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解室里。
星夜和他的精英妈妈各坐两边,中间是负责调解的民警,卫松寒在门边揣兜站着像个……不,就是个局外人。
只听星夜冷冷说:“你之前有一天管过我吗?现在摆什么家长架子?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地偶怎么就不是正当职业了?你懂什么?”
精英妈不为所动:“我是没给你钱吗?让你去你爸你哥公司上班,不比干这个强?什么地偶地偶,不就跟街上卖唱的一样,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完了!”
星夜腾地站起来,民警连忙打圆场“好好好,冷静”。
这套连招都不知道重复几个回合了。根本没得沟通。
卫松寒看困了。
他看这样下去还要搞很久,预估自己在晚饭前是回不了家了,索性出门打算去附近买点东西垫垫肚子。
才刚走到派出所大门,台阶上上来一个人。
温诉动作悠然,抬起手臂,冲他晃了晃塞得满满当当的塑料袋:“还没完呢?”
卫松寒愣住,下意识应了声“还早”,然后就皱着眉看他,看温诉走上台阶,越过自己走进大厅。
卫松寒也跟他一起进去。
温诉在椅子上坐下,他也跟着坐下。
“炸鸡。面包。三明治。酸奶。”温诉在袋子里找,一边问他,“吃什么?”
卫松寒道:“你为什么来了?”
温诉:“?”
卫松寒侧着头,目光钉在他脸上,那表情带着怀疑,还有几分冷冰冰的审视。他十分疑惑,十分不解。
“你以前不会这样。”
“我以前什么样?”温诉往酸奶盒子上插了根吸管。
卫松寒还真就想了一下:“你以前……在马路边吐了我一身。”
“有这事?”温诉的记忆里可没这出,他转头看着卫松寒,“真假?”
“真的。”卫松寒道。
“我不信我有这么逊的时候。”
“你平时也那幅死样儿,没差。”
据卫松寒回忆,那是大半年前的某次公司聚会。
那是唯一一次温诉和卫松寒都去了的聚会,他们喝了三轮,各个酩酊大醉。
只有卫松寒的酒量傲视全场,起码人还是清醒的。
最后好不容易把人都送走得差不多了,卫松寒回来结账,发现桌子上还趴了一个。
“我叫了你好几遍。”卫松寒咬了口面包,撑着下巴慢慢咀嚼,“结果你醉醺醺的,刚把你搀到马路边打车,问你住哪儿,你低头就吐我一身。完了还好意思笑我。”
温诉:“……”
大脑真是神奇,他竟然毫无印象。
“我笑你什么了?”
卫松寒却不说了,几口把菠萝面包吃完,包装纸一团,扔进垃圾桶。
“不记得了。反正自那以后我就看不惯你。”
“就因为我吐了你一身?”
“什么叫就因为,你知不知道我回家以后洗了多久?”卫松寒想起来就窝火,又从温诉的塑料袋里拿走了好几袋零食当作泄愤。
“你事后也没个道歉。还有你讲话的调调,你平时工作那态度,你……”说起来没完,卫松寒不想说了,坐下来撕开零食袋。
“你呢?”
温诉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不是说讨厌我的原因只有一个?”
温诉一愣,露出那种“不会吧”的微妙笑容。
意思是:你不会真的不知道自己讨人厌在哪儿吧?
卫松寒才刚因为他带来的这顿晚饭火气稍熄,这下脾气又蹭蹭窜上来了。
“就这?就因为我说话讨人厌呗?”
你自己有这个自觉就好。
“不然呢?”温诉不置可否。
卫松寒毫不在乎,冷哼了声:“我这人就这样,改不了。正好,你也不会改。我们就这样互相讨厌着挺好。”
正说着,调解室的门打开了。
民警出来跟他们说,里头的两个人完全僵住了,今晚没办法,只能先让母子俩回去休息,明天再说。
“笔录也做完了,你们两位也回去吧。”
等民警走了,温诉才道:“所以怎么回事?”
卫松寒解释道:“星夜大半年前离家出走,躲在不知道哪个出租屋里。他妈满市找他要逮他回去上课,他不干,然后就吵起来了。”
但重点还是猫。
“你之前说得对,”他道,“猫说不定就在他那儿,他看样子又不缺钱。但图啥?”
温诉道:“你把猫的事说出去了?”
卫松寒摇头:“我看他像有隐情。而且他妈妈在旁边就已经是那样了,我要再说,他脑袋不得飞天?”
温诉想象了一下,笑道:“也是。”
派出所门口的电灯泡光线微弱,洒在温诉微弯的眉眼上亮闪闪的,卫松寒的目光不禁被晃了一下,又立刻回了神,快温诉几步走下楼梯。
“我叫了车,先走了。晚饭的钱就不转你了,你欠我的。”
说完也不等温诉答话,扭头朝马路边走。
“卫松寒。”
温诉叫了他一声。
等卫松寒遥遥回过头,他就对他说:“骗你的。”
卫松寒:“什么?”
“我刚骗你的。我没讨厌过你。”温诉道。
卫松寒在原地足足站了得有三秒,像是在反应他话里的意思,像是在琢磨这些字眼的含义。
这短短的间隙里,好像什么都消失了一样。
直到一片雪花砸到鼻梁上,冻得人一激灵,卫松寒吸了口气,温诉听见他吐字清晰喊了句“但我讨厌你!”,再然后,他快步跑远,很快就看不见了。
上车后,卫松寒的胸腔还因为剧烈跑动一起一伏。
在司机疑惑的目光下,飞快报了自己的手机尾号,然后就往后倒在座椅上,低头瞪着自己不禁紧绷的手臂。
想起来了……
刚才那一瞬间,卫松寒突然就想起来那天温诉笑了他什么了。
是夏天。除了酒水就是汗水,还有一点青柠檬被炎热的温度烘烤的味道。
温诉歪在他身上,浑身没有力气,又偏偏穿了件领口宽松的衣服。
卫松寒稍微一低头,什么都一览无遗。
温诉生得又很白,冷白调的皮肤上,艳色就更加显眼。
卫松寒从没见过男人能白成这样,问他住哪儿的话问了半截,大脑当场当机,下一秒,温诉就毫不留情吐他身上了。
吐完,意识清醒了点,温诉笑着眯起漂亮的眼睛问他:“你脸红什么?”
车子过了几条减速带,进入隧道,平缓向前驶动着。
卫松寒埋在臂弯里的脸才慢慢抬起来,露出一双尚未平复情绪的浓黑眼眸。
那眸光在昏黄的灯影里,一摇一晃地不断闪动着。
***
卫松寒走得太快,温诉嘴里其实还有下半句话。
我没讨厌过你。顶多只是没怎么在意过你。
……不过没说完,卫松寒就跑了。
算了,说不说都没差吧。
到了第二天,温诉的嗓子状况依旧糟糕,他晨起时用工作软件给卫松寒发了条消息:“今天怎么说?”
卫松寒隔了十几分钟才回:“去派出所看看。都到这了。”
温诉:“那二十分钟后见。”
卫松寒已读不回。
脾气还挺大。
二十分钟后,温诉依旧昨天那副打扮出现在派出所门口,卫松寒不在,问了才知道,他已经进去了。
调解室里依旧是僵持状态的母子俩。
卫松寒正站在门口和民警说话,看见温诉来了,眼睛一瞥就算打了招呼。
“……许泽星毕竟是成年人,只要合法,大学生兼职也是正常情况,我们只能劝说。就是他妈妈比较固执,觉得他干的不是正儿八经的职业。至于猫嘛……”
卫松寒道:“没事,我们自己问他就行。”
民警就点点头走了。
温诉上前问他:“怎么不等我?”
很正常的一句话,卫松寒语气却不好:“等你干嘛?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等你了。”
温诉想了想,确实。毕竟卫某人已读没回。
他点点头,意思是行吧,卫松寒盯着他却有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调解室里,星夜和他妈妈已经从最开始的争执,变成了各不让步的冷战。
许女士要他辞掉地下偶像的工作,回家安心上学做个正常人。
星夜当然不答应。
他听见许女士称地偶是不正常职业就要发火。
交流无法成立。
温诉和卫松寒跟星夜又没有任何社会关系,非要说的话是债主和欠债人,虽然这个债是一只猫。
就算他们想劝,也没立场。
最后是温诉开口道:“我们是泽星的朋友。我知道阿姨您生气,但泽星也不是小孩了。有些事他不方便和您开口,要不让我们单独劝劝他吧。”
星夜坐在椅子上猛地抬头,双眼煞红,表情冰冷。
温诉迎着他的视线弯弯眼睛,是宽慰的意思,星夜也不知读没读懂他的意思,又低下头去。
好在没有吭声。
“你们是他的队友还是粉丝?应该都不是吧?”许女士起初有些戒备,“当地偶的能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人,喜欢这些的就更是不可理喻……”
温诉:“……”
卫松寒:“……”
双双躺枪的二人默不作声,给星夜的母亲看了自己的工作名片。
许女士确定这俩人不是星夜的那些狐朋狗友,这才疲惫地点头答应了。
办完手续,走出派出所,一口气还没喘上来,星夜这小子油盐不进,又想跑。
卫松寒这回眼疾手快,一把把人逮住。
“跑什么跑?都答应了要帮你妈劝你,带我俩回你的出租屋好好谈谈呗。”
许女士走了,星夜擦干眼泪,瞬间换了副趾高气扬的嘴脸:“没门儿,你喜欢的是累哥又不是我,我只准我的粉丝进我家门。你有空在这里管我的闲事,不如找你的rei去,不会是不敢吧?”
卫松寒脸一黑,愣是被他给呛住了。
星夜很得意,一把将卫松寒甩开,却在这时,从旁忽然伸过来一股力气,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
接着,那力量把他往前一拉,温诉掩在帽檐下的眼睛就这么直直撞入星夜的视野。
温诉在舞台上时会戴美瞳,金色的,让人感觉优雅又凛然。
现在那双眼睛却浸在阴影里,是幽深的浅棕色,有点像咖啡中央形成的小漩涡,让人有一种一直想要看下去的欲望。
“他不喜欢你,我可以喜欢你啊。”温诉近距离和他四目相对着,低声细语地说,“但我不懂地偶,你总得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星夜:“………………”
刚满二十的大学生直接被这股气势压得当场凝固了,半晌,才听他小小声说。
“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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