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小区大概是好几十年前建的,墙皮斑驳发黄,久未修剪的大树枝叶伸进居民楼的窗户里,遮挡了唯一一点阳光。
这栋楼没安电梯,楼道里的声控灯点点灭灭,越往上爬,潮湿的霉味越重。
温诉的工作环境大抵也是这样,他习以为常。三个人里,唯独卫松寒的眉头越皱越紧。
富家公子哥大概没见过这么破烂的居住环境。
星夜招呼了一声,二人就低下头,穿过略矮的大门,走进他的屋子。
这是一个一室一卫,仅二十平米的狭窄空间。
衣服、化妆品、毛巾……各类东西在床上堆得乱七八糟,空气中还充斥着一股强烈的异臭。
温诉看眼卫松寒,卫松寒不看他。
他伸手戳了一下卫松寒的腰。
卫松寒反应巨大地退后一步,捏着鼻子瞪他。
“你干嘛你?”他的意思是。
温诉使了个眼神:这么大一股味道,他不会在屋里藏尸了吧?
卫松寒沉吟了下,也不是没可能:那你准备打110。
温诉点点头,摸出手机。
“我就说怎么这么臭!”星夜的叫声从洗手间里传来,“我都把你放厕所了,你怎么还拉地上啊!”
只站得下两个人的厕所里,星夜和大鸡腿猫隔着一堆猫屎猫尿两两相望。
星夜震惊了。
猫这么可爱怎么拉屎这么臭?
“你既然要养,好歹查查资料吧。”卫松寒跟着过来,他家里养了狗,看人这么养宠物就不舒服。
星夜拿了塑料袋正收拾满地狼藉,闻言同样不爽道:“你是来教训我还是来劝我的?不想把猫要回去就滚蛋。”
卫松寒嘴角一抽,拳头硬了。
温诉在一旁道:“但猫确实不适合关在厕所里养。”
顺便拍了下卫松寒攥紧的拳头,意思是冷静。
卫松寒本来挺上火,被他一碰,唰地往旁躲了一步,火气没了,只剩自己才知道的那点不自在。
他咽了口唾沫冲他挑眉,意思是别他妈碰我。
温诉若无其事,压根儿不理他。
卫松寒:“……”
好想给他一拳。
“要不是工作忙,我也不会把它关厕所。”星夜不知道身后两人的小动作,他在里头勤勤恳恳捡着屎,语气有些低落,“本来,我也没打算养它。”
“那你把它带回来干嘛?还藏匿。”卫松寒直接迁怒。
星夜道:“因为它喜欢我啊。没几个人喜欢我。”
地上勉强收拾干净了,星夜也不嫌脏,跪下来低着头摸摸猫的脑袋,猫扒拉着前爪站起来,舔了舔少年的鼻尖。
白的灯,一闪一闪,贴着青色花纹瓷砖的昏暗厕所里有一股孤寂到极致的色调。
“我妈是情妇。”星夜垂着眼睛,语气有些茫然,“我不知道她是第几个,反正,我有很多妈,很多兄弟姐妹,但只有一个爹。她给我的钱都是讨好别人要来的,她还要我去公司,和我的兄弟姐妹一起上班,将来好多挣点股份。我才不去。我连我爹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当地偶挺好的,怎么不好了?”星夜道,“每天都有人冲我笑,说喜欢我。虽然少了点,但也比去拧螺丝赚得多。我攒够了钱,能养活自己,也能养活她。”
他哼道。
“但她不领情。那我也不稀罕要她的钱了。等我去了外面了,出名了,有的是人喜欢我。”
他放下猫,回头看卫松寒一眼。
“要是你也喜欢我就好了。喜欢累哥真可惜。”
卫松寒:“…哪儿可惜了?”
星夜道:“他每次排练都踩点到,跳舞和唱歌也没有我们努力。只是笑一笑说几句话,大家就都喜欢他,还说他天生就适合做偶像。哪里适合了?我看得出来,他根本就不喜欢这个职业。反正我讨厌他。”
卫松寒似乎想要反驳,但碍于气氛沉重,他还是闭嘴了。
温诉也不说话。
看星夜抱着猫从厕所冰冷的地砖上站起来,慢慢走到房间的床边,被子一蒙,背对他们坐下。
“你们也别想着劝我回我妈那儿去,猫我会还给你们的,但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再待会儿。”
“待多久?”
“我一会儿要出门排练,那个时候还你们。”
卫松寒问温诉的意思,温诉的眸光也不知在想什么地闪了闪,点点头,卫松寒才道:“行吧。”
两个人就离开了。
鉴于这房子的隔音不佳,卫松寒下了两层楼后才道:“但星夜他妈说他大学挂了好几科,明年大概率留级。他难道准备辍学当地下偶像?但看起来也没挣几个钱。”
温诉道:“那你要再回去劝劝?”
“……刚气氛都到那儿了,我怎么劝?我劝了不就成了大恶人了?”
温诉一本正经的:“没想到卫老师原来是会察言观色的。”
卫松寒:“……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看看我有多会察言观色。”
温诉却没被吓住,他笑了声说:“你要对我怎么样?”
这话明明挺正常,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约架前的挑衅。
但温诉的语调和发音就是怎么听怎么奇怪。
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卫松寒本来想说“照脸给你一拳”,结果舌头被他自己咬了一下,这话就愣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最后,卫松寒只能臭着个脸咬字:“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温诉:“?”
卫松寒指指自己:“你刚在屋里摸我,还摸了两下!我警告你啊温诉,你少动手动脚的。别玩这些阴的,想打架直说。”
温诉心想明明是你自己今天反应格外的大,这可不能全赖我。
“那你摸回来吧。”他伸出手,朝卫松寒抬起一条包裹在大衣下的手臂,在昏暗阴湿的楼道里衬得笔直利落,冷白的一截。
卫松寒直接愣住了。
温诉还等着他摸呢,谁想卫松寒下一秒就扭头跨下楼梯走了。
温诉在后面喊他:“不摸了?”
卫松寒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遥遥飘来:“摸个屁!”
时间其实还早,这会儿才刚过中午的饭点,距离星夜他们排练还有五个小时。
本来只是个给猫画画的委托,现在硬生生成了调解家庭矛盾。
虽然搞成这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卫松寒自己有点不可言说的私心。
但他不知道温诉也这么乐意和自己一起干这事是图什么。
温诉追上卫松寒的脚步,大概是五分钟后的事。
卫松寒觉得不可理喻:“你他妈既然想追我倒是跑一下啊!”
温诉:“我懒得。”
卫松寒:“……”
卫松寒不理他了。
温诉从包里摸出一个东西:“反正还早,回公司又太远。星夜的大学在这附近,要不要过去看看?”
那是一张学生证,上面写了星夜的真名,许泽星。还有照片和学校地址。
卫松寒愣道:“你偷人东西?”
温诉道:“他扔在门口的,所以我这是捡。”
“我现在就打110。”
“你打吧,打了我就说是你强迫我的。”
“我强迫得了你?”
“你想的话,可以试试。”温诉眯起眼睛。
卫松寒:“……”
他额角青筋不禁一跳,昨晚的某些回忆又控制不住涌上来,卫松寒紧绷着下颌,颇有些欲盖弥彰地恶狠狠道。
“我、不、想。”
星夜的大学就在距离他家不到四公里的地铁站旁。
因为没听过,温诉搜了搜,似乎只是一所民办大学。看来星夜的这股叛逆劲是从小就开始的。
现在正是大学生吃完饭回学校或者拿外卖的点,两个人在路边站着看了看,结果就有学生过来想要卫松寒的微信。
卫松寒这人压根儿不懂什么叫“社交面具”,对谁都像别人欠了他一百八十万:“有女朋友了,不好意思。”
他能在后面接个“不好意思”,在温诉看来都挺不可思议。
大学生尴尬地点点头要走,温诉把人叫住:“请问,你们认识许泽星吗?”
大学生不认识,但她身后的一伙同学里似乎有人认识,高声道:“是不是那个当什么地下偶像的?我知道他,名人啊!”
随后就是一串嬉笑声。
温诉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他自己说的啊,他自己到处炫耀,我们都知道。整天打扮得跟非主流娘炮一样,还以为是什么明星呢——”
结果只是一个街边卖唱性质的偶像。
大学生们走了,卫松寒抱着手臂嗤笑:“我现在理解他为什么厌学了。”
温诉道:“不过似乎上过几次告白墙,基本是说他长得帅。但阴阳怪气的投稿也不少。”
温诉手挺快,已经摸到人家学校的告白墙那儿去了。
“我猜也是。但我不同情他,窝囊废一个。”
卫松寒的口吻忽然变得有些冷淡。
“我高中的时候,有几个外校的说我只会靠爹,我后来把他们打得一句屁话都说不出来。他既然敢到处说,起码要有这种胆子。”
温诉看他一眼:“是,挺好的。不过你女朋友不害怕?”
卫松寒一顿,无语了:“我特么哪儿来的女朋友。那是借口你都听不出来?”
卫松寒高中跟女同学讲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更别说谈什么恋爱。
温诉噗嗤笑了。
温诉其实很少会说这种肯定别人的字眼。尤其还是对卫松寒说。
卫松寒莫名觉得身上有点痒,又说不出哪儿痒。
他看温诉又低头开始翻学校的告白墙,动了动唇,又转回头去,只生硬地嘟囔了一句:“而且我本来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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