴送他们出去后,那个地方就莫名暴露了,他们被一群自称官爷的人追杀,一路追到了那个断崖。
商涂深见无路可走,便抱着他跳崖了。
跳崖前,商涂深还安慰了他一句。
跟他说左右自己也活不了多久,断崖这头还刚好有他要用的草药,万一他们侥幸没死,兴许还能找到那草药续命。
说完,他就抱着小哑巴跳崖了,等小哑巴再醒来时,就是昏迷不醒的商涂深浑身是血的给他当了肉垫。
这期间小哑巴也试着找过草药,故而,遇到温玉沉他们时才能如此笃定的说自己有药。
只不过他没找到能治好商涂深的草药。
闻言,温玉沉微微蹙眉。
甭说那屋子也那么多东西遮挡,甚至还有些毒物隔断,光从外界打探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是那些来追杀他们的人早就知道了一切能够阻止他们的障碍物,并且熟练的绕开了那条路。
但若是这样,便说明是有人带路。
而带路的人,又是官府中人…
一切证据似乎都指向了一个人——藏在暗处始终在调兵遣将的卫兆知。
温玉沉想不通他为何要杀商涂深灭口。
商涂深分明已经病入膏肓,他又何必冒着风险提前去追杀商涂深?
除非是商涂深知道了什么秘密,又或是商涂深做了什么于他不利的事。
但按照商涂深这么个病入膏肓的情况,要做对卫兆知不利的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是商涂深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才被灭口的?
“被追杀前你可看到商涂深有收到过什么东西,又或者,见了什么人?”
小哑巴摇了摇头,写道:“不曾,你们走后我们都不曾出去过,也没有人再进来过。”
“那你可有那些自称为官府中人落下的贴身物件?”华清棠有点不信有哪家的官差会自称为“官爷”,一般只有山匪才会这么说。
小哑巴思量片刻,起身去翻了翻自个儿从商涂深身上拔下来的几支箭,商涂深抱着他跳崖时被那群人用箭射伤了,后来他为了给商涂深上药,只能狠下心,把箭给活生生拔了出来。
这箭上倒是没什么毒,要不然商涂深也不会在昏迷了一日后因为血止不住加上他病入膏肓撑不住了才死。
温玉沉仔细的打量这箭上的标记,努力回忆着自个儿是否在卫兆知府上见过,但最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就此作罢。
“我能把这箭带走么?”他想回去看看卫兆知究竟在背着他们做什么,不然他们的境地实在太过被动。
小哑巴点了点头,并没有拒绝他的话,随后总算是把他要问的话问出了口。
“你们可以住一起么?”小哑巴又解释了一句,“没有多余的地方能住了,方才那位姑娘只能一个人住,所以你们只能委屈一下…”
温玉沉倒是很乐意委屈一下,但他觉得华清棠可能不大乐意,于是他跟华清棠说:“你今夜要不要睡地上?”
华清棠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嗤笑一声,当即坐到了床上:“你睡地上。”
温玉沉自然也不想睡,于是,他不由分说的先躺在了床上,闭目养神,留下华清棠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说他无赖。
温玉沉顺势把还在震惊的华清棠扯了下来,又把他往自个儿怀里拽了拽:“那就都睡床。”
华清棠想要推开他,但被某人提醒了一句:“一会儿小哑巴也要来睡的,你难道想看着小哑巴睡地上?”
华清棠哑了火,这回倒是不动了,毕竟他也不想看小哑巴一个人睡冷冰冰的地上,更何况他俩才是客人,哪有主人为了让客人睡床而自己睡地上的道理?
算起来,这是他第二回跟温玉沉同床共枕,一联想到这,他就想避开温玉沉禁锢着他的双臂。
还是太过轻率了,早知道这样,他上次就不该跟这人…
没等华清棠多想,温玉沉有些慵懒的嗓音便在他耳边响起:“傅大人,想什么呢?天都黑了还不睡?”
华清棠装死不回他。
温玉沉也没追问,只是跟他说:“早些睡,明日一早你我分头行动。”
华清棠在他怀里动了一下,问他:“什么分头行动?”
温玉沉浅笑一声:“傅大人原来没睡啊,方才不回我,我还以为你睡了呢。”
半晌,温玉沉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于是乎华清棠觉得这人就是在诈他,他打算等出去之后,查完了案,再把这回的账还回去。
就在华清棠昏昏欲睡间,温玉沉又突然开口,回答了他的话:“明日我去找卫兆知问问他有没有背着我们干些别的事。”
“你带着常芷冉回府,若我一炷香内没回来,你便给他传信,告诉他常芷冉在你手里,让他小心你撕票。”
温玉沉说这话时语调慵懒,似乎是笃定卫兆知不敢拿他怎么样。
华清棠轻嗤一声:“万一他不打算管常芷冉怎么办?”
温玉沉故作可惜,长叹一声:“这样啊…那只能委屈委屈傅大人给我收尸了。”
华清棠用手肘怼了他的胸口一下,他闷哼一声表示不满:“我好疼啊傅大人,你得负责。”
第 127 章
夜里有些凉, 温玉沉察觉到怀里的人在下意识的往自个儿怀里钻。
被某人枕着的胳膊也有些发麻,他本来想换个胳膊,但刚一动弹, 那人就颇为霸道的说着梦话, 命令他不准动。
还威胁了他一句:“再动…”
那人睡得沉,迷迷糊糊的说着些连自个儿都不清楚的话:“我就…”
温玉沉哭笑不得, 只得顺着他,轻声安抚道:“不动了。”
“再动…”华清棠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仍是迷糊的重复着这句威胁的话,但他想不出来能威胁那人什么, 想着想着, 他就又睡着了。
“再动就什么?”温玉沉语调懒散的问。
华清棠没再吭声,但两只手摸索着,整个人贴到了他的身上。
“师尊…”
他迷糊的说了一句。
温玉沉浑身一僵。
…他恢复记忆了吗?
那他怎么会继续同自己…还是说他才恢复的记忆?可他方才的模样, 也不像是恢复了记忆…
“…华清棠。”他提着心,试探性开口唤了他一句。
怀里的人没反应, 只是枕着他胳膊的脑袋烦躁的动了两下,似乎是在惩罚这人叫了“别人”的名字。
长夜漫漫, 温玉沉就这这个姿势, 当了一夜的人形靠枕以及取暖炉。
华清棠睡得倒是安稳,还时不时摆弄一下他的胳膊让自己睡得更舒坦些。
对此,温玉沉权当不知道, 甚至是亲眼看着某人睡眼朦胧的说这次的枕头有点不舒服。
他说温玉沉的胳膊枕着有点硌得慌。
温玉沉思考了一下, 他想说其实光睡床板比他胳膊还硌人,但看华清棠睡得这么沉便又把话咽了下去, 直到白日,华清棠清醒过来, 他才把胳膊收回来。
他觉得胳膊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华清棠睡醒之后还有点发蒙,直勾勾的盯着温玉沉揉胳膊,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看什么呢?”温玉沉顺口问了他一句。
而华清棠仍旧没说话,大脑宕机了半天,才慢吞吞的转过脑袋,起身时在自个儿的袖口上摸索了半天,才缓缓低下脑袋。
嗯?…我的发带呢?
华清棠想了想,不知道发带被自个儿放到哪去了,于是,他看着自个儿的袖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准备动手撕下块布束发,总不能叫他这么披头散发的回去。
“你不用它系么?”温玉沉不知从哪拿来的发带递到华清棠手边,华清棠大概还是有些困,只接过发带,下意识的拢起头发,但因为手上拿着发带不方便,他就干脆咬着发带,两只手拢好了头发,才把发带系上。
“你在哪拿的?”华清棠终于回神,抬眼看他。
温玉沉这会儿缓好了胳膊,指了指自个儿的脑袋。
华清棠疑惑的看着他,没想明白他在表达什么。
温玉沉一咧嘴,唇角扬起一丝弧度:“你带的是我的。”
华清棠被他的话说的清醒了不少。
“…那我的呢?”说着,他就打算把温玉沉的发带解下来。
温玉沉耸肩:“我也不知道啊,傅大人你睡觉一点也不老实,动不动就…”
华清棠微眯起眸子,眼神里带了些杀气,当然,这只是在威胁温玉沉,试图让他闭嘴。
温玉沉看他张牙舞爪,配合的略过了这个话题。
华清棠清醒过来后就没有昨夜睡前以及方才没睡醒迷迷糊糊的样子了,温玉沉看着眼前人,有些遗憾的叹了叹气。
要是能一直那么迷糊就好了,不过即便华清棠不迷糊,他也是喜欢的。
简而言之就是——只要是华清棠这个人,无论他做了什么,温玉沉都能从中瞧出些吸引自己的点来,就算找不到,他也可以脑补出来。
“你去哪?”华清棠见他一声不吭就往外头走,下意识开口问他。
温玉沉眉骨微扬:“昨夜不是说好了吗?我去上门寻人,你带着常芷冉回府。”
华清棠抿了抿唇,还是觉得这决策不大合适:“我去找他,你带常芷冉回府。”
“不成,傅大人,你身段这般好,万一他们把你捆了再动了些非分之想,我要是去晚一步会愧疚死。”温玉沉一本正经的说胡话。
华清棠唇角扯了扯,默默低下脑袋,单手按着额角跳动的青筋:“你别犯病。”
温玉沉整理好行囊就准备出发了——其实他也没什么行囊,他就是把华清棠的发带系到了自己的头上。
华清棠的目光停在了自己的发带上:“…你不是说我把它弄丢了吗?”
温玉沉无辜的眨眨眼,随后一摊手:“我又找到了,但我俩要是再换回来,多浪费时间啊。”
华清棠:“……”
他怀疑这人就是故意把自己的发带藏起来了,然后蒙骗自己,说是他自己弄丢的。
“你要带小哑巴回去么?”温玉沉看了眼还没起的小哑巴。
华清棠犹豫了一番,最终点了点头:“带他回去给他找个合适的地方干活。”
温玉沉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是要直接把小哑巴养在你府里。”
华清棠瞥了他一样,冷酷无情的说:“我府里不养闲人。”
温玉沉抓住他的手,往自己心口上带,故作情深的问:“养我也不行吗?”
华清棠抽回了手,面无表情的看他装的伤心欲绝:“除非你死了,我可以供你的牌位。”
温玉沉停止伤心,看着像是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他的话到底划不划算,片刻,温玉沉点了点头:“那我争取这回就让傅大人你供上我。”
华清棠听到他这话微微蹙眉:“闭嘴。”
温玉沉瞧了瞧外头刚亮起的天,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正要走时,华清棠又扯住了他的胳膊。
温玉沉回头等着他吩咐些什么,但最终听到的却是这人十分别扭的说:“…不能太闲。”
温玉沉偏了偏头:“什么不能太闲。”
华清棠抿唇,又改了口:“不用死,也可以养你。”
温玉沉弯了弯眼,装作没听见,故意叫他大声点说,但他当然是没说出口,只叫温玉沉今夜回去时跟他一同吃饭。
温玉沉答应了。
但他还是不大放心,又别扭的说,要活着回来。
温玉沉也应了。
温玉沉两手空空的踏出了这断崖,白日里这断崖倒没那么恐怖,昨夜见到的那些尸骨大概都是失足坠崖之人的。
也许还有少部分被谋财害命的倒霉蛋。
出了这断崖,外头的路就熟悉了,他顺着记忆中的路线走了会儿便出去了。
沈府。
“是我杀得。”卫兆知淡淡应了温玉沉的话,手中把玩着一个不大的白玉瓶,转而抬眸看向他,“不知许公子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这话里逼问的意味十足,温玉沉却仿若未闻般扯了把椅子,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坐在卫兆知都对面,双手交叠着托起脑袋——
这会儿倒更像是温玉沉在审讯他了。
“卫大人,我们合作的前提,是对彼此坦诚相待,不是么?”
卫兆知不动声色的淡声应道:“许公子,此事乃我家事,我想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连家事都要告知彼此。”
温玉沉不打算继续跟他打哑谜,直截了当道:“卫大人,商涂深的死,可不止是你的家事。”
“若是卫大人是因为让商涂深干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之后怕他败露,才将他杀害,那便说明,卫大人是在我们走后,背着我们做了些我们必定不会应允的事。”
温玉沉话音一顿,眸色微沉:“若是卫大人喜欢背着我们做这些事,那么我想,我们没有合作的必要了,不是么?”
“许公子怎么就这么笃定,我是背着你们做了什么事才这般迫切的想要杀人灭口?”卫兆知仍旧淡定自若的回他,“若是是我用完了他,所以才将他当做一颗弃子呢?”
“卫大人查完想查的东西了么?”
卫兆知眸光一顿,旋即抬眼看他。
“若是卫大人查完了想查的东西,又何必在此处与我周旋。”温玉沉直起了身子,朝后靠了靠,指腹缓慢的敲击着,发出一阵有节奏的哒哒声,“若是卫大人没查完,不准备就此离开,又怎么会把商涂深当做弃子。”
“毕竟,商涂深是专门配合卫大人你来掩盖你们的行踪的。”
若不是准备撤离了,卫兆知又怎么可能这般轻率的把商涂深灭口,杀了商涂深,于卫兆知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好处。
相反,还可能会让他更麻烦些——因为再找人给他们善后、隐蔽行踪几乎是不可能的了,他们用商涂深的原因是商涂深好控制,且有求于他,所以只需要跟商涂深谈妥,商涂深基本上就不会反悔,更何况商涂深还带了个拖累,即便反悔也能被他们轻而易举的抓到。
若换成别人…先不说那人会不会背弃他,就光说能同商涂深一样体弱且能为他们断后隐匿行踪之人都找不到第二个,再加上跟他形影不离的小哑巴——简称活靶子,若商涂深有个什么别的想法,他们就算抓不到商涂深也可以立刻抓到小哑巴当人质。
所以没查到想要的东西的卫兆知若没有什么必须摒弃商涂深这么个听话的工具人的理由,光是一句“用完了他,当了弃子”是绝不可能的。
第 128 章
卫兆知冷眼扫向他, 原本被他把玩在手中的白玉瓶不知何时落到了案板上。
“许公子倒是不怕这一来,便回不去了。”
温玉沉神色如常,甚至更为放松的向后靠了靠, 唇角微扬:“卫大人若是想对我做什么, 我孤身一人,自然是跑不掉。”
言下之意便是说来的只有他一个, 若他出了什么意外,那么华清棠便会立刻跟他们翻脸。
而若是华清棠翻了脸,他也没法像杀死商涂深那般轻而易举的杀死华清棠。
他同林栩之还不一样,林栩之充其量也只算个官宦亲眷, 出了事也只是要当地官府做做样子查一查。
而华清棠是官府中人, 即便年龄不大,也是正经上达天听官家知晓的,他若死了, 难保不会牵连出卫兆知他们。
卫兆知总归是忌惮华清棠的,故而, 他起身查了查是否还有旁人,直到亲自确定好这屋里只剩他与温玉沉时才淡声开口:“他该死。”
温玉沉原本落下的指腹一停, 身子微微前倾, 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是他杀了林栩之。”卫兆知紧攥着手,半晌,又深吸了一口气, “我的人查到商涂深曾受人嘱托, 去给一个人下药。”
“而那个被下药的人,便是林栩之。”
温玉沉微微蹙眉, 不赞同的开口:“商涂深不可能会杀人,有小哑巴在当他的软肋, 他若杀了人,保不齐就会被人寻仇…”
话音一顿,温玉沉骤然想起商涂深说曾拿过一个人当药人折腾了很久,险些将那人的命都折腾没了,但若是照着这个逻辑顺下去,很可能连那个药人都是商涂深自个儿伪造的。
不过商涂深编瞎话来骗他倒也算情理之中,毕竟那会儿商涂深除了狐假虎威吓唬人也没有别的法子能让自个儿看起来更不好惹些。
卫兆知将一个药囊丢到了温玉沉的跟前:“商涂深的贴身物件。”
温玉沉没见过,故而他继续追问卫兆知:“是在林栩之身上搜到的?”
卫兆知摇头:“不是,但照看林栩之的跟班指认了它,说林栩之死前要他准备个香囊…”
“不对。”温玉沉骤然抬眼,“那跟班在何处?”
“哥!咱们带回来的人自戕了!”沈渡川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嘭”的一声破门,他扯着嗓子,急切的喊,“他自戕了!!!”
卫兆知顿时反应过来,自个儿被人摆了一道!
怪不得他总觉得自个儿查的时候过于顺利,并且那些证据都太过直白…包括林栩之的死因。
就像是有人刻意帮他串联好了。
只等着他入局。
卫兆知“腾”的起身脸色阴沉,几乎的片刻不留的大步跨到了沈渡川身前,问道:“他什么时候死的?”
沈渡川是跑着过来的,这会儿还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双手支在膝盖上,弯着腰,勉强扬起脑袋回了卫兆知的话:“于大夫说是跟咱们回来时就快死了。”
“哥你怎么不直接问于大夫?”沈渡川缓了过来,直起身子,向后一看,正伸着的手在空无一物的空中停顿片刻,“嗯?于大夫呢?”
卫兆知深吸了一口气,不轻不重的拍了下沈渡川的后脑勺,沈渡川捂着脑袋正要问他干什么,他就率先开了口,语调中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哪来的于大夫?”
沈渡川茫然的眨了眨眼:“于大夫不是哥你带来的人吗?”
卫兆知听到他这话缓缓闭上了眼,又无声叹了口气:“…你是没长脑子吗?平日里我教你的东西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渡川被他骂的整个人都蔫了下来,委屈巴巴的想为自己辩驳,但看卫兆知气的火冒三丈又把话咽了下去,他可不敢火上浇油。
卫兆知又长叹了一声,单手揉了揉额角。
温玉沉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顺势将那药囊拿在了手里:“于大夫估计是追不回来了,不如卫大人同我说说林栩之的死因。”
他没直白的说让卫兆知陈述一遍自己被骗的心路历程主要是因为如今敌在暗他们在明,现如今不宜跟卫兆知闹翻了脸,故而他有所收敛。
但卫兆知也不是什么傻子,就算温玉沉没明说,他也能听出来温玉沉语气中的讥讽。
但他也不能说温玉沉什么,毕竟自个儿的确像个任人宰割的傻子一样,着了别人的道。
卫兆知抬眼看了看被沈渡川扯开的门,随后又坐了回去,沈渡川倒是识时务的替他把门带上了。
“我的人查到林栩之死前是撞到了些有关常兄的线索。”
“常兄曾与林栩之有过一面之缘,且他对常兄十分仰慕,后来常兄被处死,他还曾求过林太傅想要去送一送常兄。”
“但林太傅没同意,后来也就没了什么消息,但在他死前,他曾去过一处常兄常去的地方,回来后便被林太傅打了一通,听那小跟班说,是因为林太傅怕他去祭拜常兄,所以把他打的三日下不来床。”
温玉沉微微挑眉,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搭在木桌上,指腹“哒哒”的落在上头:“卫大人,你不是与常卿泉关系匪浅吗。”
卫兆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不出什么情绪。
“是。”
“那为何林栩之与常卿泉有这等渊源你没有一早就说出来。”他可不信卫兆知是现在才知道林栩之对卫兆知不一般的。
卫兆知抿了抿唇,室内昏暗,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灰蒙蒙,连带着他的声音也更加清晰。
“我来时就查过了。”卫兆知说,“林栩之只是在林太傅还未辞官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按道理来说,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去做什么,所以我没有把此事当做重点去查。”
“但前几日去查时,与林栩之关系不错的一个小跟班找上了我,他告诉我林栩之死的蹊跷,还同我说了林太傅因为林栩之想去送常兄而把林栩之禁足之事。”
“他说林太傅不让他们与旁人提及此事与常兄扯上关系,他还说他知道我们在查林栩之的死因,他觉得林栩之的死跟此事有关。”
卫兆知停顿片刻,补充了一句:“那会儿我为了行动方便,便叫我的人扮成了你们当地的官差,所以他在遇到我们时才主动来寻我们了。”
温玉沉“哦”了一声:“倒是委屈卫大人了。”
委屈他放着三品官不当,来冒名顶替抢华清棠的官职了。
卫兆知微微蹙眉,虽有不悦,但总归是他理亏,故而也没反驳什么:“后来我又查了一遍那小跟班的话是否为真,但却意外查到商涂深先前贴身带着的药囊落在了林栩之死前常去的地方,又恰好凑巧——”
“我遇到了那个要我为林栩之查清真相的小跟班,那小跟班见到这香囊后便说林栩之死前也要了个跟这图案相同的香囊。”
“后来我便查起了商涂深。”
温玉沉顺手倒了壶茶给自个儿,微微低头抿了一口,随后颇为嫌弃的将茶放的远了些,皱眉说了声“难喝”。
“卫大人查到了什么?”他自然是知道卫兆知查到了一些商涂深谋害林栩之的证据,但他倒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证据能让卫兆知如此笃定的将商涂深赶尽杀绝。
卫兆知不可能想不到商涂深一般情况下不会轻易杀人,那么到底是有什么样的理由,让卫兆知相信了,商涂深宁愿冒着风险也要将林栩之杀害。
“商涂深还有一个哥哥,在幼时被人打聋了耳朵,打聋他哥耳朵的是个当兵的,那个当兵的当时喝了酒,因为他们挡了道,便动起了手。”
“商涂深被他哥护在身下,没什么大碍,但他哥便没他那么走运了。”
黑沉沉的夜空笼罩大地,两个半大的孩子饥肠辘辘的捂着肚子,大的那个脸上还挂着层灰,小的就好的多了,就连衣服都显得新了不少。
“哥哥,我好饿啊。”小的那个饿的撅起了嘴,有点走不动道了,开始在原地耍赖,扯着大的那个,站在道边上,一动不动。
大一点的孩子叹了口气,又迅速的瞄了一眼周围,只可惜没有什么能填饱肚子的,只有满地的杂草以及不远处的营帐。
大的那个晃了晃脑袋,又叹了口气。
他猜自个儿是带着弟弟走到了要打仗的地方,他虽然年纪不大,但知道的也不少,至少比寻常孩子懂得多。
大的那个孩子抹了把脸,牵着弟弟的手轻轻摇了两下,温声问他:“我们去前头问问还有没有吃的了好不好?”
小的那个撅了噘嘴,虽然看起来不大乐意,但还是别扭的跟着哥哥走了。
走到营帐前时,大的那个孩子明显犹豫了一下。
他听说这种地方的人,不一定都是好人,他的运气一向不好,若是没遇到好人,保不齐就要丧命在此…
他瞧了眼自个儿弟弟,又蹲下来跟他商量:“你去那边等着哥哥好不好?”
第 129 章
小的仍旧不大情愿, 但还是乖巧的听了哥哥的话。
“有人在吗?”大点的那个孩子有些局促的攥紧了自个儿的衣裳,见没人应他,又喊了一声。
就在他以为要空手而归时, 那营帐里头又出来了个人, 那人浑身酒气,见到他十分不善的皱起了眉头。
他咽了咽口水, 鼓起勇气,朝那满身酒气的人低声问了一句:“大哥,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点吃食…”
他像是怕那人不同意一般,又连忙补充了一句:“馊的也可以, 什么都可以。”
那人久久没回他, 久到他忍不住一抬眼,就撞上那人凶神恶煞的脸,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 那人就一脚将他踹到在地——
嘴里还骂着污言秽语。
那小的看他挨了打,立刻跑到了他跟前, 护在他身前,恶狠狠的张开双臂, 朝那人吼道:“不许你打我哥哥!我讨厌你!坏人!!!”
但这小孩儿的话也没什么用, 那人还在打着,只不过是多了一个被护在身下的他。
那小点的孩子便是商涂深,那个大的, 是他亲哥哥, 也是被常卿泉手下打聋了的、稍微大一点的孩子。
“他这一身医术,也是为了给他哥哥治病学的。”
“那个跟在他身边的小哑巴, 是他给他哥哥捡回来的第一个药人,后来他哥哥发现了他拿人试药, 以命相逼,他便只拿自己试药了。”
“不过后来他哥哥还是死了,剩下个小哑巴,他就养着了。”
温玉沉恍然大悟。
难怪商涂深的身子不好,自个儿当了那么久的药人,能好就怪了。
这会儿他倒能理解为什么这人会如此笃定商涂深会弃了小哑巴去杀林栩之了——因为林栩之若是真查到什么能给常家翻案的证据,他哥的仇便报不了了。
为了亲哥的仇弃了小哑巴,倒也算正常。
“后来我又查到有人给商涂深送了些药材,刚好是商涂深落下药囊的那几日。”
“所以你以为是商涂深一箭双雕,拿了药材办事杀了林栩之的同时还能给自个儿亲哥报仇?”
卫兆知点头:“我还查到了那人给商涂深的书信,不过烧的只剩下一个角,但也能瞧出来大概。”
商涂深把仇记在常卿泉头上倒也不奇怪,毕竟他当时只记住了个位置,而那个位置上领兵的便是常卿泉。
不等卫兆知再说些什么,暗处便忽然窜出一支箭直直钉向他——
卫兆知反应很快,一只手瞬间将他攥住,只是仍旧不可避免的被这支箭将手心擦破了皮。
鲜红的血液顺着箭身下淌。
沈渡川噌的一下挤到了卫兆知的身旁,急得上蹿下跳,拿着卫兆知的手不知所措:“哥你等我给你去取药…”
沈渡川说完就想走,但被卫兆知拦了下来,卫兆知看了眼那箭上的印记,掀起眼皮,看向温玉沉:“许公子还给我准备了此等“惊喜”?”
温玉沉耸了耸肩:“在下实在是与卫大人聊的太过尽兴,一时忘了时间,没去给傅大人报平安。”
卫兆知将那箭身上绑着的字条取了下来,慢慢摊开,只见那字条上的字迹十分工整好看,如果不看内容的话,就更好了。
“傅府一叙,不来撕票。”
卫兆知:“……”
温玉沉被这字条逗笑了。
他怎么写的这么直白?
沈渡川看见这字条简直像是炸了毛的猫,音量瞬间高了起来,他指着字条,愤怒的说:“他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威胁我们?!”
沈渡川越想越气,指着字条的手都气的发抖:“他、他、他…”
“他怎么敢的?!他怎么敢把哥你的手弄伤之后还来跟咱们讨价还价的?!他就不怕我们——”
卫兆知缓缓抬眼,用没有血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狗头,淡淡说道:“撕票撕的常芷冉。”
沈渡川瞬间蔫了下来,整个人的气势都熄了火,他抿了抿唇,皱着眉说:“哥,那,我们不能也撕他吗?”
沈渡川的目光落到了温玉沉的身上。
卫兆知嘴角一抽,又忍无可忍的拍了沈渡川的狗头一下,斥责道:“闭嘴。”
撕票就撕票,当着人家面说要撕人家票这不是有病吗?更何况他们方才还站在统一战线,经过沈渡川这么一说,是个人都不可能再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了——虽然温玉沉本身也不怎么信他。
沈渡川更蔫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怎么去救常姑娘嘛!
难道还真要受制于人,他俩一起送上门当人质去?!
沈渡川自顾自摇了摇头。
不成不成,他去当窝囊废可以,他哥不行,他哥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能送上门被人羞辱去!
沈渡川倒吸了一口凉气,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一样,紧张的攥起了手,郑重其事的跟卫兆知宣布:“哥,我去!”
卫兆知一头雾水,不解的问:“你去什么?”
沈渡川吸了吸鼻子,又深情的看向他哥,还突然攥住了他哥的手:“哥!我要是死了,你一定要把常姑娘带回来,我的遗产也全都给你…”
“我们是去赴约,不是去赴死。”卫兆知捂住了他的嘴,无奈的叹了口气,“谁告诉你我们去了就得死?”
沈渡川推开了卫兆知捂着自己的手,眨了眨眼:“他都说撕票了。”
卫兆知补充道:“不去赴约才撕票,撕的也不是你,是常姑娘。”
沈渡川如临大敌:“那还不如撕我了。”
卫兆知:“……”
温玉沉推开窗子,看了看天儿,故作不经意道:“二位是打算让常姑娘安然赴死对吗?”
沈渡川立刻摇头:“呸呸呸!常姑娘不能死!”
说着,沈渡川急切的拽上了卫兆知的手,扯着卫兆知就往外走,刚出门他就一头雾水的扭过头看他哥,问道:“哥,傅府在哪啊?”
“我不认识道啊。”
卫兆知看了看自己还在滴血的手,默默扯出了自个儿那个被他牵着的完好无损的手,在袖口里摸索了半天,拿出了块布系在伤口上,才算止住了血。
“找不着路就跟在他后面。”卫兆知微微扬了扬头,看向在前头带路的温玉沉。
温玉沉似有所感,回头时眉眼弯了弯,带上了一丝礼貌的微笑。
沈渡川不悦的别过头,冷哼一声,跟卫兆知道:“他好讨人嫌,哥,你是不是也很讨厌他?”
卫兆知微微一怔,仔细想了想,才慢慢悠悠道:“不讨厌,我觉得他只是性子有些古怪,但本性不坏。”
“虽然他一道都在跟我们放狠话,但实际上他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而且…”
卫兆知抿了抿唇,把后边那句“我还挺喜欢他这个性子”咽了下去。
“而且什么?”沈渡川扬起脑袋,看向他。
卫兆知又拍了拍他的狗头,突然正色起来:“你为何总是不想着好,非要想着自个儿去死?”
沈渡川默默把脸别了过去,像个鹌鹑似的不出声。
卫兆知却仍在继续喋喋不休的数落他。
“我知道了,哥你不要说了…”沈渡川被他说的想捂住耳朵,但他不敢,就连这一声反驳也跟蚊子似的,卫兆知根本没听见。
温玉沉在前头带路,但却故意绕了几个弯,因为他不觉得那设局蒙骗卫兆知的人不会派人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沈渡川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快步走上前,问他:“你是不是在带我们绕弯?”
温玉沉没吭声,但卫兆知却反常用手拍了拍沈渡川的肩,在沈渡川回头看向他时,指尖抵住唇瓣,“嘘”了一声。
沈渡川愣了一瞬,但也极快的反应过来。
他这是在带着他们甩掉身后的跟班啊。
“甩不掉了。”温玉沉压低声线,拐进了个胭脂水粉的铺子。
沈渡川僵在原地,不想进去,但被卫兆知硬着头皮拉了进去。
沈渡川低着脑袋,恨不得把脸埋在地里,他压着嗓子,咬牙切齿的问温玉沉:“你带我们来这干什么?!”
温玉沉淡定自若的扯下一侧挂着的狐狸面具,罩在了自己脸上,道:“你觉得进这里能干什么?”
沈渡川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说:“你不会…真要来买这些胭脂水粉吧?”
温玉沉点头,反问道:“那不然呢?”
沈渡川两个眼睛瞪得老大,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他求助似的看向一侧的卫兆知——结果一抬头,他发现卫兆知也带上了个半兽面具。
“哥,你也要买?”
卫兆知硬着头皮点头,还在心底松了口气,幸好他还有面具罩着脸,不然太丢人了:“不买怎么甩掉他们?”
沈渡川无法理解这两个毫不沾边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关联:“买了就能甩掉他们了???”
而事实证明,买了的确就能甩掉跟班了。
傅府内,三个略显壮硕的“姑娘”带着一半面具,其中两个还有些局促想跑,相比之下,温玉沉就显得熟练了很多。
他十分自然的走到了正单手扶额挡住了自己视线的华清棠跟前。
“傅大人,你怎么不笑?”
第 130 章
笑什么笑, 这换了谁能笑出来?!
华清棠面无表情的拍开了温玉沉搭到自己肩上的手:“…你教他们的?”
温玉沉无辜摊手:“我也是别无他法,傅大人,你不能怪我啊。”
华清棠默默给他们指了指后院的温泉:“…二位可以先洗好身子再来同我议事。”
温玉沉看那俩人走了之后问他:“那我呢?”
华清棠没说话, 只将手绕到了系在温玉沉脑后的绳子上, 将面具扯了下来。
随后又看着他抹的一脸粉停顿片刻,闭了闭眼, 缓过神后转身要走,但被温玉沉扯住。
“傅大人你就这么将我抛下,不管我了吗?”
华清棠不解的扯回了自己的手,微微皱眉:“我是去给你打水, 擦脸。”
温玉沉“哦”了一声, 提着衣裙,笑嘻嘻的说:“那我跟你一起。”
华清棠又定在了原地,一言难尽的看向他:“不要。”
“为什么。”
华清棠直白的告诉了他真相:“因为好丢人。”
温玉沉:“……”
不过最终温玉沉还是提着衣裙跟在了华清棠的身后, 因为华清棠一要走,他就叹气, 一直叹气,华清棠一回头看他, 他就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好生可怜。
最后华清棠还是不忍心,便默认了他跟着自己走,虽然还是感觉有点丢人。
路过被俩孩子撞到的时候他感觉如芒在背, 好在, 俩孩子根本没认出来这是温玉沉,只是抱着温玉沉的大腿说这个姐姐好好看, 但是抱起来有点大大的。
温玉沉颇为无奈的抬头,华清棠只能硬着头皮找借口把俩孩子支开, 支开后他才如释重负。
“你就这么喜欢穿这种衣服么?”华清棠终于还是不解的问出了口。
连带着帮温玉沉擦脸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对上了温玉沉的双眸。
温玉沉摇了摇头:“我不喜欢。”
华清棠松了口气。
不喜欢就好,若是喜欢,他以后岂不是要天天这般提心吊胆。
温玉沉一手扶着华清棠的腰,一手撑着床榻,看着华清棠跨坐在自己身前,又问他:“傅大人不问问我喜欢什么吗?”
华清棠只当是哄小孩,顺着他的话茬问了一句:“喜欢什么?”
温玉沉偏了偏头,语调中带着一丝笑意:“目之所及。”
华清棠一怔,掀起眼皮便迎上了温玉沉一双漆黑的瞳仁——
瞳仁上倒映出了自己的脸。
华清棠没吭声,又迅速的垂下眸子,将他的脸擦了个一干二净后便立刻起身。
随后从床榻边儿上递过去了一套衣裳,温玉沉见好就收,接过衣裳。
华清棠自觉的站在了屏风后头,声音不算太大,但也足以透过屏风清楚的传入温玉沉的耳朵里。
“被人跟踪了么?”
温玉沉“嗯”了一声,一边换衣裳,一边抽空回道:“本来想着绕几圈把他们甩了,但他们跟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
“我便只能出此下策,带着他们一起换个身份回来。”
“…不必这样的。”华清棠沉默了半晌,微微偏头去看屏风后头的影子,见温玉沉还在换衣裳,又扭回了头,“早在我回来时他们便已知晓了我的府邸。”
话音一顿,他又道:“或许更早。”
温玉沉换好了衣裳,从屏风那头探出脑袋,半边身子轻靠在屏风侧面,双手抱臂,回道:“万一他们没寻到,我没去甩开他们,便是把你置于险境之中。”
“我本来也…”他想说自己本身就处在风波中,即便没有温玉沉,他也不是全然安全的。
“那不一样。”温玉沉慢慢悠悠的走到华清棠跟前,替他整理了衣襟,目光顺着整理好的衣襟往上扫,最后落到了华清棠黑漆漆的眸子上,只见那人垂着眼,纤长的眼睫盖住了自个儿的视线,叫人看不清眸中那点儿本就不易察觉的情绪。
“我总不能因为知道你会遇到危险,就干脆不管不顾的把能避免的麻烦也带给你。”
话落,温玉沉收回了捏着华清棠衣领的手。
指腹的温度落在上头,华清棠抿了抿唇,耳根微红,有些不自然偏过了头:“卫兆知可有瞒着我们做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他冒名顶替了傅大人你的身份。”
闻言,华清棠的神情骤然冷淡了起来,方才眸子里那点儿温情一闪而过。
他不喜欢被人莫名顶替掉自己的身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讨厌这样。
曾经有人冒领了他的功劳,被他当众揭穿,后来那人因为家中长辈给顶着,便没怎么样,最后的结果也只是从这儿调去了别的地方,甚至连个道歉都没给华清棠留。
后来华清棠升官,压了那人一头,当着所有人的面,又问了那人一遍道不道歉,那人不肯,他便干脆把那人打了一顿。
于是,那人家中长辈找上了他,他硬是把那人家中信息都调查了个一清二楚——主要是查到了那人家里贪了多少钱。
逼得那人在挨了顿打的情况下又来给他道了歉,这事才算罢休,再后来华清棠干什么也没人敢冒领功劳了。
只是他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还让他遇到了一回冒充他身份的。
这会儿卫兆知他们已经换洗好了,沈渡川在屋里头点了个蜡烛,努力让这诡异的气氛变的不那么诡异。
“…哥,你要不要喝口茶?”沈渡川屁颠屁颠的把茶水递到卫兆知跟前,但很显然,卫兆知现在不大想喝茶。
被无视了的沈渡川倒也没恼,只是自顾自的把刚倒好的热乎茶灌进了自己嘴里,但因为光线太暗,他没掌控好温度,一个不小心把自个儿给烫了个正着。
“嘶——!”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凭借着自己惊人的意志力以及对这诡异气氛的恐惧硬生生把自己的尖叫声压了下来。
温玉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如同鬼魅一样骤然在他耳边低语:“常芷冉还在补觉,你若是实在无聊…”
没等温玉沉说完这话,就听见沈渡川“嗷”的一声惨叫,划破死寂。
温玉沉拍在他肩上的手骤然一空,只见沈渡川被他吓得躲在了卫兆知的身后,一手拽着自家哥哥的袖口,双眼紧闭,嘴里嘟囔着:“妖魔鬼怪快离开…”
温玉沉:“……”
卫兆知迎着华清棠那张冷漠的脸,终于不再与他僵持,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的歉意:“借了傅大人的名号办事,多有得罪,日后卫某必定登门拜谢。”
华清棠还是不大想搭理他,便只淡淡点了点头,没接话。
温玉沉倒是十分自然的将手肘搭在了卫兆知的肩上:“登门拜谢就不必了,卫大人只需要把知道的事都与我们说了就好。”
“毕竟我们也不是什么无耻小人,倒也用不着卫大人你这般防着。”
烛火摇曳,卫兆知三言两语间便把同温玉沉说过的话跟华清棠复述了一遍。
“大人!我可以进来吗?”傅时在门外敲了敲门,又补充了一句,“你带回来的乞丐哥哥醒了!”
这位乞丐哥哥就是林栩清——至于傅时叫他乞丐哥哥则是因为林栩清被搀扶着回来时浑身脏兮兮的,看着像是个乞丐。
而傅时又不知道他姓什么,正巧傅余见到他的第一眼便脱口而出叫了一句乞丐哥哥,于是乎,傅时也跟着叫他乞丐哥哥了。
木门被沈渡川推开,傅时冷不丁撞上个陌生人内敛了许多,还隐约透出一股敌意。
沈渡川倒没拿这当回事,只当是小孩子认生,还好心的让出一条道给他,让他能更快的朝华清棠的方向跑去。
傅时也不负所望的以极快的速度跑到了华清棠身边,扯了扯他的衣摆,低声道:“大人,你带回来那个乞丐哥哥醒了之后就开始嚷嚷着要去给母亲祭拜…”
傅时思考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现在那个哑巴哥哥和傅余在看着乞丐哥哥。”
门外,小哑巴早在跟华清棠回来时就换了身新衣裳,这回瞧着倒像是个有些体弱的书生,见他们来了,小哑巴立刻迎了上去。
但由于自己不会说话,便只能朝他们笑笑。
“哥哥,他好吓人。”傅余一见到华清棠就立马抱住了他的大腿,把脸埋在衣摆上,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只留了一条缝的卧房。
“吓人?”温玉沉想了想,林栩清虽然受了伤,但他的模样也没到吓人的地步,更何况按照华清棠的习惯,必然是会给林栩清清理一遍身子,还会给林栩清换一套干净的衣裳,怎么可能吓人?
顶多是脸色不大好…
温玉沉回头跟华清棠对视了一眼,便一手将门推开——
只见林栩清身上萦绕着一圈黑漆漆的雾气,而被华清棠换过的干净衣裳似乎也因为黑雾的附着而染上了一层污血。
别人兴许认不出这绕着的黑雾是什么,但温玉沉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与此同时,体内沉寂着的祀幼再次躁动,试图将温玉沉身前这团黑雾吞并。
第 131 章
一侧的华清棠注意到了他的不对, 走上前几步,将他的思绪唤了回来:“怎么了?”
温玉沉摇摇头,半晌, 才缓缓开口:“无妨。”
方才祀幼一动, 他便无法动弹,但幸好, 他没有像上次一样彻底失去五感,不然他倒还真不好解释了。
林栩清这会儿才堪堪睁开双眼,干裂的唇瓣轻微开合,其实华清棠方才给他喂过水了, 但不知为何, 他的唇瓣还是这么干。
虽然林栩清本人醒了,但萦绕在他周身的黑雾仍旧未散,甚至比方才更加旺盛——
随之而来的是林栩清骤然吐出的一口污血。
“啊!”傅余别过脸, 整个人埋在华清棠身上,不敢去看他。
华清棠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又揉了揉她的头。
“别怕,我在。”
一边的傅时也凑上前, 默默的把手按在了她的肩上, 似乎也是在给她壮胆。
但这回吐了血的林栩清眸子清亮了许多,眼神并没有先前的那般空洞,甚至还有了许多小动作。
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又轻微的晃动了几下脑袋才抬眼, 认真的打量起了他们,半晌, 他像是才确定好似的,缓缓开口:“你们是何人…?”
林栩清问完, 不等他们回答,又自顾自的回答起了自个儿的话:“官府中人…是来查案子的官府中人…”
不对,谁死了…谁死了…
林栩清只觉得头痛欲裂,他单手捂着额角,撑着身子,又缓了半天,才慢慢回想起自己先前浑浑噩噩的日子。
“林栩之怎么会死?”他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温玉沉也想要得到的答案。
而第二句,再次把事件推向风口浪尖:“我母亲…她没有死?”
“我分明…我分明是亲眼看着她…看着她…”
林栩清鼻腔一酸,下面的话说不下去了,只是呆呆的看着自个儿的手,原本恢复了些神采的眸子又暗淡了下来。
“看着她什么?”华清棠见他的伤好了许多便没再顾及太多,当机立断追问道,“你母亲是…”
“…死在你面前了么?”
林栩清迟缓的点了点头:“她早就死了。”
“早就死了?”
林栩清“嗯”了一声,自顾自的讲了下去:“搬迁后没多久,母亲就在夜里突发旧疾,走了。”
“我亲眼看着父亲将她的尸首封到了棺木里。”
是夜。
林府内死气沉沉,诡异的大红灯笼闪烁着。
林栩清微微蹙眉,他刚捉完妖从外头回来,身上还带着股凉意。
他看着眼前诡异的场景心里打鼓似的,浓烈的不安感逐渐遍布全身。
他试探性开口唤了一声:“父亲。”
无人应答。
平日里喧闹的场景恍如前世,他暗自捏了个诀,以备不时之需。
“哥…哥…”林栩之踉跄的跑到他身边,骤然抓住了他的手,惊恐的眼神落到他的身上。
林栩清一手扶住了眼瞅着摇摇欲坠的人,只是还不等那人说些什么,一跟熟悉的人便站在了他身前,林栩之也骤然收了声。
“怎么今日回来了?”
来人正是他的父亲,林濯。
林栩清的眉眼与他极为相像,甚至于他们父子二人的神情动作微表情都近乎一致。
而与平日不同的是,林濯眼里沉着一股淡淡的伤情。
林栩清微微颔首,同他行了礼,回道:“除好了妖,便提前回来了。”
其实不是他除好了妖,而是在道上被人截了胡,那人也是修仙的,听说还是修无情道的,因此比他修为要高上一截,他抢不过人家,便只能就此作罢,但也因此提前归了家。
林濯淡淡点头,又斜睨了眼扯着林栩清隔壁的林栩之,林栩之只能瑟缩着,如同一只鹌鹑,耷拉着脑袋。
林濯从来都是这般不近人情,无论是对谁,都永远是这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就像是要将对面的人审视个透。
好在,林栩清早就习惯了,林栩之也只是偶尔才会被他吓到。
“父亲,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林栩清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为何家里这般冷清。”
林栩之突然抬眼,对上了林栩清的视线,似乎是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又别开了脸,眸中的光影暗淡,本就不易察觉的情绪被他埋藏了个彻底。
“……”
静默了片刻,林濯转身踏进院内,不远处,传来了他淡漠疏离的嗓音:“进来说罢。”
林栩清只觉得有些古怪,但仍旧随着父亲进了门,不知何时,林栩之落在了他后头。
“嘭——”一声巨响。
木门像是被谁摔了似的,狠狠砸在门槛边上。
“你母亲走了。”
林濯背对着他,只留下这一句话。
林栩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接了一句:“她去了何处?”
林濯这才微微侧过身,抬眼与他对视。
“死了。”
林栩清瞳孔骤然放大——
“死了?那哪个林夫人是谁?”沈渡川不解的皱着眉,随后他自顾自摇了摇头,又道,“算了,你继续说,然后呢?然后怎么了?”
林栩清这会儿说话倒有些温吞,大概是因为身子太过羸弱,如今不允许他再做些多余的事。
就连简单的阐述自己的记忆,都觉得有些困难。
“然后我便不记得了…”
华清棠抓住重点,问道:“若是你的记忆只停留在着,又为何会知道林栩之是去找了心上人?”
话音刚落,林栩清就呆愣在原地。
病态发白的唇瓣微张,他仔细思量着华清棠的话,但始终寻不到答案。
脑海里回荡的记忆都只有断断续续的碎片,甚至于,只有某些人的声音,并没有与之对应的画面。
是啊,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是何时…林栩之是何时同他说要去寻自己的心上人的呢…?
呼吸骤然变的急促起来,他撑着身子的那只手死死的陷入床榻之中。
额角如同被钝刀子割开,痛感来回闪烁着,他不得不尝试用手揉着刺痛的地方缓解这阵刺痛。
好疼…好疼…
疼的什么都看不清…记忆碎片般割裂,明明方才还是母亲送他去捉妖…下一刻,他便置身事外般,像是一个旁观的第三者,冷漠的听着他父亲说。
“死了便死了吧。”
…他是什么时候同自己说过这话的?
他明明不曾同自己说过…他明明与母亲伉俪情深…又怎会…又怎会说出这般伤人的话?
“她死了也不碍事,你还在,不是么?”
她…她死了吗?
他们不是说…不是说母亲没死…母亲还好好的在家中…在家中等我。
林栩清抬眼,看到的便是林夫人温柔的为他整理行囊,林夫人一边给他装着那些自己都分不清的符纸,一边又拿出一个来,问她:“我儿要用这个么?”
林夫人拿着那符纸,递到他身前,小心翼翼的不敢碰到他的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这符纸用到了这个儿的儿子身上:“你说你啊,怎么总想着去除妖呢?”
“你若是同你弟弟一样,安稳些多好啊。”
林夫人怕自己说多了他不爱听,又收回了手,轻叹了口气,自顾自的嘟囔着:“罢了,左右还有你爹在呢,你也不会出什么事。”
林夫人给他装了不少换洗的衣物,送走他前,又小声的嘱咐了他一句:“平平安安便好,我儿不必逞强,万事有娘在,你爹也在。”
“不过今日你爹忙,便没抽空来看你,你弟弟本来想来送你的,但他还得去上学堂,我想着你们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林夫人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呸”了几声,又道:“早点回家。”
林栩清有些茫然。
他不是…不是被囚在…
囚在哪里?
他也记不清了。
他被囚禁了吗?
林夫人还在他眼前,笑盈盈的看着他,眼中又流露出不舍,但总归没有拦着他。
林夫人在他小时候便同他说过。
若是日后他想做什么,她都支持,永远不会因为一己之私阻止他做想做的事。
林栩清突然想留在家里了。
极度的不安充斥在他内心,他张了张口,但却只说了一半的话,便亲眼看着林夫人消失了。
“娘!!!”
“我哥他欺负我!!!”年幼时的林栩之装哭,试图陷害他哥。
林夫人诧异的“哦”了一声,跟着林栩之往前走,在看见气鼓鼓的林栩清时,弯下了腰语气温和的问:“欺负弟弟了吗?”
林栩清本来没想哭,但被林夫人这么一问,他突然“哇”的一声扑进了林夫人的怀里,一边的林栩之一时间慌了神,连忙跑到一边,不知道捡了个什么回来紧紧的藏在了手心里。
他看着林栩清哭的这么厉害手足无措的站在他旁边,求助的看向林夫人。
林夫人温柔的拍着林栩清的后背,直到林栩清情绪稳定下来,她才看向一侧心虚的林栩之,有些严肃的问道:“哥哥真欺负你了?”
林栩之撇了撇嘴,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为何要骗娘?”
林栩之低下头,似乎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我错了。”
第 132 章
林栩之没等林夫人开口, 便走到林栩清身前,把自己的玩具递给了他,又求饶似的轻轻晃了晃他的手:“哥哥, 我错了。”
“…你原谅我, 好不好?”
后来每次林栩清同他生气,他都会扯着林栩清的手, 可怜兮兮的跟他说。
“哥哥,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林栩清张了张唇,想说好, 但下一秒, 他便看着林栩之同林夫人一齐倒了下去——
毫无征兆,他慌张的伸手去接。
可他接不到。
他们穿过了他的身体。
重重的砸在地上。
“快躲开!!!”温玉沉瞳孔骤然放大,当即扯着华清棠一躲, 傅余同傅时也被一道扯了过去。
沈渡川则是被卫兆知眼疾手快的捞了回来——
方才那块站着人的地竟被那黑雾砸出来一个坑!
“他这是…”沈渡川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回头跟卫兆知确认, “堕…堕魔了?”
沈渡川曾经跟人学过写皮毛,方才便觉得林栩清不对, 但由于林栩清的气息藏匿的太过隐蔽, 他便只觉得是自个儿的错觉,直到方才,他才确定, 这人的确是堕了魔…
可他分明是修仙之人, 又怎会…又怎会去修邪术堕魔…?
不对,他看林栩清的架势, 根本不像是修了邪术,更像是被人蒙骗着, 阴差阳错的堕了魔…
卫兆知自然也对此事有所了解,他比沈渡川会的多一些,他正打算用自个儿半吊子的符纸去制服已经半只脚堕了魔的林栩清——
一只手便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旋即,指腹一阵刺痛,温玉沉十分娴熟的借了他的血,画起了符。
哦,画符的纸是小哑巴不知道从哪拿来的。
但用着很顺手就是了。
“轰隆——”一声巨响,伴着刺眼的白光。
房门内竖起了一层屏障,隔绝了原本向外涌出的黑雾——也就是众所周知的怨气。
“许公子还会画符?”卫兆知微微挑眉,他先前查过许鹤宁的身世经历,他可没查到许鹤宁还会画符。
温玉沉用帕子擦了擦残留在自个儿指尖的血渍,语调轻缓,道:“不然呢?难不成是沈公子画的?”
沈渡川又要炸毛,但被卫兆知按了下来:“许公子在何处学的?”
温玉沉将帕子丢到一边,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眉梢微扬,没有回答他的话,反倒像是在问他:“关你屁事。”
直到华清棠出声询问,他才慢慢悠悠的胡诌道:“话本子里学的,我方才想着总不能坐以待毙,便学着画了两下死马当作活马医,没想到被我瞎猫碰死耗子,画成了。”
华清棠其实是不信他这一番说辞的,哪有人是从话本子里学画符的?要真能学到此等稀奇的本事,早就有人出钱将那话本子买断了。
毕竟有些修仙的术法,只能在仙门内部流传,若叫外人看去了,胡乱用了,这天下岂不是乱套了?
但他看温玉沉的样子是不打算说实话了,继续问下去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故而他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屏障内的林栩清,道:“若是他的记忆出现了偏差,那么他同我们所说的话,还能当真么?”
沈渡川难得跟上了他们的脑回路,接道:“自然是能当真的。”
沈渡川没有顾忌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而是继续有理有据道:“若是他记忆里的所有场景都是他曾经历过的事,便能当真。”
“但若不是…”
便做不得数了。
卫兆知微微蹙眉:“那我们怎知他所说之事是否是他曾经历过的?”
沈渡川抿了抿唇,随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温玉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眼沈渡川,想讥讽他一句说的全是废话,但最终还是没将这话说出口,因为他懒得跟沈渡川多费口舌。
“去林府一探便知。”温玉沉又补充了一句,“这回我们光明正大的去。”
“最好再带上一队人马跟我们一道去,能招摇些最好。”
华清棠抬眼,淡声问道:“你不怕重蹈覆辙?”
温玉沉浅笑一声,唇角扬起一丝弧度:“就是因为怕被他们暗算,才要带人的。”
“人多了,即便他要做什么手脚都要考虑是否会落下某个目击证人,若是落下了又当如何收场。”
华清棠微微抿唇,有些不赞同:“万一他们受伤了…”
温玉沉说:“傅大人你且放心,万事有我在前头挡着,我俩开路,再不济真出了意外,我便给你们断后。”
沈渡川冷哼一声:“我哥还有人手呢,用得着你断后?”
温玉沉诧异的“啊”了一声,他倒没想到沈渡川会突然插话。
卫兆知默默扶额。
到底是谁教他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一争高下的…
“那林栩清谁来看啊?”沈渡川看着屏障内的林栩清,有些发愁,“总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吧?万一…”
沈渡川看向温玉沉,欲言又止,最后小声嘟囔着:“万一,你弄得这符纸失效了…”
温玉沉对自己的术法是有自信的,但他对这幻境并没有什么自信。
故而,他看向卫兆知,笑盈盈道:“那便劳烦卫大人留下来照看林栩清了。”
卫兆知不想应,一来是他也想去林府内看看这林家到底有什么名堂,二来是他怕沈渡川跟他们去了会遇到危险,若真遇到危险了,他们两个不可能会先护着沈渡川走。
华清棠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道:“卫大人不必忧心,若有任何意外,我都会竭尽全力先送沈公子安然无恙的出来。”
卫兆知还是犹豫了一会儿,因为他们之间势必是要有一个人跟着他们去林府一探究竟的,不然他也不能确定,华清棠他们会不会跟自己隐瞒些什么重要信息。
但若是他去,留下沈渡川一人,也不大好,就像沈渡川自个儿说的那样,万一这屏障忽然失效了,林栩清突然开始攻击别人,这府里剩下的人只有些“老弱病残”,肯定无法抵抗林栩清的攻击。
那倒还不如把沈渡川放到温玉沉他们跟前了。
于是乎,卫兆知成了那个带着俩孩子和一个小哑巴看着林栩清的人,沈渡川临走前还泪眼汪汪的看着他哥,用力的朝卫兆知挥了挥手,喊到:“哥!你等我回来——!”
卫兆知嘴角一抽。
分明今日他们便能再见,这人搞得像是生离死别了一样。
华清棠去官府叫了些人,但总归是不够显眼,几人又在那想了半天,最终听了温玉沉的提议——
叫几个人跟在队伍中,敲锣打鼓的吆喝。
至于吆喝的内容…
华清棠很想找个面具罩在脸上…太丢脸了,实在是太丢脸了…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送鸡蛋嘞!送鸡蛋!!”
两侧行人一听能免费拿鸡蛋,立刻拥挤而上,随着他们的队伍往前追赶着。
本来华清棠是不同意这个法子的,温玉沉当时被他拒绝也没说什么,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接,问他有什么别的法子能拿来来引人耳目。
而华清棠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法子来,最后便只能妥协,听了温玉沉的话,买了一堆鸡蛋,找了几个嗓门大的来挎着筐子吆喝发鸡蛋。
与华清棠神色截然不同的便是与他并肩的温玉沉,他不但不觉得丢脸,甚至还扬起了一抹笑来。
“傅大人,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像是在成亲?”
华清棠本就因为尴尬而耳根通红,被他这么一说,就连脖颈也透上了一层殷红。
“…你闭嘴。”
温玉沉顺从的“嗯”了一声,但仍旧我行我素的接着自己的话茬说了下去:“不过话本子里说的成亲是要骑马的。”
温玉沉单手托着下颌,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会儿要是抢来一匹马会不会被华清棠追着打。
他扭头看了眼华清棠冷漠无情的脸,自顾自点了点头,确定了答案——会,而且还会被揍得很惨,虽然他其实可以治住华清棠,但…“许鹤宁”不行,他总不能再胡编乱造说自己睡觉时得了高人指点,所以一夜之间,武力值暴增吧。
嗯…他好像也没少这么胡诌。
“许鹤宁你干什么?!”华清棠冷不丁被他拽着跑了几步,就见他扯了户人家的马,然后转头就从自个儿怀里摸了一把银票,笑盈盈的递给那人家。
“急用,这钱不用找了。”
华清棠简直要被他的话气笑了。
不是他的钱,他怎么会花的这么理直气壮?
不等他再继续想写什么,温玉沉便跨上了马,朝他伸手:“傅大人,不上马吗?”
华清棠本来不想上,但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的拉上了他的手——
“嗯?头儿怎么跟许公子同骑一匹马了?”老曲十分不解,明明他们有马,为何他们家头儿非要出来多花一份钱再跟许公子挤一匹马。
刘舟目眦欲裂,手上提着的篮子被他死死攥着。
狐狸精!他就是狐狸精!!!
刘舟实在不能接受华清棠这幅…这幅荒唐的模样,于是,他把篮子往老曲怀里一塞,决定也去买一匹马!
第 133 章
老曲被塞了个猝不及防, 刘舟只留下了个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给他。
刘舟指着那匹马,问:“哥,这马多少钱?”
疾风迎面而来, 华清棠被风沙吹的有些睁不开眼。
“…许鹤宁, 你慢点。”华清棠下意识的扯住了他的衣袖。
“那就抓紧。”
华清棠本来不想顺着他的意,因为他自个儿骑马的技术也不差, 用不着再搂着温玉沉的腰来稳固自个儿。
但他算错了温玉沉的技术。
温玉沉骑马像是下一秒就要带他一起飞出去了一样。
故而,他只能硬着头皮,贴近温玉沉的腰身,指骨微微蜷缩着, 留了些空隙, 还是不想跟温玉沉贴的太近。
但温玉沉实在是…太过狂野…
腰间一紧,温玉沉满意的扬了扬眉。
“你技术好差。”华清棠本来想问他是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但碍于前面几回问他什么他都胡编乱造, 便干脆把这个问题咽了下去,换成了这句他没法胡乱回答的话——
温玉沉“嗯”了一声, 轻笑着说:“那傅大人多陪我练练,我技术就不差了。”
华清棠唇角一抽, 一听便知道这人说的不是骑马。
“练不好, 不如我来。”
温玉沉坚定的回了他两个字:“我不。”
华清棠:“……”
“俗话说得好,熟能生巧,傅大人还没陪我练上几次怎就知道我练不好了?”
华清棠轻嗤一声:“从来没人陪我练, 我的技术也比你好, 由此可得。”
“这跟谁来陪练没有关系。”
温玉沉缰绳一收,马蹄高高扬起, 连带着华清棠被迫搂紧了温玉沉的腰,马蹄落地时, 他也跟着往前一撞,整个人贴到了温玉沉的背上——
“傅大人,你瞧,我着技术不就好了许多么?”
华清棠有时候很想放下脸面,立刻拆了温玉沉的台,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只收敛的说了一句:“…不要载别人了。”
但凡换成旁人,都会被温玉沉吓出个好歹来,得亏他胆大。
“自然不会载别人,我只载你。”
不远处的刘舟看着两人这般亲密顿时变的垂头丧气。
老曲拍了拍他的肩,问他:“咋啦?”
刘舟如同提线木偶般,机械的抬起头,双目无光的看向老曲,道:“见不得狐狸精勾引人。”
老曲蒙的咳了起来,连忙回头看了看周围还有没有别人,最后小声的在他耳边嘟囔道:“什么狐狸精,你可别瞎说,咱可不让搞那么多迷信啊。”
刘舟将目光落到跳下马的温玉沉身上,毫无感情的陈述道:“那不在那勾引呢么?”
老曲这才反应过来,暗自松了口气:“哦,是许公子啊。”
旋即老曲摇了摇头,又长叹一声后接着他的话,道:“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看头儿哪有一点不满意的样儿?甭说不满意了,都像是有些欣喜。”
刘舟不敢苟同:“头儿只是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了,只要有人将头儿点醒,头儿就能走回正道。”
老曲哼笑一声,没反驳他,而是接着问他:“那你不是说要找匹马追上头儿吗?”
言外之意便是,那你去点醒头儿啊。
刘舟原本抬起来的脑袋又垂了下去:“我…”
“你什么?”
刘舟哽咽了一下,把脸扭过去,不让老曲看到,说话的声音就像是蚊子似的:“我买不起…”
老曲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开始给刘舟出谋划策,一手搭在刘舟的肩上,一手揽过刘舟,在他耳边低声道:“那你租呀!谁说非得买下来了?”
刘舟憋屈的摇了摇头,随即唉声叹气:“…我也买不起。”
老曲怜爱的拍了拍他的肩:“咱嫂子管的真严。”
刘舟冷哼一声:“你…”
他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个所以然,最后又长叹了一声。
“咱头儿真看上他了?”
“他看上许鹤宁啥了啊?”
刘舟百思不得其解,老曲举一反三的发出灵魂一问:“嫂子看上你啥了?”
刘舟:“……”
哈,好问题。
刘舟根本答不上这问题,他只能回避老曲,看着远处的温玉沉再次叹气。
“刘舟怎么一看见我就跟见了鬼一样。”温玉沉朝华清棠的方向偏了偏头,“傅大人,我觉得他对我有意见。”
华清棠回身,将马拴在一边,还大发善心的抽空跟他说:“他对我意见也不小,你若看不惯他便同他打一架。”
温玉沉对于某人毫不留情的回答十分不满:“那万一他把我打伤了残了丑了怎么办?”
华清棠用试了试这绳索是否牢靠,漫不经心的回道:“那你便别和他打,躲着他些,对你也好。”
温玉沉仍旧不满意他的回答:“傅大人,你这样让我觉得我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华清棠总算系好了马,抬眼看他:“有哪个外室敢跟着夫君出去见人?”
温玉沉福至心灵般抓住了重点:“那傅大人的意思便是我是正室了?”
华清棠被噎了一下,眼神充斥着满满的威胁,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闭嘴。”
温玉沉心满意足,将手搭在了华清棠的腰间。
似乎是在跟刘舟炫耀,但又似乎是懒得搭理刘舟,单纯喜欢搂着华清棠。
当然,华清棠并没有让他搂太久,在他的手刚触碰到自个儿的腰时他就一个闪身躲了一下,只不过没躲成,还是被温玉沉拉扯到了。
于是乎,他干脆把温玉沉的手掰了下去。
温玉沉痛心疾首:“…傅大人,你就这般厌恶我?”
华清棠难得看穿了他的计谋——其实主要原因还是人太多了,他不好意思在光天化日之下跟温玉沉搂搂抱抱,实在是…不成体统。
但他看见温玉沉装的这么认真,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你待如何?”
温玉沉被拆穿了也不尴尬,迅速恢复原样并立刻跳转话题:“这回林府的确没变。”
华清棠正要推门,但被温玉沉攥住了手腕,拦了下来:“先别动。”
华清棠也没继续坚持,只是顺着他的意,停了手:“你要干什么?”
温玉沉回头找了一圈沈渡川,毫不留情的擒住了沈渡川的手:“你干嘛?!”
“你、你、你!”
温玉沉没吭声,沈渡川被他吓得口齿不清:“你要是把我推进去当人形盾牌我哥是不会放过你的!!!”
温玉沉被他吵的耳朵疼,微微蹙着眉,不悦的瞥了他一眼,淡声道:“聒噪。”
沈渡川内心的小人简直就要尖叫出声了!
不是!你莫名其妙把我绑起来!还说我聒噪?!
换了谁被两个亦正亦邪的陌生人绑起来都会这样的好不好?!
当然,沈渡川没有把自己的心声吐露出来,他还保持着基本的涵养,就连方才的声音也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见。
温玉沉的动作很快,干脆利落的划开了沈渡川的指腹,疼的沈渡川猛吸了一口凉气。
沈渡川这会儿倒是心里有数了,他觉得温玉沉大概是想拿他的血画字符来用,故而他稳了稳心神,问道:“你为何不用你自己的血?”
温玉沉礼貌一笑:“因为很掉价。”
沈渡川是万万没想到,温玉沉绑他来取指尖血的原因竟然是因为用自己的血显得掉价?!!
他什么意思?!
用我的血就不掉价了?!!
沈渡川气的险些保不住自个儿尊贵的仪态,好在,他在即将爆发的关头想到了他哥。
于是,他又强行熄了火。
他将目光落到了华清棠身上,又问:“…那你为何不用他的?”
温玉沉从善如流的回道:“因为他怕疼。”
沈渡川瞪大双眼,目瞪口呆。
鬼才信他怕疼!!!
哪有人怕疼怕受伤还去衙门当值?那不是有病吗?
于是乎,沈渡川觉得,这人绝对是在伺机报复自己。
温玉沉就是故意给他放血的。
绝对是故意的!!!
沈渡川冷哼一声,看着自己的手,突然字正腔圆的说:“许公子,我晕血。”
温玉沉没理他。
沈渡川又重复了一遍:“许、公、子。”
“我、晕、血。”
温玉沉抬头看了他一眼:“嗯。”
沈渡川对于温玉沉这过于平淡的神情十分不解:“你就只有一句“嗯”?”
温玉沉如他所愿,又多加了一句:“哦。”
沈渡川咬牙切齿,更为直白的跟温玉沉说:“我要晕了。”
温玉沉也很直白的回他:“晕吧。”
话罢,温玉沉还补充了一句:“晕了更方便我取血。”
沈渡川:“……”
沈渡川觉得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他决定真晕一个给温玉沉看!看这厮还敢不敢取他的血用来装大头了。
当然,他敢晕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觉得血取的差不多了,就算自己装晕也不会出现什么差错。
其实不装晕也无妨,但他就是咽不下去这口气,凭什么这人这么理直气壮的说拿着自己的血掉价啊?!!!
他沈渡川不服!!!
于是,沈渡川就真的晕了过去。
只不过他预想中,温玉沉的忏悔并没有出现。
第 134 章
甚至因为他倒的太快了, 连华清棠都没反应过来,他就那么直直的摔在了地上。
整个人灰头土脸。
温玉沉视若无睹,甚至还往前挪了一小步, 离沈渡川更远了一点。
反应过来的华清棠想要去扶起他也被温玉沉拦住了。
温玉沉攥着他的手腕, 将他护在自己身后,随后还叮嘱了一句:“一会儿若是有危险你便退到沈渡川身后。”
话落, 他先朝后头丢了个符纸,符纸落地的瞬间一个透明的屏障拔地而起,将他们所有人都罩在了里面——这其中也包括刚刚灰头土脸爬起来的沈渡川。
随后,他又丢了一个符纸直直砸向林府的大门——
“轰隆”一声巨响。
激起原本不知藏匿在何处的灰尘, 连原本亮着的天儿都被染上一层雾, 灰蒙蒙的,仿佛这地方是跳出三界之外的一处秘境。
但与上次不同的是,这回推开门的是林太傅本人。
林太傅开门后没什么异常的表现, 只是有些诧异的看向华清棠,又将视线移到了温玉沉都身上:“这位是…?”
见两人都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林太傅又将话题转回:“傅大人来找林某可是有要事相商?是吾儿的死因查到了么?”
不等华清棠回话,林太傅又道:“但林某要提醒傅大人一句, 切莫冤枉了好人。”
温玉沉神情玩味的看向林太傅。
正常人面对调查自个儿儿子死因这种事情都不可能会这么冷漠, 最为稀奇的还是这林太傅非但没去追问杀了自己儿子的凶手是谁,还大义凛然的跟查案的官差说,别冤枉了那素未谋面的“凶手”。
“林太傅为何觉得是我们查错了?”
林太傅滴水不漏的回道:“林某只是提醒傅大人一句, 若是为了犬子而误伤了什么好人, 便是我这个父亲的失职了。”
话落,他又眯起眼, 搁着人群,望向了埋没在里头的沈渡川。
沈渡川这会儿还在整理自个儿, 顺了顺头发,又拍了拍自个儿身上的灰,但他骤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适,这感觉…就像是有人在谋算他一样。
但谁会谋算他?甭说是谋算他了,这地方连认识他的人都少之又少,又怎么可能有人谋算他?
再者,他现在藏匿在人群之中,就算有人见过他,也不可能这般精准的透过人群,寻到他的位置,再无视他身上这些杂乱的东西以及脸上沾着的灰尘认出他。
那人得是多熟悉他,才能一眼就认出来他啊?若是熟悉他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在这跟他相遇。
他出来前便听他哥卫兆知分析了一遍,与他们相熟的人基本上都没有任何理由跟他们一道来这儿。
思及此,他又莫名松了口气。
幸好他哥早有先见之明,提前同他说了这些,排除了诸多可能发生的意外。
他哥跟他说的时候他本来还不想听呢。
但好在,他哥仍然勒令他把这些听完,若是不听,恐怕他此刻就会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胆战心惊着。
但一个不留神,他骤然对上了那传说中的林太傅的眼睛——
一阵天旋地转!
“小公子!”老曲反应迅速的将沈渡川扶了起来。
但沈渡川却仍是睁不开眼,只觉得头晕目眩,脑袋像是灌了铅似的,沉沉的向下坠着。
耳边嘈杂的声音使他无法分辨是谁在说话。
他下意识的喊。
“…哥。”
刘舟也跟着老曲扶着沈渡川,他看着沈渡川这副神志不清的模样赶紧拿手探了探沈渡川的额头。
他觉得沈渡川是发烧了,但令他意外的是,沈渡川并没有发烧,而且他的体温也没有一丝异常。
他不放心,又探了探沈渡川的鼻息,也没有什么不对。
但沈渡川就这么晕着。
沈渡川的正前方还有着一滩血迹,仔细一看,那是沈渡川方才摔下去时指腹撑在地上留下的血渍。
沈渡川恍惚间也看到了那一滩血迹,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可不晕血,甭说是不晕血,他之前还亲眼看过人杀猪呢。
若不是他知道自己不晕血,恐怕就要以为自个儿是被这摊血迹影响的了。
“这咋整啊?”老曲有点头大,他看着那边儿似乎没有忙完,他家头儿还在跟那林太傅交谈。
刘舟也不知如何是好,但最后一咬牙,便扛着沈渡川踏出了结界——
“头儿,这小公子晕倒了…您看这可如何是好啊。”
温玉沉方才设下的结界隔绝了他们与外界的交流同时也可隔绝绝大部分的攻击。
而刘舟扛着沈渡川踏出来后,沈渡川的命基本上就攥在了藏在暗处的幕后之人手中。
“这位公子是出了什么事?”林太傅难得关切了起来。
只是这关切在外人看来更加诡异了——因为有先前他对林栩之的漠不关心做比对,他又怎会对一个陌生的人散发出如此真心的关怀?
除非他是装的,又或者,这本就是他算好的、想要的一环——
温玉沉敛起眸光,仔细的打量起彻底晕过去的沈渡川,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沈渡川的身上,也沁上了一层怨气,而导致沈渡川无法清醒的主要原因便是这层挥之不去的怨气。
所以沈渡川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给算计了…?
至于下了毒手的人,有很大可能,便是这位“伪善”的林太傅。
但诡异的是林太傅身上没有丝毫怨气的气息,甚至于在他接触到沈渡川时都感觉到了祀幼的躁动,但面对林太傅时,他体内的祀幼毫无波澜,没有丝毫见到同类的喜悦。
“要进屋坐坐么?”林太傅撑起笑脸,像是怕他们误会一样,又补充了一句,“我瞧着二位大人带着这位小公子不太方便,不如就进屋来歇一歇,还能顺道同林某讲讲犬子的案子可有进展。”
温玉沉看了眼身侧昏迷的沈渡川,又打量了一圈周遭的事物——他惊奇的发现,不知何时开始,周遭的怨气开始弥漫,而他体内的祀幼却浑然不觉…
所以,这便是说明,即便有怨气出没,祀幼也可能会陷入沉睡,不会因此躁动…那么林太傅的嫌疑便更大了。
沈渡川这会儿骤然吐出一口鲜血!
林太傅不像是在催促他,倒像是真的在关心沈渡川一样,甚至还伸手拍了拍沈渡川的背,而在他触碰到沈渡川的那一瞬间,沈渡川就立刻有了清醒的迹象。
再傻的人也能看出来,这林太傅就是在明晃晃的威胁他们,告诉他们,你们若是不来,沈渡川就得死。
他在逼他们做出选择,同时也是在请君入瓮。
“好。”华清棠比他更早的做出了决断,“那便劳烦林太傅带路了。”
华清棠本想从刘舟手里接过昏迷的沈渡川,但没想到刘舟却非要跟他们一起闯这龙潭虎穴。
华清棠拗不过他,只能嘱咐了一句:“若有任何危险,立刻躲在我的身后。”
刘舟点头如捣蒜,生怕华清棠反悔,笑嘻嘻的应道:“哎,好嘞头儿。”
华清棠最先跟着林太傅开路,而刘舟则是紧随其后,温玉沉留在最后,防着谁从背后阴他们。
沈渡川在这期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如同一具死尸,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兴许便是刘舟了,因为刘舟还能察觉到他体温。
“小少爷,小少爷,你听得见吗?”刘舟小幅度的晃动了他几下,但遗憾的是沈渡川并没有给他回应些什么。
刘舟长叹了一声,看着这唇红齿白的小少爷不由的惋惜了一下。
多好看的小孩儿,若是成了个傻子又或是醒不过来了…得多倒霉。
但就在这时,刘舟明显的察觉到自个儿身上的人动了一下!即便是细微到寻常人肉眼都难见的程度,他也察觉到了!
随后刘舟又尝试的唤了他几声。
沈渡川都动了。
其实沈渡川是可以清楚的听到外界的声音的,但他也不知是为何,自己竟然完完全全无法给出回应。
他努力尝试了半天,脸眼皮都没睁开,在他连续听见刘舟的声音时,他又尝试着,动弹了几下,虽然他不寄希望于刘舟能发现他在动。
最开始那一下刘舟的确没发现,就在他以为刘舟不会再叫他时,刘舟又开始唤他了,故而,他又拼尽全力的给刘舟做出回应,试图告诉他,自个儿没死。
当然,他说不出话,最多是动动胳膊,这也只能是轻微的颤动,哦,也算不上颤动——
只不过他找不到使他眩晕的源头,或者说,他是在踏进林府内时才能完全听清他们的对话的,在林府外时便同最开始那样,听什么都是混合在一起的杂音。
但让他最诧异的是,温玉沉他们居然就带着几个人只身闯入林府。
他真的很想问温玉沉,若是只身闯这林府,还带那么多人来干嘛?看着当摆设吗???
不过这些话他都无法说出口,这会儿也只能憋在心里默默的吐槽着。
与此同时,温玉沉十分配合的打了个喷嚏。
第 135 章
林府内十分阴冷, 甚至比上次他们错入的幻境还要阴森些。
唯一不同的就是这回府里没有什么小厮,更没有像那府里的摆件一样陈旧。
“进来坐吧。”林太傅刚说完这话,原本点着的烛火就骤然一晃, 室内忽然暗了一瞬, 看不清林太傅的脸,但下一刻那烛火恢复明亮时林太傅似乎裂开了自个儿的嘴, 露出了同上回那小厮一样的獠牙——
转瞬即逝。
“傅大人不如说说,吾儿的案子可是有什么线索了?还是说——”林太傅骤然拉长音调,略显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一丝狡诈的精光,“有什么需要林某帮忙的?”
“若有需要, 尽管同林某说, 林某定然鼎力支持。”
华清棠并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话,而是问了个看似与林栩之毫不相干的事:“我记得林太傅您还有一子尚在。”
林太傅微眯着眼,一副糊涂样, 明知故问道:“傅大人认识他?”
华清棠点头承认:“我曾与令公子有过一面之缘…”
林太傅突然笑了一声,眯起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一字一句的问道:“可他近来不曾出过家门,傅大人又是从哪儿见到他的?”
“傅大人可是背着林某造访过寒舍了?”
林太傅眼中浸泡着怒火, 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华清棠拆吃入腹。
“自然不是…”温玉沉还未说出下话, 林太傅便如同疯魔了一半骤然放大音量,突然瞪大的双眼也像是还没适应被主人突然撑开一样,眼尾撕裂, 漏出斑驳的血痕。
“你撒谎!!!”
那血痕不像是刚刚撕裂开来的, 倒像是本就破裂不堪,但因为被那一层人皮覆盖, 故而无人发现,直到方才因为它的主人剧烈且夸张的举动才让他彻底暴露在别人的眼前。
林太傅这会儿倒不像在外头似的压着嗓音, 反而毫不压抑张开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吼出了话。
温玉沉还留了一手,他的符纸足以让他把林太傅打死,故而此刻并没有慌乱,甚至十分镇定的撑着脑袋,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慵懒劲儿,慢吞吞的掀起眼皮看着这位不知是被什么妖魔附了体的“林太傅”发飙。
而有了上回应对小厮的经验,华清棠也没有表现出有多恐惧。
他同温玉沉一样,眸光淡漠的看着这个张牙舞爪的东西。
与他们截然不同的便是动弹不得的沈渡川以及被这场景吓坏了的刘舟。
刘舟虽说是跟着华清棠处理了不少案子,但见到这么邪乎的东西还是第一次,他只觉得自个儿浑身寒毛竖起,后背一凉,甚至于他连沈渡川的手也不想扛着了。
…因为他总感觉沈渡川会变异。
“会变异”的沈渡川本人则是十分恐惧于自己会不会被那看不见的“怪物”给吞了。
他越想,便越感觉心慌,加上他隐约察觉出是这“怪物”让他变成无法动弹的以及扶着他的刘舟也跟着颤抖了,他肉眼可见的慌乱了起来。
心脏狂跳,声音直直传入耳膜
…他不会真要死在这吧?
沈渡川想发抖,但动不了,只能不停的吞咽着口水,滚动着喉结。
与他们猜的不错,只要他们不先对林太傅动手,林太傅便也不能动他们。
于是就再度形成了一个诡异且和谐的画面——
刘舟扶着沈渡川在发抖,华清棠和温玉沉平静的坐在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对面,并且温玉沉还自顾自的倒了杯茶。
送进嘴里前被华清棠拦了一下:“你不怕有毒?”
温玉沉弯着眼摇了摇头,理直气壮的说:“这茶是热的。”
华清棠不明所以,但仍没松开手:“所以呢?”
温玉沉将茶送进了自个儿嘴里,继续道:“我们来时它便是热的,所以这茶,是泡给他自己喝的。”
坐在他们对面张牙舞爪但却没什么用还被温玉沉抢了茶的“林太傅”:“……”
温玉沉说着又给自己倒了壶茶:“所以林太傅——”
温玉沉向前倾身,杯底“咔哒”一声,落在了木桌之上。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不能先出手伤人?”
对面的林太傅骤然换了一副嘴脸,字面意思,他是真的换回了人皮,这会儿眯起眼,仔细的端详起温玉沉。
寻常人看见他这幅面孔定然会吓得慌不择路,拿起东西来攻击自己,根本不会想到这一层。
而这人…却是直接猜到了自己的软肋…
看来…他们果然就是那日闯进来劫走林栩清的人…
林太傅心下了然,开始盘算着如何将他们一并吞噬——但在他没有绝对的把握前,他决定继续跟他们僵持,左右他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想通后,林太傅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脸上没有丝毫不满,甚至于他在看到温玉沉挑衅般的将自己的茶具摔在地上也没有发作。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温玉沉也眯起了眼,狭长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是要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
林太傅微微挑眉:“交易?”
温玉沉见他没有要拒绝的意思,便继续往下说:“你只需要同我们说林栩之是如何死的,我们便不再为难你,可好?”
林太傅没有答应,但也没拒绝,似乎是在思考他这话的可行性。
周遭又陷入一片死寂,林太傅笑着应了下去,没有再要求些什么,只同温玉沉说了句“好”。
其实这倒是在温玉沉的意料之外,他以为林太傅还会提出别的要求,譬如不允许他们把他的身份泄露出去,又或是让他们喝下些毒药来确保自己能够平安无恙。
“我同沐十一曾是玩的最要好的挚友。”林太傅开了个头,但却不是在说林栩之是如何死的。
不过温玉沉倒也没打断他的话,而是由着他继续往下讲。
“沐十一曾同我说,他永远不会背弃与我。”林太傅话音一顿,似乎是怕他们不知道沐十一是谁一样,补充了一句,“沐十一便是当朝天子。”
“傅大人应当识得。”
华清棠没有接话,但他的确识得此人,只不过沐十一这个称呼,他还是头一次听见。
他记得官家的名讳是沐子玉…难不成是后面官家觉得不好听,给自个儿改了名?
但按道理来说,天子的名讳是不会改变的,从一出生便定下来,永远不会更改,因为一般在皇子出生时便会有人给他们算好什么名字合适,什么名字不合适。
极少有人会中途更改名讳,除非是遇到了能够影响或更改命格的名讳。
但想遇到这种机遇几乎是不可能的。
若是宫中出了此等事情,必然是要昭告天下的,所以华清棠才觉得稀奇,沐十一这个称呼…
“傅大人猜到什么了?”林太傅笑眯眯的看向他,但没等华清棠回答,便又讲故事般将后话娓娓道来,“沐十一小时候面黄肌瘦,因为长得太过瘦小,经常被旁人欺辱。”
“而我,刚好路过,救了他一回,后来几次还多了个小姑娘,也跟着把他救了。”
“那小姑娘比我力气还大,一拳能揍十个人。”
“沐十一从此就赖上了我们,我们也顺其自然的成为了宫里的霸王三剑客。”林太傅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说着说着竟还笑了一声,“霸王三剑客是那个小姑娘起的,她说这个名字听起来很霸气,还有行侠仗义的寓意,我俩觉得不好听,但也没拒绝,后来便干脆顺着她,各自回家画了块牌子。”
“在胸前挂上了三剑客的名号。”
“当时我是老大,沐十一是老二,那个小姑娘是小幺儿,不过她不喜欢当幺儿,她就逼迫我们叫她老大。”
“她说我们谁不叫她老大,谁就是要与她为敌,沐十一打不过她,自然就先认了怂,我嘛,觉得她可爱,真跟个小霸王似的,也顺着她,成日里跟在她后头叫她老大。”
“沐十一每回都在跟我们玩了一半的时候就被他母亲叫走,宫里的太监说他是要去喝药了。”
“我们当时觉得药苦,还当着那太监的面教唆他,跟他说要学会反抗,不要这么窝囊的要他干嘛他就干嘛。”
“当然,他还是不敢反抗他的母亲,只能委屈巴巴的跟我们挥舞着自个儿瘦小的胳膊,告诉我们明日再见。”
“我们也同样挥着胳膊跟他说回见。”
林太傅眸光骤然一沉,同时指尖不受控的陷入手心之中,甚至掐出了一丝血痕。
“后来他突然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和小老大都很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因为我和小老大都听说宫里的人经常会毒杀某个妃子,亦或是某个皇子。”
“我们觉得他是被谁谋害了,所以才这么久都不来找我们。”
“故而小老大准备跟我一起翻墙进去寻他,至少也要见到他的最后一面——”林太傅忽然嗤笑了一声,分不清他是真心实意的笑,还是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嘲讽,“不过没等我们翻墙进去寻他。”
“他便自个儿出来了。”
第 136 章
“哥, 你能不能把你的名字给我呀?”沐十一低着头,不敢去看他,半晌又低着脑袋解释道, “父皇说, 我体弱是因为名字取得不好…”
“他说…他说如果哥你愿意把你的名字给我,我的身体就会安然无恙了。”
林太傅缓缓合上双眼, 语调近乎平静的继续叙述着陈年旧事:“我答应了。”
“后来他的身体的确好起来了,但我的身体却日渐消瘦,他那会儿看见我病了急得快哭了,抓着我的手说“永远也不会抛下我”。”
“我当时一边躺着养身子, 一边安慰他, 告诉他我无事。”
“后来我便病的连床都下不去,那会儿小老大天天来看我,但沐十一却次次以公务繁忙推拒与我们相见。”
“我病的最严重的那次, 差点死了,我父亲找人叫了他和小老大来, 想要他们见我最后一面。”
“但他还是没来。”林太傅重重呼出一口气来,“大概是老天爷觉得我太可怜, 便没把我都命收回去, 留了我这一条烂命苟延残喘。”
“可笑的是,在我大病初愈后,有人给我下了毒。”
“当啷”一声, 瓷碗碎裂, 端来药的是个陌生面孔,那人跪在地上, 整张脸吓得煞白,浑身都颤抖着。
他不明所以的看向这人, 刚想开口安慰,就见他父亲一脚踹向了那跪在地上吓破了胆儿的人。
“父亲何必如此动怒。”林濯眉头微蹙,抬眼看向那一脸怒气的林少行,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林少行指着那瑟缩着、瞧着十分可怜的下人,咬着牙,一股气儿憋在胸口里,最后放下了手,只问了一句:“你受何人指使,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来毒害我儿!”
林少行气的整张脸都涨成猪肝色,林濯这才反应过来,半晌,他有些难以置信道:“父亲是不是误会了…”
“谁会来毒害我?”
他说这话不无道理,一来是他一个体弱多病足不出户的人根本不会树敌,他父亲也是为人谦和,更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二来是他还跟沐十一有着那么一层比常人要好的关系,虽说沐十一在官家跟前儿没有那么显眼,但如今的沐十一也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却毫无缚鸡之力的软弱皇子了。
连带着与沐十一交好的友人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受人非议,更何况他与沐十一不是像寻常友人的关系,而是从小玩到大的挚友。
“林公子!我们家姑娘她…她出事了!”破门而入的是他们三剑客中的幺儿以及小老大容止逸的贴身丫鬟。
她跑的急,气喘吁吁的,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见到林濯时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她…她中毒了。”
林少行剑眉一拧:“你们家小姐也是今日中的毒?”
丫鬟点头如捣蒜。
“不好,十一有危险!”林濯当即起身,披上个大氅便往外赶。
丫鬟见他似乎没打算管自家小姐,连忙扯住了他的衣袖:“林公子,小姐她只有你了。”
林濯动作一顿。
容止逸在家中不算受宠,加上她家关系复杂,病死了也是无人管的,也就容止逸心大,整日里往家外头跑,女扮男装跟他们厮混。
但也好在容止逸家里情况复杂,所以才没什么人管她,不然她也不可能旁若无人的来寻他们玩闹。
“父亲。”林濯回头,垂下眼,说,“替我同容家下聘吧。”
“把她接过来,就说我要死了,娶她回来冲喜。”
容家自然不是傻得,一个中了毒快死了的姑娘,能换来跟林家的姻亲,他们没有理由要拒绝。
林少行也知林濯的意思是想把容止逸接回来医治,因为若是光带着个医师去容家,保不齐还没治呢,就叫人给轰出来了。
毕竟现如今的容止逸是中了毒的,平日里看不上她的即便动了什么手脚也没人会管。
而医师也不可能顶着风去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故而,只有把容止逸接回林家才能确保她安然无恙。
但若以普通朋友这种方式接她来林家在外人看来便是毁了她的清誉,倒不如顺水推舟,名正言顺的以成亲为由,把容止逸接回来。
至于冲喜,则是当下唯一一个能让容止逸第一时间被接到林府的办法。
那丫鬟听到这话半晌没缓过神。
但好像除了这法子,再也没什么能救得了容止逸的了。
林濯孤身一人潜进了宫里,他对沐十一的宫殿很熟悉,只不过他身子不好,走的有些慢。
“父皇…他们…”沐十一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林濯脚步一停,下意识将自己的身子隐蔽了起来。
沐十一在同皇帝说话。
“…他们不能不死么?”沐十一的声音里掺杂着些祈求。
林濯忽然浑身发冷,攥着大氅的指骨逐渐僵硬。
所以,沐十一从始至终都知道,他们会被下毒,但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同他们说?
或者说,这毒,本身就源自于沐十一。
另一道冷漠的声音让他更加确定,沐十一对于他们中毒的事情全然知晓。
“他们一日不死,你的命便一日不是你自己的。”
“沐子玉,你还想再像从前那样,缠绵病榻么?”
沐十一咬着发白的唇瓣,似乎是在做心里斗争一般,最后,他卸了力,垂下脑袋,平和的附和道:“父皇说的是,是儿臣行事太过优柔寡断了。”
假的…全是假的…!
沐十一说的话,都是假的…他只是想…换了自己的命。
怪不得那人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潜入林府。
怪不得…容止逸也跟着一道被下了毒。
他先前就在想,下毒之人定然是他们曾得罪过的某个人,但他没想通,到底是何人竟要跟他们鱼死网破,如今再一看,他便觉得有些可笑。
“不过要委屈吾儿在殿内待一阵儿了。”他的意思是让沐十一跟他们一起装成中毒的症状,这样便不会有人怀疑到沐十一的头上,只会觉得是他们三个人平日里太过嚣张跋扈,树敌过多,如今被下毒也只不过是反噬自身罢了。
沐十一点头应了。
林濯唇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
好一个沐十一,好一个受人欺辱,不受重视的沐十一。
林濯心头骤然涌上一阵腥甜,他竟一时急火攻心,吐出了污血来,但好在,他还是清醒的。
他用手挡住了唇瓣上沾染着的血污,指缝间粘稠的血液触目惊心,他没有像一个傻子一样跳出来拆穿他们的“阴谋诡计”,他更不信自己跳出来拆穿后便能改变什么结局。
故而,他一个人,如同来时一样,强撑着身子逃出了皇宫。
只是回去后他便听到了个令他更为恶心的事。
“…你家姑娘有孕了?”林濯又深吸了一口气,问那站在一边不敢说话的丫鬟,“是谁的孩子?她可知晓自己有孕在身?”
那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断的给他磕头,嘴里来回念叨着一句“看在往日情分上,求公子不要将姑娘送回去。”
林濯心下了然,最后竟嗤笑了一声。
半晌,他阖上了眼,说:“此事你同我父亲说过了么?”
小丫鬟立刻摇头:“我不敢…”
林濯“嗯”了一声:“那便不要同他说。”
他定定看着床榻上毫无生气的人。
有些出神。
能如何呢?昔日情分,他总不能见死不救。
“我不会把她送回去,你也不必担惊受怕了。”
林太傅神情莫测,看不出来他此刻有什么情绪起伏。
温玉沉有些拿不准他。
若按照林太傅所言,那沐十一的孩子便应当是林栩清,若是林栩清,他便能理解,为何林栩清被他们寻到的时候浑身是伤了。
毕竟不是亲生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仇人的孩子了,能对他好才是怪呢。
不过…照着林太傅的说法,他对林夫人并非毫无情意可言,那林夫人又怎会被他一个人丢在院内。
“后来我同阿逸都侥幸活了下来。”林太傅说着,眸中闪烁着一抹诡异的殷红,活像是不知从何而来的血液要从眼眶溢出。
“但我父亲死了。”
林少行死的那天恰好是林濯的生辰,本来府里是要大办一场的,但林少行去找他那会儿他刚好没在,于是乎,林少行便干脆在他的卧房内等着他回来。
期间有人往他这屋送了些吃食,林少行便顺手拿了一块。
这一拿,林少行便十分仓促的死在了他的生辰那天。
听起来倒像是谁编的故事,但林少行却真是这么死的,草率的,死在了林濯的卧房里。
直到林濯回来时,他才发现父亲死在了自个儿的卧房里。
生辰变成了祭日。
带回来的那些个糕点吃食也被他骤然收力的手摔到了地上。
找不到凶手,吃食也早就被人收拾了个一干二净。
但他却心知肚明。
想杀他的人,除了沐十一还会有谁?
他顾不得什么伤心,当即便去寻了一番容止逸,好在容止逸这会儿在外头散心,并没有回那卧房里。
他这才勉强松了口气,至少,容止逸没死。
但再往后,他便不过生辰了。
因为那年死了的,本该是他。
第 137 章
林栩清出生后, 容止逸的身子也愈发清瘦,沐十一更是在此期间登基为帝,谁都没料到沐十一竟会捡了这个漏。
毕竟, 沐十一的兄弟们各个都比他强上百倍, 谁都想不明白,先皇到底看上了沐十一什么, 竟挑了他这么个最没用的儿子来坐这皇位。
只有林濯同容止逸鸡犬升天,他们被沐十一一路提拔,人家都说林濯眼光好,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沐十一是想将他们的命留下。
沐十一每次召见他们二人时, 都被林濯以身子不适拒绝了,他们最后一次见沐十一,是在决定举家搬迁时。
林栩清长得跟沐十一并不像, 更像他的母亲容止逸,林濯每次见到他时, 总是说不上心里有什么滋味。
最开始他是喜欢容止逸的,后来救她, 也是自己心甘情愿, 即便没有那层喜欢,他也依旧会顾念旧情,与容止逸相敬如宾, 更何况这些年来, 他与容止逸的确恩爱了不少。
只是看见林栩清,他便想起宫里那位夺了他命格的人。
他不甘心于此。
每次他都在看见林栩清的一刻想着, 既然沐十一夺了自己的命成了那九五之尊,是不是也说明, 若自己没有被换命,也会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子。
没有人不爱权利,更何况是林濯,曾被那人亲手毒害了两次,却又苟活于世的林濯。
濯这个字,是在他答应沐十一换名后他爹给他取的,说是希望他以后的日子,光明,璀璨。
他想,会的。
他的路,必然会一片坦途。
“林大人,官家说想见您和夫人一面。”门外,烛火晃动,人影儿也跟着摇晃了起来。
林濯揉了揉眉心,这几夜他总是睡不安稳,做了许多噩梦,梦见他们举家搬迁后沐十一仍然没放过他们,甚至在梦里,要亲手杀了林栩清。
他倒在血泊里,拼命的冲沐十一喊。
他说,林栩清是你的孩子。
不要杀他。
不要…
林栩清小小的一个人儿,哭嚎着嗓子,不断的冲他的方向唤他爹爹。
林濯想爬起来,但四肢被打断了,他动不了,容止逸也躺在他的身边,死了。
不过沐十一没有折磨容止逸,兴许,他也是真的喜欢过容止逸吧。
梦醒时林濯惊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的起身去看林栩清是否安然无恙。
好在,那只是一场梦,林栩清睡得很香,容止逸也才被他吵醒,迷迷糊糊的跟在他身后。
容止逸揉着眼睛,轻声问他:“是阿之醒了吗?”
这会儿林栩之也出生了,但没几个月,夜里都是由奶娘照看的。
林濯没吭声只问了她一句:“若我和沐十一只能活一个,你想让谁活?”
林濯第一次,想下定决心,与沐十一夺上一次。
容止逸立刻攥住了他的手,下意识回道:“你。”
“是…出什么事了吗?”
林濯轻抚过她的脸,半晌,才道:“没有。”
“我们不搬走了,好不好?”
容止逸虽有不解,但还是犹豫着,点了头,同意了他的话。
就这么过了几年,林濯再朝中的名声不再是“眼光好”“狗仗人势”,更多的是评价他为人谦和,以及他从不站队,自成一派。
每次有意见不和之事,他都独善其身,旁人看不透他,沐十一也不敢动他了。
再后来便是沐十一成亲那年,容止逸意外中了毒,她毫无征兆陷入了昏迷。
兴许旁人看了只会觉得容止逸昏迷的时间太过巧妙,还会觉得她有点晦气,帝后大婚的日子,她却中了毒见了血,要是沐十一小心眼些指不定还能治他们个不敬的大罪。
但沐十一没有,也连带着那些流言蜚语少了许多。
甚至有人夸沐十一大度,说沐十一顾念旧情。
唯有林濯自己知道。
这毒,就是沐十一下的。
目的也是十分明确,他要灭了容止逸的口,他怕容止逸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叫他的新婚妻子听到。
他在外人口中顾念得旧情,不过是他埋葬了旁人的心虚掩饰。
这些年他也学了些医术,所以他知道这毒还有得救,但他也不能大费周章的兴师动众。
因为若是沐十一知道自己一计不成,定然还会动手第二次,故而他只能依靠着自个儿在院子里种的那些个看着不起眼儿的草药,给容止逸解毒。
但给容止逸下葬,也是必要的一环,要让沐十一亲眼看着,容止逸死了。
林栩之看见他把容止逸放进棺木时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他冲上前,毫不忌讳的将手伸了进去,想要探容止逸的鼻息。
因为容止逸的模样实在不像是死了的人。
而在他即将触碰到容止逸时,林濯挡住了他的手,冷着眼看向他:“你娘死了,让她安息罢。”
林栩之刚才其实探到了容止逸的鼻息,这会儿听见林濯的话瞪圆了眼,张了张唇,半晌,他无法理解的质问林濯:“阿娘她没…”
“她死了。”林濯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又一字一句的重复道,“你娘走了。”
林栩之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林濯如此平淡的一句“她死了”。
林栩之只是突然觉得,自己的父亲太过陌生了。
陌生到,他也不知道,林濯的嘴里,有过一句实话么?
他想不出来为何父亲要把生病的母亲封在棺木里,夫妻多年,林濯又是怎么做到如此薄情寡义的?!
质问的话在嘴边,林栩之不知从何问起。
是问他的父亲,为何要杀他的母亲吗?
还是问,他是从何时开始想要杀了母亲的?
再或者,问他,母亲待你那样好,你全然不顾吗?
什么话都问不出口。
他只是错愕的看着林濯,一只手死死的扣在棺木边缘上,抿着唇,无声与林濯对峙着。
后来,便是林栩清提前回来了。
林栩之听见林栩清回来时,扣着棺木的手一松,走出几步后,又回头看了一眼棺木中的容止逸。
虽有犹豫,但还是跑了出去。
林濯将棺木合上,指尖摩挲着它,垂着眸子,无声开口:“夫人,若我未能救你回来,我便把沐十一拽下来,给你陪葬。”
他不曾叫过容止逸夫人,他寻常只叫容止逸阿逸,又或是什么都不叫,只侧目听着容止逸讲话,时不时应上几声。
每到这时,容止逸又会觉得他在敷衍自己,于是容止逸便开始同他生气,但容止逸很好哄,只要低头认错,说一句“阿逸,我错了”,她便又会同他恢复如初了。
容止逸这么好哄一个人,却在第一次被下毒后对沐十一彻底死了心。
其实若是沐十一下了毒后来同她道歉,她可能也会觉得,沐十一是身不由己,毕竟先前在宫中时他们都曾亲眼目睹。
即便容止逸没有当场原谅,她也会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已经原谅他了。
容止逸天生不记仇,道了歉,便是了结了恩怨,因为她觉得,若人总是活在仇恨里,那日子过得定然很苦。
她不喜欢苦着过往后余生,所以她整日里都没心没肺,活的倒是自在,要她说什么仇人,她也记不起来。
可沐十一没同她道过歉,也不曾解释过什么,最开始沐十一来找他们时,她让林濯放沐十一进来了,但沐十一进来后什么都没说,甚至端着他的架子,等着他们给他跪拜。
再往后容止逸便不让沐十一进门了,因为她看见沐十一便觉得烦。
她可不想动不动就被气一下,她要快快乐乐的活。
林栩清被他告知母亲已死时整个人都像是没缓过神。
林濯看着他,像是想让他彻底清醒一样,又说了一遍:“她死了。”
林栩之不知何时冲上前来,浑身都在颤抖着,双手紧攥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林濯看。
“没有…哥,阿娘没死。”林栩之扯着林栩清的衣袖,声音止不住的颤抖,“是他想杀阿娘…”
“是他想杀阿娘…”
林濯面不改色,淡淡的掀起眼皮,回望过去,冷漠的朝林栩之说:“怎么,如今连“父亲”你也不肯叫了么?”
林栩清眉心紧蹙着,他偏头看向扯着自己衣袖的弟弟,一开口,却是哑了嗓子:“…什么意思?”
林栩之的情绪似乎是被他的一句话所牵动,声音拔高了许多:“我方才,探过了,阿娘还有气儿。”
“是他…他不许我说实话,他…”
林栩之哽咽出声,随后吸了吸鼻子说:“他把阿娘杀了。”
“哥,我们…我们去报官…”林栩之语无伦次,“或者我们直接把他送到官家跟前,告他杀妻…”
林濯难得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却透出丝丝寒意。
“告我吗?”
“死了便死了,她死了也不碍事,你还在不是么?”林濯的目光落到了林栩之身上,他知道林栩清平日同林栩之的关系最好。
此刻,他便是在明晃晃的威胁林栩清。
是选择为亲生母亲沉冤,还是选保全自己的弟弟。
换谁来,都会选还活着的那个人。
林栩清也不例外。
他只是静默的看着林濯,半晌,他抬眼,问林濯。
“父亲…你为何要这样?”
第 138 章
林濯沉默着, 最后顶着林栩清失望透顶的目光,走到了他身前,无视了林栩之怒瞪着他的眼神, 伸手拍了拍林栩清的肩:“你很像你娘。”
“但你也很像我。”
“你若是想做什么, 谁都拦不住,你娘曾跟我说过很多次, 她说她跟你旁敲侧击,想试试你会不会停下捉妖,但她试了很多次,她发现你的志向便是除妖卫道。”
“她知道, 即便她设什么阻拦你的东西, 你也一样会除掉阻挡着你的东西,继续守着你的道。”,林濯的手顺着他的肩, 又向下滑,拍掉了他身上的灰尘以及从外头带来的冷风, “但我的志向,同你的不一样。”
“所以, 母亲是你道上的障碍物, 你便要将她处置而后快吗?!”林栩清头一次失态,他蜷缩着的手指深深陷入自己的掌心之中,连带着在他身侧的林栩之也吓了一跳, 但他没有那么多心思去关注林栩之了。
“我先前只是以为, 父亲是不善表达,可如今我却看明白了。”
“你不过是自私自利的无耻小人, 任何人都能当成你的垫脚石,若有一天, 我们成了你路上的障碍,你也会像抛弃母亲一样,抛弃我们。”
“对吗?”
林濯仍旧淡然自若,甚至毫无波澜的拍了拍自个儿身上的灰,又像是在嫌弃林栩清一般,等那不存在的灰拍完,他才慢悠悠的回了一句:“是又如何。”
“不过这么看来,你还是更像你娘些,你娘便是这般,感情用事。”林濯的手搭在了容止逸的棺木上,眼睑微微下垂,“她便总喜欢念着旧情。”
“今日为父便教你们一个道理。”林濯收回了手,凉薄的嗓音回荡在这空荡荡的卧房内,“情,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话音刚落,林栩清便骤然腾空而起。
他身上的皮肉瞬间撕裂,林栩之当即上前想要制止林濯,当然,这也只是徒劳,甚至于连他自己都被弹出了几米开外,直到撞到一侧的墙体,才猛的停了下来。
“噗——!”五脏六腑像是被生生绞碎,心脏如同跳在刀尖上,阵阵钝痛将林栩清掩埋。
林栩清的眼皮像是灌了铅似的,沉重的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合上双眼。
父亲…何时学会了操控灵力?
在林栩清的印象里,林濯从来都是接受度高,但不愿轻易自己尝试了解的那一派,说古板,但又算不上古板的那一类人。
他去学除妖,林濯是支持的,但林濯却从未接触过这一方面的事。
可如今,林濯却如此从容不迫的连续攻击了他和林栩之两个人…
说是刚学几个月,谁都不会信。
所以…林濯到底瞒了他们多少?林濯说的“志向”又是什么…
一侧的林栩之也早早的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一声重重的闷响,林栩清直直落到了地上。
林栩清没有意识了。
血液顺着撕裂的皮肉逐渐涌出。
林濯手中悬浮着林栩清干净的血,是他从林栩清心上剥离出来的。
可以让容止逸的身体安然无恙,也可以…把沐十一,变成一个傀儡。
还多亏了林栩清的血,若没有林栩清,他也没办法找出如此两全的法子,因为林栩清有着他们两人共同的血脉,所以,他的血能最为稳妥的沁入他们二人的体内。
不过林栩清若是再清醒着,定然会找出真相,譬如,他的亲生父亲,曾三次毒杀他的母亲。
林栩清总归是在他身边长大的。
迷糊着活,要比清醒着痛苦好的多。
所以林濯把他的魂魄分离了出来,让那一部分魂魄代替他迷糊着活,有时运气好,他也能透过魂魄的眼睛,记住些事情。
随后又把他的身体囚在了另一个早就建好了的、跳脱在三界之外的“林府”中。
那个林府里,只有鬼魂又或是失了魂魄的人能进去,其他活人要进去,几乎是思路一条,当然,也只有温玉沉他们毫发无损的闯了进去,还把林栩清带了出来。
至于林濯为何能进去——
那跳脱在三界之外的林府,便是他用自己的魂魄所造。
所以,他早就是缺了魂魄的人,自然是能进去的。
而林栩之的处理便简单了许多,因为林栩之不曾修仙,也不曾学过这些术法,所以林濯不担心自己把他的记忆抹去后他还会阴差阳错的想起来。
他看着这满地狼藉,缓缓合上了眼。
至少都还活着。
只要没死,便好,没死他们便能等到他将沐十一的债讨回来,他们便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再也不必…不必当个缩头乌龟躲起来了。
收拾好这一片狼藉后,林濯便只身一人前往了宫中。
夜里,去往宫中的道上没有半分光亮。
周遭寂静的只能听到他骑马时马蹄落地的声音。
其实按道理来说,这个点儿谁来都不能放他进去,可人人都知道,官家曾数次向林府示好,但都被拒之门外,这回难得林大人来寻官家这么一回,若是因为他们没让林大人进去,而耽搁了什么要是——
他们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啊!
于是,林濯就这么畅通无阻的直直闯入了沐十一的寝宫。
“臣林濯,见过殿下。”他始终都只叫沐十一殿下,旁人说他叫沐十一殿下是在提醒沐十一他们之间的情谊,但只有沐十一知道,这是林濯在同他说,我不认你当这个九五之尊。
沐十一见他来了,连忙起身,正不知道说些什么时,林濯开口了:“殿下同臣有多少时日不曾像今日这般闲聊过了?”
沐十一一头雾水,夜里有些凉风,沐十一被吹的打了声喷嚏,林濯又难得的关心了他一句:“殿下身子骨弱,不如同臣去屋里叙叙旧罢。”
沐十一听见林濯这句“身子骨弱”下意识的抬眼去观察林濯有什么不对,但好在,他并没有发现林濯有什么异常。
于是,他摸了摸鼻子,开口说:“好。”
路上,沐十一犹豫着开口,问他:“林爱卿怎地想起来同我叙旧了?”
沐十一在林濯面前从来都是自称我,不知道是心虚,又或是什么别的原因。
林濯浅笑一声,眉眼带笑,转头看向他,月光落到了他的脸庞上,却让沐十一莫名生出了一股寒意来。
“殿下前几日不是想来同臣叙旧吗,那几日臣和阿逸身子都不曾修养好,便怠慢了殿下,今日得空,便想着赶紧来跟殿下谢罪。”
提到容止逸时,他能明显察觉到沐十一浑身一僵,随后又故作镇定的转过头,虚情假意的关怀着他:“林爱卿的身子瞧着的确爽利了不少,阿逸她…”
沐十一喉结滚动,颇为紧张的问:“阿逸她可是好了?”
林濯脸上的笑逐渐消失。
恰好,他同沐十一走到了门前,他一伸手,将门推开后文质彬彬的将沐十一“请”了进去:“殿下,屋外寒凉,我们先进去再说罢。”
沐十一紧张的手心都开始出汗了,但他却还是不敢在林濯眼前暴露,只能撑着这抹假笑,踏进屋里。
“林爱卿说的是。”
林濯刚进门,还没等门关严,便听见沐十一强装镇定的又问了他一遍:“阿逸她如何了?若是不好,我可以叫太医去帮…”
林濯锁好了门,随后慢慢悠悠的走到沐十一跟前的茶桌旁,坐了下来,又自顾自的端起茶壶给自个儿倒了壶茶。
“凉茶啊。”林濯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看来臣来的不是时候啊。”
林濯话音刚落,沐十一就要否认他这话,但林濯的思维跳脱,不等沐十一开口,他便又跳会了沐十一问的上一个问题。
“不劳殿下挂心,臣足以调动太医院的任何一位太医。”
沐十一骤然察觉不对。
这话听着,与谋反无异——
或者说,林濯此次来,便是打定了注意,逼他…
“殿下怎么不坐下?”林濯抬眼,看着沐十一十分戒备的看向自己,骤然发笑,“殿下这是什么眼神?”
“是怕臣谋反吗?”
沐十一勉强扯出一抹笑来,随后摇了摇头,但他此刻却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同幼时一样,说不清话:“不、不是。”
“不是吗?”林濯偏了偏头,又盯着他看了半晌,转而目光移到了自个儿对面,“殿下真不坐?”
沐十一不想坐,但又不得不坐,他此刻的脸色白的像是死了几天。
林濯朝他笑着说:“殿下有何可怕的?臣是在殿下的宫里,还能杀了殿下不成?”
这话倒像是个定心丸,让沐十一的心情平稳了几分。
“还是说,殿下是做了什么…”沐十一双手紧攥着衣角,生怕他说出“亏心事”三个字来,因为那便说明,他做的事情,林濯全都知道了,他今夜…必死无疑。
林濯仔细的瞧着沐十一胆战心惊的模样,像是逗弄着猎物一样,话到嘴边又打了个弯儿:“…噩梦,觉得自己还没清醒,看见的东西都是些妖魔鬼怪幻化而成的。”
“所以殿下怕了?”
第 139 章
“臣今日来, 只想问殿下一件事。”林濯抬眼,收拢衣袖,眸光与沐十一对撞。
沐十一赔着笑, 脊背绷直, 问道:“什么事,值得林爱卿深夜造访…”
“从始至终, 殿下有过一次,想让我们活命吗?”
林濯的话犹如一记惊雷炸响在沐十一耳旁,下一刻,沐十一早有准备般扯起嗓子大喊了一声:“护驾!”
林濯见他此等反应, 嗤笑一声:“还真是…意料之中啊…”
门外骤然响起的脚步声接连不断——
“嘭”一声巨响, 门被撞开,林濯被围在中央,护卫却迟迟没有得到沐十一的下一步指示, 此刻正面面相窥。
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他们如今的模样, 不像是吵了架,也不像是林濯要谋反。
“出去。”林濯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只声音凉薄的说, “若是把殿下冻着了,你们能有几个脑袋可掉?”
护卫犹豫着,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而后才算是退了下去。
只是大门依旧没关,林濯语调戏谑, 又似乎带着些嘲弄:“殿下,冷吗?”
沐十一立刻接话:“…冷, 还不快把门关上!”
最后一丝光亮被彻底格挡后,沐十一眼中的挣扎彻底消失不见。
“你…你敢…修邪术…”沐十一此刻浑身如同被千刀万剐,骨头不断的“咯吱”作响,他的眼球逐渐凸起,额角的青筋直冒,整张脸涨得通红,“林濯…你会…会被反噬…会遭天谴的!”
“那也该是殿下先走一步。”林濯咧开嘴,艳红的唇瓣如同生嚼过血肉,恐怖的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另外。”
林濯抬起脚,踹在了沐十一的胸腔只上,随着沐十一痛苦的蜷缩,他又慢条斯理的把原本沾了些灰尘的鞋底踩在沐十一的脸上。
“我叫林子玉,殿下用久了别人的名字,可是忘了归还?”
“你…!”沐十一瞪大双眼,喉头一哽,“你胡说些什么!”
“我…我才是子玉…只有我一个…呃!”林濯眸光微沉,就见沐十一如同被人封了喉,一丁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有细碎的呜咽声,被吹过的风掩埋。
“殿下是不记得了吗?那臣来替殿下好好回忆回忆如何?”虽然是问话,但林濯没有丝毫要听见他答复的想法,不等他回答,便又自顾自开口——虽然,即便林濯等着他回话,他也辩解不出来什么。
“先皇找人替你算过一命,替你算命的人说你生来便有天神庇佑,但前半辈子需受些苦楚,直到遇到一个名为林子玉的人。”
“跟他换命,便可一世平安,护万民盛世。”
“先皇信了他的话,便放任宫中的人欺你辱你,直到你快病死时,他发现了我。”林濯讥讽的看着匍匐在他脚下、本该风光无限的九五之尊。
“他发现原来还真有一个叫林子玉的人,后来,他又同你上演了好一出父子情深,前半生放任你自生自灭,如今发现你又有用了,说几句漂亮话,谈谈自己的苦衷,便让你几次三番来灭我们的口。”
林濯提起他的领子“啪——”一声,扇在了沐十一的脸上:“…贱不贱。”
沐十一愤恨的怒视着他,仿佛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林濯见他这幅表情,来了兴致,微微挑起眉梢:“怎么,殿下曾经受得起的苦楚,如今又受不得了么?”
“若不是我同阿逸救你,你以为你还能撑到跟先皇父慈子孝的时候吗?”
沐十一唇角溢出血沫,他想将这口血沫吐到林濯的脸上,只可惜他现在的一举一动,全部系在了林濯一个人的身上。
林濯满意的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又附在他耳边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发现你的计谋的么?”
沐十一现在连颤抖的动作都无法做到,他感觉浑身上下都不是自己的了…而林濯,能轻而易举的操控着本该由他自己掌握的一切。
“你第一次给我们下毒时,我运气好,没喝下那碗毒药,但阿逸没有那么好运,她喝了那碗药。”
“我立刻就想到了这毒是冲着我们三个人来的,于是,潜进了宫里,又恰好,撞到了你和先皇的谈话。”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闭门不出,只是因为我们早就没了任何价值可言,你没有必要屈尊降贵继续同我们周旋了。”林濯自嘲一笑,“两个死人,于你而言,不值一提。”
半晌,林濯又端详着他的脸,钳着他的下颌,慢慢悠悠的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能控制你的一举一动吗?”
“因为…我用了你儿子的血。”林濯看着他瞳孔骤然收缩,不管他想不想继续听,都仍旧我行我素的继续讲了下去,“阿逸中毒那次差一点就要一尸两命了。”
“不过好在她吉人自有天相,不但自己活了下来,还将你的骨血一并带了下来。”
“若是没有他,今日的逼宫,我兴许就要费上些力了,但有了他,倒叫我能兵不血刃的将殿下“请”下这位子。”
“生人为祭,殿下你可以安心的去了。”
这法子便是要由人为祭,从而将被施法的控制的人的魂魄被剥离出体,当然,这法子极为凶险,需要至亲之人的精血维系,又需要施法之人的寿命为抵,一旦傀儡受伤,那么施法之人一样会受到威胁。
但此法同一般的傀儡术不同,它可使被当成傀儡的人永远无法投胎亦不能回归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体,魂魄离体太久,便只有灰飞烟灭。
林濯就是要他灰飞烟灭不得善终。
良久,寂静的屋内再度响起了林濯的声音。
“殿下问我阿逸如何,那臣便告诉殿下,她不会死,只要臣在一日,她便不会给你殉死。”
“很意外吗。”林濯终于肯让沐十一说出话来。
“不…不可能…”沐十一的嗓子眼里一阵腥甜,“她不是已经…”
“进了棺材么?”林濯饶有兴致的欣赏着沐十一脸上精彩的表情,“若是不进棺材,说不准她此刻当真被殿下杀了呢。”
“你说是吗,殿下。”
那夜灯火通明,谁都不知道林濯同沐十一说了些什么,更不知为何林濯会在第二日上朝时突然说要告老还乡。
沐十一也一反常态的答应了林濯的话。
所有人都想不通,林濯为何会在距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上忽然宣布告老还乡,林濯对外说是要带妻子回家。
于是便抬着那棺木,回了家。
只有林濯自己知道,这九五之尊的位子,已经换了人来坐。
但不过天不遂人愿,容止逸醒不过来,像是应了他对沐十一说的话,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一般。
没日没夜的睡着。
林濯的头发白了,他看着容止逸一睡不醒,竟也开始束手无策。
他寻遍了一切能让容止逸恢复意识的法子,但无一例外,全部无用,而林栩清的血也只能让容止逸活着。
仅限于此。
最后,林濯做了个自私的决定。
他想试试,把容止逸也变成自己的傀儡,当然,不是像沐十一那种永世不得超生的傀儡,而是一个只会简单的动作,像是个两三岁的孩童一样的傀儡。
这个傀儡倒是简单,不会有丝毫差错,只不过他怕万一有一日容止逸醒了,她却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便干脆又献祭自己的魂魄,帮容止逸占着位子,能在第一时间带着傀儡术腾出位子让容止逸恢复自由。
这也是为什么林濯不担心容止逸会出现意外的原因。
因为他随时可以掌控容止逸的一举一动。
而在此期间,林濯也没少操控沐十一搅动风云,他把记忆中与沐十一私交甚密的那群武将都安插了些抄家灭族的大罪以此除掉可能发觉沐十一不对而造反的那些人。
这其中也包括常芷冉的兄长——常卿泉。
至于那些文官,林濯便只寻由头将他们降职派去那些深山老林里当芝麻小官了。
或许也不是芝麻小官,但管的人少,也同它没差什么。
而像卫兆知这种自立门户的,被他提拔了不少。
他倒不是乐于助人,只是他贬了那么多人,总不能让那些位子就那么空着,总该再填补上人。
若填了那些朝堂里的老人,说不准他们又会有私心,把自家亲眷送上朝堂,林濯虽然杀过一波忠臣良将,但不代表他愚蠢到想自取灭亡。
所以原本空出来的位子,也只能是由像卫兆知这样的人来坐。
只不过人做事不可能没有丝毫的错漏。
他栽赃常卿泉时,并没有操纵沐十一来做这等事情,因为他怕会败露,若是以沐十一的身份做了此等寒心之事,定然会掀起一阵波澜。
甚至于会引起动乱。
于是,他便自己来做了此事。
但不巧的是,林栩之看见了他没来得及处理的书信。
那日他将林栩之叫了过来。
他问林栩之看见了什么。
林栩之什么都没说,假笑着,胡诌道:“…阿娘说要我来替她寻一本书。”
林濯没揭穿他,只问了一句:“那找到了吗?”
第 140 章
林栩之僵硬一瞬, 转而将一侧的书攥在手里,朝林濯“嘿嘿”一笑:“找到了,不劳父亲挂心。”
“阿娘还在等我, 我便不在此叨扰父亲了。”林栩之的借口找的飞快, 刚说完这话就脚下生风似的“逃出生天”。
林濯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
这是林栩之第一次同他撒谎。
林濯阖上双眸。
…再把他的记忆清除一遍么?
屋外, 林栩之来回踱步,他背着手,在院子里犹豫了半天。
“父亲做了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我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可是他要是管了, 那林濯定然是必死无疑…
一边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自己的至亲之人,一边又是被父亲无辜害死的忠贞之士。
林栩之这回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自古忠孝难两全”。
他总不能真的冷血无情到看着自个儿亲爹被抓走,被处死。
可他若不去告发父亲, 他又觉得对不起那素未谋面的小将军。
林栩之急的原地打转,路过的家丁见他如此慌张, 还凑上前问他:“二公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林栩之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刚要开口说没有, 但转念间,他脑子里就浮现出了一个人——
于是,他一把抓住了那家丁的肩, 急切的问他:“我哥今日可在家中?”
家丁茫然点头, 下一秒,林栩之就弹簧似的一下冲了出去。
留下家丁在原地迷茫。
“你可知他去干什么了。”林濯不知何时站在了家丁的身后, 家丁被他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吓了一跳,但也迅速缓过神。
回道:“二公子这会儿估计是去了大公子跟前。”
林濯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 竟没再继续留下,反而转身回了房。
家丁觉得今日有些怪,但他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故而他便没再细想,继续干他的活儿去了,左右就算出了什么事,也算不到他头上。
毕竟,他只是个小小的家丁罢了,谁会闲来无事去寻一个家丁的麻烦?
林栩之此刻正鬼鬼祟祟的潜进林栩清的院子内,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的来,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要不是这么来很容易被灭口或者出现意外。
因为话本子里都是那么写的。
哎…不对,好像这么鬼鬼祟祟的来更容易出现意外。
林栩之爬墙的脚一顿,半骑在墙头,陷入沉思。
来都来了…
爬一半再从正门走才更荒唐吧…
思及此,林栩之又心安理得的从墙头跳了下来,轻车熟路的摸到了林栩清的住所,把脑袋贴在门缝上,随后压低声线,一个劲儿的唤着:“哥。”
“哥你在吗?”
“哥你——”
话还没说完,门就开了,林栩之一个中心不问,脑袋撞到了他哥的肩上。
“哥,我有事要同你说。”林栩之依旧压着声线,悄悄踏进屋内,又谨慎的扫视了一圈这屋内是否有什么人藏匿其中。
虽然他知道,按照林栩清的身手,是绝对不可能有人藏在这里的。
“何事如此慌张。”林栩清冷淡的声音在这压抑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出。
林栩之被他的声音吓了一个激灵,连忙拽着他,说:“哥你小点声啊!”
“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断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话落,他又在最末补了一句:“特别是不能让父亲知道…”
林栩清眸光一顿,抬眼看向他:“为何?”
林栩之抿了抿唇,犹犹豫豫,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同他说出了事情经过:“我发现父亲构陷朝廷命官…”
“…他早就辞官归乡,何须掺和进朝廷的浑水。”
“许是你看错了。”
林栩之摇头:“不会看错,父亲他方才还问了我…”
“他必定是知道此事,但我想不明白,父亲为何要这么做。”
林栩之语调里难掩失落:“我其实不信父亲会这样的。”
“既如此那便查吧。”林栩清说的话倒叫林栩之颇感意外,毕竟林栩清的观点一旦形成就不会轻易改变,他方才还说许是自己看错了,便说明他更倾向于林濯,所以更不可能支持他去告发林濯。
林栩清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不解,又道:“清者自清,不过若是直接将此事上报官府恐怕不妥。”
林栩之问:“那兄长觉得,我该如何做?”
“不如将人引进来,叫他们发现异常,随他们暗中调查。”林栩清说,“若是直接上报官府,恐怕即便父亲与此事并无关联,也会因此遭受非议,毁了清誉。”
林栩之恍然大悟的点头:“若是引他们自己来查的话,他们没有实证也只能是怀疑,从而暗中调查,查不到便会就此作罢,查到了…”
林栩之抿了抿唇,眸色微变。
查到了要如何?真叫他们在自个儿跟前把父亲带走?
他无法替林濯隐瞒。
但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若真查出林濯构陷朝廷命官的证据…到时候,他便…去顶罪。
林栩之暗自松了口气,顶罪这法子倒也算得上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了。
能保全林濯,又能不让枉死之人蒙冤。
只不过林濯和林栩清大概要受点苦了,若查出构陷朝廷命官之事属实,他们的家产便留不住了。
不过这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但…要如何引起官府的注意…总不能,我去当街行凶抢劫吧…”林栩之面露难色,抢劫这事儿他是真做不出来。
况且…抢劫了,官府也不一定会查到林府头上,顶多是说林濯管教无方,没有人会怀疑到林府的头上。
“去不须堂,与那里头的姑娘交好。”
林栩之一愣,下意识问道:“为何?”
林栩清不厌其烦的跟他解释道:“不须堂内的姑娘有许多是罪臣之女,你的身份本就特殊,若与她们有任何瓜葛,都会引起官府注意,到时候他们自会来查。”
林栩之眼睛一亮:“哥,我怎么没想到还能这么——”
他还没来得及庆祝,就又有些犹豫:“可那些姑娘若被卷入此事,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不会,她们本就是戴罪之身,并无自由可言,你大可以允诺她们,若陪你演这场戏,便出钱将她们赎出来,许她们自由之身。”
“我想,总归会有人为此拼搏一把。”
如他所料,林栩之给每个姑娘都送了一封信。
林栩之花了不少银两,才将信带进去,信上的内容也并没有那么直白,但按照林栩清所言,她们既然曾为闺中女子,便不会蠢到连这信也看不明白,若真有看不明白的,也刚好排除那人,省得她来帮倒忙。
最后留下的,只有常芷冉一人。
因为旁人的信都被以各种缘由退还了回去,唯有常芷冉一人,站在高楼上,支开窗子,往下头瞧,与此同时,她将信烧了个干净。
下头给林栩之报信的人也自然是见到了常芷冉烧信。
后来林栩之又试探了几次,的确如他所想,常芷冉这是应了他的话。
她要与他合谋。
至于原因——
“总会有人铤而走险,去做那些原本于旁人而言,愚不可及的事。”常芷冉抬眼,声音依然是平日里的柔和,“我想给兄长鸣冤,便必须恢复自由之身,若一直困在这不须堂里,便做不成我想做的事。”
小凌欲言又止,最后叹气:“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嘛,姑娘,你不觉得当昙花娘很轻松吗?”
常芷冉撑着脸,歪头去看窗外落下的枯叶:“昙花娘。”
她回过神,问小凌:“你觉不觉得,这名字倒也不错。”
小凌茫然的“啊”了一声:“什么意思?”
常芷冉笑盈盈的看着小凌,语调温吞:“历经万难,也终会有昙花一现时。”
小凌不觉得昙花一现是什么好词。
“兴许这次,便该是我重见天日。”
窥见春光。
如林栩之所想,的确有人开始暗中观察他以及那位常姑娘。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林栩清所言所行,全然为林濯控制。
林濯想利用他,除掉原本以为不足为惧的那些姑娘。
先前不除,是觉得她们被困在不须堂内,大多不会出什么意外,脱离他的掌控,但问题便出在了林栩之身上。
林栩之也开始着手此事。
林栩之一动,便提醒了他,斩草除根才能彻底高枕无忧,但若是直接派人无故杀了她们,定然不能轻易了结此事。
若能以林栩之为饵,牵连封禁整个不须堂,便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将她们清剿个一干二净。
至于牵连的原因,便是林栩之在不须堂中了毒或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当然,林濯所说的意外并不是真的叫他死在自个儿跟前,最多也只是伤了胳膊伤了腿,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只要林栩之一出事,那么,不须堂就必定会成为一个众矢之的。
而他到时候再去动手旁人也只会以为那是“凶手”畏罪自戕,再或者,是不须堂内的“凶手”还未被查到,便又出手伤人。
怎么想也不会把罪名按到他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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