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既然你那么想他,我就带你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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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渔这几天都神思恹恹的,没了之前那副不慌不忙,在庄园里游刃有余的姿态。

    他像是一尾搁浅在石头上的鱼儿,被困在浅浅一汪水里,时刻都在恐惧周遭的水分被烈日蒸干。

    姜渔原以为,他的一切秘密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了闻峋面前,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惧怕的,几乎是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态呆在这里。

    可当闻峋威胁他,说要去挖了闻淙的坟时,他到底还是怕了。

    闻淙就是他的软肋,是他全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

    领证那天过后,闻峋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有时在一旁安静又漠然地看着他鼓捣自己的事情,也不来打扰,有时又忽然从嘴里吐出一两句尖锐的话来刺他,姜渔听了原本想骂回去,但每次一想到闻淙,便又只是红着眼睛,把自己想要刺回去的话憋进肚子里。

    渐渐的,他便开始有意地回避与闻峋的接触,说的话也变少了,他摸不准闻峋如今的心情喜好,不知道什么会成为闻峋发疯的导火索,便只能尽量避免和闻峋的冲突。

    这样明显的回避当然被男人察觉了。

    于是一天早上,姜渔在又一次在楼梯上转身,想要回避和闻峋一起吃饭时,楼下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站住。”

    姜渔的身影在楼梯转角僵住了,却没有转过身,依然保持着背对闻峋的姿势。

    少年穿着睡衣的单薄脊背绷紧,扶住楼梯扶手的指尖苍白,像是紧张,又像是在竭力压抑着什么似的。

    闻峋看着他这副回避的姿态,一张脸阴沉如水,唇线抿得像冰冷的刀锋。

    这几天都是这样,他工作日上班早,姜渔要睡觉,不和他一起吃早饭就算了,但少年连晚饭也不和他一起吃。

    姜渔总是一个人先吃完饭,就上去待在客房里睡觉,还每次都锁门。就算闻峋有钥匙打开,但一次次被姜渔锁在外面,给他一种姜渔将他排斥在自己世界之外的感觉,让他的血液都因此而躁怒沸腾。

    有次他让管家在他回来之前,不许给姜渔端来晚饭吃,结果姜渔就直接不吃晚饭,上楼洗完澡饿着肚子睡觉,一张小脸在睡梦中饿得面无血色,把闻峋气得发疯,脸色难看得像是烧糊了的锅底。

    少年外表看似柔顺,内里却倔得像头驴。

    闻峋便刻意调整了自己的工作时间,不忙的时候就上午在家里远程处理工作,等吃过午饭再去公司,傍晚时分又回来。

    这样,姜渔就不得不三顿饭都和他一起吃。

    但少年就像是一株倔强又柔韧的小草,面对强大的猎食者,他做不了什么激烈的反抗,但他会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悄悄摸摸,小小地抗争一下。

    你以为他被暴烈的风雨击打得弯折了下去,但实际上,他的身体没有骨骼,却有坚韧的茎,怎么都掰不断。

    闻峋的思绪从这几天的回忆中脱出,目光落在那仿佛饿瘦了的瘦削背影上,拳头捏紧又松开,闭了闭眼:“过来。”

    楼梯上的姜渔不动。

    “过来,不要让我再重复第三遍。”

    少年长长的眼睫低垂下来,颤了颤,几秒钟过后,他慢慢走下了楼。

    他穿着柔软的猫咪拖鞋,一小步一小步地在地上拖着走,好像万般不情愿。

    闻峋冷眼看着他的动作,也没有催促。

    总共就这么几步路,再怎么磨蹭,终究还是要走到头。

    距离坐在餐桌旁的男人还有两三步距离时,姜渔停了下来,低着头,眼睛偏向一边,眼睫翘翘的,嘴巴也翘翘的,又娇又倔的样子。

    闻峋伸手把他拉过来,一把抱到自己腿上,少年下意识地挣动一下,不知想到什么,又突然卸了力气,乖乖在他腿上坐着。

    闻峋怎会不知道他这些细微的变化是因为什么,但姜渔还算是听话,于是尽管他脸色很臭,还是没有发作。

    好几天没有在姜渔清醒的时候抱到人,如今怀里终于填满了温热柔软的一团,少年身上的温度隔着薄薄一层衣料透过来,他低头就能看到雪白柔顺的颈侧,嗅到上面蒸腾出来的甜软香气。

    像是血液中的躁火都被安抚下来,闻峋将下巴搁在少年颈窝里,嘴唇从白皙柔润的皮肤上擦过,气息烫热。

    感受到身下的变化,姜渔的身体渐渐僵硬起来,他的大脑分明没有下达指令,脑袋却下意识地偏开,做出了一个躲避男人亲吻的动作。

    落在身上的目光渐渐冰凉。

    “不是喜欢这样吗?”闻峋圈住他的手臂宛如钢铁,“以前勾着缠着要人亲,怎么现在又不愿意了?”

    姜渔看着他,抿了抿唇,不说话。

    以前他那是把闻峋当成闻淙,毕竟闻峋长着这张脸,以前对他很温柔的时候,还是和闻淙有八九分相似的,有时姜渔看着男人,自己都会以为是闻淙还活着。

    但现在,闻峋亲手打破了这种相似,就像是将他从一个美丽到不真实的温柔梦境中硬生生拽了出来,毁掉了他所有美好的愿想。

    他没有办法再把闻峋当成闻淙,反而一看到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就会想起闻淙已经死了这一事实,每看一次,就提醒他一次。

    还不如跟褚弈或者徐晏书在一块儿,至少他可以暂时忘掉过去,沉浸在自己构造出来的欢愉中。

    闻峋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冷笑一声:“是觉得谎言被戳穿,没办法再把我当成闻淙的替身了,是吗?”

    姜渔眼睫动了动,垂得更低,还是不张口。

    男人呼吸陡然沉下,声音里几乎带了狠厉:“说话。”

    他简直对姜渔这副闭着嘴什么都不说的模样恨之入骨,这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对着一颗石头,无论他是给予爱还是恨,都听不见一丝回音。

    更何况少年从前那样黏他,巨大的落差让他胸口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儿,空洞洞地疼。

    “我后悔了。”姜渔忽然轻声开口。

    闻峋眉头一蹙:“什么?”

    他原以为姜渔是突然想明白了,服软了,认错了,后悔自己自私薄情的所作所为,觉得自己从前不该那么欺骗他的感情之类的,可没想到,从姜渔嘴里说出来的是:“我不该来招惹你,不该来追你,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把你当成闻淙的。”

    少年眼睫垂着,声音里含着一种透彻的平静:“你怎么会是闻淙呢?你除了脸,没有一点和他相似。不,就是脸也不像,阿淙哥哥的眼睛不是你这样的,嘴巴也不是,他从来不会凶我,也不会对我说一句让我伤心的话。”

    姜渔抬头,视线平淡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说世界上和他最不像的人,那就是你了,闻峋。若重来一次,我选择谁都不会选择你。”

    空旷的客厅里一片死寂,静得仿佛能听到风在帘间撞过的声音。

    周围的佣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看着自家主人阴沉到可怖的脸色,全都恨不得自己此刻是个聋子。

    闻峋五指攥紧,骨节捏得咯咯作响,他盯着姜渔的眼睛被血丝涨满,像是一只彻底陷入疯狂的兽,声音却极致地冷静:“那真是可惜了,你已经落到我手里,以后无论是做什么,都不会再有选择的机会。”

    男人冰凉的手掌挑开他的睡衣下摆,如同把玩一个物件般,毫不留情地掐住了柔软的皮.肉。

    那里是最受不住疼痛的地方,娇嫩得如同还未绽放的花.苞,平日里轻轻摸一下都要哭,那里受得了这样残酷的折磨。

    姜渔眼睛里顷刻间就漫上了生理性的水汽,却只是死死咬住唇,不肯落下泪来。

    他余光瞥了一眼周围埋着头眼睛都不敢抬的佣人,咬紧了牙根。

    闻峋在这里对他做这种事情,却并没有将旁人屏退,摆明了是要羞辱他,仿佛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将他加诸在他身上的羞辱报复回来。

    姜渔手指紧紧攥着袖口,尽管他再怎么倔,不想在闻峋面前示弱,但到底耐不住疼痛,在男人的大力下从唇间溢出两声呻.吟。

    闻峋看着少年脖颈处浮起来的薄红,眸色深暗如渊。

    这世界上的资源本就是有限的,有人要得到,就有人要失去。

    生存的本质是掠夺,把东西从别人那里抢过来,变成自己的东西,越强大的人,得到的东西就越多。

    他在娘胎里就抢了哥哥的养分,靠这些养分生得健康强壮,从出生起就无病无灾。现在也是一样,他把姜渔从死去的哥哥身边抢过来,从此这就是属于他的东西。

    闻峋手上捻.动,另一只手从姜渔的腰间抚摸到脖颈,扣住后脑深深地吻下去。

    从来乖顺地承受他亲吻的少年,如今却像是一块坚硬的冰,他怎么也撬不开,无法品尝到温香柔软的内里。

    吃不到肉的男人双眸爬上一丝猩红,陡然发了狠,手上使力,掐得少年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叫,齿关顿时向着猎食者敞开了。

    闻峋顺势从少年张开的唇缝中探了进去,刚触碰到软.嫩的舌.头,却不想少年猛然将齿关一合,像只红了眼的兔子般,对着侵.入进来的敌人重重咬下。

    柔弱的小白兔,平日里再怎么乖,咬起人来也是很疼的。

    浓厚的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将少年口中自带的香甜完全淹没掉了。

    他把姜渔养得娇惯,自己又何尝不是被姜渔驯得上了瘾,一日不亲密就难受。

    自从订婚宴过后,闻峋多少天都没能真正亲到人,像是终日行走在沙漠中,骨子里早就渴得快要烧灼起来,如今好不容易亲到了,却像是含了一口铁锈,半点尝不出从前的甜软。

    男人放开将渔,眉眼间浮现出阴鸷,唇角甚至还挂着猩红的血迹,将那张原本英俊的面庞衬地如同恶鬼修罗。

    半晌,闻峋忽然轻笑一声。

    他松开了掐住姜渔的手,拾起桌上的餐巾,温柔又细致得擦去少年唇上沾染的血色。

    然后收回指尖,慢条斯理得理了理被弄皱了的袖口,声音淡淡地对一旁侍立的仆人道:“备车。”

    说罢,抱着姜渔起身,朝着楼上的衣帽间走去。

    他唇角挂着笑,声音里还带了一分诡异的愉悦。

    姜渔脑海里蓦地蹿出一股不妙的预感,手指紧张地抓住了男人胸口的衣料:“你做什么?”

    闻峋停下脚步,低眉凝望着他,目光甚至称得上温柔似水:“既然你那么想他,我就带你去见他。”

    姜渔的脸霎时惨白。

    第52章 挖亲哥的坟。

    52

    尽管姜渔再怎么挣扎,最终还是被男人换上了出门的衣服,强行塞进了车里。

    闻峋将少年抱在怀里,任凭姜渔在他身上挣动不休,把他整齐的黑色西装抓出皱痕,在他裤腿上留下沾了灰的脚印。

    他的怀抱维持在一个极好的程度,既不会完全束缚住姜渔的动作,让人一点都动不了,又不会让人从他怀里挣扎出去,至始至终都只能和他紧紧相贴。

    就像是强大的猎食者,近乎宠溺地给心爱的猎物留出了一定的活动空间,看弱小的战利品在怀中作困兽之斗,也是一种乐趣。

    “放开!放开我!我不去!”姜渔拉扯着男人的衣领,几乎声嘶力竭。

    虽然闻峋没有说具体是去做什么,但那句“带你去见他”,就已足够让姜渔心中升起一股极度不妙的预感。

    直觉告诉他,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混蛋!王八蛋!我要下车,闻峋你听见没有!我要下车!”

    然而无论他怎么喊叫,男人英俊的脸上也只是一片漠然,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姜渔这么歇斯底里地发疯发了十几分钟,没有得到半点儿回应,终于还是累了,脱力一般,红着一张脸,靠在男人的胸膛上大喘气。

    他一点儿也不想贴着闻峋,可也实在是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来了,情绪激动地嘶喊了那么久,动作激烈地捶打了那么久,连在直起身不去靠着男人都很难做到。

    可姜渔歇了一会儿,看着车辆驶出庄园大门后,一路朝着闻家老宅的方向驶去时,心里却顿时漫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再让我听到那个名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让人去挖了他的坟。】

    男人前几天说过的话忽然在脑海里闪现。

    姜渔心脏猛然抽紧,脸色煞白。

    大概是过往男人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过温柔,什么都顺着他,一次次包容他没道理的小脾气,甚至连和别的男人有亲密之举这样的事情都能原谅,宠溺到几乎纵容。

    以至于姜渔忘记了,在遇到他之前,或者说,在除开他以外的所有地方,闻峋一直都是个久握权势,倨傲冷漠的上位者。

    他向来说一不二。

    姜渔依稀想起来,闻峋以前说过,闻氏所有子孙死后,骨灰都是埋在老宅专门划出来的一片墓地里的。那时候男人亲吻着他的耳朵,说百年后,他们会合葬在夫妻陵里。

    望着窗外飞速闪过的树木,姜渔的身体渐渐发起抖来。

    他像一只骤然被剥去了爪子的猫儿,全然没了方才那副张牙舞爪的凶狠姿态,颤着眼睫,指尖揪紧了男人胸前的衣料:“闻峋闻峋你要带我去哪儿”

    男人俊朗的眉眼微垂下来,视线疏淡地落在他身上。

    少年苍白着一张漂亮小脸,不知脑子里想到了什么东西,在他怀中战栗得像只鹌鹑,可怜又可爱。

    或许是这副娇弱可怜的模样,让男人心生恻隐,又或许是少年刚才靠在他怀中的亲近举动,为男人带来了愉悦,总之,闻峋的脸色到底不如之前那般冰冷了。

    他抬手,动作怜惜地抚上那张毫无血色的唇,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口:“兄长临终前,曾交给我一个铁盒子,让我将其与他的骨灰一同下葬。”

    “闻氏传统,子弟下葬时须由血亲将骨灰放入墓穴中,外人不得代劳。所以,那个铁盒子,是我亲手放进去的。毕竟,哥哥说那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姜渔脑子飞快地转,与闻淙在一起的所有记忆他都几乎一清二楚,但在记忆中反复搜寻几遍,仍没找到与这个铁盒子相关的任何信息。

    在香山小筑的那三年,他是闻淙身边最亲近的人,如果说闻淙有什么最喜欢最重要的东西,他应该多少会知道一点的呀

    瞥了眼男人深邃俊逸的下颌线,不知怎么,姜渔眼皮忽地就开始狂跳。

    果然,下一刻,闻峋忽地轻笑一声:“不过,那个铁盒子是焊死的,没有开口,也没有锁,好像生怕被旁人打开一样。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好奇里面装着什么。”

    男人话音在句末转冷,触碰他的手掌骤然使力,粗糙指腹陷入了柔软唇瓣中,漆黑的眸子如同冷冰冰的勾索,死死钉入他的肉里:“你说,闻淙最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姜渔脸色惨白地望着他,一双瞳孔惶惶颤抖,仿佛魂儿都被吓破了。

    他自然不知道那铁盒子里装着什么东西,可让他感到浑身血液被冻结的是,闻峋是真的会为了知道那里面装着的东西,而去挖闻淙的坟。

    都说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挖开亡者的坟墓,是对那人赤.裸裸的践踏与侮辱。

    闻峋怎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他偏偏还是要这么做。

    姜渔浑身发冷地意识到,闻峋就是要羞辱闻淙,践踏闻淙,让闻淙的亡灵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作为他欺骗他,闻淙欺骗他的报复。

    “不要不要”

    这一恐怖的认识让姜渔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他一开始是无意识地呢喃,后来就变成撕心裂肺地哭喊与求饶:“我错了,我错了闻峋,我不该骗你的,求求你,不要这么做呜呜呜呜呜呜”

    闻峋看着少年哭花了脸的模样,拳头一寸寸捏紧,骨头都攥得几乎碎掉。

    姜渔在求他。

    这么多天一直对他冷脸相向,半分温情都不肯施舍的少年,此刻在为了另一个人,他的兄长,他妻子的姘头,在这里低声下气不顾尊严的哀求他。

    闻峋目光阴沉扭曲得如凝成实质,半晌,却忽然抬起手,用指腹温柔地拭去少年脸上的眼泪。

    他声音低柔,宛若诱哄:“小渔应该叫我什么?”

    “呜呜老公、老公闻峋哥哥”

    姜渔哭得厉害,眼皮通红,圆润小巧的喉结一滚一滚,看上去快喘不上气了,却还执着又努力地用手圈住他的脖颈,用沾着泪水的唇瓣来亲他的脸,亲他的唇。

    一边亲,一边呜呜咽咽地道歉:“我错了老公,我以后都不惹你生气了,呜、呜啊,你不要去挖他的坟好不好,不要去呜呜呜我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骗你了呜呜呜呜”

    “嗯。”男人温柔地应答着,“那小渔还要和我离婚吗?”

    少年便像一只看到希望的小兽一般,眼睛里骤然燃起火苗,身体则更殷勤地讨好男人,用黏糊糊的软.舌去舔男人线条削薄的下巴:“不离了,不离了,以后都跟老公在一起”

    “嗯,还分手吗?”

    “不分手了呜呜”

    “嗯。”闻峋不厌其烦,像一位耐心又温柔的好丈夫:“还会和我分房睡吗?”

    “不分了每天、每天都和老公一起睡呜”

    姜渔抽抽噎噎,一双泪眼小心翼翼地去瞄男人的神情,生怕把人惹生气了的样子。

    “嗯,小渔好乖。”男人望着他的目光很温柔,仿佛已经原谅了自己年幼不懂事的妻子,可下一刻,薄唇吐出的字句却近乎残忍,“既然如此,我也答应小渔,如果挖出来后,盒子里的东西和小渔无关,那么,我会原封不动地替他放回去的。”

    姜渔骤然瞪大了眼睛。

    *

    仲春,天上垂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乌云遮挡了白日的光线,整座墓园笼罩在灰蒙蒙的雨丝中,显得空旷而幽沉。

    高大的男人抱着身下纤细的少年,一步步在细雨中踏过,皮鞋在坚硬的路面石砖上踏出响声。

    身旁,自然有仆从为他撑着伞,只是怀中少年十分不老实,发疯一样胡乱挥舞踢蹬着手脚,身上终究沾了些湿意。

    闻峋瞥见少年被雨水打湿的脚踝,蹙起了眉,唇线抿得平直。

    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手臂又收紧了一些,让姜渔挣扎的幅度再小一点。

    不算长的一段路,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灰色的石碑旁,茸茸浅草被修剪得整齐,盎然新绿。

    闻峋刚将怀里的人放下来,少年立刻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他纤细柔弱的手臂张开,紧紧护住了那块比他身形大上许多的冰冷石碑,杏眼通红地瞪着后面手持工具的随从:“不许动他!我不许你们动他!”

    大有再上前一步就跟他们拼命的架势。

    后面拿着铁铲的人脚步停下,咽了咽喉咙,有些拿不准主意地问:“先生,真挖吗?”

    闻峋立在宽大黑伞下,看着与那座墓碑紧紧相贴的少年,面容冰寒似铁。

    他的身影分明笔直如青松,却因纹丝不动,莫名显出几分萧索的意味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启唇,声音漠然地下了命令:“挖。”

    “不准挖!我看你们谁敢挖!”

    姜渔嘶喊着,拼命收紧了抱着墓碑的手臂,眼眶通红、龇牙咧嘴地盯着他们所有人,整个消瘦的脊背都绷紧了,像是一只被逼急了的小兽,已经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但在雨中苍白战栗的唇瓣,却出卖了他内心飙升到极点的恐惧。

    大抵少年心中也明白,闻峋要是强来,他根本就拦不住的。

    那头准备开挖的人又顿住了,瞅了眼墓碑前纤细苍白的少年,目光带着问询意味地看向一旁静默的男人:“先生?”

    闻峋眸光冷冰冰下睨:“拉开他。”

    “是。”

    “不要、不要!放开我!滚开!”

    姜渔奋力推打着那些向他伸来的手臂,却只是徒劳,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拉开,架着他两条胳膊,把他抬到闻峋跟前,死死摁住了。

    “轰隆——”

    一声沉闷的春雷猝然滚落,与之一同响起的,是铁铲插.进稠密泥土中的声音。

    沙沙、沙沙。

    姜渔似也被那声雷劈得定在了原地,目光呆滞、大脑空白地望着那冷硬无情的铁铲,如同撬开他的血肉般,硬生生铲进原本完好的土里。

    呆了接近七八秒,他才猛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不要——”

    周遭静寂得只剩下雨声,却没有人听到少年的哭求。那宽大锋利的铲子,只是一下接着一下地铲进土壤,好像永远也不会停歇。

    “闻峋,闻、呜,放开我!”姜渔不知哪儿来一股力气,骤然挣脱了摁住他的人。

    不过这次,他却没有再执拗地往墓碑的方向跑,而是扑到了闻峋身上,紧紧地抱住了男人沾着湿意的裤腿。

    身后两名保镖见状,也没有再阻拦。

    “闻峋,闻峋我求求你,不要再挖了,让他们停下,你让他们停下好不好?”姜渔哭得涕泗横流,狼狈万分,他像是已经彻底被眼前巨大的冲击打垮了,整个人崩溃地发着抖,再也没有了之前凶狠倔强的模样。

    少年浑身都被雨水浇透了,单薄的衣料紧紧贴在身上,额发一绺绺拧在一起,往下滴着水。

    “老公,老公我以后都听你的话,再也不骗你了,咳咳咳、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放开他,你让他们停、咳,停下来呜呜呜不要再挖了,不要再挖了呜啊啊啊”

    姜渔在雨中无助地哭喊着,绝望地捶打着男人的裤腿,锤到双手酸软,哭到浑身发麻。

    可闻峋只是岿然不动。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形如同一座巨山矗立在跟前,挡住了所有的光。

    他的身影笔直锋利,面容冷峻如利剑,一双漆黑眼眸却死死盯住正在被挖掘的墓穴,不曾眨过一次眼,以至于那森然眼白都被撑得发红,裂出蛛网般的猩红血丝,显出与冷静到漠然的脸庞极不相称的阴狠与疯狂来。

    “不要,不要”少年哭求的声音不知何时弱下去,变成无意识的,自言自语般的呢喃。

    那双满含绝望的杏眼也不动了,像干涸枯裂的湖,不再流出眼泪,只是呆呆傻傻,如同丧失了生机般,木然地望着已经完全被挖开的坟冢。

    “先生”挖坟的人忽然停下动作,看了眼凹陷下去的泥坑,又看向身后发号施令的男人,有些迟疑地开口。

    闻峋眉头一凝,冷声道:“让开。”

    待周围的人都退开,闻峋才大步走上前去。

    可当终于看到那深深泥土下埋藏的东西时,闻峋的瞳孔却猝然一缩。

    宽敞空旷的保护箱内,方正精致的雕花紫檀木骨灰盒,沉静地躺在金色布匹的正中,盒顶覆盖的银布被细雨浸染,泛着少许浅淡的湿痕。

    而它周围,空空如也。

    第53章 “阿淙哥哥,我好喜欢你呀。”

    53

    姜渔发起了高烧。

    淋了那么一场雨,情绪又受了那样大起大落的刺激,少年被人抱回来后直接烧到了快四十度,降下来又升上去,反反复复。

    就这样昏迷了整整一天,又是喂药又是打针,才勉强从高烧降成低烧。

    闻峋守在姜渔床边,二十四小时没合过眼,那张向来冷峻到仿佛刀枪不入的脸,罕见地显出些颓然来。

    他望着床上人巴掌大一张小脸,觉得姜渔脸上的肉似乎又消减了些,脸都消瘦了一圈,不似刚遇到他时的模样,脸颊肉圆润适中,像雪白柔软的面团子,笑起来时凹出两个小酒窝,很是可爱。

    男人低下头,将一双不满血丝的眼睛深深埋进掌心,仿佛不忍再看似的。

    他想,怎么就把人养成这样了呢。

    他把姜渔带回这座最豪华最精致的府邸,本是想要将人养得白白胖胖,水灵可爱的。

    姜渔体格纤细,他原本就觉得少年身上摸着少了一点肉,于是庄园里请了专门的营养师,精心搭配少年的一日三餐,就是想着要把人养得再长胖一点才好的。

    这座庄园足够大,大得没边儿,甚至后方还有很大一大片空置的土地,只是铺了一层草坪。

    他想着日后无论姜渔喜欢什么,是修建一整幢舞蹈房,比十个足球场还宽阔的人工湖,晨起练功的小亭子,甚至一座设备齐全的私人游乐园,他都可以给他,他什么都可以给他。

    姜渔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在他的怀里永远当一尾天真烂漫的小鱼儿。

    但姜渔怎么会被他养得比之前还要瘦呢?

    是他哪里没有做好吗?

    闻峋几近痛苦地捂住了脸。

    他清醒地意识到,作为一个丈夫,自己的确是没有做好的。

    订婚那一晚之后,他不是对姜渔冷言相向,就是控制不住地对姜渔发火,好几次都把少年弄疼了,身上留下的印子几天都消不下去。

    他不仅把人弄疼了,还把少年弄得有些怕他,许多时候明明心里不太愿意被他抱,但还是乖顺地主动走进他怀里。

    又或许姜渔只是怕他去掘闻淙的坟。

    可是,不是姜渔先欺骗他,先玩弄他的感情的吗?

    姜渔从一开始就刻意接近他,利用自身的美丽引诱他上钩,然后一点一点试图把他改造成闻淙的模样。

    姜渔对他说过的那么多次甜言蜜语,都不过是把他当成死去的哥哥的替身,没有一句是真的。

    这让他怎么能不生气?怎么能不被滔天的怒火吞噬?

    有许多次,闻峋都想过要不要彻底忘了受到的欺骗,还把姜渔当作一心一意爱他的妻子,自欺欺人地把日子过下去,可事已至此,就算他这么做,姜渔又是否还能像从前一样待他?

    不可能的。

    少年最是深情,也最是无情。

    镜子一旦破碎,便怎么都无法恢复成完好如初的模样了。

    到了晚间,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终于掀开眼皮。

    他的烧退了大半,但脸颊仍然是红的,眼睛里浸着水蒙蒙的一层雾气,不太清醒的模样。

    一双乌黑圆润的杏眼睁着,望着床边的男人,还有些呆愣。

    闻峋与他视线交汇,喉咙干涩得发痛,张了张口,还没说出什么话,姜渔却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哇”地一声扑进了他怀里。

    男人宽阔的身形一瞬间僵硬。

    “姜”喉咙里的话音还未完全发出来,闻峋便感到姜渔抱住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姜渔的力气一直都不大,哪怕是之前二人的热恋期,也从来没有像这样用力的抱过他,那力道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将他紧紧抓住,生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了一样。

    闻峋一颗死寂的心脏骤然疯狂跳动起来。

    “小渔,我”

    “呜哇哇哇阿淙哥哥你怎么才来找我呀,呜呜呜啊啊啊啊啊”

    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浇下,闻峋浑身血液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

    男人高大宽阔的身形僵硬得像块老死的木头,少年却仍未察觉般,纤细柔软的双臂藤蔓般紧紧缠住男人的脖颈,越哭越厉害:“我好想你,阿淙哥哥,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我去了好多地方找你,找了好久好久,可是都找不到你,呜、你为什么都不出来见我呀”

    少年的眼泪炙热滚烫,像流动的火焰,顺着脖颈钻进闻峋的衣领,坠落到心口,几乎将他的皮肤烧出个窟窿。

    姜渔哭得一抽一抽,话语都说得断断续续,却仍然很努力地说个不停,仿佛有哭诉不完的委屈:“呜呜呜,阿淙哥哥,他们对我一点也不好,他们都凶我,还总是吓唬我,让我害怕,呜、我害怕”

    “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们,呜、只有你,你对我最好了,呜可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一次都不回来看我呜呜啊、呜,你为什么、不说话。”

    室内空旷安静,因为怕屋内发着烧的人又受寒,窗户便一直紧闭着,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在外,一时间只能听到少年的哭声,如怨如诉,绵延不绝。

    “对不起。”

    一直沉默的男人垂着眼睫,忽然吐出一句话。

    姜渔立刻从他身上抬起头,两眼还包着泪水,点漆似的眼瞳却前所未有的亮:“你终于肯和我说话啦。”

    他仿佛并不在意男人说了什么,只是希望从对方那里得到回应。

    那双圆溜溜的杏眼望着男人,含着一种干净清澈的期冀:“阿淙哥哥,你再和我多说一点话好不好?”

    沉默如白雪皑皑。

    闻峋当然知道少年这副模样,显然是又烧糊涂了,错把他当成了死去的闻淙。

    他看着姜渔,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一瓣一瓣活生生剥开。

    话语在干涩的喉间滚动许久,说出口的却仍只有那三个字:“对不起。”

    姜渔睁着一双黑玛瑙似的眼睛,纤长眼睫开合几下,忽然又扑簌簌地掉眼泪:“你不要再说对不起了,我知道你本来就不喜欢我,都是我天天缠着你,还总是偷偷亲你,惹你不开心了,你才把我丢下对不对?”

    温热柔软的身躯像只小鸟儿一样扑进男人怀中,紧紧依偎着,像是恨不得能粘在人身上一般:“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不会从山上偷偷跑下来找你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呜、不要丢下小渔,小渔害怕”

    闻峋皮肤下的血管紧绷,像是被烈火炙烤着,焦枯到了极点,即刻就要从身体内部裂开一样。

    衣袖下的双拳攥紧又松开,最终,他缓缓抬起手臂,很轻地放在了少年微微颤抖的纤薄脊背上,形成一个环绕的姿势。

    “没有。”

    姜渔的身体顿了一下,抬起头,一双含着水的懵懂泪眼望着他:“什么?”

    闻峋喉结滚了滚,声音嘶哑干涩:“没有不喜欢小渔,也不会丢下小渔。”

    听到回答的少年愣了愣,忽然又“哇”地一声哭嚷起来:“骗我!你骗我!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都不让我亲你的嘴,你也从来不主动亲我,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喜欢的人都是要亲嘴的,呜呜、骗子,骗子,唔——”

    未尽的话音被男人滚烫的吻封住。

    不设防的齿关轻易被撬开,男人富有侵略性的气息钻了进去,柔嫩唇舌被人含在齿间,亲吻咬.弄,对方的动作凶悍又霸道,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吃下去一般。

    “呜”

    姜渔总觉得有一点点奇怪,虽然闻淙从来没有这样深入地亲过他,但他总觉得,闻淙要是亲他的话,应该不会这么凶的。

    但对方毕竟是闻淙,是他最喜爱最信任的阿淙哥哥,还在刚刚说喜欢他,姜渔心里本就被糖水似的雀跃填满,鼓鼓胀胀的,沉甸甸地满足,脑袋又像晕晕乎乎,意识朦朦胧胧的,轻盈地飘在云端。

    所以就算觉得有点奇怪,却也没多想,乖顺地张着嘴巴,让男人粗粝的舌头亲到很里面的地方去,到处都被对方霸道冷冽的气息填满。

    冷冽的气息味道

    姜渔突然一股大力把亲吻他的男人推开。

    他想起来了,就是这里不对劲,闻淙身上的味道一向很好闻的,闻了让人觉得很舒服,充满温暖与安全感,可男人身上的味道只让他本能地感受到危险。

    闻峋看着坐在床上,瞪大一双溜圆眼睛,小动物般警惕地瞅着他的少年,眸光微动,说出的话却不动声色:“怎么了?”

    姜渔把自己身上的被子团巴团巴,一边抱着被子往后缩了缩,一边冲着人龇牙咧嘴:“滚开!”

    闻峋身形一僵:“小渔。”

    他试图靠近一点,去触碰少年绷紧到微微发抖的肩膀,却被少年一巴掌打开了手。

    有一瞬间,闻峋几乎以为姜渔是突然清醒过来了,可下一刻,他又看见少年鼓起脸颊,一副凶巴巴又很可爱的姿态:“不许碰我!”

    这下他确定,姜渔这是还晕着。

    男人放柔了声音,像是在哄一个心智懵懂的小娃娃,又像是在安抚天真娇气的爱人:“是我哪里做的不对,惹小渔生气了吗 ?小渔告诉我好不好?”

    少年乌溜溜的眼睛里浮现出疑惑。

    这样的声音和语气,好像的确是阿淙哥哥和他说话时的模样,脸也是闻淙的脸,可就是好奇怪

    于是他犹犹豫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身上的味道好奇怪,阿淙哥哥身上不是这个味道,你、你不是阿淙哥哥。”

    闻峋脸上的神色僵住了。

    有将近四五秒,他都像是一个被拧紧了的木偶人般,不能动弹。

    直到看见少年有些害怕又警觉地后退一下,他才如同恍然回过神来,那张脸上恢复了温柔的神色,声音却如同含了砂石,嘶哑得厉害:“我是,只是今天去了外面,衣服上沾了陌生人的香水味,换一身衣服就好了。”

    “我去换衣服,小渔乖一点,等等我好不好?”

    姜渔裹着小被子,半信半疑地瞄他一眼,点了点头,看男人站起身要走,又小声说:“那你快点回来。”

    “嗯。”

    闻峋换好衣服走到书房,视线落到那块残缺的香水瓶上,眸光冰冷。

    这瓶香水上次被他徒手捏碎了,但连他自己都说不准出于什么原因,他将这块残缺不全的香水瓶尸体留了下来,摆放在了透明的玻璃柜里。

    里面还剩一点点液体,熟悉的香味透过玻璃门逸散出来,是他死去的哥哥身上的味道。

    闻峋在玻璃柜前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松开快要捏碎的拳头,将残破的香水瓶拿出来,用指尖蘸取了一点里面的液体,涂抹在自己的手腕、脖颈和耳后。

    怕味道不够浓郁,掩盖不住他自身的味道,他还往衣服的胸前、领口,还有袖子上都涂抹了一些。

    抬手闻了闻,香气都浓郁到有些闷人了,他才放下瓶子,走出书房。

    回到卧室时,佣人正好端来了刚凉好的药,而少年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把自己团起来,娇娇气气地闹着不肯喝,说好苦,不要喝。

    闻峋瞥了眼面露难色的佣人,淡声说:“我来吧。”

    姜渔看了眼端着药的男人,原本还是不愿意喝,但忽然闻到男人身上温暖好闻的乌木香气,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他钻进闻峋怀里,趴在男人宽厚结实的肩膀上,鼻尖在男人凸起的喉结处又蹭又闻,跟见了猫薄荷的猫儿似的,眼角眉梢都扬起欢悦。

    少年黏黏糊糊地叫着:“阿淙哥哥。”

    闻峋眼睫垂了垂,眸色像是被乌云遮盖的月,让人捉摸不透。

    他声音淡淡:“嗯,小渔乖,先把药喝了。”

    姜渔很听话,靠在他怀里,乖乖把苦涩的药汁喝了个干净。

    闻峋看着少年皱成一团的小脸,从兜里摸出一颗草莓牛奶糖,撕开包装喂进姜渔嘴里。

    这几十个小时,他身上一直揣着糖果,每次给神志不清,在梦里都在哭的少年喂完药,他都会剥开一颗喂给姜渔。

    吃到糖果的少年显而易见地开心起来,若说刚才他还不敢确定,现在姜渔就是百分之一百地确认,这就是他的阿淙哥哥了,只有阿淙哥哥才会在他吃完药后喂给他一颗糖。

    姜渔圈着男人的脖子,突然像一只调皮的小鹿般,扬起唇在男人英俊脸庞上亲了一口:“阿淙哥哥,我好喜欢你呀。”

    闻峋指尖微蜷,漆黑的眼睫覆下去,浓雾般笼罩住那双黑沉眼眸。

    半晌,他轻声应答道:“嗯。”

    第54章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54

    反反复复烧了三天,到第四天早上姜渔的烧才退下去。

    窗外鸟鸣悠悠,晨光熹微,一派春日独有的宁静祥和。

    闻峋低下头,怀里的人睡颜温软,白润的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充满依赖与信任的模样。

    这几天,姜渔意识都不太清醒,把他当成了闻淙,对他的依赖比他们之前的热恋期都翻了几倍不止。

    吃饭要他抱着吃,一口一口的喂;吃完药后喂一颗糖还不够,要男人亲他,亲得小脸通红喘不上气了还要亲;睡觉也是,必须要人抱着睡,蜷着腿黏黏糊糊地往人怀里钻。

    每一次被姜渔叫着别人的名字亲吻,闻峋一颗心都像是在刀山上活生生滚过,可大脑却又像是飘在香甜柔软的云端,陷入了一个美好到不真实的梦。

    但只要是梦,终究还是有醒来的一天。

    闻峋起床洗漱后,亲手给姜渔冲好了今早的药。

    可他端上来后,看到的是少年直起身来坐在床上的场景。

    姜渔穿着单薄的睡衣,脊背小幅度地发着抖,微垂着头,柔软的额发垂下来搭在额头上。

    听到他的脚步声,那双眼睛如同利箭般朝他射过来。

    闻峋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知道姜渔这是清醒了,不仅清醒了,很可能还完完整整地记得这些天发生过的事情。

    但他没有说什么,神色很平静,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闻峋步子平稳地走过去,他没有再像前几天一样把人抱在怀里喂,而是端起药碗递给了姜渔:“先把药吃了。”

    “啪——”

    白净的瓷碗猛然被少年抬手打翻,褐色的药水撒了闻峋一手,沾上了干净整洁的袖口,空气中都泛着药剂的苦味。

    闻峋的手维持着端药的姿势,在半空中停驻两秒,收了回去。

    他声音很淡:“你身体还没好全,先吃药,剩下的,可以慢慢说。”

    姜渔的手还发着抖,像是还没从刚才那一股打翻药碗的大力中恢复过来,他眸子里盛着厌恶,却并不看站在床边的男人,像是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了。

    “你明知道我这几天脑袋不清醒,为什么还要装成闻淙的样子来骗我。”

    闻峋的手垂在身侧,手上沾染的药汁滴落下去,在地板上砸出细微的响声。

    他指尖蜷了蜷,冷淡的眉眼抬起来:“这不是正符合你所期望的吗?你原本就把我当作他的替代品,怎么我真成了他,你反倒不开心了?”

    斜刺里飞来一个玻璃杯,携着风声擦过男人耳际,砰地一声砸在身后的墙壁上,碎得四分五裂。

    闻峋在原地不动如山。

    即使他觉得这是一次失手,姜渔的目标原本是他的脑袋。

    “滚!”少年坐在床上,半个身子窝在被子里,头发乌黑微乱,本该是十足柔软的模样,身体却像是一只小刺猬般绷紧,对着敌人竖起了浑身的尖刺。

    姜渔盯着他的眸子里满是厌弃:“你根本不配和他相提并论。”

    空气中响起骨骼摩擦的咯咯响声,闻峋身影立得笔直,拳头几乎捏碎。

    这几天他想了许多,姜渔欺骗他,把他当成已经死去的亲生哥哥的替代品一事,是他一生中难以消弭的最大耻辱,他的确无法忘怀,无法原谅。

    可当他看到少年烧得神志不清,哭得那样伤心欲绝,脸颊上的肉都清减下去,他终究还是心软了,认输了。

    他是这场较量中的失败者,像一只提线木偶,绳子牵在姜渔手里,一举一动都被姜渔所牵制。

    他想就这样吧,哪怕姜渔一直把他当作闻淙的替身,当作一个没有自我意志与人格的物品,但只要少年还能像从前一样对他撒娇,欢快地扑进他怀里对他说喜欢,那就这样自欺欺人地过下去。

    总归,姜渔这辈子是和他在一起,百年后,葬入的也是他的陵。

    可世间怨憎会,爱别离,总是阴错阳差,半点儿不由人。

    闻峋忽地笑了一声。

    那双眼睛里含着赤.裸.裸的嘲讽,看向的却是玻璃窗上,自己模糊寥落的倒影。

    他吐字很轻,语句却如同淬了毒的刀剑,势要将自身和对方都扎得血肉模糊:“姜渔,你以为,闻淙就是什么好东西?”

    “他要是真的为你好,就不会把你像个娈.宠一样关在山里,不让你接触到外面的世界,也不让你认识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更不会明知自己时日无多,行将就木,还自私地霸占你的生命,在你心智未成,懵懵无知的年纪,引诱你对他一个将死之人心生爱慕,好让你在他死后痛不欲生,一辈子都忘不了他。”

    闻峋双眸爬上猩红,像是一只濒临疯狂的兽,他盯着姜渔,一字一句,残忍无情地道:“他要是真的为你着想,从一开始就该把你送走,然后找个荒山野岭一个人安静地死掉!”

    “滚!滚!闭嘴!你给我闭嘴!”姜渔歇斯底里,到最后几乎是崩溃般地尖叫起来。

    “砰”的一声。

    这次的玻璃杯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闻峋脑袋上。

    少年使了很大的力气,杯子如同砸中一块硬铁,还没掉到地面便直接在男人头上四分五裂。

    殷红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来,如同蜿蜒的蛇纹般爬满了男人整个侧脸,让那张原本清冷英俊的面容显得阴森可怖。

    闻峋却恍若未觉,他看着姜渔快要被逼得发疯的模样,半晌,染血的唇角升起一个轻蔑的笑容:“姜渔,你心里其实很清楚,我说的没有错,不是吗?”

    少年像一只无助的小兽般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起来,抓着被褥的指尖绷紧到泛白,小幅度地发着抖。

    他像是累了,不再用那种被激起浑身愤怒的眼神看着男人,而是安静地望着墙壁,望了许久。

    姜渔的眼睛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大火烧过后的冰冷余烬,他声音很淡、很轻,像一缕一触即散的烟。

    “闻峋,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空气中寂静得像是被冰雪覆盖的荒原。

    不知过了多久,闻峋忽然轻笑着开口:“那就看看那个铁盒子里到底有什么吧,看看我和闻淙,谁才是更恶心的那个。”

    *

    春和日暖,潺潺流水顺着田间的沟壑滚过。

    绿油油的田野间,伫立着一座农舍,不大,但房屋修建得精巧,砖瓦整齐,窗户明净。

    农舍旁,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正挽起裤脚站在田野里,手持镰刀,弯着腰给庄稼除草。

    一派宁静祥和的场景,被由远及近的汽车轰鸣声打破。

    乡间小道狭窄,汽车开不进来,于是那几辆黑沉沉的车停在了外面的马路上,十来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车上跳下来。

    为首的男人身量颀长,面容英俊冷峭,看上去很是沉稳的一张脸,脚下的步履却如疾风一般,仿佛一刻也不能等地迈至了老人跟前。

    闻峋站在外间㑲楓稍宽一些的田埂上,淡声开口:“久别重逢,李叔可否请晚辈进屋叙叙旧?”

    老人拄着锄头,掀了掀头上的遮阳草帽:“敝舍粗陋,不便迎客,怕是会怠慢了二少。”

    从接管闻家的权势起,所有人对闻峋的称谓便从二少变成了先生,只有这位在闻淙身侧侍奉了二十多年的老管家,始终未曾改口。

    老人是一路跟着上一任闻氏家主,也就是闻峋的父亲走过来的,自二人出生后,便被分去了闻淙身侧照料。闻淙去世后,便退居故乡,与山水为伴,不问世事。

    闻峋尊敬这位对家族效忠的老人,因此从未计较过这些细枝末节,即使知道老人心中只奉闻淙为主,也在他面前谦称一声晚辈。

    可这位尊长背地里做的事情,未免也太不将他放在眼里。

    闻峋冷笑一声:“李叔做事向来细致,怎谈得上怠慢,莫非是屋子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才不敢邀请晚辈进去?”

    老人面不改色:“家中都是些年时已久的摆件,虽然旧了些,却也还没到见不得人的地步,二少若是想看,便里边请吧。”

    踏入屋舍,入目便是一张生了裂纹的八仙桌,旁边放着五斗柜、矮几等物件,边角皆有不同程度的破损,但面上却很干净,看不到灰尘。

    闻峋的视线鹰眼般在屋子里梭巡一圈,转而抬脚向里屋踏去。

    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香火味,紫檀木案几上明烛高烧,中央奉着一台灵位,一旁相片上的男人眉眼疏朗,目光温和。

    闻峋盯着那座灵位,目光扭曲得几乎化成实质:“李叔对兄长倒是忠心。”

    老人一路跟进来,看着一行人气势汹汹地进了屋,脸色却仍没有什么变化:“分内之事罢了。”

    男人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像是连表层的体面都不愿再维持,一声令下:“搜!”

    十来个年轻力壮的黑衣人,立刻便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搜查起来,他们显然是训练有素,翻找一阵后,竟然还能把东西原封不动地恢复成原样。

    七八分钟后,屋子里每一寸能藏东西的地方,连里屋供奉的牌位后面都找过了,还是一无所获。

    闻峋一张俊脸阴沉得能滴水,他上前一步,目光直直地逼视着八风不动的老管家,一字一句问:“你把东西藏哪儿了?”

    那个铁盒子是他亲手放进闻淙墓里的,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唯一合理的解释 ,就是有人暗中把它挖走了。

    而前两天,他已经查到,就在几个月前,也就是他刚和姜渔谈恋爱的时候,这位闻淙身边已经退休三年的老管家,忽然去了一趟闻家老宅,说有些旧物忘记带回来了。

    室内光线昏暗,烛火将男人高大的影子扭曲拉长,投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如同幢幢鬼影。

    管家站得笔直,一双纹路横生的老眼平视着前方,古井无波:“我不知道二少在找什么东西,但既然我这里没有,便请回吧。”

    闻峋后槽牙紧咬,磨得齿根生疼。

    他从不出错的直觉告诉他,东西一定是老管家带走的,但若是没被藏在这里,又会在哪里呢?

    男人脸上露出势在必得的阴狠,就算翻遍整座山,他也要把东西找出来。

    倏尔,一阵微风从墙上的小窗透进来,扬起一小撮香灰,在空中晃晃悠悠地飘散。

    鼻间钻入香烛燃烧后特有的气味,闻峋视线忽地一凝。

    那双狭长漆黑的眼眸如同鹰眼,死死盯住了灵位下飘着烟的香炉。

    摆放着灵位的案几上纤尘不染,一看就是经常被人细心擦拭,可香炉宽大的肚子里却盛了厚厚一层香灰,像是许久都没清理过了。

    闻峋心脏蓦地一跳,径直抬腿走过去,伸手刚要拔出炉子里的香,一直没动过的老管家却忽然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

    即使到了这时候,老管家的神色依然平静:“大少已经过世多年,生前也不曾和二少结怨,还望二少高抬贵手,莫要扰了兄长安宁。”

    然而男人此刻的双眸已然猩红,如同被烧毁了理智的野兽,再顾不得是否会冒犯尊长,朝身后厉喝一声:“阿锋!”

    名为阿锋的心腹立刻走上前,握住了老人的肩膀:“李叔,得罪了。”

    他按的力道和位置都很巧妙,不会把人弄痛弄伤,却卸掉了对方的力气,让人不得不松开手。

    老管家被几个人按住,带到了一旁,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再挣扎,只是面容平静地等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几根整齐燃烧的香被男人一把拔掉,扔在了地上。

    炉子里的香灰温度并不低,甚至还冒着白色的烟,闻峋却眸光一狠,没有半分犹豫地徒手插.了进去。

    不多时,他便从里面摸到了一个滚烫的铁盒子,边角圆润,没有顶盖,焊接得浑然一体,正是当初他亲手放在闻淙墓里那只。

    闻峋冷笑一声,仿佛浑不在意自己被烫得灼红的手指,将盒子交给手下人,寒声下令:“打开它。”

    盒子很快便被专门的工具切割开,露出其下掩藏多年的东西。

    那是一绺头发。

    不,是两绺不同的头发,一绺柔软乌黑,一绺干枯发糙,泛着不健康的亚麻棕色,两缕头发被人打了个结,紧紧束在了一起。

    打结的发丝之下,压着一份折叠起来的纸张。

    展开后,上面的字迹疏朗俊逸,排列整齐,分别写着他妻子和他兄长的生辰八字。

    而两人的生辰下面,又分别写有两句短诗。

    一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二为,“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那是一份婚书。

    第55章 “他是我的小鱼儿。”

    55

    管家是在三十岁那年,从难产的闻夫人手里接过襁褓中的闻淙的。

    不同于双生弟弟面色红润,身强体壮的模样,手里的这个婴儿瘦骨嶙峋,皮肤惨白得泛青,细溜溜的小胳膊仿佛轻轻一捏就会断掉。

    或许是对这个从出生起就被医生断言活不长的的孩子心有亏欠,当时的闻家家主将闻淙分给了他,说他是自己身边最信任,最得力的人,要他从此全心照顾好闻淙。

    而各项指标都非常健康的闻峋,则被分给了另一位管家照料。

    管家已经不记得自己带着这个孩子跑了多少次医院,从咿呀学语的幼童,到五官渐渐长出棱角的少年,他陪伴闻淙的时间,比闻父还要多。

    管家记得,在刚学会说话的时候,闻淙和他的弟弟一样,话是很多的,性格也活络,两个小孩都对这个崭新世界里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只是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小孩似乎也渐渐明白了自己和弟弟的区别。

    弟弟可以和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一起踢足球,可以别的小男孩打架,可以在下雪天和玩伴一起打雪仗,可他却不能。

    羸弱的身体全靠数不清品类的药物吊着,能维持正常运转已是艰难,他在家里的草坪里摔一跤,围着他的所有佣人都要大惊失色,更别说去做什么剧烈和危险的运动。

    于是管家发现,闻淙慢慢改变了自己的爱好。

    他不再坐在巨大的玻璃窗前,望着楼下奔跑玩耍的弟弟发呆,然后转过头来问他们,他什么时候能好起来,下去和弟弟还有其他小孩一起玩。

    他开始去学习一些同龄的小孩不会喜欢的东西,比如画画,书法,围棋。

    家里请来的每个老师都说他很聪明,很有天赋,不仅学得快,还具备大部分同龄小孩都没有的耐心。

    同样,管家发现他也变得比之前更安静了。

    以前闻峋从外面玩耍回来,兴致勃勃地和他讲起今天发生的一些趣事,他会很感兴趣地微微睁大眼睛,认真聆听,有时还会被逗笑,和弟弟一起说些有的没的。

    但渐渐的,他只是倾听,却不再说些什么了。

    偶尔,那张俊俏的小脸上,还会闪过一丝不着痕迹的厌烦,风一样转瞬而逝,掩藏情绪的能力仿佛不像个小孩。

    年幼的弟弟自然是看不出这些的,所以往往到最后,闻淙会温和地出声告诉自己的弟弟,说自己今天还有学习任务,或是别的什么事情要完成,暂时不能和他一起玩了。

    再后来,闻峋开始上初中,而闻淙因为身体原因,依然只能和从前一样,请家教来家里上课,然后在每天下午,看着自己的弟弟披着一身外界的明亮色彩进屋。

    闻淙的学业很好,虽然没有学校里的同学做对比,但每一个老师都说,这是他们教过最优秀的学生。甚至,老师告诉管家,闻淙在初中阶段就已经掌握了高中的全部内容。

    但就是这样,十五岁的闻淙还是在一次大病初愈后,安静地坐在窗前,望着漫天飞雪对他这个管家说:“李叔,下次不必这么费劲地救我了。生命对我而言没有多大意义,多活十几年,或者明天就死掉,在我心里没有区别。”

    闻淙的生命在日益凋敝,而他的双生弟弟却一日比一日蓬勃。

    大抵是这样对比明显的日日相见太过残忍,又或许是父母不在后,兄弟间的联系便不如之前紧密,总之,闻父因病去世的第二年,闻淙便从和弟弟生活了十七年的别墅里搬了出去,独自居住。

    那之后,管家便察觉到他变得更加寡言,常常一整天都不会说一句话,哪怕是和他这个从小相伴到大的管家。

    直到二十岁那年,闻淙病情恶化,好几次半只脚踏入鬼门关,又硬生生被全球最好的医生从死线上拉回来。

    也是在这次过后,闻淙告诉他,他彻底厌倦了这种日子。

    他几经劝阻,还是拗不过闻淙,便带着一行人,随着闻淙搬去山里静养,或者说,依照闻淙的心愿,让他在一个不受打扰的地方度过自己最后的生命。

    管家没想到的是,在香山小筑修建完毕,他们搬过去的第一天,一个形容狼狈的少年从山林里蹿出来,慌慌张张拦下了他们的车。

    少年生得很漂亮,即使衣衫沾满泥水,脸上还有被树枝划出来的血口子,也依然挡不住那世所罕见的美丽。

    在管家的了解中,闻淙的性子自知事以来就很淡漠,许多时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冷漠。

    小时候,闻峋看见路边的流浪猫,会问能不能捡回家里养,但闻淙只会淡淡瞥过去一眼,然后安静地把视线移开。

    后来闻父去世后,闻淙和闻峋开始接管家里的一些产业,闻峋占多,闻淙占少。

    众人都说闻家大少温润如玉,却无人不惧他在商场上冷酷到残忍的手段。竞品公司被他逼得濒临破产,债务人从高楼一跃而下,家属闹到他跟前来,他也只是淡淡地留下一句,人各有命。

    连脸色都不曾变一下。

    管家以为,闻淙不会对世间的任何事物生出恻隐之心。

    可那天,闻淙像是捡一只小猫般,把哭着求救的少年捡回了家。

    一开始,他并不怎么去管姜渔,还是和往常一样,大部分时候都独自待着。

    但奈不住少年本性活泼,接触几次后,少年似乎觉得救自己的哥哥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初来乍到的胆怯与不安渐渐褪去,少年便时常主动缠着人,像只小鸟一般,在安静的闻淙旁边叽叽喳喳地说话,问这个问那个。

    闻淙喜静,管家原以为他会受不了聒噪黏人的姜渔。

    但两个月过去了,闻淙仍然没有要将人送走的意思,甚至请来了各行各业的老师,专门为少年发掘兴趣与擅长所在。

    无巧不成书,姜渔表现得天赋异禀的古典舞,正是闻淙喜欢欣赏的东西。

    没多久,一座足有七层的舞蹈楼在后山拔地而起。

    闻淙坐在明亮宽敞的舞蹈房内,望着正随着鼓点专心起舞的少年,浅笑着问他:“李叔,小渔这样漂亮,你说阿峋要是见了,会不会也喜欢?”

    管家愕然愣在原地。

    还不等他想好如何回答,跳完舞的少年已经欢快地跑过来,鸟儿一般投进身形清瘦的男人怀里,一口一个阿淙哥哥地拉着人往别处玩儿去了。

    *

    闻淙开始严格限制少年的出行,从前,在香山小筑里待闷了的姜渔还可以独自出门,到附近的山头去玩会儿,而现在,没了闻淙的允许与陪同,他一步都踏不出去。

    少年心思单纯,从没有接触过外界,干净得像一张白纸,经过之前的事情,又对外面未知的世界充满了害怕与不安,即便被这样对待,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完全断绝与外界的接触后,姜渔的世界便只剩下了闻淙一个人,闻淙几乎占据了他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闻淙就是他的全部。

    他变得愈发黏闻淙,男人走到哪里就要跟到哪里,大半天没看到男人,就会心慌不安,像是丢了神儿一般焦灼又无助地哭泣。

    这样的状态当然是不对的。

    在少年又一次因为男人的外出而哭泣后,管家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先生,小渔少爷似乎对您依赖得有些过头了。”

    而闻淙只是面容温和地看向他:“李叔,你知道的,不是吗?”

    闻淙虽然病弱,但面容清俊,眉眼如黛色的远山,不笑时静美,笑时如春风。

    可管家望见男人嘴角噙着的笑,却一瞬间透骨冰凉。

    是他是知道的。

    他知道姜渔身上的依恋型人格特征,是闻淙一点一滴,亲手养出来的。

    少年在孤儿院长大,原本就很缺乏安全感,独立性也很差,生来就有些黏人。可闻淙明明知道这一点,却没有加以纠正。

    甚至,男人故意纵容了这一点,把少年养得像一株依附于他的藤蔓,离了他就无法存活,更遑论生长。

    管家把一切都看在眼中,只是潜意识里,他一直不愿相信而已。

    他眼看着那个孱弱的少年长大,整整二十年,可时至今日,他都没有看透过闻淙。

    看见他的怔愣,闻淙淡淡收回目光,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用小勺舀起饲料,随手撒在了鱼池中。

    男人声线平静,像是终年不起波澜的死水,却又凉薄如秋风。

    “他是我的小鱼儿。”

    *

    好景不长。

    在香山小筑的第三年,闻淙的病情又开始恶化。

    医生说,如果保守治疗,最多还能再活两三年。不过如果采取比较激进的化疗方式,有一定的几率,能够延长五年以上的寿命。

    当然,也有很大可能会加快病情恶化的速度。

    多年来一直生死由命,对治疗手段漠不关心的闻淙,头一次没有听从管家和弟弟的劝阻,执意选择了化疗。

    可是上天没有眷顾闻淙,这位他忠心侍奉了二十来年的家主,命运委宛如飘蓬。

    冬至那天,医院的窗外飘落一场大雪。

    闻淙刚刚和少年在电话里温声说完再见,指尖捻住几根自己的头发,轻轻一拉,那些发丝就如同枯草般掉落下来。

    闻淙望着窗外飘零的大雪,忽然轻声开口:“为什么就不是别人呢?”

    管家怔然:“先生,您是说”

    闻淙轻笑一声:“我是说,受这份苦的,为什么就不能是别人呢?”

    “李叔,从前我以为,一个人生了病,受苦是理所当然的,但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无论如何,人不能去期望于自己受苦,上天已经如此不仁,人总不该还自甘下贱到这等地步。”

    “痛苦向来令人难以忍受,不论是何种痛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每一种都令人痛不欲生。故而,当你遭受痛苦的时候,你是希望有人来替你承受的,仇人也好,萍水相逢的路人也罢,随便是谁,也无所谓认不认识,总归不要是自己。”

    管家久久没有言语。

    最终,他只是说:“您真的不再回去看一眼姜少爷吗?”

    良久,闻淙松开瘦削的指尖,任那些干枯的发丝坠落在地上。

    他的声音很淡,像是随时都会消融的雪:“不去了。他胆子小,会吓到。”

    管家说:“那我把姜少爷这几日的活动视频,再给您看一遍吧。”

    闻淙轻轻嗯了一声。

    临终前,管家问躺在床上,形如枯槁的男人,还有没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闻淙很轻地笑了一下:“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亲口回应他的喜欢。”

    “可我不后悔,因为这是我几个月以来,最庆幸的事。”

    那双眼睛失去了往日温润的光泽,如同僵硬的鱼目,一动不动地盯着管家。

    “还请您,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永远不要告诉他。”

    第56章 “那就恨我吧。”

    56

    宽敞的落地窗前,明媚的日光铺了满地,在玻璃上折射出金灿灿的光辉。

    细腻柔软的天鹅绒地毯上,坐了一个漂亮的少年,他容色清丽,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唇不点而朱,是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恰到好处的美丽。

    任何人见了,都忍不住地为之倾心。

    只是他的身材纤细到有些瘦削了,肩膀处薄薄的睡衣下,隐约可见骨头微微凸起的痕迹,袖口和裤腿都宽得漏风,里面包裹着的骨肉细得像翠竹。

    那张脸上的神情也呆呆的,杏眼乌黑,却没有光泽,像是干涸的湖,一动不动地望着外面。

    偶有鸟儿飞到窗沿上,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他也没什么反应。

    就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人偶。

    那个惊心动魄的雨天过后,二人的关系虽然已经从如履薄冰变成了彻底破裂,再没有什么温情可言,但实际上闻峋对他行动上的限制,并无多大变化。

    男人没有像他的几个前任一样,拿链子把他锁起来,还是和之前一样,除了出不了这座庄园,他哪里都可以去。

    可姜渔哪里都没再去过。

    从前他还去游戏室、电影室、舞蹈房、桑拿房,或者庄园后面的花园里玩玩,现在却像是一夜之间对所有东西都失去了兴趣,成日就坐在卧室的地毯上发呆,发呆发累了就躺在地毯上睡觉,饭也不下楼吃。

    他并没有绝食,只是佣人把一日三餐送上来,他有时候吃,有时候又忘了,和他说话,也是好像时而能听见,时而又听不见。

    这间卧室还是从前他和闻峋每日在一起睡的那间,姜渔没有再试图跑到其他地方去睡觉,反正无论他躲到哪里,最终的结果都是被闻峋抓回来,抱到床上一起睡。

    男人在此事上有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执拗,好像和往常一样躺在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上睡觉,他们就真的能够回到从前一般。

    姜渔望着天空中一闪而过的鸟儿,心想闻淙会怪他吗?

    如果不是他,闻峋也不会去掘自己亲生哥哥的坟了。

    但闻淙闻淙应是不会怪他的。

    他的阿淙哥哥那么好,在香山小筑的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无论他做了什么事情,闯了多大的祸,阿淙哥哥从来都没有怪过他。

    他只是从来都不回应他的喜欢而已。

    正出神,门口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姜渔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来了。

    男人的步伐总是沉稳的,此刻却比往日急促许多,钝重许多,仿佛带着勃发的怒意。

    姜渔也懒得去想闻峋是为什么又生气了,反正他整个人都已经被闻峋看得一干二净,总归也不过是那几件事情。

    卧室门“砰”地一声被踹开,男人高大宽阔的身影如同一道漆黑的飓风,携着摧山裂地的架势卷至了他身后。

    姜渔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连头都没有回。

    像是一块彻底把自己封闭起来的石头,什么都无法再拨动他的心绪。

    闻峋看着他这副模样,胸腔像是要被一股火焰烧穿,吐字都似带着火星:“姜渔。”

    跟前的少年还是不动,保持着背对着他的姿势,一副完全不想和他说话的样子。

    闻峋拳头攥得快裂开,他在原地站了会儿,突然蹲下来,强行掐住少年单薄的肩膀,把人掰得面向自己。

    但即使这样,姜渔还是不看他,也没有任何要开口的意思。

    这些天,只有他提到闻淙,姜渔才会有一点反应,比如拿东西砸他,或者用那双漂亮眼睛,如同恨不得扒皮抽骨般恨恨盯着他,要是说其他的,就吝啬得一点回应也不肯给,几乎要将他逼疯掉。

    闻峋牙根紧咬,一字一句几乎从齿缝里蹦出来:“你现在恨我是吗?觉得我冤枉了他,侮辱了他,我是心狠手辣的小人,他才是品性高洁的君子,是不是?”

    姜渔连眼珠子都没有转动一下:“是。”

    闻峋冷笑一声,将一块冰冷的东西强硬地塞进少年手里:“那你就睁开眼好好看看,你口中清风峻节,对你没有半点儿心思的闻淙,在背地里到底做了什么腌臜事。”

    闻言,一直不动弹的少年终于有了些动作,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被切割开的铁盒子,约有一个手掌那么大,触感坚硬冰凉。

    他犹豫一会儿,揭开顶部的盖子,两绺打结的头发蓦然出现在视线中。

    姜渔握着盒子的手骤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怎会认不出这两绺头发,一绺乌黑柔顺,是他自己的,一绺黑中带着亚麻棕,有些干燥,是闻淙的。

    结发结发

    过往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脑海。

    姜渔想起来了,那年他十七岁,在古装剧里看见男女主成亲,要把各自的头发剪下一小撮,打个结束在一起,意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那时候他看了,就闹着非要剪闻淙的头发,闻淙不知缘由,便无奈地任他动作。

    直到他把自己的头发也剪下来一小撮,和闻淙的那一束绑在一起,说他们也要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男人的脸色才渐渐变了。

    姜渔说不出当时闻淙脸上是什么神色,凝重有之,赧然有之,回避有之,总之,就是没有看到一丝高兴。

    姜渔觉得闻淙不喜欢他,一个人跑到树林里偷偷地哭,好不容易才被亲自找来的男人哄出来。只是,闻淙嘴上温柔地说着哄他的话,却依然没有给他任何一句明确的回应。

    到了晚上,姜渔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找了一个锦囊式样的小布袋子,把那束头发小心翼翼地放进去,生怕漏了一根出来,然后藏在自己的枕头下面,每天晚上就枕着它睡觉。

    少年心大,今天玩儿这个,明天玩那个,没几天就把此事抛诸脑后。

    可等有一天他想起来,打开小袋子想看看里面的东西时,却发现那一绺被他当作宝贝的头发不翼而飞。

    姜渔急得哇哇大哭,把整个床上床下都翻遍了,却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找着。

    闻淙的脸色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静,男人把他抱进怀里,轻抚着背安慰:“或许是袋子散了,里面的东西调出来,被打扫的佣人收拾走了呢。”

    姜渔伤心了好久,但到底是少年心性,没多久就又被闻淙送给他的新礼物吸引了注意,把这件事给忘了。

    没想到没想到这束头发居然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作为闻淙陪葬品的铁盒子中。

    他记得闻峋说,这是闻淙最重要的东西

    “看清楚了吗?”陷入回忆的思绪被男人冷不丁打断。

    闻峋看着姜渔紧紧握着头发,神色怔忡的模样,只是恨不得将那撮缠在一起的头发给烧了。

    他声音冰冷又阴狠地提醒:“看清楚了,就看看盒子里剩下的东西。”

    姜渔完全没注意到男人语气中的冷意和嘲讽,如梦初醒般,拾起剩下那张被叠起来的宣纸。

    大红底色,漆了金纹,上面的字体疏朗清隽,似淙淙流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姜渔怔怔地望着那熟悉的字迹,目光像是穿过那红纸黑字,看见了什么人。

    闻淙闻淙是喜欢他的?

    这一认知如同一道惊雷,将姜渔的大脑劈得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在短时间内丧失了思考能力。

    可是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他?为什么从来都不肯给他一丝回音?

    “这些东西,先生在您来香山小筑的第一年,就已经准备好了。”

    签署资产转让书时,老管家说的话骤然浮现在脑海。

    早在许多年前,闻淙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

    他知道自己陪伴不了姜渔太久,知道这具孱弱的身体无法支撑他刻骨的爱意。

    少年生性至纯,最是重情,一段注定不会有结果的爱情,只会在他的生命中留下难以抹去的伤痕。

    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断了少年的念想,待他过世后,姜渔总有一天会放下过去,获得真正的自由与幸福。

    姜渔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只知道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繁盛的紫藤花从头顶垂下来。

    他正蹲在地上,饶有兴趣地逗弄玻璃缸里新买来的几条小金鱼,闻淙的手掌忽然覆上他的脑袋,很轻地摸了摸。

    男人的声音,也如同这午后的风一样轻。

    他说:“小渔,你是自由的。”

    直到此刻,姜渔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闻淙并非不爱他,相反,从始至终,闻淙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

    姜渔没有察觉泪水是如何涌出眼眶的,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哭得撕心裂肺,泪水仿佛流不完一般,一串串砸落在手中的纸页上。

    少年抱着那个铁盒子,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事物。

    这个铁盒子让姜渔从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偶,变得重新拥有了活生生的灵魂,仿佛他的所有思绪,他的整个生命,全都依附于闻淙这个词而存在。

    闻峋看着少年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胸膛仿佛被看不见的刀□□穿,又像是被烈火炙烤着,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他血浓于水的哥哥,他全心信任的爱人,早就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做了一对鬼鸳鸯。而他的妻子,居然到现在还在为那个男人流泪。

    闻峋骤然捏紧了姜渔的双肩,恨声质问:“你还没看明白吗?这是一份婚书,闻淙在了临终前,拿你的生辰八字和自己配了阴亲,让你一个活人做他的鬼妻,妄图搅得你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从始至终他都在骗你,没有问过一句你的意见!他就是个冷漠自私,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根本不值得你为他流泪!”

    “啪——”

    清脆的巴掌声骤然打断男人的嘶吼。

    姜渔一双杏眼里全是冷漠,不见半分回忆另一个人时的温情,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嘲讽:“他不值得,难道你值得?”

    “闻峋,你别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实话告诉你吧,从订婚那天到现在,我没有一滴眼泪是为你而流。”

    “我在你面前哭,是因为我想他,我爱他,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钟,我脑子里想的都是他的脸,每一次和你亲密,我都把你当作是他的身体。”

    “我和你说的每一句甜言蜜语都是骗你的,我骗了你不止一次,你出差的时候,我在和徐晏书上床,你从公司停车场经过那次,我在车里和褚弈接吻。他们都做得比你好,你除了这张脸和闻淙有几分相似的脸,一无是处。”

    “在我心里,你们所有人都不过是闻淙的替代品,一群供我取乐的假货,而你,是这群替代品里面,最难用的一个。”

    “够了!!!”

    男人脸上的神色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阴沉可怖,脖子上暴起一道道青筋,面部肌肉扭曲到变形。

    “闭嘴!你给我闭嘴!”闻峋双眼烧得血红,几乎喷出猩红色的火焰来。

    他一把掐住姜渔的衣领,声音明明咬牙切齿,却让人听出了浓烈的痛意:“姜渔,你没有心吗?我们交往以来,我可曾有哪里对你不好?我一次次相信你的谎言,原谅你的欺骗,我甚至和你结婚,容忍你把我当作一个死人的替身!”

    “你只看到他对你的爱,那我的爱呢?我的爱就不是爱了吗?他的爱被你当宝贝一样收着,我的爱就可以扔在地上践踏,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根本不懂爱。”姜渔冷冷地说。

    “你永远不配得到爱。”

    空气中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闻峋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那张英俊面容上的所有疯狂与痴癫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漠然与平静。

    “好啊,我不懂爱。”闻峋轻声说,“那你教我吧,姜渔。”

    他盯着姜渔,一字一句道:“你和哥哥,一起教我。”

    *

    天空阴沉沉地倒悬在头顶,庄严肃穆的灵堂内,红烛被穿堂而过的风吹得飘摇,映在墙上,幽暗如鬼影。

    “你做什么!放开!放开我!”少年竭力挣扎的声音由远及近。

    而无论他如何控诉叫骂,抓住他的男人始终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如永夜。

    “闻峋你听见没有!我让你放开我!放开!我不想去,我不要去那里!”

    姜渔被男人强有力的手攥住了手腕,强行往灵堂里面拖,尽管一路上再怎么挣扎不愿,也只是勉强延缓了一些被拖过来的速度,无济于事。

    闻峋把他拽到宽大的灵堂正中,抬头就是闻淙漆黑的紫檀木灵位,男人掀眸瞥了眼,冷笑一声:“你不是喜欢他吗?我带你来见他,你应该高兴才对。”

    姜渔望着男人,一瞬间浑身发冷。

    他在半小时前硬气得像只竖起浑身尖刺的刺猬,势必要将人扎得鲜血淋漓,此刻却又跟只缩起来的鹌鹑一样,每一根羽毛都在发抖。

    姜渔到底还是害怕了。

    上次眼睁睁看着闻淙的坟被挖开,在他心里留下了极重的阴影,以至于男人一提到要带他来见闻淙,他就怕得浑身发抖,几乎成了一种本能的生理反应。

    “闻峋闻峋”少年的声音不自觉弱下来,一双漂亮的眼瞳惶惶颤栗,”没有没有,我不想见他的”

    闻峋将少年这副忽然收起了爪子的模样尽收眼底,心中针砭般的疼痛:“不想见他?你不是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他吗?”

    “没有没有,不要,呜,放开!你放开我!”姜渔的声音到最后几乎带了哭腔,他拼了命地扭着手腕,试图挣脱男人的桎梏,却根本是蚍蜉撼树。

    闻峋攥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扣在他后颈上,强行把他拖到更前面,摁在了闻淙的相框前。

    相片上,男人的面容温柔清俊,如同春日疏朗的风,望着他的目光,也似脉脉含情。

    即使在此时此刻,姜渔也被那目光看得神色微怔,挣扎的动作停止了一瞬。

    这一瞬的变化立刻便被身后的男人捕捉到,闻峋双眸更冷,一手摁住他的脑袋,一手从背后环过来,掐住他的下巴,将他死死扣在了闻淙面前,声音阴冷若毒蛇:“看啊,多看几眼,毕竟过了今天,你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一股透骨的凉意爬上姜渔的脊背,他眼睫颤颤地望向闻峋:“你什么意思?”

    闻峋唇角勾起一个冷笑,忽然松开掐住他的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了那张婚书和那两绺缠在一起的头发。

    男人修长的手指捻住那脆弱的纸张与发丝,将其放在了烈烈燃烧的烛火之上。

    明黄色的火舌瞬间舔上薄薄的红纸,火焰燃烧的速度极快,还不待姜渔从愣神中反应过来,原本平整的纸张已经蜷曲得不成形,不过两三秒,青黄相间的火焰便将男人手中的东西彻底吞噬。

    “不要、不要”

    姜渔猛然爆发出一股力气脱离男人的束缚,扑上去想要将东西夺过来,连挣扎间将闻淙的相框撞翻在了地上,他都没有注意。

    然而火焰稍纵即逝,落到他手里的只剩下灰黑的残渣。

    半点儿形状都看不出来了。

    “呜哇——”少年骤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闻峋的手还维持着抬起的姿势,悬停在烛火上方,男人手掌宽大,指骨修长,肤色冷白如玉,是极漂亮的一双手,此刻从指尖到掌心,却都留下了被烧伤的焦痕。

    就像是一定要将那东西紧紧握在手中,确保它完完整整、一寸不留地被烧毁殆尽,才肯罢休。

    手上的伤口并没有因为火焰的熄灭而停止疼痛,那灼烧的感觉一直缠绕在皮肤上,可闻峋看着少年崩溃大哭的模样,只觉得心脏深处比手掌疼了千倍百倍。

    “唔——”

    姜渔突然攥住他的手,一口咬在了那刚刚被火焰灼过,伤痕累累的手掌上。

    少年使出了全力,恨不得将男人的手掌咬断一般,目光发狠,眸色血红,仿佛被逼到绝路的小兽,即使豁出性命,也要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闻峋一动不动地任他咬,鲜血一滴滴砸落在烛台上。

    直到少年支撑不住长久地用力,脱了力松口,用一双烧红了的杏眼,仿佛含着世间最浓烈的恨意盯着他。

    那张脸漂亮至极,吐出的却是蛇蝎般淬了毒的语句:“闻峋,我真希望当初死的不是他,而是你。”

    风声呜咽,在堂柱间撞来撞去,“呼”地一声扫灭了灵位两端燃烧的红烛。

    半开的雕花门扇被风刮得“啪”的一声合上,隔绝了大半光影与声响,一时间万籁俱寂,只能听到男人幽魅般的呼吸声。

    闻峋脸色白得像活鬼,唇角爬起一个阴惨惨的笑容:“可惜了,当初死的是他,不是我。”

    “所以,他只能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我是怎么□□的。”

    姜渔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即使他知道闻峋会发疯,却也没料到男人竟然可以疯到如此地步。

    闻峋要在这里要在闻淙的面前

    这一认知如同一道闪电轰然击中了姜渔的大脑,他面色惨白,魂不附体,一瞬间被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

    哪怕在被闻峋带去墓地那次,他都没有现在这么害怕。

    姜渔猛然转头朝门口跑。

    他完全顾不得以自己的力气和本事,根本挣脱不出男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掌心,只是被一股本能裹挟着,被铺天盖地的恐惧推挤着想要逃离。

    大门停在距离他咫尺之遥,身体蓦然一悬空,男人将他拦腰扛了起来,死死摁在了肩上。

    “放开!闻峋!放开!放我下来!”姜渔趴在男人宽厚的肩膀上,卯足了力气对扛着自己的人又踢又打,有好几次,他的脚都踢到了男人脸上。

    可闻峋依然没有放他下来。

    男人步伐沉重如铁,扛着他,一步一步,不容置喙地朝着里面行去。

    在把他放到地面上之前,闻峋甚至不忘用脚踢来几个地上的软垫,垫在姜渔身下。毕竟少年皮娇肉.嫩,一会儿力气使大了,在地上磕碰伤了可不好。

    姜渔被放下来的时候还在叫嚷:“混蛋!混蛋!不许碰我!滚!”

    闻峋对他的大骂充耳不闻,男人面容冷硬,像是刀枪不入的岩石,再没有任何事物能令他心软。

    姜渔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人都被摁倒在垫子上了,还伸着手曲着腿努力往外爬,然而他的膝盖甚至还没落到地上,就被男人扣住膝弯拖了回来,死死扣在了垫子上。

    身后蓦地一凉,明明没有风,少年白生生的皮.肉却在止不住地发抖。

    “呜、不要,不要闻峋,闻峋你放开我,呜呜呜呜”姜渔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声音里没了之前的气焰嚣张,只余下无法抑制的害怕。

    他像是一只落入狼口的羊羔,被咬住脆弱脖颈的时候,原本灵巧的四肢蹄子都失去了作用,除了在猎食者口中求饶,他什么也做不了。

    可猎食者没有心软,男人英俊的脸上像是覆了一层厚厚的坚冰,任凭少年怎样拼命地挣扎,怎样绝望地哭喊,甚至没有一丝波动。他手上的动作干脆利落,把小羊羔柔软的皮毛剥得干干净净,收拾成了好入口的模样。

    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劫难逃的处境,少年不再像之前那样挣扎叫骂了,他开始示弱,试图用晶莹剔透的眼泪去博取猎男人的心软:“闻峋,闻峋我求求你,不要在这里呜呜呜,换一个地方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了,呜、至少不要在这里”

    往常,这是漂亮的少年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可今天却失去了它的效用。男人心若磐石,他的所有求饶如同石沉大海,听不到一丝回音。

    在彻底陷落的那一刻,闻峋掐住他的下巴,吻住了他。

    至此,所有的谎言都已经破碎,头顶高悬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彻底斩下,男人不再有任何的顾忌,也不必再对骨子里天生的霸道与残忍作任何遮掩,他只需要彻彻底底,一寸不落地,将属于他的猎物拆吃入腹。”呜不要,不要,呜呜呜”

    姜渔被亲得嘴巴都合不上,晶莹的口津顺着唇角往下流,男人亲吻的动作凶得要命,其他地方也是,带着刻骨的痛恨,像是要把他的皮.肉一层一层剥下来,把骨头也吃进去。

    少年柔软的唇瓣被捏得张开,露出内里粉红软.嫩的舌尖,被男人含在齿间咬.吻,对方浑身的力道都大得毫不留情,姜渔被亲得剧烈颤抖,只能呜呜咽咽地哭。

    “呜呜、救命阿淙、阿淙哥哥救我呜呜呜”

    姜渔一边哭着,一边抖着腿往前爬,嘴里又开始无意识地叫着闻淙的名字,这是他潜意识里最依赖最信任的人,在一生最柔软的岁月中,被深深刻入少年的骨血,让呼唤成为了一种本能。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他好痛好难受救救我救救我吧

    “阿淙哥哥、阿淙哥哥”

    姜渔一声又一声地叫着,可是没有人来救他,偌大的宅邸早已被清空了仆从,空旷得能荡起回声。

    而从少年口中叫出的名字,无异于引爆闻峋神经的最后一条导火索,顷刻间,男人脖颈上青筋暴涨,几乎撑破表面覆盖着的皮肤。

    他手臂一伸,蓦然拾起了刚才掉落在地上的相框,抵在了少年流着泪的眼前。

    男人咬住他的耳朵,声线嘶哑,语调森然,像是冰冷的铁钉一颗颗凿在姜渔耳边:“他知道我们这么爽吗?”

    姜渔的视线被迫和照片中的人对望。

    男人眉眼疏淡,周身散发着一种温柔清雅的气质,秋水为神玉为骨。

    那双清透的眸子正如同回忆中一般,柔和又满含宠溺地望着他,看到的却是他被男人压在身下的狼狈模样。

    滔天的羞耻与绝望将姜渔淹没,他流着泪的眼睛不敢再去看照片中的男人,只觉得男人的目光好似一把利刃,直直插.进了他的心脏。

    “不要、不要,呜、拿开,我不要看,我不要看了”

    姜渔不再往前爬了,他一边被动地抖着身体,一边伸手去推眼前的照片,像只鸵鸟似的,想要把脑袋缩起来,逃避正在发生的一切。

    这对他来说太痛苦、也太难以承受了。

    可闻峋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男人像是一头彻底被激怒的野兽,双眸血红,已经毫无理智可言:“为什么不看呢?你就连现在也还是把我当成他吧?他这样对你,你不开心吗?”

    “不要,不要呜”少年不知听没听进去,只是不停地哭着,哭得薄薄一层眼皮都肿起来。

    闻峋仿佛忽然响起什么,轻嗤一声:“我忘了,他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秧子,恐怕连抱你都费劲,怎么能满足得了你呢?”

    “你要是那么容易被满足,也不会背着老公去找其他男人了,一找就找了三个,身上找两个,心里再想着一个,是不是?”

    “不是、不是,没有,呜呜、我没有,呜呜啊、啊啊啊啊啊——滚、滚啊啊啊啊、我恨你,我恨你!!!!”

    闻峋望着掌下狼狈挣扎的少年,眼底一片漠然,如同深深的湖水:“那就恨我吧。”

    爱恨本是一体,恨,总比忽视要好。

    他和姜渔,就这样爱恨交织地,永生永世纠缠下去。

    第57章 “小鱼被弄脏了呢。”

    57

    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内,酒馆的小木窗上透出微黄的灯光。

    推门而入,入目便是做成了海盗船形状的玫瑰木复古吧台,上方悬挂着一排排玻璃酒杯,形状各异,分门别类排列得异常整齐。

    一名青年站在吧台旁,手里拿着一把斜口刀,正专心致志地给手上的木雕修形。

    酒馆不算大,但内部做成了别具一格的70年代美式复古装修,加上酒馆老板比男明星还漂亮,因而虽然地段偏僻,倒也吸引了不少前来拍照打卡的人。

    四周人声喧嚷,交谈声和音乐声闹闹哄哄地混杂着一起,青年却似完全不受影响,握着刻刀的修长指节翻飞,不出片刻,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鱼儿就出现在他手中。

    “老板?老板!”坐在吧台前的女孩子叫了两声,青年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

    那是一张极好看的脸,漂亮到雌雄莫辨。

    青年一头灰棕色卷发,前半部分随意搭在脸侧,到下巴的长度,后半部分在左侧松松散散地拢成一个辫子,束在一个古银打就的小圆环内,垂至胸前。

    他五官比常人更深邃,带着一种异域美。

    眼窝微凹,眉骨凌厉地凸起,一双丹凤眼尾端上翘,如同振翅的蝴蝶,唇形极薄而显得冷淡,色泽却红如烈火,使他整张脸秾丽中含着阴柔,妖艳却不显得女气。

    青年盯着跟前的女孩足有两三秒,嘴角才缓缓扬起一个笑容:“怎么了?”

    他的声音明明很温柔,女孩后背却莫名爬过一抹凉意。

    她拿着酒杯的手紧了紧,觉得青年刚才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就像是脸上的神情和这具身体并未完全贴合,有一种奇怪的割裂感。

    不过光线那么暗,应该是她看错了吧。

    “你这些木雕都好漂亮,可以卖我一个吗?”女孩指了指吧台上摆放着的一排木雕。

    这些木雕大多都是动物,小兔子、小木马、蟋蟀、盘曲成一团的蛇,也有几个人形的,但姿势都比较扭曲和怪异,手脚掰得像是要折断一样。

    仔细看,木雕的关节处还是可以活动的,十分细致精巧。

    青年瞥了一眼桌上那些摆件,温声说:“当然可以,这些都可以送你,不用付费。”

    “哇,真的吗?”女孩受宠若惊地叫了一声。

    “嗯。”

    她是被非要看帅哥的朋友拉着来到这间私调酒馆的,不过帅哥看是看到了,就是看上去有些难以接近的样子,除了问她们喝哪种鸡尾酒,就没说过话,一直安静地摆弄手上的事情。

    他好像是真的很喜欢做木雕。

    女孩没想到会这么容易被答应,高兴地说:“那我挑一个就好啦,我要你手上这个可以吗?”

    青年雕刻的动作顿了一秒,他抬起头,唇上依然是笑着的,一双丹凤眼却漆黑如墨。

    “你”女孩神情一僵,莫名的,她觉得刚才那股诡异的,冰冷的感觉又爬了上来。

    然而转瞬间,对面的青年又恢复了温和的模样:“抱歉,只有这个不行。”

    “哦,那、那好吧。”

    女孩最终选了一只小兔子,不过,选好后,她没再继续待多久,连杯子里的酒都没喝完,脚步有些急促地拉着朋友走了,落荒而逃似的。

    凌晨三点,酒馆一楼的灯熄灭了。

    青年手里拿着一只已经雕刻完整的小鱼木雕,嘴里哼着听不出词句的歌,一步步踏上最顶上的小阁楼。

    阁楼上,密密麻麻地堆挤着各式各样的木头,和已经雕好的成品。

    只不过,这些成品虽然同样做工精巧,栩栩如生,却比下面吧台上的小木雕大了几十倍不止。一只兔子形状的木雕,看上去能有十来岁小孩那么大,涂了红色颜料的眼珠凸起来,显得有些诡异。

    青年一点儿眼神也没有分给这些近乎完美的作品,而是慢悠悠地踱步到梳妆台前,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一把木梳,对镜梳起了头。

    梳了没多久,他忽然对着镜子笑了一下。

    那张鲜艳的薄唇像是被两根无形的线向上提起来,摆出一个有些夸张的弧度。

    弧度定了两秒,落下去一点,又定两秒。

    “是这样吗?”

    青年望着镜中人露出的雪白牙齿,呢喃一般道:“好像不太对呢。”

    “嘶~ ~~”

    一条冰凉滑腻,约莫成年男人拇指粗的墨绿色物体从他袖口钻出来,直起半截柔软的身体,朝他吐出鲜红的信子。

    青年微微低下头,温柔地笑:“你也觉得不对吧?不然,怎么会又把客人吓跑了呢。”

    “嘶嘶~”

    小青蛇微微摆了摆脑袋,金黄色的蛇瞳眨了眨,又缩回了黑暗的衣袖中。

    于是青年艳红色唇角缓缓落下来,又对着镜子重新上扬。

    如此重复了几十次,他才似找到一个满意的弧度般,一动不动地定了快一分钟,然后将唇角放了下去。

    青年拾起刚才放在桌上的小鱼木雕,拿一把钥匙打开了梳妆柜抽屉上的锁,伸手一拉。

    没拉动。

    拉第二下,木头柜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响声,似乎被卡住了。

    青年停下动作,俊美的眉眼覆上一层阴影,下一刻,他手上骤然使出一股大力,硬生生将卡紧了的抽屉拽了出来!

    “哗啦啦啦——”

    抽屉里的东西顿时散落一地,显然,是因为装的东西太多才会卡住的。

    青年握着手里的小鱼木雕,眸光冰冷地盯着满地狼藉。

    足有两三百只,铺天盖地般堆满了脚下的东西,全是和青年手中一模一样的小鱼木雕。

    半晌,青年弯下腰,拾起地上的一只木雕。

    那双黑洞似的眼珠子落在沾了灰尘的鱼鳞上,粘住似的,一动不动。

    “小鱼被弄脏了呢。”他轻声说。

    窗外孤月高悬,四下一片阒静,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就连袖子里的小青蛇也似懒怠了般,没再钻出来。

    青年却似半点不介意,甚至还很高兴般,嘴角慢悠悠升起了一个笑容。

    若仔细对比,就能发现这个笑容的弧度,和刚才他对着镜子练习了几十遍,最终确定下来的笑容一模一样。

    他就这样,标准地,温柔地笑着说:“没关系,我会把小鱼洗干净的。”

    说罢,青年极有耐心的,一只一只把落在地上的小鱼木雕捡起,擦干净放回抽屉,重新锁了起来。

    *

    姜渔不记得自己那天是怎么从闻淙的灵堂回来的。

    他只觉得很痛,哪里都很痛,身体像是被剖开,心脏更是,仿佛陷入了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梦里都是照片上闻淙望向他的温柔双眼,以及身后男人一句句恶鬼般的低语。

    这样的噩梦一直延续到回来以后。

    自十六岁被闻淙捡回来后,姜渔便很少做过噩梦,而几乎所有的噩梦都和闻淙有关。

    上一次这样频繁地被噩梦惊扰,还是在闻淙死后的那半年,他夜夜梦到的都是男人温柔清隽的面庞被鲜血染红的模样。

    还有他和闻淙的最后一次见面,男人站在郁郁竹林下亲吻着他的额头,说离开一段时间就回来,还答应他说回来之后,会陪他很久很久,哪儿也不去了。而转瞬,又是老管家沟壑横生的脸庞,面无表情地对他传达闻淙的死讯。

    这次他梦到的却不是这些。

    而是他赤.身.裸.体地处于一片黑暗中,闻淙则站在不远处,注视着他和另一个男人交.欢,那双玉石般润泽的眸子,望着他的神情从温柔渐渐变得漠然。

    姜渔哭喊着,可无论他怎么张大嘴,都无法发出声音,他只能看着男人的身影在跟前逐渐变得透明,直至消失。

    这种仿佛跌入幽谷的深深绝望感,比布满鲜血的噩梦还要令人折磨。

    所以尽管闻峋自从回来之后都没有再动过他,少年也还是在这样巨大的精神折磨下,一天天消瘦下去。

    有时闻峋抱着他,能摸到少年薄薄一层肤肉下,微微凸起的骨头。

    男人一张俊脸沉得能滴水,但看见怀中人没什么精神的模样,终究还是生生压下心头的火气。

    闻峋摸着少年瘦伶伶的脸颊,眸光微沉:“为什么不吃饭?是不合胃口?”

    姜渔的一日三餐都有专人定时汇报给他,而文件记录上写着,姜渔今天不仅没吃早饭,中午也没吃一粒米,只喝了两口汤,尝了几小口青菜。

    媲美于五星级酒店的一桌子丰盛菜式,个个都是按照姜渔的口味定制的,却几乎没被动过。

    简直比一只兔子吃的还少。

    姜渔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坐在他怀里,对男人的动作不挣扎也不反抗,显得温顺乖巧,却没有生机。

    他轻声说:“不想吃。”

    闻峋的声音冷下来:“你是在跟我闹绝食吗?”

    姜渔眼睫颤了颤,没回答。

    那天回来后,男人大概觉得收拾他收拾够了,对他还算得上是温柔,只要姜渔不再主动提起那个名字,闻峋便也像忘了一般,不再提起过去的事。

    男人就像他们刚从公寓搬过来那段时间一样,每天下班回来,将他抱在怀里亲吻,晚上睡觉之前,虽然没做其他更过分的事,但也总要吻他一会儿。

    姜渔没有一次挣扎过,因为他知道再怎么反抗也没用,就像那天他被迫趴伏在闻淙的灵位之下,哭得声嘶力竭,也没有一个人来救他。

    灵堂的事情,到底在他心里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痕。他变得有些怕闻峋,这种害怕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生理上的一种条件反射。

    只要男人的声音一冷下来,他的身体就会不自觉地微微发抖,他总害怕闻峋下一秒就会把他拖到闻淙的灵位前,声色俱厉地问他,他喜不喜欢这样。

    姜渔虽然很多时候都很倔强,但他并不坚强,他总是容易害怕的。

    一片静默中,男人冷声开口:“说话。”

    姜渔指尖攥了攥,垂着眼睫,声音不大地说:“没有,是没胃口,吃不下。”

    闻峋抿着薄唇,脸色算不上好看。

    他怎会不知道姜渔没胃口是因为什么,人体的器官与情绪紧密相关,成日郁结在心,身体自然不会给出太好的反应。

    虽然嘴上说得唬人,但他也没打算真的一直把姜渔这么关着,这座府邸再大,再漂亮,成日待在里面,也总有待腻的一天。

    他想着等姜渔安分一点,就不把人限制得那么紧了,偶尔也可以把人放出去透透气,看看新鲜的风景。

    毕竟,这是他想好好养一辈子的人,他不希望姜渔最后生出什么病来。

    但这一切,至少要等到他们办完婚礼,名正言顺地成为夫妻之后。在此之前,少年再怎么不开心,他可以哄着人,却绝不会把人放出去。

    这样想着,虽然脸色仍然有些冷,但闻峋的语气还是稍稍软了些:“明天请医生来看看。”

    姜渔刚要张唇想说不用,但转念又闭上了。

    闻峋做什么事,向来不会过问他的意见,他说与不说,没有区别。

    于是他低低“嗯”了一声。

    像是满意他的乖顺,闻峋的手掌从他的脸侧抚摸到他的头发上,温柔又细致地替他理顺额角的一缕缕发丝。

    姜渔不知道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现在已经是晚上,一会儿闻峋又要亲他,头发还是会乱。

    但他只是由着男人动作,什么都没说。

    闻峋的指尖落在他的耳朵上,捏住小巧圆润的耳垂,轻轻揉.捏着,像把玩一块软玉:“今天有没有出去玩?”

    姜渔看他一眼。

    尽管被关在这座庄园里,根本就没有多少活动空间,但他每日的行踪,包括具体做了什么,吃了几口饭,还是会被一丝不落地被管家汇报到闻峋那里。

    闻峋对他每天做了什么,出没出去玩知道的一清二楚,却还非要亲口问他

    就像是二人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在刻意地寻找话题一样。

    吃了好几次苦头,姜渔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喜形于色,什么都表现出来了,他装作不知道一样,安静地垂着眼睫说:“出去了。”

    “嗯。”闻峋温声应道,“去了哪里?”

    “后花园。”

    “嗯。”闻峋亲吻着他的耳廓,“你这几天都没出过们,怎么想起去那里?”

    姜渔的手指蜷了起来,脊背下意识地微微绷紧。

    因为那里有一大片紫藤花,如同烟紫色的瀑布般从长廊顶端流泻下来。

    从前在香山小筑里,也有很大很大的一片紫藤花。

    闻淙常常坐在花下,安静练习书法,而他则坐在男人身旁,乖巧地望着男人笔走龙蛇,看一整天也不会腻。

    有时闻淙还会命佣人拿来野餐垫,和他坐在草坪上晒太阳,一颗一颗给他剥杏仁,然后像投喂一只小松鼠一般投喂进他的嘴里。

    种种这般,种种这般,当时只道是是寻常。

    姜渔这几天的心情都不太好,但坐在紫藤花下的时候,他会短暂地感到一些安宁和幸福,即使那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幻觉,在如今也弥足珍贵。

    可姜渔不敢和闻峋说,闻峋这样问他,他甚至以为男人是不是又知道了什么。

    闻峋已经把他整个人挖得一干二净,几乎透明,他所拥有的,属于自己的秘密角落,就只剩下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回忆了。

    他不想要这最后一点属于他的东西,也被闻峋发现。

    姜渔攥紧手指,拼命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的脑子在危机之下疯狂嗡鸣了半晌,才想起来,他以前和闻峋说过他喜欢花的,尤其喜欢紫藤花,闻峋还送过他紫藤干花做成的装饰品。

    所以,这一点,是可以用来回答闻峋的。

    姜渔如同生怕一个不慎就点燃火药般,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紫藤花开了所以去看。”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说完这句话后,男人的脸色明显好上了不少,甚至眼眸中又带上了那种他们热恋时期的温柔宠溺。

    仿佛和几天前那样残忍地羞辱折磨他的不是一个人一样。

    闻峋亲吻他的力道又大了一些,含着他的耳垂,叼在齿间轻轻地咬,留下一个个标记般的牙印:“喜欢吗?”

    这座庄园一开始没有紫藤花,是闻峋知道姜渔喜欢后,特意命人栽上的。那时候二人正蜜里调油,如今想起来,竟恍如隔世。

    不过在捕获自己想要的猎物上,闻峋向来很有耐心。

    他相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会慢慢把姜渔养得好好的,比之前在闻淙身边的时候还要好,而他们的关系,也总有一日能被修补得看不出曾经破碎过。

    姜渔今天主动到花园里去,看他专门为他栽的花就是证明。

    因此少年在走神,没回答他的话,闻峋也不生气,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很喜欢那片紫藤花?”

    姜渔恍了恍神:“嗯。”

    闻峋说:“那我们的婚礼上,用紫藤花做装饰好不好?”

    姜渔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不、不好。”

    闻峋墨色的眼眸看着他,微微眯起:“为什么?你不是喜欢吗?”

    “既然是婚礼,还是用玫瑰和百合吧。”

    说话的时候姜渔心跳都停了一拍,好在他这段时间都是这副状态低迷的样子,男人也没察觉什么不对。

    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闻峋眼底漫上久违的笑意,情难自抑般低下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好,都听你的。”

    姜渔没展现出什么高兴的神色,可男人却像是仅仅这样就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双臂环抱着他,舌.头深入,品尝他齿间的香。

    姜渔乖顺的承受着,却也只是承受了。

    他一次也没有回应过。

    第58章 脸都被扇肿了。

    58

    婚礼的准备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

    每一天都有人在别墅里进进出出,给姜渔量体裁衣,订制婚礼所要用到的衣服,鞋子,戒指等一系列用品。

    少年每次都神色恹恹的,说不上配合,也说不上不配合,设计师拿着款式问他喜不喜欢,他也只是连看都不看一眼地轻轻嗯一声,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人,任人摆弄。

    闻峋见状,心里像是有一把钝刀在慢慢地割。

    虽然他一次次告诉自己,只要姜渔人在他这里,其他的他都不在乎,总归是姜渔骗了他,就要承受欺骗他的代价。

    可人总是贪心的,一开始只想要把鱼儿抓起来,关到属于自己的地方,但真当把鱼儿关进玻璃缸里了,又希望这只鱼儿能够开心一点,能够对自己摆摆漂亮的尾巴。

    一辈子那么长,他希望和姜渔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于是晚间,闻峋亲吻着怀里的少年,放软了语气承诺:“等婚礼过后,去哪里度蜜月,玩多久,都由你决定。之后,也不会让你一直待在庄园里,你想去哪里玩,我都会陪你。”

    姜渔垂着眼睛。

    这几乎是这段时间以来,闻峋给予他的最大宽限,毕竟之前,他连庄园的门都踏不出去。

    但本质上,也不过是上位者居高临下,施舍出来的一点自由。

    可同时,这句话也如同一记警钟,铮然敲在他这段时间一直混混沌沌的脑袋上。

    他在做什么?

    他这么久以来都在做什么?

    从前他被孤儿院的院长抓住,要送给那些臃肿丑陋的中年权贵门当娈.宠,他不顾一切,就算拼上性命也要跑出来,这才遇到了闻淙。

    可现在,他被闻峋关在这座庄园里,却成日郁郁寡欢,连一点逃跑的想法都没有了,更别说想尽办法去尝试。

    就像是一只已经被驯化的鸟儿,明明羽翼尚存,却连翅膀都不振动一下了。

    他怎么能这样呢?

    要是闻淙还在,也不会希望他活成这样的。

    从前姜渔不明白闻淙为什么一直把自己关在山里,带他出去玩的时候也要提前清场,就像是要把他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见一样。

    那时他年少,像一株盘绕的藤蔓,完全依附于闻淙而活,也从没有去想过这些问题。

    现在他才明白,闻淙喜欢他,从那时候起,男人就对他起了不可言说的独占欲。

    可闻淙最终还是放走了他,甚至替他铺好了所有的后路,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紫藤花下,男人温柔的话语犹在耳边:“小渔,你是自由的。”

    阿淙哥哥阿淙哥哥绝不会想看到他现在的模样。

    他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他要离开这里,离开闻峋。

    姜渔坐在男人怀里,白皙漂亮的脸上,依然是那副安静乖顺的样子,指尖却微微捏紧了。

    面对着耐心等他回答的男人,他轻声说:“婚礼那天,我想邀请杨昕仪来。”

    “可以,请帖在上周已经发出去了,宾客名单上有她的名字。”闻峋在此刻显得十分温柔周到,“还有什么想请的人吗?”

    姜渔摇摇头:“我就她一个朋友。”

    “好。”

    姜渔问:“我的手机呢?”

    闻峋望着他的眸光不着痕迹地一暗:“要手机做什么?”

    姜渔:“一个人待着闷,想和朋友说话。”

    闻峋看着他,唇线微抿。

    姜渔宁可一个人闷着,也不主动和他说话,宁愿隔着网线去找朋友聊天。

    闻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这是这么久以来,姜渔向他提出的唯一一个请求了。

    他不怕姜渔对他说想要什么,就怕姜渔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要。

    于是他最终还是说:“好。”

    反正姜渔在手机上发了什么出去,他也能在后台看得一清二楚。

    得到应允的少年,眉目间萦绕的郁气似乎散开了些,终于肯抬起清凌凌的一双杏眼看他。

    只是看他两眼,红润的嘴唇动了动,又缩回去,细白指尖抓着袖口,有点犹豫和害怕的样子。

    闻峋道:“你想说什么,可以直接说。”

    姜渔:“徐晏书还有褚弈他们,你有发请帖吗?“

    闻峋冷峻的眉毛微挑,不答反问:“你希望我给他们发?”

    少年的脊背一下子绷紧起来,声音小小弱弱的:“没、没有,我只是觉得他们来可能会闹事。”

    像是被这样的回答取悦到了,男人眸光软下来,低头与他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姜渔靠在男人怀里微微喘着气,听见闻峋含着冷意的声音:“就算我不发请帖,他们也会来掺一脚,倒不如光明正大地请他们来看看,如今谁才是你的丈夫。”

    少年低垂着眼睫,乌黑眼珠微微转了转,轻轻答了声“嗯”。

    *

    不知是不是和朋友说了些话的缘故,闻峋眼见着少年这几日的精神比之前好了不少,饭也愿意多吃些,平时也会主动走出门玩了。

    有时候去游戏室里窝一下午,有时候去紫藤花架下发呆晒太阳,不过最多的时候,还是一个人跑到舞蹈房里去跳舞。

    今天也是,姜渔在舞蹈房内练了快两个小时的舞,少年跳舞时向来很专注,连后来他什么时候走近的都没发现。

    一曲舞毕,闻峋走上前,从身后抱住他,修长有力的双臂环绕住少年纤细的腰身,将比身形比他小了一号的少年整个人都箍在怀里,是一个极具占有欲的姿势。

    男人低头嗅着少年身上清甜的香气,声音含着些动情的哑:“小渔。”

    姜渔问:“做什么?”

    闻峋很轻地吻他的脸:“你跳起舞来很漂亮。”

    姜渔用两根指头把他推开,秀丽的眉毛皱起来:“我身上还有汗,你也不嫌脏。”

    男人却顺势抓着他的手指,牵到了唇边亲吻,甚至将细嫩的指尖含了一小截在嘴里,用舌.头亲昵地舔过。

    “不脏。”

    少年很爱干净,一天洗两次澡,身上总是缭绕着沐浴露的香气,和少年身上自带的清甜气息混在一起,很是好闻,即使出了汗也是香淋淋的,让人恨不得抱着亲个便。

    可少年本人却不这么觉得,他看着舔.吻自己手指的男人,背上像是有毛毛虫爬过,直起鸡皮疙瘩。

    怎么这些男人一个二个一开始都还挺正常的,后来就全都变得喜欢舔他,跟狗一样,褚弈就不说了,他本来就是狗,连徐晏书这种原本算得上是温文尔雅的,后面居然也开始做这种事,甚至还舔了他的就没有一个正常的。

    姜渔越想越恶寒,抽出手指,“啪”地就给了男人一个大巴掌:“我嫌你脏。”

    “ ”

    闻峋一张俊脸变得五颜六色。

    但他心中有一根弦,微微地跳动了一下。

    看到姜渔这副娇惯的小模样,他心里其实是开心的。姜渔肯扇他巴掌,说明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怕他,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了。

    这是他要养一辈子的小鱼儿,他不希望他总是害怕。

    这样想着,心里冒出来的火气便也消下去了,他顶着脸上红彤彤的巴掌印道:“我回来洗过澡了。”

    姜渔不听他解释,啪地又是一个巴掌挥过去:“我还要练舞,你把我手上舔得全是水,烦死了,以后不许在我练舞的时候来烦我。”

    闻峋挨了两个巴掌,脸上却仿佛更高兴了。

    不仅是他从姜渔嘴里听到了“以后”,还因为他觉得姜渔此刻的模样充满了生机,仿佛又变回了从前那只在他面前欢蹦乱跳的小鱼儿。

    少年白皙的额头上覆着薄汗,被从窗外落进来的阳光照射得透明,胸前的舞蹈服也被汗水浸得微润,贴在胸口,勾勒出线条姣好的身形,连柔软的红.樱也看得一清二楚。

    闻峋喉结无声滚了滚。

    他有许久都没亲过那里了,从前二人在热恋期的时候,姜渔明明很喜欢被他亲,任何地方都是,还会黏黏糊糊地圈住他的脖颈,主动送上门来。

    男人不加掩饰的视线过于明显,姜渔二话不说,“啪”地又是一巴掌扇过去:“你往哪儿看呢!”

    闻峋仿佛毫不在意自己接连挨了三个巴掌,视线又在那上面停留许久,才施施然收回来:“我又不是没看过。”

    姜渔气得红了眼睛,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

    他觉得自己以前真是傻,真是笨死了亏死了,竟然就任由闻峋白白亲了他那么多次。

    反正他打闻峋,男人也不会还手,他就应该多赏给他几个巴掌,亲一口赏一巴掌,扇到他脸肿,反正他本来就不要脸。

    见少年一副气到说不出话来的样子,闻峋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好了,我没有故意来打搅你,是戒指做好了,我拿过来给你看看。”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在姜渔跟前打开。

    一款光泽闪耀的铂金钻戒静静躺在盒子里,设计独特而具有美感,看得出来设计师是花了心思。

    闻峋牵过少年的手,给他戴上。

    姜渔的手生得纤细雪白,也没干过活,被人养得如羊脂玉般细嫩,戴上钻戒很是好看。

    闻峋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问:“喜欢吗?”

    姜渔一把将戒指从手上扯下来,砸到他脸上:“丑死了!这么小一颗,你打发叫花子呢!”

    闻峋嘴角抽了抽。

    足足有九克拉、花费上千万的钻戒,无论是材质还是切割工艺都是顶级,实在不能算是打发叫花子。

    况且,他知道姜渔不在意钱,所以一直都是让设计师往更侧重于美感的方向做。

    他问:“你觉得小了?”

    姜渔眼睛也不眨地说:“当然,还没褚弈向我求婚时的钻戒大。”

    男人的脸色微微阴沉下来。

    他还没发作,少年就先瞪起眼睛控诉:“你凶我做什么,我又没答应他,不然还轮得到你?”

    闻峋:“ ”

    少年抬着漂亮的下巴尖儿,像只心高气傲的猫儿一般,对人颐指气使:“去给我换个大的来,不然别想让我结这个婚。”

    闻峋没有犹豫的答了好。

    只要姜渔愿意和他结婚,他什么都可以答应。

    姜渔不耐烦地推他:“好了好了,你出去,我要练舞了。”

    闻峋耐心十足地应着:“嗯,晚一些我来接你。”

    “话好多,烦死了,滚。”

    男人走出舞蹈室时唇角还挂着浅笑,自然也就没有看见,少年眼底狐狸般闪过的精光。

    姜渔当然不缺钱。

    可那些钱,全都在银行账户里,他只要用了,闻峋轻而易举地就能查到他的踪迹。

    真逃出去了,现金和能够抵换现金的金银珠宝才是最有用的。

    他需要这些值钱的东西,越值钱越好。

    *

    接连一周,闻峋脸上挨了不少巴掌,比之前挨过的加起来都多,一张英俊的脸都被扇肿了。

    闻峋以前从没觉得亲姜渔是一件需要花费如此大代价的事,亲一口挨一巴掌,有时候还买一送三。

    婚礼前夜,他抓住少年又要扇过来的巴掌:“今晚上不能再打了,明天起来会留印子。”

    眼看少年瞪着他,气鼓鼓的样子,红唇一张又要说出什么不嫁了的气话,他又迅速地补充:“你实在想打,明天晚上回来让你慢慢打,好不好?”

    姜渔这才收回手,偏过头去。

    闻峋又抱着他,低下头来亲吻他的耳朵,好像永远也亲不够似的。

    明天就是婚礼了,姜渔脑子里在想别的事,一时间也没管他,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的亲吻已经顺着耳朵滑倒了锁骨,和锁骨往下的地方,宽大手掌也覆在他的后背上。

    姜渔皱起眉推他:“你做什么?”

    闻峋却不回答,而是顺势用力将他推到在了床上,指尖挑开了他宽松的扣子。

    姜渔意识到什么,彻底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地推挤着男人,有些急迫地说:“放开,放开我!我不要!”

    闻峋宽大的手掌摁住他的两只手腕,高举在头顶,眸光深黑如墨,男人声线沙哑:“小渔,我只是想要你高兴。”

    说罢,不待姜渔再说什么,便已埋头亲吻下去。

    男人的唇.舌很烫,带着前所未有的热度落下来,姜渔身体都不自觉地缩起来,像是骨头都被烫得发着抖。

    不同于以往的霸道,闻峋这次亲吻的动作异常温柔,小心翼翼的,像是对待一件脆弱的瓷器,生怕磕着了碰着了。

    从前亲吻他时,男人总喜欢在他嘴里留下痕迹,喜欢含着他的唇瓣,或轻或重地咬,像是要在他身上打上属于男人气息的烙印一般,将他标记为他的所属物。

    可这次,凶狠的猎食者将自身锋利的牙齿藏了起来,他不再是像对待猎物,而是像对待自己千辛万苦追求而来的雌性,他终其一生要保护的配偶,温柔而缱绻,极富耐心地照顾着少年的每一寸,将娇气敏.感的少年亲出黏糊糊的呜咽。

    姜渔肤白,平时稍微捏一捏就要泛红,现在被亲成了这样,更是浑身都蒸出了漂亮的粉色,像夏日傍晚十分的云霞,薄而艳丽。

    “呜闻、闻峋呜、不要亲了”

    姜渔哭着,却词不成句。亲密接触带来的愉悦无法抵挡,这是造物主的神力,是所有人类天生就被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闻峋却没有回应他,或者说,他用来回应他的是更深,更让他颤抖的亲吻。

    一直被摁在头顶的手不知何时被松开了桎梏,可姜渔却不再有力气去推男人了,他被男人亲得大脑晕晕乎乎,好像每根神经都在燃烧。

    闻峋浓密的,微有点硬的发丝从他指缝中穿过,随着男人亲吻他动作的深入,那漂亮纤白的指尖便不自觉地蜷起来,抓紧了闻峋的头发。

    姜渔指尖收得越来越紧,直到最后一刻松开。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真像一尾被水波冲到沙滩上的小鱼儿一般,眼尾染着漂亮的红,湿.漉.漉的,有些愣神地望着抬起头来的男人。

    闻峋这张脸生得深邃,浓眉黑眸,眼形偏窄,鼻梁挺峭如山峰,嘴唇又极薄,不笑时,是一种极冷的英俊。

    但此刻,那张英俊脸上却沾着极不相衬的痕迹,就像是高岭之花入了俗世,周身冰雪都融化开。

    顶着那样的一张脸,闻峋唇角竟还挂着笑,笑得还很满足,仿佛吃饱喝足,懒洋洋甩着尾巴的大型猛兽。

    姜渔眼角挂着泪,抬腿蹬他一脚:“你还笑!”

    闻峋仍然笑着,眸光里含着深深的宠溺:“小渔开心吗?”

    “不开心!”姜渔哭着说。

    闻峋将唇上的水痕卷进嘴里,眼眸微眯,慢悠悠道:“那让小渔再开心一点。”

    姜渔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都快结巴了:“你、不,不要了!你敢!”

    闻峋眼底笑意更深,凑上前来亲他的唇。

    姜渔立刻激烈地挣扎起来,咬紧了牙关不肯放男人的舌.头进来:“脏死了!滚开,不准亲我!”

    闻峋无奈:“自己的,怎么还嫌弃?”

    姜渔手脚并用地对他又踢又打:“给你了就是你的,我不要了,你拿走。”

    少年泪眼盈盈,白皙的脸颊这段时间被他养出了些肉,线条比从前圆润了些,沾上粉色,更显得娇俏可爱。

    闻峋实在受不了他这副娇态,只觉得姜渔身上的每一处都在勾人,而面对少年一副柔软无力,像只小羊羔般的样子,他也到底按耐不住地生出了些恶劣心思,低下头去亲姜渔的脸,把少年干净的一张小脸也弄脏了。

    “呜、呜,混蛋!”

    姜渔哭着擦干净脸蛋,啪地挥出去一巴掌。

    只是他早已经没什么力气,这一巴掌打出去轻飘飘的,像小猫挠人,撒娇似的。他甚至觉得,闻峋被他打了一巴掌后,脸上的神情好像更愉悦了。

    男人又牵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眼眸黑润,含着难言的温柔与希冀:“小渔,我们都忘了以前的事,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不好!不好!”姜渔还在抽噎,话都说得断断续续,“谁要跟你过日子,讨厌你,讨厌你!”

    要是从前,闻峋还会因为少年这样的话语而感到危机,但当见识过少年真正生气起来冷若冰霜,浑身带刺的模样,他便只当姜渔这副情态是在撒娇了。

    闻峋抱着怀中温软的人,将面庞深深埋进少年含着香的颈窝里,嗅着姜渔身上的气味,心里是多日来难得的心安与满足。

    这是他的人,从今往后尘埃落定,再不会有更大的变故了。

    他会和姜渔携手相伴,度过很长、很好的一生。

    第59章 三傻狗齐聚扯头花。

    59

    用于举办婚礼的酒店十分豪华,仅占地就有上百亩,从大门入口至酒店礼堂,需要转过数个盘曲萦回的弯道。

    一辆黑色加长林肯缓缓从门口驶入,从车前透明的挡风玻璃望进去,隐约可以瞥见头戴白纱的少年,他身形清瘦,婚纱领口包裹着的脖颈纤长优美如天鹅。

    “他妈的!这个死变态!”

    停在路边的奔驰越野车内,男人暴躁地砸了一拳方向盘。

    他五官线条深刻浓烈,眉毛粗黑,一双琥珀色眸子被阳光照射得反光,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桀骜难驯的刚硬气质,仿佛站在万兽之颠的雄狮。

    只是这头雄狮此刻眉宇压得极低,瞪着不远处驶来的车,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

    虽然从闻峋把人跟坐牢似的关了一个月,还给他们几个前任发请帖的事情上,其变态程度已经可见一斑,但褚弈着实没想到,闻峋竟然变态到让姜渔穿女装!

    褚弈一双铁拳攥得咔咔作响。

    这狗日的,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都这么变态,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欺负他老婆。

    虽然他老婆犯了错,还屡教不改,是个没良心的小骗子,但那也应该由他来教训,轮不到闻峋一个外人插手。

    男人指尖搭在耳机上,眸中逐渐染上势在必得的阴狠,气息却愈发沉静。如同狮子捕猎时,匍匐在长草中,没有人看到那双兽眸中一闪而过的血色。

    直到那辆漆黑的林肯车驶入最佳的包围位置,他才对耳机那头的人一声令下:“动手!”

    瞬间,几辆车从斜刺里窜了出来,为首那辆一个漂亮的漂移,风驰电掣般截在婚车面前,正是褚弈。

    而剩下三辆迅速跟上,牢牢堵住了其他方向,华丽的加长林肯转瞬成了瓮中之鳖。

    婚车被迫停下,几乎是同一时间,十来个高大壮硕的黑衣男人从四面八方跳下来,纷纷拔.枪对准了车里的人。

    褚弈砰的一声合上车门,大步流星地跨来。

    他手握着枪.柄转了几圈,准确无误地对准林肯车的车胎爆了一枪。

    车胎上顿时出现一个孔洞,氮气很快随着孔洞漏了个光,车身都倾斜下去,显然是无法再继续开了。

    褚弈见状,唇角衔起一抹冷笑。

    他这次抱了一定要把姜渔抢回来的心思来,带来的家伙自然是真的。

    只是国有国法,他到底也不打算真闹出人命来,因此枪虽然是真.枪,但除了他打出的第一颗子.弹,其余装的都是平时用于演练的空包弹。

    这种子.弹虽然取不了人性命,但在近距离下,也足以将人打伤,从而在短时间内限制对方的行动。

    最重要的是,武器带来的震慑能够在战场上唬住敌手,抢占先机。

    男人眉眼阴狠桀骜,显然是不打算绕弯子,单刀直入道:“把人交出来,别逼我浪费第二颗子弹。”

    空气安静了十来秒,就在褚弈已经等得不耐烦时,车窗缓缓降下来,露出一张略有些皱纹的中年男人面庞。

    褚弈认得,这是闻峋身边的那个管家。

    管家在闻峋身边待了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即使被人用枪指着,面上也很是波澜不惊:“褚先生,这里不是您可以随地撒野的地方。”

    褚弈瞥了眼车座内,冷笑一声:“少废话,不想逼我动手,就老老实实把姜渔给我。”

    管家道:“姜少爷和先生领过证,已经是合法夫妻,褚先生在大婚之日强抢他人妻子,未免太厚颜无耻。”

    听到那个刺耳的词语,男人一张脸陡然阴沉了好几个度,兽一般的瞳眸被血色染红,竟是已经迸发出了杀意。

    冰冷坚硬的枪.口瞬间抵在了管家的太阳穴上,褚弈声音森寒如铁:“我给你最后三秒钟思考,一,二,三——”

    就在男人食指将要压下,漆黑枪械几乎发出细微的咔擦声时,管家开了口:“放人。”

    “是。”

    沉重的车门缓缓拉开,身披白纱的少年坐在一群黑衣保镖中间,仿佛一堆泥巴里面的雪白汤圆团子。

    只是这汤圆团子似乎被吓到了,安静地缩在原地,单薄瘦削的肩膀微微发着抖。

    洁白的头纱一直垂落到胸前,层层叠叠,遮挡住了少年的面容,只看得到那纤瘦细腻、弧度美好的下巴尖儿,白雪似的。

    褚弈喉头一梗,即使在收到请帖时再怎么生气,想着把人带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收拾一顿,此刻看着少年一副被吓到的模样,还是心软得像猫抓。

    他收敛了脸上的凶狠神情,放柔了声音:“别怕,我救你出来。”

    说着对少年伸出手去。

    可那只带着白色蕾丝镂空手套的纤纤素手,却迟迟没有放进他的掌心。

    褚弈浓眉一拧,直接伸手抓住了那只纤细的胳膊,把少年往外一扯,径直落到自己怀里。

    男人常年练武,一双臂膀宽阔有力,直接隔着厚厚的婚纱抄起少年的膝弯,将人拦腰抱了起来,长长的婚纱下摆拖曳在地上,像是雪白飘渺的云。

    少年在他怀中轻颤着,仍是一声不吭的模样,连手指都蜷缩着,不敢像往常一样来抓他衣服,像是真的被吓坏了。

    褚弈心里虽然对此不太高兴,但也明白寻常人第一次看到枪,害怕是正常的事情。

    可他的眉头还是微微皱起来。

    不知是不是穿了婚纱的缘故,他总觉得怀中人的手感抱起来的往常不太一样,似乎要重上一些。

    难不成姜渔被闻峋关起来这段日子还吃胖了?

    男人英俊的眉眼笼上一层阴云。

    这小骗子日子过得还挺舒坦,把他骗得狼狈万分,自己倒是一点愧疚心都没有地吃好喝好。

    不过虽然心里这么想,要是姜渔真在闻峋那里被养瘦了,他怕是会更生气。

    褚弈抱着人大步往自己车那边走,还没走出两步,膝弯忽然袭来一阵剧痛,他身体一个不稳,险些跪下来。

    他看了眼怀中的少年,显然因为被剧烈颠簸的那一下而更害怕了,被头纱拢住的雪白肩膀抖得像筛糠。

    “别怕,老公带你回家。”

    安抚完少年,他才转过头去,看被打进自己身体里的东西。

    那是一根针剂。

    通常用在这种时刻的针剂,里面装的都是麻醉药物,被打中的部位或是全身,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丧失知觉,失去行动能力。

    可被打入他膝盖弯的这一根,带来的却不是知觉的丧失,而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剧痛,仿佛被一千只蚂蚁在血肉里撕咬,又像是被锋利的刀子贴着骨头刮过。

    褚弈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药,但让他中药的人,摆明了是要折磨他。

    身后,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光听脚步,就能想象出来者的步子迈得缓慢优雅,极有风度。

    褚弈牙齿几乎咬碎,却仍不肯放下怀里的人,他咬牙对手下人说:“给我拔掉!”

    可回应他的,是周遭响起的一阵阵肉.体倒地声。

    褚弈才发现他带来的人身上都已经中了针剂。

    “没有用的。”一道含笑的温柔声线蓦地在身后响起。

    徐晏书一身修剪合度的高定纯白色西装,衬得整个人宽肩窄腰,长腿笔直。

    他迈步走来,风度翩翩地停在了身穿雪白婚纱的新娘身旁,一身白与少年的白纱极为相衬,仿佛他才是今天迎娶新娘的那个人。

    男人笑容俊雅:“药剂已经进入了你的血液,我劝褚少校还是早些去医院看看,否则下次见面,褚少校可就是瘸子了。”

    仿佛为了印证男人的话,小腿处的剧痛愈演愈烈,甚至还有往大腿蔓延的趋势。

    褚弈额上鼓起青筋,目光恨不得将来人撕碎:“徐晏书,你是太监吗?只会玩儿些下三滥的阴招。”

    徐晏书笑容一寸未改,眼角眉梢似都挂着春风:“哦?褚少校青天白日强抢他人.妻子,可真是光明磊落,徐某佩服。”

    褚弈整条腿疼得像是被火烧,抱着少年的臂膀却很稳,他唇角扬起一抹嘲讽:“天下乌鸦一般黑,都是来抢亲的,你在那儿装什么正人君子呢?”

    “我老婆最讨厌装逼的人,你说是不是,老婆?”褚弈对着怀里的少年挑了挑下巴。

    少年却仍旧没有回答,身体甚至抖得更厉害了。那张小脸半掩在好几层白纱下,看起来比纱还要白上几分。

    徐晏书见状,道:“你吓到他了。”

    他声音温和,字句却无不含着讥嘲:“你连小渔的喜好都不清楚,比起装逼的人,他更讨厌凶恶暴力的人。”

    徐晏书视线落在身披白纱的少年身上,轻笑一声:“毕竟,闻家大少逝世前,可是出了名的温润君子,不是吗?”

    褚弈脸上肌肉几近扭曲。

    他怎会不知道姜渔喜欢什么样的人,姜渔从前就说过不喜欢他凶,也不喜欢他打拳,在遇到姜渔之前,褚弈的脾气比现在还要暴躁好几倍,他家世尊贵,从小就心高气傲,几乎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可自从姜渔说过不喜欢他那么凶之后,他已经将大部分的坏脾气都收敛了。

    只是他还是没办法不承认,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再怎么收敛,也不可能收敛过徐晏书这种本身就带着书卷气的温柔类型。

    徐晏书看他这副气息粗重,说不出来话的模样,眼底浮起一层看待手下败将的轻蔑,他朝着褚弈伸出手:“把他给我,他在你怀里一直发抖,你没看见吗?”

    而抱着少年的男人却似发了狠,他分明被疼痛逼得流下涔涔冷汗,却仍然不肯放开怀里的人,仿佛拼死守护自己配偶的大型兽类,一双眸子烧得通红,恶狠狠环视着周围逼近的敌人:“谁敢抢他!”

    男人粗硕的手臂肌肉鼓起,紧绷到快要撑裂身上的衣服,拳头捏得发出骨骼摩擦的清晰响声,像是谁敢靠近就要把谁砸成粉末。

    即使是被打伤爪子的狮子,也依然存有强大的震慑力,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不敢第一个上前。

    徐晏书眸光一冷:“还愣着做什么?我养你们是吃干饭的吗!”

    一群打手对视一眼,只得硬着头皮扑了上去。

    褚弈虽然实战经验丰富,对待寻常打手可以一敌十,但到底负伤在身,更别说怀里还抱着个人,全身上下就只有一条腿能行动,任凭往日再怎么厉害,最后也不得不眼睁睁看着怀里的人被徐晏书那双贱手抢走。

    “我杀了你!”

    褚弈被摁在地上,身上足足压了四个男人,分别制住他的四肢,这才堪堪将他摁牢了。

    面对那双血眸中的滔天杀意,徐晏书却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徐某扫榻以待。”

    说罢,抱着怀中的少年转身欲走。

    可不知怎的,少年在他怀中抖索得比在褚弈怀里还要厉害,跟只吓破了胆的鹌鹑似的。

    徐晏书皱㑲楓眉。

    不应该啊,和他比起来,明明是褚弈更凶恶可怕一点。

    就在这时,徐晏书脑中有念头一闪而过。

    从用针剂打中褚弈到抢人,过程看似曲折,但实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以至于徐晏书一时没注意到,姜渔竟然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徐晏书的脚步停下来,他望着怀中不停发抖的少年,轻声唤道:“小渔?”

    少年战栗着,没有回答。头纱覆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五官与神情。

    徐晏书眸中神色渐渐覆上一层冰冷,一个荒谬的猜想在他心里成形。

    下一刻,他将少年放下来,伸手揭开了覆在少年面上的白纱。

    空气仿佛一寸寸凝固,连被摁在地上的褚弈都停止了挣扎,抬头愣愣望着穿着婚纱的少年。

    那是一个与姜渔有六七分相似的少年,身高和胖瘦都很像,而那张脸看骨相,原本只有四五分像,但铺了厚厚一层脂粉,被人用高超的化妆技术硬生生改到了六七分,再加上覆在头上的五层白纱,几乎以假乱真。

    徐晏书一张俊脸结成了冰。

    那面上不再有之前的半分温和从容,他抓起吓得面色惨白,魂不附体的少年,一字一句道:“他在哪儿?”

    “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谁,呜呜呜别、别杀我”

    徐晏书还没说话,趴在地上的褚弈先开口了:“你说什么?你他妈连自己假扮的是谁都不知道就在这里骗人?”

    “呜呜呜,我真的不知道,都是闻先生让我扮的别杀我,求求你们”少年明显也是被这一连串阵仗吓怕了,话都说不清楚。

    徐晏书心知问不出什么,松了手,冷冷对褚弈道:“蠢货,我们都被闻峋耍了。”

    话音刚落,两道麻醉针破空而来,一左一右,直直刺进他的两条腿中。

    徐晏书不似褚弈那般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和强韧如钢铁的身体,被强效麻醉剂打中,双膝猝不及防一软,竟直接狼狈地跪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男人沉稳的脚步声自侧方传来,最后,一双被西装裤包裹的长腿停在了他跟前。

    “两位贵客大驾,未曾远迎,是闻某怠慢了。”

    徐晏书银牙紧咬,想要站起身,腿上却使不出一点力气,只能用双手暂时撑着身体,将姿势艰难地改为单膝跪地,好跪得没有那么难看。

    而他带来的人,竟也已经和刚才褚弈的人一般,全都被麻醉剂弄得躺倒在了地上。

    闻峋不仅狸猫换太子,还给他们来了一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徐晏书脸上从容的假面如白垩般破碎,再做不出一点伪装,恨恨盯着㑲楓来人:“你把他藏哪儿了?”

    闻峋居高临下,面色冷淡地睥睨着地上的两个人。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闻峋以前老婆被人偷吃了不知多少回,现在自然也学聪明了。

    他的确是给褚弈和徐晏书都发了请帖,只不过,请帖上的地点是假的。

    甚至,为了避免二人去核实,从闻府发出去的请帖,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写的假地点,而直到婚礼当天早上,才有专人挨个去告知宾客真正的婚礼举办地。

    不仅如此,闻峋还派人将两个地点都布置成了婚礼现场,提前三周就开始大张旗鼓地在假地点准备,丝毫不掩盖风声,就是为了确保二人上当。

    此刻,面对这两个手下败将,闻峋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堆垃圾:“内人害羞,就不出来迎客了。”

    “闻峋!你这个贱人!”

    压在褚弈身上的黑衣人换了一拨,男人却仍然双目如喷火,一副铁骨铮铮的傲气模样。

    “你以为姜渔为什么和你在一起?也就是因为你这张和闻淙一模一样的脸!没了这张脸,你他妈什么都不是!”

    褚弈脸都被压得贴在地上了,唇角却扬起一抹畅快的笑:“老子明天就把你这张脸皮剐下来当抹布擦脚,我看姜渔还稀罕你哪一点!”

    闻峋眸光冰冷,看着他的目光如同看待一件死物。

    “阿锋。”他淡淡道。

    立刻便有人上来,恭敬问:“先生,打到什么程度?轻伤一级,轻伤二级,还是重伤致残?”

    闻峋:“留口气。”

    “是,另一个呢?”

    闻峋瞥同样被摁住的徐晏书一眼,道:“先留着儆。”

    “是。”

    那边很快响起褚弈的一声声闷哼,一边哼一边大骂,将闻氏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闻峋眉心微蹙。

    他在想姜渔当初到底是怎么看上褚弈的,疯狗一样。

    锃亮的皮鞋停在徐晏书跟前:“徐先生,看清楚了吗?”

    徐晏书一张脸绷得快要裂开,他不像褚弈那么粗野大条,自然听懂了闻峋刚才的暗讽。

    杀鸡儆猴,褚弈是鸡,他就是那只被儆的猴。

    他冷眼看着闻峋,似是要维持最后的体面:“你用不着在这里假慈悲,既然是我棋差一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闻峋眸色冷漠地看他两眼,忽然轻轻地勾起一个笑。

    男人面容英俊深邃,薄唇轻启:“两位贵客不辞舟车劳顿,前来恭贺我与夫人新婚,闻某怎敢不以礼相待。”

    他拍了拍手,便有侍者端来一个木托盘,上面置有两杯酒。

    闻峋执起酒杯,走到徐晏书跟前,眸光冷冷下睨:“一杯薄酒,算是代内人谢过二位的祝福。”

    说罢,他手腕微微倾斜,那昂贵清亮的酒液便从杯沿流出,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徐晏书脸上。

    另一杯酒,则平等地洒在了鼻青脸肿,嗷嗷狂吠的褚弈脸上。

    闻峋神色漠然地收回手:“还望我与二位,从此扬镳分道,后会无期。”

    *

    沉重的木门上,响起男人指节的敲击声。

    “小渔,你换好衣服了吗?”闻峋站在门外说。

    没有人回应。

    闻峋脸上却也并无什么波动,姜渔现在经常都不怎么理他。

    半小时前,他接到看管姜渔的负责人的电话,说少年似乎心情不怎么好,在里面哭,说要最后和朋友说会儿话。

    闻峋左右还要去处理褚弈和徐晏书这两个麻烦,需要耗费一定时间,便答应了让姜渔先在房间里休息,等他过来。

    他又敲了两下门,还是没得到回应,便直接拧开了门把手:“小渔,我进来了。”

    少年背对着他,安静地坐在床边,脑袋上戴着一顶头纱,雪白的布料从头顶垂至后背。

    闻峋微微蹙了蹙眉。

    他记得原本设计的造型里,没有用头纱,是完全的男性造型,难道是姜渔临时改了主意?

    “怎么想起用头纱?”他问。

    少年还是不说话,不仅不回答他,连坐着的背影都一动不动。

    闻峋察觉到什么,眸色陡然一寒。

    他快步走过去,猛地揭开覆在少年头顶的白纱。

    下面的面容显露下来的那一刻,男人的脸色骤然阴沉到极点。

    那是一个身穿白色西装,雕得栩栩如生的木偶人。

    *

    一小时前。

    更衣室。

    镜中的少年肤色白润如珠玉,明眸乌黑,唇瓣朱红,只施了薄薄一层粉黛,已是人间绝色。

    尽管杨昕仪已经见过不少次姜渔化了妆的模样,也忍不住发自内心地感叹:“小渔,你今天真是太漂亮了,比明星还好看。”

    姜渔由着身后的发型师给他上最后的定型发胶,在镜子里眨着眼睛冲杨欣仪笑了笑:“那等我做了明星,第一个给你签名。”

    杨昕仪扑哧一声笑出来:“说真的,我觉得你要是一直跳下去,总有一天会成为全国知名的舞蹈演员。”

    “或许吧。”姜渔眼睫蓦地低垂下来,“也有可能,以后都不会再站上舞台了,闻峋大概不会允许我那么抛头露面。”

    明明是举行婚礼的日子,少年却低敛着眉眼,红润的嘴唇抿着,情绪显而易见地低落,连一旁的发型师都察觉了他的不对劲,动作微顿了顿。

    发型师看了漂亮得跟天仙似的少年几眼,犹豫着想说几句安慰的话,最终却还是闭上了嘴。

    罢了,这等身份的人物,不是她们这些普通人所能置喙的。

    她默默地给少年把最后一丝头发捋得服服帖帖,说:“可以了。”

    说罢,转身要去招呼外面接送的保镖进来,这些保镖是闻峋派来,专门护送姜渔去婚礼现场的,足足有二十来个人,个个都配有麻.醉.枪。

    “张姐。”一直闷闷不乐的少年忽然开口,“能留给我一些时间吗?我想和昕仪说会儿话。”

    他垂着眼,无害又脆弱的模样,仿佛风一吹就要碎了,极是惹人心疼。

    张姐提前半个月就去过别墅,为姜渔量身设计发型,对少年这段时间的不开心,也都看在眼里。

    她终究生了几分恻隐之心,总归这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看守,少年就是插翅也难飞,便道:“好吧,那我去和他们说说,不过时间到了,你就得出来。”

    “嗯,谢谢张姐。”

    更衣室里没有监控,大门一合上,少年脸上的恬静温顺乍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昕仪看他一眼,发自内心地夸赞道:“我好像知道那些男人是怎么被你哄得团团转的了,你不去演电影真是屈才。”

    姜渔诚恳道:“谢谢谢谢,你也不赖,演得我差点以为你是真心祝福我结婚。”

    杨昕仪冷哼一声:“闻峋这个贱人,等你逃出去了,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姜渔:“别废话,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杨昕仪动作迅速地从自己的大包里翻出一个小包,递给姜渔。

    姜渔打开,里面是两张有些痕迹的银行卡、几件黄金首饰、一个崭新手机和一叠用红包装起来的现金。

    “他们查得很严,我只敢留下一万块礼金,再多现金就不敢带了,银行卡和电话卡都是我男朋友表弟的旧卡,闻峋应该没那么快查到,你后面需要现金再和我说。”

    姜渔拉上小包拉链:“够用了。”

    少年平日里总是一副柔柔弱弱,需要依赖人的样子,杨昕仪突然看他这副冷静果决的模样,忍不住红了眼眶:“小渔,你出去安定下来后,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拿到手机后,姜渔给杨昕仪发去的聊天消息看似正常,却极其隐蔽地包含了一句暗号。

    这个暗号是他们在孤儿院里做游戏时用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意思是救救我。

    杨昕仪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姜渔的音信,突然收到姜渔发来的消息,里面还包含着求救讯息,和发小从小到大的默契让她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虽然无权无势,但因为练拳击,身边也认识了些朋友,其中就有一个拳击教练曾是雇佣.兵出身,知道一些通往灰暗地带的门路。

    杨昕仪把姜渔给自己买的大平层抵押给了银行,换取了几百万贷款,雇了二十来个要钱不要命的佣.兵,打算把姜渔从魔窟里救出来。

    虽然不一定能成功,但总要试一试。

    姜渔抬起头来看她,眼睛也有些湿润。

    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愿把朋友牵扯进来,可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他算准婚礼上徐晏书和褚弈一定会来抢婚,而闻峋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会有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防备两个难缠的男人上,如果他们大闹婚礼现场,更是给他的逃跑计划提供了方便。

    只是,杨昕仪一个平凡幸福的女孩,是冒着可能会被疯子报复的风险来救他。

    姜渔轻声说:“昕仪,谢谢你。”

    杨昕仪红着眼睛,嘴角却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害,搞这么煽情做什么,又不是以后都不见面了。”

    “嗯。”姜渔问,“那些人还有多久到?”

    杨昕仪看了眼时间:“应该快了,我刚过来就给他们发了定位。”

    话音刚落,门口骤然传来劈里啪啦一连串重物倒地声。

    姜渔眨眨眼:“你的人身手不错嘛。”

    说罢拿起小包,步子欢快地跑去开门。

    可当打开门的一瞬间,他却骤然瞪大了眼睛。

    第60章 好可爱好可爱好喜欢

    60

    南城多山,大多数居民都住在地势稍微平坦些的城内,城市附近的几座山区,因为同时具有优美的风景和临近城池的地段优势,被开发成了旅游区。

    而再几十公里的山区,虽然同样山明水秀,但地势过于崎岖,车马不通,鸟兽难行,山林里还多藏有剧毒蛇虫,因而多年来几乎无人到访。

    只有一些世代在深山里生活的少数民族,无论外界如何繁华变迁,始终未离故土。

    姜渔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带到这里来的。

    一上车,他就被一根黑色布条蒙住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双手也柔软的布条拴住,不会被勒疼,但也挣脱不开。

    他被抱得坐在男人的腿上,脑袋被一双手不轻不重地摁住,被迫靠在了男人胸口,鼻间充斥的都是对方身上的沉香。

    姜渔从上车就在问自己会被带去哪里,但男人只是亲昵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温柔地说:“小渔累了,睡一会儿吧。”

    不知什么缘故,男人说完这句话后,姜渔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香气,竟然真的在大白天泛起困来。

    他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带到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去,便咬着舌头,想用疼痛来逼着自己清醒。

    可男人显然识破了他这点小伎俩,单手捏着他的下巴,微一用巧劲儿,他的嘴巴就自己张开了。

    男人修长冷白的指尖探了进去,捻住了他的舌头,同时将整齐洁白的上牙齿微微顶起来,让他无法合上嘴巴。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姜渔能听到对方笑意温柔,语气像是在哄不懂事的小孩子:“不可以咬舌头哦。”

    但少年并没有被这样宠溺的语气哄到,反而突然对着嘴里的手指恶狠狠咬了下去,像只被惹急了,跳起来咬人的兔子。

    男人抽出指尖,看着指头上冒出来的小血珠,轻轻嘶了一声:“有点疼呢,都出血了。”

    姜渔不说话。

    他只恨自己刚才没咬得更狠一点,最好直接给他咬断才好。

    可下一瞬,他听见男人带着愉悦笑意的声音:“不过,小渔喝了我的血,会变得”

    仿佛故意的,那话音到最后,变得几不可闻。

    姜渔心中瞬间警铃大作:“会变得怎么?”

    男人停顿片刻,忽地笑了笑:“会变得非常困呢。”

    姜渔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确实感觉到一股浓重的睡意从身体里漫上来,似乎和男人的话相符合。

    耳边响起旋律轻柔的歌谣,歌词是他听不懂的另一种语言,发音有些奇怪,既不像是中文也不像任何一门外语,但男人声线温柔,带着微微的沙哑感,听起来十分催眠,没多久,姜渔便再也控制不住翻涌而上的困意,靠着身前结实有力的胸膛睡了过去。

    他完全不知道男人带着他走了多远的路,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像是陷落在一片静谧的漆黑里,难得没有做梦。

    醒来时,缚在眼睛上的布条被取下了,而窗外晨光朦胧,已经不知道是第二天还是第三天早上。

    姜渔坐在床上,明明是盖着被子的,却觉得脚踝处似乎有些异样的冰凉。

    他撩开被子一看,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只见一条拇指粗细的小青蛇正盘曲在他的脚腕上,蛇头贴着他的皮肤,翠绿的蛇鳞泛着冷冰冰的光。

    它眼睛闭着,似乎在姜渔脚踝上睡得十分安稳,连掀开被子的动作都没把它弄醒。

    姜渔想把它从自己脚上扔下去,但他以前就被这条蛇咬过,一见到它就害怕,实在不敢伸手去把它扯下来,只能浑身僵硬着,一动都不敢动。

    左右动不了,他便保持着半坐着的姿势,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完全用竹木做成的房间,地板、墙壁和天花板都是用木头围成的,靠近了还能闻到木头散发出来的清香。

    房间里面的桌椅、柜子,箱笼也大多是木质和竹制的,靠近他的床头柜上铺了一层浅蓝色格子桌布,上面放着一只彩釉花瓶和一只小鱼木雕。

    姜渔拿起那只小鱼木雕,不知想到什么,微微出神。

    “早安。”

    一道清朗的声音自门边响起。

    那是一个面容极美的青年,一头灰棕色卷发,唇红如焰,肤白若雪,五官线条精致,如同盛放的曼陀罗,浓艳到妖冶。

    姜渔看着他,没有回答。

    青年手里端着一个木质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粥和几碟小菜。

    他走过来,将饭菜放到桌案上,转头对床上的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小渔醒了,就先吃饭吧。”

    姜渔却仍然没有动,直直盯着青年,叫出了他的名字:“楚流青。”

    瞬间,青年那双丹凤眼里迸发出一阵精光,那光芒中包含着喜悦、兴奋、狂热,汇聚成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让人觉得仿佛只要听到姜渔叫他的名字,就足以让他精神高.潮。

    但这只持续了短短的半秒钟,他又站在背光处,以至坐在床上的少年还没来得及察觉,青年便扑闪着长长的眼睫,将那阵诡异的光芒盖了下去。

    楚流青唇角微微勾起:“嗯,怎么了?”

    姜渔说:“这是哪里?”

    楚流青冲他眨眨眼睛:“小渔以后的家。”

    姜渔咬唇,抓着被沿的手指绷紧到发抖,脸上一片苍白。

    男人的回答,简直和上一次囚禁他时一模一样。

    楚流青心细如发,之前二人谈恋爱的时候,姜渔只不过不小心露出了一点有关闻淙的蛛丝马迹,楚流青就借此推断出了大半的全貌,除了不知道姜渔心里那个人是谁,姜渔心里的想法几乎被他洞察得一清二楚。

    也就是那次,姜渔头一回看见了从盛怒之下的男人身上钻出来的青蛇,吓得魂不附体,还没跑出两步,就被蛇咬了一口,昏了过去。

    再醒来就发现自己在一个布置得富丽堂皇的石窟里,四壁都是石头,里面的家具却是现代化的,电脑游戏机洗衣机电磁炉一应俱全。

    姜渔问这是哪里,楚流青便露出一个柔和又扭曲的惊悚笑容:“我们的家,以后,小渔和我会一直住在这里。”

    楚流青把他关在石窟里,翻来覆去地糙了快两个月,还找来了各种奇怪的用具,挨个在他身上试了一遍。

    那段时间,楚流青并不像其他几个男人一样,找一大堆保镖来看守他,而是找来了一大群红红绿绿的蛇,成日在洞口扭来扭去地爬行,姜渔光是看见那些东西都要吓没半条命,更别说越过它们逃出去。

    洞里终年不见天日,时间长了,姜渔也变得有些神思恹恹,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了。

    楚流青见他这副模样,便开始时常带他出去玩会儿,或者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抚着他的头发,对他说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当然,这个要求不包括分手。

    姜渔窝在男人怀里,颤着眼睫,可怜兮兮地说害怕,让男人不要在洞口放那么多蛇,实在要放的话,一两条就好。

    楚流青答应了。

    于是姜渔终于终于有一天逮住机会,用偷偷藏起来的打火机点燃床单,丢到那两条蛇身上,把它们烧死逃了出去。

    出去后他跌跌撞撞地绕了许久,才发现自己一直住的是荒郊野岭中,一座废弃墓园的后山。

    姜渔吓得三魂七魄都离了体,不顾一切地往外面跑,最后终于跑到外面报了警。

    再后来,他躲躲藏藏好几个月后,遇见了追求他的徐晏书,才借着徐晏书的手彻底摆脱了楚流青。

    姜渔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一整圈,他居然又落到了楚流青的手里,而这次,男人显然是不会像上次那般疏于防范了。

    少年脸色苍白得像浸了水的纸,纤长眼睫垂着,瘦削的肩膀小幅度地发着抖,看上去十分可怜。

    楚流青眼睛里那股干渴的光芒又冒了出来,一双碧绿眼瞳因为极度兴奋而放大数倍,手掌都开始控制不住地战栗。

    好可爱好可爱好喜欢小鱼儿,他的小鱼儿,他的仰阿莎,他的神明,他生命与灵魂的依托之所,时隔数年,又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这副弱不堪折的美丽模样,甚至比从前还要娇艳欲滴。

    这具身体的每一寸,从皮到骨都散发着令他沉醉的芳香,少年的每一次呼吸于他而言都是极致的诱惑。

    好想亲好想亲,好想彻底占有他,让这只小鱼儿彻底融化在以他为名的池水中,连泪水都只能被他一滴不剩地吃到肚子里。

    但是不可以现在还不可以少年前两天刚吃了他的血,身体还处于排异反应中,不能进行这样激烈的事情。

    况且,他也不能再像上次一样,把他的小鱼儿都吓跑了不可以不可以再跑要温柔一点的

    床上的少年因为害怕而垂着眼睫,并没有看到站在床边的男人,一双眼瞳恐怖地放大又恢复原状的全过程,他只听到男人温柔的声音:“你睡了两天,应该饿了,先吃点东西吧。”

    姜渔抬头,眼睛里有着些许惊讶:“两天?我怎么会睡这么久?”

    楚流青说:“因为你喝了我的血。”

    在车里那种不妙的预感又浮上心头,姜渔预感不妙地问:“你的血喝了到底会怎样?”

    不会有毒吧姜渔想起楚流青养的那一大群五彩斑斓的毒蛇,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楚流青微笑道:“我告诉过小渔,只是会犯几天困而已。”

    姜渔直觉不会这么简单,但他觉得,楚流青再怎么应该不会给他下毒,左右问不出来,便也只能暂且将此事搁置。

    他瞅了一眼脚踝上的蛇,那蛇已经醒了,正用一双枯叶黄的眼睛滴溜溜盯着他,嘶嘶吐信,绿色的小尾巴还贴在他身上,一甩一甩,邀宠似的。

    姜渔却指节发白,怕得闭上眼睛:“你能不能让它先下去。”

    姜渔知道,这条小青蛇和别的蛇都不太一样,它似乎与楚流青的联系十分紧密,那段在石窟里的日子,小青蛇成日爬在楚流青身上,当然也有些时候会像现在这样,缠在他的脚上。

    楚流青温柔地笑着:“小青很喜欢你,而且他很聪明,你只要叫一叫他的名字,他就乖乖会听你的话。”

    “是吗?”姜渔犹犹豫豫地睁开眼,他怎么记得之前在石窟里,这条蛇明明只听楚流青的话。

    但他还是强忍着害怕,小小声地叫道:“小青。”

    一瞬间,在无人看到的地方,男人上扬的一双丹凤眼又倏地放大,瞳孔都亢奋到发抖,仿佛被少年唤出名字的不是那条蛇,而是他自己。

    但当少年抬起头的那一瞬,那眼眸又是一片温柔似水。

    姜渔看了眼从他身上溜下去的小蛇,有些惊讶地说:“它真的下去了欸,可是它为什么会突然听我的话?”

    楚流青道:“因为你喝了我的血,它现在奉你为主了。”

    姜渔闻言,乌黑眼珠闪过一丝小动物般的精明。

    要是楚流青说的是真的,那他岂不是可以指使这条蛇,让它去咬楚流青,或者趁楚流青不在的时候让他放自己出去

    可下一刻,男人仿佛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春风和暖地笑道:“不过,当你的命令和我的命令相违背时,它会优先听我的。”

    姜渔:“ ”

    算了,就知道楚流青不会做这种利于他逃跑的蠢事。

    姜渔望着春风得意的男人:“你还是没告诉我这是哪儿,你要是不说,我就不吃你端来的饭了。”

    楚流青眼底浮现出一抹宠溺的温柔:“告诉你也无妨,这是南城,我出生的地方。”

    姜渔瞥了眼半敞着的窗户,只见窗外青山层叠,白云悠悠,显然是个山明水秀之处,总比上次那座阴森森的废弃墓园要好。

    而且,他醒来的时候似乎隐约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这附近应该还住了其他的人,只要他耐心等待,说不定能像上次一样找到机会求救

    姜渔按耐住心里的小算盘,尽量面色不显地问:“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他记得楚流青在遇到他之前,天南地北地到处跑,他原以为楚流青不是会有故乡情结的人。

    而下一刻,男人的回答却如同晴天霹雳,将它生生定在了原地。

    “因为小渔会在这里和我结婚,和我一起接受神明和族人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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