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1 反目
生日聚会的事情发生后, 蒋鸣和谭宇尧就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
他那时本想着等谭欣冷静一段时间再找机会跟谭宇尧谈一谈的,谁知后来又发生了谢远的事情。
两人本就尴尬的关系雪上加霜。
从那天起,就几乎断了联系。
期间只有袁敬来过几个电话, 跟他说了些谭欣的情况,让他不要太担心。
这段时间, 蒋鸣嘴上没说, 但每每想到这些事都觉得焦头烂额。
毕竟也是那么多年的朋友,现在关系变成这样, 实在让人心情复杂。
其实谭宇尧也和他一样。
一开始对于生日聚会上蒋鸣毫无预兆地摊牌,他心里是有一股气的。
可他毕竟跟蒋鸣多年朋友, 友情基础在那, 加上袁敬也一直试图从中说和,他便不想再跟蒋鸣有更多纷争。
只在心里把所有账都算在了俞小远头上。
于是他筹划良多, 只为了替谭欣出一口恶气。
可谁知事与愿违。
他明明是找人去教训俞小远的, 却偏偏阴差阳错伤了蒋鸣。
气没出成,还打错了人, 事情也全都暴露了。
他也着实心烦意乱。
有这些错综复杂的烂事夹在中间,他们互相都没有主动联系也在情理之中。
但其实两人心里都很清楚, 他们不可能一直这样逃避下去。
这一面迟早要见, 这顿饭迟早要吃,这些事也迟早要谈。
所以在谭宇尧再次接到蒋鸣的电话时, 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意外,语气轻松地答应了饭局的邀约。
蒋鸣没有再叫别人, 照旧在南公馆订了个包间,两人单独约见。
坐下后气氛还算轻松, 谁也没有率先提起近期的敏感话题,而是绕过高危线聊起了学生时代的往事。
谭宇尧开了瓶酒, 一边晃着酒杯一边跟蒋鸣叙旧,“方梦莹追你那会儿,还记得吗?”
蒋鸣想起什么,低头轻笑了下。
谭宇尧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为了躲情书,放学拉着我跟袁敬从后山翻墙出门,我真是服了你了,人家方梦莹好歹也是公认的校花,所有男生都想往她眼前拱,也就你了,躲校花的情书躲到翻墙。”
“没办法,她实在太主动了,我有点招架不住。”
“人家那是热情大方,性格也好,”谭宇尧端着杯子上下打量蒋鸣,调侃道,“怎么就看上你了,还那么痴情,一追就是三年,真是暴殄天物。”
两人聊着天,谭宇尧眼神一直往蒋鸣手臂上瞟,聊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别扭地问了句,“你的手,还好吧?”
蒋鸣动了动手臂给他看,“已经没事了。”
“真就那么宝贝?连伤都要替他挡?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不理智的样子。”谭宇尧想打趣他,说出来的语气却有几分苦涩。
蒋鸣举杯抿了一口,依然没压下嘴角的淡淡笑意,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显得格外温柔,“我又不是机器人,怎么可能什么时候都理智。”
谭宇尧瞧那笑容有些刺眼,靠回椅背上低声说了句,“如果你是在想起欣欣时露出的这种笑容,该有多好。”
蒋鸣闻言一顿,脸上笑意淡了几分,“很多事情,不能强求的。”
话题变得敏感起来。
谭宇尧心情坏了大半,猛地灌了一大口酒,闷声说:“欣欣现在不太好。”
蒋鸣沉默地把酒杯放回桌上。
谭宇尧看了蒋鸣一会,没有等来他的追问,但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天之后她情绪就很不稳定,在家里闹了好几场,谁劝都不管用,每天就是哭,爸妈都急坏了,”谭宇尧望了望蒋鸣,缓下语气道,“鸣儿,你要是有空……”
蒋鸣叹了口气,“我不该再给她不切实际的幻想了,那样是在害她。”
谭宇尧被蒋鸣这么一堵,气也上来了,拍着桌子站起来,“我妹他妈到底哪点配不上你?!”
谭宇尧已经喝了不少,猛一站起来,脑子一阵眩晕,身形晃了晃。
他手撑在桌上,面容颓然,“我就这一个妹妹你是知道的,从小到大都是全家捧在手心里面疼着的。你,你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小到大,她要什么就有什么,你什么时候见过她受这种委屈?你再看看她现在的样子,”谭宇尧揪着胸前的衬衫,“你知道每次看见她哭,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我心疼啊,我都快疼死了。”
说完重重跌坐回椅子上,手肘撑在桌上痛苦地扯自己的头发。
“是我,都他妈是我,我不该让她认识你,是我毁了我妹妹,我他妈毁了全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我真想杀了我自己。”
蒋鸣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听着,一杯一杯地喝酒。
包间里静了很久,又响起谭宇尧的声音,“鸣儿,咱们……无路可走了,是不是?”
无论是因为俞小远踩了谭欣的手,还是蒋鸣因为他而选择伤害谭欣,都让谭宇尧绝对饶不了俞小远这个王八蛋。
只废他一只右手都是看在蒋鸣面子上,对他的仁慈。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蒋鸣居然这么宝贝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杂种,竟然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舍得他伤。
甚至不惜自己代他受过。
上次他计划那么周详都没有成功,以后在蒋鸣严密的保护下,他就更难得手了。
可是为了他最宝贝的妹妹,他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只要蒋鸣一天还护着那个小杂种,他们的关系就一天是个死局。
破局的钥匙就握在蒋鸣手里,只要他一个转念,随时都可以改变一切。
谭宇尧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真的就这样了吗?鸣儿?”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真的就这样了吗?
蒋鸣知他所想,也知道他在问什么,思索很久,问道,“你能答应我不再碰俞小远吗?”
谭宇尧答得毫不犹豫,“不可能。”
“你看到的那张照片,是个误会……”
“我不管什么误会,他踩在我妹手上这事是证据确凿的吧!”谭宇尧激动地打断蒋鸣。
“你冷静点。”蒋鸣不想激怒他,试图跟他讲道理,“我看过那天的全部监控,不是俞小远的错,整件事的确是因谭欣而起,甚至也是她故意刺激俞小远,才导致了你看到的那张照片。”
“现在都连名带姓的叫我妹了?”谭宇尧冷笑一声,越说越激动,“蒋鸣,你是被那小崽子下了降头了吧?你的意思是我妹陷害他?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我妹去设计他?!”
谭宇尧显然听不进任何对谭欣不利的话。
蒋鸣知道自己再多解释也没用,只得提出另一种方案,“好,那他的账,你全部都算在我头上,有什么气全部冲我来,你想怎样都行,我绝不还手。”
谭宇尧冷冷看着蒋鸣,又重复了一遍,“不可能。”
谭宇尧不可能放过俞小远,蒋鸣也不可能不管俞小远。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站到了针锋相对的立场两边。
没有人想看到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更没有人想看到它继续恶化下去。
可他们都有自己坚定想要保护的东西。
他们都清楚自己绝不可能退让半分。
他们之间裹挟了太多的复杂恩怨,已经不是简简单单辩个对错就能解决的了。
两个高大的男人各自坐在一边,沉默地握着酒杯,包间里静得连墙上秒针走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良久,蒋鸣用力搓了搓脸,深深吸进一口气。
他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站起身取过桌上酒瓶,先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满杯,又给谭宇尧的杯子里斟满。
然后用自己的杯子轻轻和他碰了一下。
蒋鸣声音有些低哑,“无论如何,多年兄弟,以后的路珍重。”
说完站着把酒干掉。
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流进胃里,变成了辛辣的一把火。
如他所说,多年兄弟,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谭宇尧懂他的意思。
蒋鸣亲手给他倒的这一杯,就是诀别酒了。
谭宇尧紧紧捏着酒杯,看了片刻才突然举杯灌下,酒在中途洒落几滴。
他喝完后将酒杯重重磕在桌面,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了一个字,“行。”
蒋鸣伸手去拿外套,摸到出发前装在口袋中的丝绒小盒,他垂眸看了几秒,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他打开盒盖,将那副精致奢侈的钻石袖扣推到谭宇尧面前,“这个,替我还给谭欣。”而后拍了拍谭宇尧的肩,沉声说:“保重。”
谭宇尧看向袖扣,又看向他,目光中愤怒和失望激烈涌动,几度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终咬牙撇开了脸。
蒋鸣扯出个难看的笑,拿起外套走到门口。
手刚搭上把手,
突然“砰”的一声,
上一秒还在谭宇尧手中的玻璃杯猛地在他脚边炸开。
溅飞一地的玻璃渣。
蒋鸣回头去看,谭宇尧还保持着砸酒杯的姿势,满眼猩红,撑着桌子的手臂因愤怒而微微发抖。
半晌,他问,“值得吗?蒋鸣,值得吗?!”
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毛头小子,跟自己这么多年的兄弟反目,值得吗?!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蒋鸣平静地说。
没有再等他回答,径直走出门去。
“你别后悔!!”
谭宇尧死死盯着蒋鸣决绝的背影,直到转角后消失不见。
从此,一门之隔,犹如天堑。
chapter 42 针锋相对
最近天气一直不错, 俞小远一个人在家里闷得慌,带着霸天虎出门洗了个澡。
洗完出来,霸天虎被小姐姐送回猫包里, 小脸皱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俞小远伸手进去都不给摸, 扭过头直哈气。
直到到俞小远回头跟洗澡的小姐姐假模假式吵完架,孩子才别别扭扭给摸两下。
俞小远戳着它的脑袋骂它:“蠢还傲娇。”
洗完猫也没什么事, 俞小远背着猫包去了俱乐部。
暑假期间,俱乐部也迎来了旺季, 每天人流络绎不绝, 大厅各处交织着击靶的声响。
蒋鸣在办公室处理工作,俞小远不想带着拖油瓶去打扰他, 便在休息区找了个沙发坐下, 把猫包放在旁边。
霸天虎在包里也不老实,一直喵喵地闹腾。
俞小远估摸它是渴了, 把猫放了出来,接了一小杯水喂它, 胖猫趴在沙发上舌头舔得飞快。
门口在这时传来一阵响动, 接着传来高跟鞋由远及近的声响。
俞小远没在意,垂眼把杯子又往霸天虎面前倾了点, “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水还没喝完。
突然被人一巴掌重重打在手上。
俞小远手中的纸杯摔飞出去。
手背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疼得眉头皱起, 抬起头就看见一旁怒气冲冲的谭欣。
几乎在看到她脸的一瞬间就涌起一股生理性的厌恶。
俞小远忍住直接骂她的冲动,冷声道, “你发什么病?”
霸天虎被这动静吓得不轻,一溜烟钻到俞小远背后警惕地探头。
谭欣脸颊涨红, 胸口还在激烈起伏,“你还有脸问我?你这个害人精!在背后挑拨离间的卑鄙小人!”
俞小远被她一通不知从何而来的罪名砸得莫名其妙,短暂愣了一秒后,立刻挂着讥笑嘲讽回去,“天太热把你脑子晒坏了吧,脑干缺失的人没事少晒太阳。”
“不承认是吧。”谭欣从包里掏出一个丝绒小盒子,怒气冲冲地砸在俞小远身上,“是不是你让蒋鸣哥哥还给我的?”
俞小远打开盒子看了眼,里面装着的正是谭欣生日时送给蒋鸣的那对钻石袖扣。
鸣哥什么时候都把这玩意还给她了?
昨天他好像确实说要去跟谭宇尧见一面,难道是那时候还的?
一旁的谭欣越说越气,声音也不禁大了起来,“你别想不承认!能背地里做出这种事的除了你还能有谁!”
近处有人被他们的动静吸引,时不时偷偷投来几道好奇的目光。
“没想不承认啊。”俞小远安抚地摸了摸身后被吓得瑟缩的霸天虎,站起身,慢吞吞地开口,“就是我让他还的,怎么了?”
俞小远比谭欣高出半个头,站在近处看她时眼神有股睥睨的意味。
谭欣被他看得一时有些哑火,原本准备好逼他承认的话也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俞小远没有兴趣陪她一起当猴子被人围观,合起手里的盒盖丢回给她,“没空陪你耍猴,这破烂还给你。”
说完转身要走。
“你别想跑!”谭欣厉声喝他,一把将他拽了回来,“还有蒋鸣哥哥和我哥的关系,也是你挑拨的吧!他们那么多年的感情,一定是因为你,就因为你……”
谭欣想到昨晚谭宇尧回家后颓废失落的样子就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把俞小远剁了。
她说了半截的话倒让俞小远来了兴趣,瞬间就打消了想走的念头。
俞小远挑起眉毛,忍不住催促道,“因为我怎么了?把话说完啊。”
“就因为你蒋鸣哥哥他要和我哥绝交!你那些阴险的目的都达到了,你开心了吧?!满意了吧?!”谭欣的声音带上一丝哭腔,气得眼眶泛红。
俞小远几乎是在听完的一瞬间就面露喜色。
要不是手边没有工具,他都恨不得立马敲锣打鼓庆祝一番。
鸣哥不但不声不响就把东西给还了,还干净利落地跟那个害他受伤的傻X绝交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一下子听到这么多好事。
两人一上手拉扯,周边偷偷看热闹的人就多了起来,连前台几个女孩子都伸着脑袋看了过来。
魏玚也在这时闻声赶到。
看见两人情形,想也没想就在心里给俞小远定了罪,
谭欣含着眼泪楚楚可怜的模样扎得他气血上涌,早把蒋鸣对他的警告忘得一干二净,一心只想着要替谭欣出头,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
魏玚大步走到近前,伸手就推了俞小远一把,“俞小远你别欺人太甚!”
俞小远毫无准备,被他这一下推得跌坐回沙发上,差点压到还伏在沙发上的霸天虎。
霸天虎本就受了惊,又被这么一吓,嗷的一声就窜下沙发,落地时不小心踩在了谭欣脚上。
谭欣吃痛低头,刚想抬起脚避让,突然想到这是俞小远的猫。
她想起之前种种,想起俞小远的阴险,想起他从一开始就老跟自己过不去,想起他害得蒋鸣哥哥不理自己,还有那天蒋鸣哥哥居然亲口说自己喜欢他!
他凭什么!
谭欣越想越气,她甚至都没有去考虑这是在什么场合,就失去理智地抬起高跟鞋一脚踢在了橘猫的肚子上。
将近十斤的猫,被她一脚踢出去快一米。
霸天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爬起来就慌忙逃窜。
无论之前谭欣用什么语气骂自己,俞小远都不甚在意,但她这一脚踢在霸天虎身上,俞小远几乎是立刻就跳了起来。
“你找死!”
俞小远伸手要去拽谭欣,魏玚错身挡在谭欣面前,抓住俞小远的手臂一把甩开。
四周围着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简威一直站在不远处,看到这情况也走了过来,路上顺势捞起地上乱跑的霸天虎,抱在怀里一下一下顺他的背。
橘猫受了惊,一个劲往他肩窝里钻。
简威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但谭欣那一脚他看得分明,于是抱着猫站到俞小远旁边,意有所指道,“哎,我说你们,有什么事好好说话啊,别动手动脚的。”
周围也有人开始小声议论。
谭欣注意到周围环境,终于冷静了点,她拉了拉魏玚的衣袖,一改刚刚气焰嚣张的模样,表情顿时变得楚楚可怜,“魏玚哥哥,我刚刚就是太生气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别担心,我不会让他欺负你的。”在魏玚眼里,谭欣的所有恶劣行为当然都是情有可原的,都不需要她解释,他自己就会在脑子里替她找到被逼无奈的理由。”你哪只眼睛看到有人欺负她了?”俞小远冷笑着问。
“你一男的,站起来就要对她动手,不是欺负是什么?”魏玚理直气壮,“况且她不是说了是因为你挑拨老大和她哥哥的关系吗。老大和谭哥那么多年朋友,要不是你背地里做了什么勾当,人家能闹矛盾吗。”
“魏玚,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泡沫吧?僵尸扒开你脑子都他|妈得摇摇头。”俞小远都想象不出世界上还有这么无脑的人,一阵无语。
“背地里的勾当,”俞小远忽然扯着嘴角冷笑一声,“既然你提起了背地里的勾当,那么魏经理,要我和你说说你护在身后这位小姐背地里做过什么勾当吗?”
谭欣意识到俞小远要说什么,抢白道,“你又想编出什么坏事栽赃到我头上。”
“我用得着栽赃你?”俞小远漫不经心道,“之前我壁画上那道油漆是怎么来的,你敢说跟你没关系?”
此话一出,周围一阵骚动。
之前壁画被油漆泼成什么样,大家也都是亲眼看见的。
好好的一幅画,被毁成那样,大家惋惜之下也有诸多猜测,但苦于一直没有找到证据。
幸而俞小远能力出众,让那样的画都起死回生了,而且竟然比被破坏之前还要精美,故而之后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眼下真相再度被提起,不免惹人惊讶。
众人实在难以把这种私下毁画的卑鄙行为跟一向礼貌可亲的谭欣联系在一起。
旁边有人小声议论,“看不出来她居然会做出这种事啊。”
魏玚朝人群大吼,“你们别胡说!”又转向俞小远,“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她自己亲口承认的,要什么证据?”
魏玚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接受俞小远的说辞,咄咄逼人地一句句追问,“你怎么证明她亲口说过?你有录音?有录像?”
俞小远当然拿不出录音录像。
当时他诈出的那些话,确实没有以任何方式被记录下来。
当时他只是为了能让另一个人听见真相,而临时起意做出的决定。
怎么可能有机会去做那么多周详的准备。
可偏偏此刻,那个唯一能证明真相的人并不在这里。
俞小远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
谭欣见他模样,知道他手里确实没有证据,一直吊着的心放松下来。
俞小远,你以为你次次都能那么走运地如愿以偿吗?真是白日做梦!
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谭欣嘴角不禁泄露出一丝得逞的笑。
可那笑还未来得及勾起,就被一道由远及近的低沉声音打断,“如果我证明呢?”
chapter 43 道歉
众人都向声音处看去。
来的正是蒋鸣。
他快步走到俞小远身边, 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捏了下他的手,低声问道, “没事吧?”
俞小远摇了摇头。
蒋鸣看向魏玚,一字一顿, 又重复了一遍, “如果我证明呢?”
他原本并不想在这样的公开场合把这件事摊开的。
谭欣确实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纵然她是做错了事情, 蒋鸣也还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她留点面子。
可他们就那么盛气凌人地站在对面逼问俞小远。
一字一句,混淆是非, 咄咄逼人。
曾经雕塑的事情让他冤枉过俞小远。
他绝不会让自己再重蹈覆辙, 更不会允许有人当着他的面逼迫俞小远承受这种不白之冤。
有了蒋鸣的佐证,魏玚哪敢再质疑, 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
周围人群却在这时嗡嗡讨论起来。
“真看不出来啊。”
“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俞小远也没怎么过她吧。”
谭欣在看到蒋鸣的瞬间就心虚了起来, 没有心思再去管其他人的议论,低低叫了一声, “蒋鸣哥哥。”
蒋鸣微叹了口气,语气有一丝无奈, “该说的话我都已经和你说过了, 东西也让你哥转交给你了,你今天这样跑过来又是做什么呢。”
谭欣见蒋鸣还愿意与自己说话, 于是放软了态度,“蒋鸣哥哥, 我昨天都听哥哥说了,我觉得、我觉得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你们是那么多年的朋友,怎么会这么轻易说散就散了, 你们只是一时赌气,说开了就好了,对不对?”
蒋鸣不太想把私事放在这里讨论,简单回道,“这是我和宇尧之间的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那、那你上次对我说的话,”谭欣想起跟蒋鸣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眼眶又忍不住红了起来,“你那时说的都是气话对不对,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你一定不是……一定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现在是要逼我在这里把那天对你说的话再说一遍吗?”
是要逼我在现在这个场合公开自己的性向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谭欣赶忙摇手。
蒋鸣眼尖看到她手中握着的丝绒小盒,心中大致猜到她今天突然跑来的原因,开口道,“这是我自己决定还给你的,跟俞小远无关,你又何必这样跑过来针对他。”
谭欣下意识把那只手收到身后,为自己开脱道,“我没有……”
魏玚有些看不下去了,“老大,你也不能把错都归在谭欣头上吧,俞小远刚刚还要跟她动手呢,一个大男人要跟她这么一个瘦弱的女孩子动手,像话吗!”
谭欣不说话,配合魏玚做出楚楚可怜的表情,泫然欲泣地抬头看着蒋鸣。
俞小远听到这话几乎要笑来,居然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到这种地步。
“那个……”一旁突然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是早已围观了全程的方思桐,“老大……我有看见……好像是谭小姐先踢了猫,俞小远才发火的。”
另外几个看到事情经过的人也纷纷点头。
谭欣红着眼睛瞪了过去。
几个女孩子都被她瞪得缩了缩脖子。
蒋鸣这时才注意到简威怀里的霸天虎,他看了眼谭欣,“你跟一只猫过不去干什么?”
“我、我,是它自己撞在我腿上的,我不是故意的…”
俞小远忍不住冷笑出声,“什么都是别人,别人算计你,别人陷害你,别人撞你腿上,你从来一点错都没有。”
魏玚下意识想维护谭欣,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话可以反驳,最终只能狠狠瞪着俞小远。
俞小远白眼都懒得对他翻了,转过身去从简威手上接回了猫,抱在怀里搂着。
霸天虎回到熟悉的怀抱中,终于不再发抖,乖乖把头窝在俞小远的肩窝。
谭欣看了看蒋鸣,看了看简威,又看了看周围围观的人群,终于发现自己已经陷入到孤立无援的境地。
她朝蒋鸣走了两步,低声道,“蒋鸣哥哥,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吗,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都承认,我知道错了,我可以向他道歉。”
说着转向俞小远,咬着唇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然后开口道,“俞小远,对不……”
“我不接受。”俞小远冷冷打断她。
谭欣一下愣住。
“怎么?道歉了就一定要被接受吗?”俞小远垂眸看了一眼怀中还缩着的猫,一字一句道,“无论壁画是不是被我救回来了,你曾经毁我的画是事实,你之前在背后搞小动作陷害我是事实,你今天伤害我重要的家人也是事实。”
“这些事实造成的伤害已经存在了,不是你一句道歉就可以抹去的。所以无论你道不道歉,我都不会原谅。”
谭欣张口结舌,她怎会料到自己都勉为其难地低头道歉了,居然还会被对方拒绝。
在她骄傲如公主的人生中,需要道歉都是稀有罕见的事情,更别提道歉被人拒绝了。
谭欣忍气吞声,咬了咬牙又说,“你如果想索要赔偿,我也可以……”
“我不要。”
谭欣气急败坏问道,“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俞小远看着谭欣,冷冷道,“我想再也不看见你,我想你从此不再出现在这个俱乐部里,我想你从此不再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俞小远把我们两个字咬得尤其重。
魏扬愤怒的声音插了进来,“俞小远,你不要得寸进尺。”
谭欣知道俞小远这里是条死路,无论如何都走不通了,于是转向了蒋鸣,声音带上了一丝哀求,“蒋鸣哥哥……”
蒋鸣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俞小远身边,沉默地看向她。
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所有态度。
谭欣看着蒋鸣疏离的眼神,听着周围人纷纷议论的声音,一股从未有过的屈辱和狼狈涌上她的心头。
过去和现在像两个平行空间不断在她脑中交错闪过。
她想起在这里的所有人曾经都是怎样对她笑脸相迎,现在又是用怎样审视的眼神看向她。
都是俞小远的错。
都是他的阴谋诡计。
都是因为他的出现才让自己失去了这一切。
一阵气血上涌,谭欣再也装不下去了,对俞小远厉声道,“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你算什么东西!”
谭欣知道自己今天的颓势已经再也无法挽回,但她也不能让俞小远那么好过!
谭欣一步跨到俞小远面前,抬手就朝他面上掴去。
手臂在半途却突然被另一只手截住。
一道冷漠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谭欣,你的教养呢?”
大厅瞬间鸦雀无声,众人纷纷面露惊异。
那个精致端庄的大小姐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平时的温婉良善都去哪了?
谭欣歇斯底里地朝着周围的人大吼:“看什么看?!!对!!我就是这样!!没有看过吗!!”
蒋鸣对她的最后一丝残存的怜悯之心也随着她的所作所为消失殆尽了,他放开她的手,沉声道,“你走吧,以后这里不再欢迎你了。”
谭欣攥着拳头站在人群中心,浑身发抖,压制不住汹涌而出的眼泪。
她再也压抑不住,厉声大喊,“俞小远!我恨你!!!我恨你!!”
喊完推开围观的人群,哭着夺门而出。
俞小远抱着猫站在蒋鸣身旁,一下一下摸着霸天虎柔软的皮毛,平静地看向谭欣狼狈远去的背影。
恨吧,请你一定要用尽全力来恨我。
不要有一天放下对我的恨。
你的仇恨会折磨的只有你自己。
因为对于我来说,
你连衣服上一粒最微小的的灰尘都不如。
chapter 44 露营
最近让整个俱乐部最开心的一件事, 就是蒋鸣突然宣布周五闭馆三天,带所有人去市郊的云卢山团建,三天两晚的露营, 还可以带家属。
几乎每年俱乐部都会在春末夏初安排团建,这时节气候适宜, 郊外景色也好, 一派复苏景象,出去玩一玩, 会使人身心都舒畅许多。
今年的团建比以往晚了一些,之前蒋鸣受伤, 实在不好安排, 现在伤一痊愈,就立刻将事情提上了日程。
出发这天, 众人按约定在俱乐部门口集合。
路边停着辆大巴, 到了的人都陆陆续续上车。
俞小远一早就坐进了车里,挑了个前排的好位置, 可等了半天也没见到蒋鸣,等人都快到齐了, 他有些着急, 频频朝车门张望。
简威眼尖,一上车就看见了俞小远, 走过去往他旁边一坐,还故意挤了他一下, “等谁呢弟弟?”
俞小远眼睛盯着车门,看都不看他, “这儿有人了。”
“等老大呢啊?”简威说着搭上他肩膀,“害, 别等了,老大不会来的。”
俞小远转头看他。
“你不知道嘛?我们团建老大向来都不参加的,他一向光出钱不出人。”简威赞许地比了个大拇指。
俞小远听完噌得一下站起来,“让开,我要下车。”
“哈?”
“我也不去了。”
“别别别啊,云卢山可好玩了,有漂流,有烧烤,还有萤火虫呢。”
“我不去。”
“老大不去有什么关系,我带你玩啊,哥哥带你去抓萤火虫。”
俞小远丝毫不为所动,“你让不让?”
简威抱臂往椅背上一靠,“嘿,我就不让。”
俞小远看了他一会,面无表情地转身将车窗打开,窗外热流一下涌了进来,简威坐直了身,问他,“你干嘛?”
俞小远也不答他,开完窗跨出一只脚就要往外跳。
简威一下慌了,没想到把个小孩逗急眼了,连忙抱住他腰,“你要死啊外面是快车道!”
俞小远面无表情地扯他手,“你松手,我说了,我不去。”
后座的施月见状也赶紧站了起来,伸手拉住俞小远,“好了好了,弟弟,他骗你呢,老大去的,他只是不喜欢坐大巴,每次都自己开车,快坐下吧,乖。”
好不容易哄好俞小远,施月敲了一下简威的头,“你没事老欺负他干嘛,就你一肚子坏水。”
简威捂着脑袋委屈道,“我这不逗他玩儿的嘛,这哪是欺负。”
施月跟简威一来一回地斗嘴,俞小远脸贴在窗玻璃上,显得不太高兴。
坐在最前排的魏玚站起来数了下人,然后对司机道,“师傅,人都到齐了,可以出发了。”
“好。”
车门在一声气响后闭合,车身随着发动机微微抖动,刚开出一米,突然又刹住。
不知道谁在外面敲了敲车门,司机又将车门打开。
俞小远毫不关心车门那边发生了什么,额头贴在窗玻璃上生闷气。
接下来几个小时都见不到蒋鸣让他很不爽,跟这群人待在这辆很吵的车上让他更不爽,他身子偏了偏,看着窗外不说话。
简威凑过去问他,“还生气呢?”
俞小远皱了皱眉,刚想说别烦我,只听前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俞小远。”
俞小远一下站了起来。
蒋鸣就在刚上车的地方,来回张望着找他。
看见从座椅中间冒出来的白毛脑袋,蒋鸣淡笑了下,“下来,坐我车。”
蒋鸣回到车上,俞小远很快跟了过来,把背包扔进后座,拉开车门钻进副驾,刚才被蒋鸣抛下的的怨念一扫而空,一边系安全带一边乖乖叫人,“鸣哥。”
俞小远今天穿了件红色T恤,虽然还是戴着护臂,但红衣服和领口露出的冷白皮肤形成巨大反差,他平常很少穿这么鲜艳的颜色,今天整个人都好像鲜活了起来。
蒋鸣替他把拧在身上的安全带翻好,问他,“早饭吃了吗?”
俞小远这才感觉肚子里空空如也,老实道,“忘吃了……想着早点上车挑个好位置呢,起来就赶着下楼等大巴了。”
第一次跟蒋鸣一起出远门,挺兴奋的,其实昨天晚上也没怎么睡着,算起来已经大半天没吃东西了。
“怪我,忘记提前跟你说了。我晕车,一般能自己开车都自己开,每次出去都不跟大巴走的。”蒋鸣侧身去后座够东西,够到个塑料袋,他摸了摸,丢进俞小远怀里,“还没凉,先将就垫着吧,一会到服务区给你买点热的吃。”
袋子里是几个白胖胖的包子,塑料袋上凝着一层水珠,包子还温着,俞小远咬开,是他爱吃的豆角鲜肉包。
蒋鸣一路不紧不慢地跟在大巴车后面,看后视镜的时候看见俞小远已经吃了两个下肚了,提醒他凉了就别吃了,一会油腻的胃不舒服。
云卢山不算远,离央城两个多小时车程,中途到休息站,大巴车上众人下来休息整顿一下就回车上了,蒋鸣让他们先走,自己去店里给俞小远点了碗面,看着他吃完才又带着他出发。
来的路上蒋鸣就发现俞小远有点蔫,一路都靠在窗户上,比平常话少,估摸是早上起得早了。
车开出休息区,重新驶上高架,蒋鸣对俞小远说,“过去还有一个多小时,累就把椅子放下去睡一会儿,我开慢点。”
俞小远不舍得路上就这么睡过去,摇头道,“不累,我精神着呢。”
“不累也闭眼歇会儿,路上就这些草和树,都一样,没什么好看的,到了我叫你。”
一点都不一样,和你一起看过的一草一木,每一株都和其他的不一样。
俞小远在心里反驳他,但没说出来,只摇了摇头。
蒋鸣没再强迫他,连上手机放了点音乐。
没过一会,余光就看见小家伙歪着脑袋靠在窗户上,小鸡啄米似的一磕一磕的,蒋鸣勾了勾唇,没说话,只伸手把音乐转小了点。
再过一会儿看过去,嘴比钻石硬的俞小远已经靠在座椅上睡熟了,阳光透过车窗打在他脸上,皮肤白得发光,到底才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睡着的样子乖得让人心痒。
蒋鸣轻笑着说了声,“小崽子……”
蒋鸣把空调调高了两度,又把副驾驶的遮阳板翻下来,挡住照在俞小远脸上的阳光。
快到景区时,景色终于有了些变化,蒋鸣轻声叫俞小远,“醒醒,快到了。”
见他没什么反应,又伸手推了推他。
俞小远迷迷糊糊睁开眼,反应过来自己睡着了,脸上有点挂不住,让睡不睡的也是他,闭眼就睡的也是他,只得梗着脖子说,“我没睡着,就是路上阳光有点刺眼,所以才闭着眼睛的。”
说完看到翻下来的遮阳板,恼羞成怒地啪得翻回去。
蒋鸣扶着方向盘忍笑。
露营地是山里一块很大的草坪,旁边有一条小溪,最近天气好,出来露营的人很多,草坪上错落着各色各样的帐篷。
蒋鸣带着俞小远在草坪上找其他人的位置,俞小远的发色搁哪儿都扎眼,走着走着就听见不远处一个短发女孩问身边的同伴,“你说我也染个这颜色怎么样?”
同伴看了俞小远一眼,毫不留情,“你有人家这颜值吗?”
“说发色就说发色,你扯颜值干嘛啦!”
蒋鸣垂眸看了看小家伙在阳光下的侧脸,心里默默赞同,没有这颜值,还真是撑不起这发色。
短发女孩很快从打击中恢复,叹了声,“要不说颜值高就是好啊,你看那两个人,随随便便走在一起都这么养眼,画面就跟偶像剧似的。”说完戳了戳同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诶,你看他俩,像不像是一对儿啊?”
“胡说什么呢。”
“你没见刚刚有只大狗跑过去,白头发的吓了一跳,高个子的立刻把狗赶走了吗,之后他就再没让狗靠近过,连只吉娃娃走过去都被他赶老远,保护欲那个爆棚哦。”
“那也不能说明人家就是一对啊,你别这么敏感好不好,保护一下胆小的朋友也很正常嘛。”
“眼神,眼神骗不了人的。”短发女孩煞有介事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高个子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每次白头发跟他说话,他表情一下子就会变得很温柔,看过去的眼神就像春风化水一样。”
“不会吧……我怎么没看出来啊。”
“你就是太缺乏对细微生活的观察啦!”短发女孩越说越兴奋,“你说他们看上去感情这么好,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嘿嘿嘿,我猜肯定亲过抱过了……”
再说下去就不像话了,蒋鸣抬眸看过去,视线一触,短发女孩立刻意识到他全听见了,坐直身体闭紧嘴巴,不尴不尬地跟蒋鸣对视。
她原以为蒋鸣会给她个凶神恶煞的眼神,甚至跑过来骂她一通,却没想到蒋鸣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悄悄指了指俞小远的耳朵,又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面不改色地继续走了。
待他们走远,同伴不解地问,“他打什么哑谜呢?”
“笨,你没看见那个白头发的耳朵都红透了吗,”短发女孩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双手托腮兴奋得两眼冒光,“他在说,他家小朋友会害羞,喊我别继续说啦!我看他俩这氛围,应该还没戳破最后一层呢。”
“不过肯定快了吧,互相喜欢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呢。”
chapter 45 喝酒
俱乐部众人在小溪边找了块空地搭好了天幕和桌椅, 蒋鸣和俞小远到时,几个男教练正在捣鼓烧烤炉,简威端着个相机在旁边拍他们热火朝天干活的场景。
简威见他们来了, 打招呼道,“老大, 弟弟, 来了啊。”
蒋鸣点点头,拎着俞小远的包朝桌边走去。
他没有干活的意思, 俞小远就更没有了,在简威“哎哎哎弟弟别走来一张啊”的声音里径直走了过去。
施月和几个女教练在另一边准备食材, 肉类拆开在桌上摆好, 黄瓜生菜用纯净水洗干净。
施月送了盒洗好的葡萄给他们,“先吃点水果吧, 休息休息, 下午才开始烧烤呢。”
简威站在太阳底下拍了半天热得不行,抱着相机跑到天幕下来躲凉, 找了个位置坐下翻看刚刚拍的照片。
一抬头,看见俞小远手边的水果, 又悄悄地朝那边挪了点, 蹭点水果吃。
他咬着葡萄举起相机找景,框着框着就框住了前面正侧头说话的两人, 青山绿水衬托下,取景框中的这一幕简直是大写的岁月静好。
蒋鸣意识到简威的镜头正对着他们, 手随意往俞小远脖子上一揽,把他拉近了点, 然后看向镜头。
简威突然叫了声俞小远,俞小远闻声回头, 还没有反应过来,快门按下,画面定格。
简威低头把照片放大缩小看了好几遍,感叹道,“啧,这抓拍,这取景,完美啊完美。”
又竖起大拇指,“不是我说,弟弟这颜值真可以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还有这皮肤,放大那么多倍还这么好,又细又白的,跟电视广告里那些女明星似的。”
蒋鸣把俞小远扳向自己,“多好?我看看。”
俞小远被他们弄的有点不好意思,耳尖微微发红,蒋鸣两手捏住他脸颊,坏心地扯了扯,忍着笑一本正经说,“嗯,手感也挺不错的。”
方思桐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仔细地观察俞小远的脸,“真的耶,靠这么近连毛孔都看不到,小远你平常用什么护肤品啊?都怎么保养的,快跟我分享分享。”
俞小远不习惯被人靠这么近,不着痕迹地后退几寸。
他难得思考了一下,然后认真回答道,“清水。”
“清水?!清水?!”方思桐捶胸顿足,扳着他肩膀喊施月看:“施月你来评评理,这是清水养出来的脸?敢情我那三千多的护肤品都白买了。”
施月笑着说,“我们弟弟那是基因彩票,别说三千了,你换三万的护肤品也达不到人家那效果呀。”
等到太阳不那么热辣时,男教练们点起了烧烤炉,串好的肉串在烤网上滋滋冒油,香气四散飘出。
烤炉四周就那么点地方,围过来的人多了就没处站,简威见俞小远被挤得老远,心想别饿着孩子,伸手挑了点串拿去给他。
他拿串有种全凭自己喜好,不管别人死活的气势,拿了一堆臭豆腐肥肠烤榴莲,抱着东西兴冲冲就过去了。
人还没走到俞小远面前,俞小远已经捏着鼻子退出三丈远了,警惕地问他,“你干嘛?”
“死孩子,还问我干嘛,还能干嘛,看你挤不进去可怜兮兮的,给你送好吃的来啊。”
“快点,趁热吃,一会儿不脆了。”他说着把臭豆腐递过去,俞小远狐疑地看了看那黑乎乎的一串,拒绝了。
“不吃豆腐?那吃肥肠吧,烤得可香了。”
确定是香?
俞小远摇着头又后退了一步。
“臭豆腐不吃,肥肠不吃,烤榴莲总该吃了吧,甜丝儿的。”
“不要,好臭,你拿远点。”
“你是不是傻,我不容易抢来的,好吃着呢,要不是你我都不舍得给。”
俞小远终于忍不住了,捏着鼻子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吃臭东西?”
简威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小白眼狼,还来劲了是吧,不管,你今天高低得给我吃一口,张嘴。”
简威追着俞小远要给他嘴里塞榴莲,俞小远吓得拔腿就跑,没跑两步,跟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是刚回来的蒋鸣。
简威跟上来在他耳边念叨,“来,赶紧,张嘴,啊。”
俞小远鹌鹑一样把脑袋埋蒋鸣怀里,怎么喊都不出来。
“搁这儿装鸵鸟呢?再不出来我可往你脑袋上糊了啊,”简威故意把装榴莲的锡纸盘捏得哗啦作响,“我告诉你这玩意儿糊上去,那味道,三天你都别想洗掉。”
俞小远吓得又把脑袋往里拱了拱,无师自通地撒起娇来,“鸣哥,救命。”
蒋鸣被他拱得脖子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抬手挡了挡简威,轻笑着替他解围,“你自己吃吧,我给他拿了。”
简威还没逗够,“那可不行,我怎么舍得自己吃,都是省给弟弟的,他肚子不想吃,头发也可以吃嘛。”
感受到怀里人又抱紧了点,蒋鸣闷笑了声,“好了好了给我个面子,放他一马。”
简威咬了口肥肠,嚼得津津有味,终于松了口,“唉,既然老大你都开口了,那就给你这个面子吧。”
“嘿,真香。”简威心满意足地啃着串走了。
蒋鸣还保持着被俞小远突然抱住时的姿势,低头说,“出来吧,人都走了。”
俞小远左右看了看,确定真的安全了,才从蒋鸣怀里退出来。
蒋鸣把手里的串递过去,一把都是没有放辣的牛羊肉和蔬菜,还有几串从同事孩子手里骗来的烤棉花糖,全是俞小远爱吃的。
人多的聚会肯定少不了游戏和酒,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就围坐在桌前玩开了。
天色渐暗,帐篷里的欢声笑语却从未停歇,后来时间不早了,有孩子的同事带着孩子去营地的帐篷休息了,桌上剩下的人就不多了。
简威招呼大家把灯都点上,天幕四周瞬间就亮了起来,天幕顶上还有一串串五彩的小灯装饰,在夜晚的草地上温馨又梦幻。
简威拿了副扑克牌出来,“来来来,玩小姐牌吧。”
众人一致赞同,只有俞小远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的神色。
其实之前玩的那些游戏,他也都没有玩过,但是规则简单,他稍微看一下就会了,这个要用到扑克牌的游戏,规则明显要复杂一些。
俞小远正不知该怎么问出口,就听到蒋鸣问他,“会玩吗?”
俞小远老实地摇了摇头。
蒋鸣冲简威伸手,把扑克牌拿了过来,然后翻出牌面一张一张给他讲解,“这个游戏就是大家轮流摸牌,摸到什么就要按照这张牌的功能去做,Ace:可以指定任何一个人喝酒,2:又叫作小姐牌,场上无论谁喝酒都得一起喝,直到下一个人摸到2为止,3:摸到后开始玩逛三园的游戏,直到有人输了喝酒……Q,摸到后右手边的人喝酒,K,自己喝一杯,并指定下一个摸到K的人喝几杯。”
依次介绍完后,蒋鸣问俞小远,“都记住了吗?”
俞小远点头。
蒋鸣把牌递还给简威,又对俞小远说道,“记不住没关系,等会你摸到我会提醒你的。”
游戏开始,简威第一个摸牌,翻出来就是一张A,简威哈哈大笑,指着俞小远就说,“弟弟喝!”
俞小远二话不说把杯子里酒喝了。
之后的几个人摸到了3,和7,一群人又玩了一遍逛三园和数7,结果居然都是俞小远输,又是两杯酒下肚。
轮到俞小远时,他心里默念,一定是A一定是A,满心想着要把刚刚简威那杯酒还回去。
葱白的手指捏着牌翻开,
赫然一张2。
众人都笑开了,简威更是落井下石,“哈哈哈哈弟弟你今天衰神附体啊,玩什么输什么。”
这下蒋鸣想帮他都帮不了了,场上谁输他都得喝,他这些游戏还玩的贼烂,常常输的就是他自己,一输就得喝双倍。
之后轮到蒋鸣,又翻出来一张Q,正所谓雪上加霜,给俞小远的陪酒事业又增加了两杯业绩。
牌摸了几圈,不但下一张2再没出现过,俞小远还连摸了两次k,害人不成,自己着了自己的道。
俞小远一张小姐牌陪酒从头陪到尾,好在期间蒋鸣摸了一次A,替俞小远报了简威的一A之仇。
底牌越来越少,每个人摸牌时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摸到下一张小姐牌。
直到底牌只剩下几张,第二张2才终于姗姗来迟,小姐牌出来了,众人都松了口气。
“怎么又是你!”只听方思桐惊呼一声,旋即众人哄堂大笑。
新一代的小姐牌接班人,居然还是俞小远。
施月都不忍心了,捂着脸说,“这小孩儿,倒霉催的。”
一局玩完,俞小远已经喝得晕头转向,简威还想再来一局,蒋鸣直接叫停了,他怕俞小远再表演一手包圆小姐牌,吃不消。
正巧这时接到个电话叫他去挪车,他让施月照顾下俞小远,便过去了。
走时听见桌上有人吐槽,“哪家好人出来露营还带骰盅啊。”
简威口齿不清回她,“你不管,今天要的就是个一醉方休,来,弟弟,我教你啊,这叫大话骰……”
蒋鸣挪完又去抽了根烟,回来后没直接走回帐篷,站在不远处散味。
桌上的人又少了几个,简威一手搭着同样面色酡红的俞小远肩膀,一手指着骰子在说话,俞小远表情茫然地认真听讲。
蒋鸣看得出来,俞小远今天玩的挺开心的。
因为这是记忆中第一次,他处在视线范围内时,俞小远的目光没有追随而来。
施月不知何时走到了蒋鸣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着说道,“教弟弟玩儿叠骰子呢,真是的,都喝成这样了,两个人加起来叠不上一个骰子。”
蒋鸣说,“他玩的挺开心的。”
“是呀,下午刚叫他玩的时候他还不好意思,坐都不肯跟我们坐到一起,玩到后来赶都赶不走。”施月把碎发挽到耳后,目光变得温柔了点,“不过我们都没想到,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居然完全没有玩过这些游戏,甚至连规则都有没听过。”
那边好像俞小远又摇到了1,正在把骰子往上叠,刚放上去就倒了,桌上一群人哄笑起来,催他赶紧喝酒。
俞小远抱着杯子猫似的舔了两下,然后仰头倒下去,喝完抱着杯子傻笑。
蒋鸣从没见过俞小远像这样在一群人的簇拥中发自内心在笑的样子。
他有点欣慰。
更多的却是心酸。
chapter 46 游戏
蒋鸣朝人群走过去, 走近了,就听见简威大着舌头,一边教俞小远什么新玩法一边训他, 俞小远愣愣听他说话,那样子, 又乖又呆。
简威拿骰盅敲了下俞小远, “笨死你算啦,都教你两遍了, 我说你大学都干什么了,你都不跟同学一起出去玩的吗?看你也不像是会天天搁图书馆发奋图强的人啊, 我说你……”
“聊什么呢?”蒋鸣突然出声, 打断了他的话。
“老大,你回来啦?”
蒋鸣在俞小远身边坐下, 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话题, “玩什么?带我一个。”
接下来的时间里,俞小远奉行了他今天的一贯运势, 玩什么输什么,但依旧玩的一头劲, 让喝酒就喝酒, 推都不带推的。
蒋鸣无奈,“输成这样还这么愿意玩。”
俞小远抱着个杯子傻乐, “鸣哥,开心。”
蒋鸣撸了下他的白毛, “傻样。”
一开始他们玩的还是些需要动脑子的游戏,到后面大家都喝得脑子不太转了, 游戏就变得简单粗暴了起来。
简威直接蹲地上薅了一把草,举到大家面前, “来!兄弟们,抽草,抽最短的喝!”
玩了三局,俞小远抽了两个最短,蒋鸣实在看不过去了,拿过简威手里的草,“我来拿吧。”
他拿草时做了点小动作,手心向内,用拇指和食指握住草,手掌微微打开。
一群喝多了的大傻子谁也没注意到他握草姿势的微妙变化,傻了吧唧的依次上来抽草。
轮到俞小远时,蒋鸣说了句,“看好再抽。”
俞小远点点头,依言放慢了动作。
先是站在蒋鸣面前仔细观察他手里的几根翠绿的草,然后相当谨慎地抬起手,选择了其中一根。
刚要动作,突然感觉手指被蒋鸣的拇指按住。
蒋鸣按得很隐晦,从远处几个人的角度并不能看到这个动作。
蒋鸣无奈叹了口气,又说了一遍,“看好再抽。”
俞小远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他的意思,可惜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根本什么都想不出来。
他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蒋鸣。
半晌,突然弯起眼眸冒出一句,“……你真好看。”
顶着这么一张脸打这种突如其来的直球,换谁都招架不住。
蒋鸣表情瞬间变得有点不自然,撇开脸轻轻捻了捻俞小远的手指。
这小子还真是有做小渣男的潜质,顶着一张纯洁无害的脸,张开嘴一句话就把人撩得心花怒放,过后自己肯定还什么都不记得了,再跟个没事人一样在你面前转悠,衣不沾水就把你心里搅得翻浪滔天。
好在蒋鸣还保持着点理智,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给小渣男换根草,他这迷糊的状态,暗示肯定是不管用了。
蒋鸣心一横,舍下一张老脸,冲着空无一人的黑暗处喊,“施月?你在那干嘛呢?!”
一众傻子都猫找逗猫棒似的跟随着看过去。
蒋鸣趁这间隙迅速从手里抽出一根长草塞进俞小远手里,然后把他推了回去。
“哪儿?哪儿有人啊?”
蒋鸣面不改色,“太黑了看错了,下一个谁?”
在蒋鸣的暗箱操作下,俞小远再没在抽草游戏里喝过酒。
后来傻子们玩腻了抽草游戏,又换成了更无脑的黑白配,喝到后来,还搭着肩膀来了一首醉醺醺的《海阔天空》大合唱。
蒋鸣没再参与,安静地坐在一边等他们结束。
期间俞小远去了几次厕所,蒋鸣也没有在意,直到俞小远又一次走开后,蒋鸣收到了施月发来的消息。
九天揽月:[老大,弟弟好像吐了。]
九天揽月:[我刚从厕所出来,正好看见他,人都没走进厕所,扶着外面墙就吐了。]
九天揽月:[我让他回去休息他也不肯。]
九天揽月:[你要不要来看看啊。]
蒋鸣这才想起,俞小远好几次回来的时候衣襟都是湿的,他原以为是洗脸弄湿的,现在一想,估计是吐完漱口的。
都吐了好几次了。
这小崽子,蒋鸣皱了皱眉,起身走了出去。
这个时节,山里早晚的温差很大,白天时太阳晒得热辣,天黑后温度就一降再降,蒋鸣穿着外套都觉得有一丝凉。
蒋鸣在半路上遇到了回来的俞小远。
俞小远还穿着早上的那件红T恤,几乎在蒋鸣走入视线的一瞬间就看到了他,站在原地冲他笑,“鸣哥。”
蒋鸣走过去问他,“吐了?”
俞小远歪着头反应了一下,答道,“没有啊。”
钻石硬也没你嘴硬。
蒋鸣也不揭穿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罩在他身上,“不舒服了要跟我说。”
“好。”
蒋鸣知道他偷偷去吐了又不承认是还想玩,他虽然心疼,但也还是心软,难得俞小远这么高兴,就让他玩个尽兴吧。
回到野营桌,蒋鸣倒了杯热水给俞小远,让他先喝几口再玩。
俞小远贪玩归贪玩,精力毕竟有限,抱着杯子喝了几口热水,人就蔫蔫的不怎么动弹了。
蒋鸣见他呆愣愣的样子,不禁莞尔,身子靠过去一点,不出意料,没过几分钟那颗毛绒绒的脑袋就靠了上来。
别看小崽子清醒的时候喜欢搞事情,醉酒后却意外地乖,蒋鸣总共见他醉过两次,每一次都是安安静静地靠在他肩膀上。
到了后半夜,酒蒙子们终于散了,蒋鸣侧头去叫俞小远,“醒醒,回帐篷了。”
俞小远惊醒,“下面玩什么?”
“还玩,都散了,回去睡觉了。”
俞小远迷茫地看看周围,有点失望,“都走了啊…不玩了吗?”
“乖,回去睡觉,明天再玩。”
“明天,明天还可以玩吗?”
蒋鸣见他一脸期待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哄孩子似的,“可以的,你想玩,哪天都可以陪你玩。”
俞小远仰着头答了声,“好。”
蒋鸣拉着他站起身,又探身去给保温杯加了点热水。
他身后的俞小远动作突然顿了下,表情有些古怪,用手按了按上腹。
等蒋鸣回过头来时,俞小远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晚上住宿安排的是露营地这边的野营帐篷,每人一顶,隔得都不远,帐篷里有充气床,被子,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
俞小远也不知是真醉假醉,一路赖在蒋鸣身上,几乎是被半扶半抱着送回帐篷的。
回了帐篷反而不怎么困了,俞小远靠在床上玩起了手机。
露营群里几百条未读消息,俞小远打开翻了翻,发现简威已经把下午拍的照片导出来发到了群里。
他一张一张仔细翻找,几百条消息翻到头,却也没有找到想找的那张照片。
俞小远把手机扣在床上,心里有些郁闷。
突然胃里一阵翻天覆地的绞痛。
跟他在露营桌旁站起来时的感觉一样,只不过比那时候更疼上几倍。
他抱着上腹缩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表情皱成一团,连呼吸好像都会加剧身体的痛苦。
其实在最后玩抽草游戏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胃里隐隐约约有点抽痛了,去吐了几次之后好了一些,就没有放在心上,谁知到了这会儿胃里的疼痛非但没好,反而愈演愈烈起来。
等到那阵绞痛过去,身上已经虚虚出了一层汗。
手里握着的手机在这时震了两下,他虚弱地翻开屏幕,是简威发来的消息。
我很强我知道:[弟弟是不是在等这个邪笑.jpg]
我很强我知道:[偷偷发给你一个人的哦 嘘.jpg]
我很强我知道:[图片]
俞小远颤着手指点开图片。
照片中他和蒋鸣并排坐在露营桌前,背景是葱茏苍翠的青山,他正回头张望,蒋鸣则一手揽着他,微微后仰,闲适地看着镜头。
俞小远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屏幕自动熄灭,他才将额头贴上冰凉的手机屏幕,苍白的嘴唇一寸一寸弯起,闭起眼睛笑了。
还没等他休息多久,胃里的绞痛就又卷土重来。
不知是喝酒还是受凉,那绞痛一轮比一轮更难捱,像有一只铁铸的手在他的胃里翻搅,把脆弱的内脏搅得血肉模糊。
俞小远的额角渗出冷汗,在床上缩成一团,手握成拳紧紧压着胃部。
意识模糊间,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他睁开眼,果然听见帐篷外果然传来蒋鸣的声音,“俞小远,俞小远?睡了吗?包还在我这儿,给你送进去?”
俞小远勉强应了声,抹了把脸,脚步虚浮地走过去拉开门。
蒋鸣把背包递过去给他,见他面色不好,拉住他想问两句,手刚碰到他的手臂,就被烫得一惊,“你在发烧!怎么回事?”
俞小远只觉得胃里疼得厉害,头重脚轻,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症状。
蒋鸣见他这样,就知道他自己也没数,“身体什么感觉?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不知道。”俞小远脸上泛着不健康的红晕,只有嘴唇还是苍白的,他疼得有些受不住了,弯下腰去,抱住腹部,整个人微微颤抖,“就是胃疼,特别疼,像有把刀在里面搅一样。”
蒋鸣找了件外套往他身上一披,揽着人就出了帐篷,“跟我去医院。”
两人坐上车,俞小远耷拉着脑袋在副驾驶上缩成一团,蒋鸣见他那样子,简直恨死了之前心软任他喝酒的自己。
他在导航里搜了家距离最近的医院,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去医院的路上再没有来时单手开车的松弛随性,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心急如焚,脚下恨不得踩到两百码,闪现到医院门口。
等终于到了目的地,却发现医院大门紧闭,蒋鸣咬着后槽牙甩门下车,急躁地在门口踱了几圈。
医院大楼里倒是亮着灯光,蒋鸣气急,“怎么回事,这么大个医院晚上连个急诊都没有。”
他说着朝门边的围墙走去,俞小远按下车窗,虚弱地叫了他一声,“鸣哥。”
蒋鸣回头按住他,又将他身上的外套裹了裹,“你在车上待着别乱动,我非要进去看看这医院怎么回事!里面肯定有急诊医生值班,等我找人开门带你进去。”
说完不等俞小远说话,三下五除二从围墙翻了进去。
人刚落地,口袋里手机震了下,他不耐地拿出手机,是俞小远发来的微信。
这种时候给我发什么信息!
他又担心俞小远那边有什么突发情况,皱着眉点开消息。
信息里是一张照片,画面在夜色中有些模糊,但蒋鸣还是看清了。
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
照片中医院招牌上十个加粗的黑色大字——
“云卢县第二精神病医院”
chapter 47 伤痕
蒋鸣从围墙上原样又翻了出来, 回到车里。
俞小远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叫蒋鸣冷静一点的一天。
他坐直了点,松开抱住腹部的手,故作平静道, “这会儿不怎么疼了,真的, 鸣哥, 你别着急。”
蒋鸣靠在驾驶座上没说话,右手握住俞小远伸过来的手, 左手盖在自己脸上。
半晌突然笑了出来。
“我今天算是知道病急乱投医这句话什么意思了。”
俞小远想起刚刚场景,也不禁跟着笑了, “没想到你也会做翻墙这种事。”
蒋鸣瞥着眼看他, “谁曾经还不是个叛逆少年了。”
蒋鸣冷静下来后,打了个电话给露营地的老板, 问到了最近的医院地址, 这才终于找到了家普通医院,带俞小远去看了急诊。
医生检查了一番, 说是受凉引起的胃痉挛,加上喝了太多冰啤酒, 所以身体反应比较激烈, 才又导致了发烧,没有什么大问题, 挂瓶水,再开点药, 回去多休息就可以了。
俞小远挂水的时候又吐了几场,吐的都是水, 吐到后来胃里实在没什么东西了,就抱着垃圾桶干呕。
蒋鸣看着他吐得眼圈都红了的样子, 心里针扎似的。
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能做的只有默默拿着保温杯左一躺右一趟的跑去打水,让俞小远每次吐完都能喝上一口热水。
挂完水俞小远胃疼总算缓了过来,但烧还没完全退,露营地离这儿七八公里,蒋鸣实在不想他再折腾,索性在附近找了家酒店开了间房,带他住进去了。
俞小远吃完药就躺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蒋鸣用冷水拧了条毛巾给他敷在额头上降温,伸手摸了摸他后脖颈,触手一片汗湿的黏腻。
怕他出完汗再受凉,又拧了条热毛巾来给他擦身。
刚碰上他的护臂,俞小远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一只手捂上手臂,像是无意识地抵抗。
蒋鸣摸了摸他的脸,他才又渐渐放松下来。
蒋鸣再度去褪他的护臂。
刚褪下一只,整个人定在原地。
脑子轰的一声炸开。
俞小远白皙纤细的手臂上,从手腕到上臂,纵横交错着数不清的疤痕,有烟头烫出的圆疤,有利器划出的短痕,还有一些他认不出什么物体磕碰出的不规则伤疤。
甚至还有些疤痕是叠在一起的,像是旧伤刚好,又在原位重复新伤。
当然还有那块罗峙留下的灼伤。
伤痕多到让人不敢相信那仅仅是在一条手臂上的。
蒋鸣坐在床边,脑子有一瞬间是完全空白的。
他张了张嘴,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么多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每一道伤,究竟是谁留下的?
除了罗峙,还有别人吗?
这些伤疤的背后,就是你拼命隐瞒的秘密吗?
俞小远,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蒋鸣闭起眼睛缓了好一会儿,轻轻吐了口气,然后重新去拧了条热毛巾,回来后轻轻地把他另一只护臂也褪了下来,仔细地一点一点擦拭他的手臂、脖子、胸口、背部……
过程中他尽量不去注意那些扎眼的伤痕,但那些伤痕还是不断从意想不到的地方跃入视线。
每看见一道,就像是在蒋鸣的心口上划一刀。
擦完身,蒋鸣小心翼翼地替他把护臂重新戴回去,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刚出生就遍体鳞伤的幼鸟。
给他盖好被子,蒋鸣回到洗手间,拿出根烟,点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他第一次因为俞小远不计后果的行为而惩罚他不准见自己后,俞小远对他说的那番话。
“……你可以罚我不吃饭……可以在我身上按灭烟头……可以把我的头按进浴缸里……”
“……可以用刀划开我的皮肤……”
难道当时他口中的这一切,都切实地发生过吗?!
他不敢再往下想。
但脑子里还是不受控制地一遍一遍重演着当时俞小远说这些话时的语气。
可以把我的头按进浴缸里……
可以把我的头按进浴缸里……
所以这就是你害怕水源的真正原因吗?
他把烟摘了扔进垃圾桶,扶着墙坐在浴缸边缘,然后缓缓地将脸埋进手里。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俞小远身上每一块形状不一的疤痕。
他忍不住去想,每一道伤落在俞小远身上时,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他会有多害怕,他又会有多痛。
他挣扎了吗?
他尝试着逃脱了吗?
他有求救过吗?
那时有人可以帮助他吗?
曾经有人哪怕尝试过给他一丝真诚的温暖吗?
没有吧,一定没有吧。
否则他怎么会变得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地抗拒着整个世界。
脑子里像钻进了一根刺,从太阳穴到后脑都不断发出尖锐的疼痛。
不知待了多久,蒋鸣从厕所里走出来,眼睛还微微发着红,目光却很坚定,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床上的俞小远睡得不怎么踏实,可能胃还有些不舒服,时不时就乱动几下。
蒋鸣刚给他把被子盖好就又被他踢开,于是索性翻身上床,把人拉进怀里,从背后揽住他。
蒋鸣身体很暖,刚一贴近,俞小远就循着温度往他怀里挪了挪。
这一晚上无论身体还是精神上,蒋鸣都已精疲力竭,他把捂得暖热的手从俞小远的衣服下摆伸了进去,轻轻按在了他的胃上,然后闭起眼睛,昏昏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蒋鸣感觉怀里的人一直在动,于是模糊地问了句,“怎么了?”
刚问出声,怀里的人就挣开他冲进了厕所,接着就听见一阵吐的声音。
蒋鸣一下子清醒过来,连鞋都没穿,赤着脚下床去把热水烧上,然后跟着俞小远进了厕所。
俞小远吐完脱力地坐在地上,见他进来,虚弱地叫了声,“鸣哥。”
蒋鸣在醒来前迷迷糊糊时,已经感觉到俞小远在怀里动了很久了,等到他出声,俞小远才跑进厕所吐,那状态,显然不是刚醒,不知道已经在床上忍多久了。
蒋鸣皱眉问他,“忍多久了?难受为什么不叫醒我。”
俞小远蔫蔫地靠在马桶上,“怕吵醒你……”
蒋鸣气结,他自己都难受成那样了,居然因为怕吵醒自己就一直忍着,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看着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骂人的话又堵在嗓子里。
替他把马桶里的秽物冲干净,伸手拉他,“能起来吗?”
俞小远握住他手,还没站起来,腿一软又跌坐回去。
蒋鸣叹了口气,蹲下身抱起他。
把人放在床上,拿温水给他漱了漱口,又喂了点热水。
俞小远躺进被子里,小声叫了蒋鸣一声,蒋鸣靠过去,就听见他说,“对不起……”
到底还是舍不得骂他,蒋鸣拇指轻轻抚弄他苍白干燥的嘴唇,低声说:“傻话。”
等俞小远再次睡着,天已经快亮了,蒋鸣等他睡安稳了,才又从身后抱住他,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大部队那边集合,发现少了两个人,到处找也找不着,施月赶忙给蒋鸣来了电话。
蒋鸣怕吵到俞小远,走进洗手间才接起电话,“喂。”
“老大,你和弟弟在哪?集合了怎么没看见你们。”
“小远病了,帐篷那边睡不好,我带他来酒店住了。”
“啊,怎么病了,严重吗?”
“就是受凉了,没事,昨天夜里去医院看过了。今天估计得休息,活动都参加不了了。”
“你们在哪?要不我去照顾弟弟吧,你来跟他们一起玩儿。”
“不用了,”蒋鸣走到门边看了眼还在熟睡的俞小远,低声说,“我自己来比较放心。”
施月愣了下,之后回道,“好,那后面有什么情况就叫我。”
“嗯。”
俞小远醒来后知道大部队已经出发了,失望全写在脸上。
下午手机一直震,他打开看,群里全是众人在玩山里各种娱乐项目的照片和视频,俞小远一条一条翻来覆去地看着,难得没有一丝不耐。
蒋鸣看出来他也想玩,但实在不放心他这身体今天就跑出去折腾,只能装作没看见小崽子羡慕得都快溢出来的表情,按着人在酒店里喝了一天的白粥。
晚上群里又发了许多他们烧烤的视频,简威不知道在哪抓到了几只萤火虫,装在瓶子里送给了施月,还特意发了条视频在群里炫耀。
俞小远没有见过真的萤火虫,看见手机里那几只飞在透明玻璃瓶中一名一灭的小亮点很是羡慕。
晚上等俞小远吃了药上床休息,蒋鸣出了趟门。
照现在的情况,后面两天他们应该也不会参加大部队的活动了,蒋鸣回营地把两人的行李都取了过来。
回到酒店附近时间已经很晚了,他在便利店买了包烟,看到收银台旁的水果糖,顺手给俞小远买了一盒。
回到房间,他低头看见衣服上沾到的脏污,换了件干净衣服,躺进了床的另一边。
到第二天傍晚,俞小远气色终于养回来了点,看着有了点人样,蒋鸣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晚饭又喝了顿白粥,俞小远嘴里都淡出鸟了,在他的眼神抗议下,蒋鸣去酒店餐厅要了点白糖,给他拌进粥里。
吃完俞小远趴在沙发上看窗外,他们住的楼层很高,窗外还能看见云卢山的景色,远处夕阳已经快落山了,晚霞火红一片。
他早上醒来看到蒋鸣拿回来的行李,就知道这次的旅行已经泡汤了,估计等他病一好,蒋鸣就会直接带他回央城了。
这两天不知道给蒋鸣添了多少麻烦,他实在开不了口叫人再带自己出去玩,即使再想出门,也憋着什么都没说。
但他不说,蒋鸣怎么可能不明白。
蒋鸣从身后扔了件外套过去,衣服罩在俞小远头上,把他视线都遮住了,俞小远回过头来。
蒋鸣:“穿上,走吧。”
俞小远扒拉下外套,抱在怀里,“?”
蒋鸣笑他,“你那哀怨的叹气声隔壁都快能听见了,行了,快穿上,带你去山里转转。”
俞小远眉开眼笑,“嗯!”
低调的黑色越野车行驶在山间幽暗的道路上,视线中只有车前灯照出的一片光亮。
虽然这个时间来山里,已经完全看不到什么景色了,但是能和蒋鸣一起出门透透气,俞小远就心情很好。
俞小远坐在副驾跟蒋鸣闲聊,“昨天简威给小月姐姐抓了好几只萤火虫。”
蒋鸣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俞小远:“装在透明瓶子里给她的,还拍了视频发在群里。”
蒋鸣:“嗯。”
俞小远:“那些萤火虫好好看。”
蒋鸣总算听出了他的意思,“你喜欢?”
俞小远说:“喜欢。”
蒋鸣看他一眼,“明天去给你偷来。”
俞小远惊喜道,“真的吗?!”
蒋鸣轻声嗤笑:“想什么呢,跑人那儿偷只虫子,成什么了。”
俞小远又坐了回去,轻轻“哦”了声。
蒋鸣目光看着前方,低声说,“装在瓶子里的萤火虫只能活一天,就算偷来,那也是一只已经死掉的,永远不会再发光的小飞虫的尸体,偷它干嘛。”
俞小远没答他。
蒋鸣瞥了眼他闷闷的样子,唇角微微勾了下,没有再说话。
山路越来越窄,路边偶尔还会划过一块注意动物出没的标志,又开了十几分钟,车终于在一条小路边停下。
山里没有路灯,黑漆漆一片,蒋鸣把车灯留着,带着俞小远下了车。
眼前的小路很窄,像是人从没有路的地方硬踩出来的,小路在前方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不知通往何方。
蒋鸣轻车熟路地拨开灌木的枝丫在小路上穿梭,地面凹凸不平,俞小远走着走着就绊一下,蒋鸣回头自然地牵住了他,打开手机电筒照路,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走了不多时,蒋鸣终于停下,按灭了电筒,回头对俞小远说:“闭眼睛。”
俞小远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依言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听觉会变得异常敏锐,他听见树枝上鸟类扑腾翅膀的声音,听见草丛间不知名的昆虫细微的鸣叫,听见蒋鸣站到他旁边,在一阵夹杂着草木清香的夜风中对他说,“睁开吧。”
视线缓缓展开,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无比清晰地捕捉到了夜幕中闪烁着的点点流光。
数不清的绿色幽光星星点点地在前方开阔的草坪中上下浮动,满山满野,看不到尽头。
像是神女失手洒落在人迹罕至的夏夜深山里的,一片荧色的银河。
还处于震撼中的俞小远听见耳边传来蒋鸣的声音,
“不用偷别人的,都是你的。”
俞小远生怕惊扰到眼前此刻的宁静,静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蒋鸣轻笑,推了他一把,“傻了?”
俞小远被推的向前迈了两步。
草丛中蛰伏的虫群被惊扰,亮起尾部的荧光飞散开来,在低空中浮荡,乍隐乍现。
俞小远喃喃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昨天回去拿行李的时候问了下露营地的老板,他说了个大概地点,我回酒店之前开进山里来找了一下,就找到了这里。”
他说的简单,这么大的一座山,山里的一个大概地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找到。
俞小远的声音带着些无措,“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蒋鸣答得理所当然,“你不是喜欢萤火虫吗?”
俞小远想要的只是装在瓶子里的两三只萤火虫,蒋鸣却给了他满山满谷。
俞小远低下头,茫然且无助地问,“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要关心我……为什么要保护我……为什么要照顾生病的我……为什么要带我来找萤火虫……”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过。”
从来没有感受过幸福的人,需要多少甜才能够被填满呢?
答案是一点点。
只需要一点点的好,他们就能够很满足。
当他被生活规训地只敢期待那可怜的一点点,却骤然得到了超出预期的东西时,他反而会突然陷入一种茫然。
他不知该如何接受这份突然降临的好运,不知该如何作出反应,不知该如何自处,他甚至会突然怀疑自己。
因为在潜意识里,永远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
你不配。
俞小远垂着眼睫,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蒋鸣安静了很久,告诉他,“因为你值得被这样对待。”
“我?值得吗?”俞小远说完自己又立刻摇头,颠三倒四慌乱地说道,“不不不,我不值得,我不值得被保护,怎么可能有人真的关心我呢,我这种人根本不值得被喜欢……”
蒋鸣耐心地说,“施月很喜欢你,简威也喜欢你。”
俞小远下意识反驳,“他们还不了解我,他们很快就会……”
“我也喜欢。”蒋鸣打断他。
chapter 48 表白
俞小远倏地抬眸。
他脑中一瞬间闪过万千念头。
刚刚蒋鸣是对他说了喜欢吗?!
可他说的是哪一种喜欢, 是和施月简威一样的喜欢,还是别的什么喜欢?
是他想的那种意思吗?
他很想张口去问,却又突然胆怯。
一旦得到明确的答案, 就连最后一点缥缈的幻想也不能有了。
不,不要问, 绝对不要。
不要亲手扼杀掉这得来不易的一丝丝幻想。
俞小远脸上的表情变化不定。
蒋鸣全看在眼里, 突然对他说,“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俞小远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什么游戏?”
“规则很简单,我拿一样东西握在手里, 你猜在哪只手, 如果你猜赢了,我就告诉你我说的是哪一种喜欢。”
俞小远愣了愣。
蒋鸣半笑不笑地问他, “不想知道吗?”
俞小远不答反问, “如果我猜错了呢?”
蒋鸣看着他,“如果猜错了, 我就会让它成为一个秘密,永远不会再告诉你。”
说完问他, “玩吗?”
俞小远脑子里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对他叫着, 拒绝他!拒绝他!
他却决定忽视掉那道声音,点点头说, “好。”
蒋鸣口袋里还装着他昨天买烟时给俞小远带的糖,他摸出盒子, 倒了一颗在手里,然后将盒子放回口袋。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 糖在手中交换几番,最后两手握拳, 平放在俞小远面前,“选吧。”
俞小远借着月光观察片刻,先指向他的左手,很快又缩回,“这只,不对不对,等一下,我再想一下。”
想了很久,最终选定了他的右手。
蒋鸣挑眉,“确定吗?你只有一次机会。”
俞小远其实到现在也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知道答案。
如果输了也好,永远不知道,也就永远不会被判死刑了吧。
俞小远点了点头,“确定。”
“好。”
蒋鸣缓缓展开手掌。
一颗圆润晶莹的糖果静静躺在蒋鸣手中。
俞小远睁大眼睛,抬头望向蒋鸣。
他心脏越跳越快,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月光洒在静谧的山谷中,虫鸣好像在这一刻全部消寂,周围静得连风的声音都没有,只有他鼓噪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跳声。
蒋鸣没有让俞小远等太久,他直视着俞小远的眼眸,轻声把答案告诉他,
“我说的喜欢,”
“是和施月简威不一样的喜欢。”
“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只对你一个人才有的,那种喜欢。”
俞小远知道自己应该高兴。
他蹚过多少荆棘,等了多少时日,才终于等来了这句话。
可是蒋鸣刚说了第一句话,他的眼眶就不受控制地突然红了。
俞小远短短二十年的生命,从出生起始,历尽艰辛,什么样的苦都吃过,却唯独没有体会过被人爱着的滋味。
一股没来由的迷茫和酸涩在他的骨骼里穿梭,浩浩荡荡的直冲鼻端,喉咙也随之哽住。
俞小远抹了一把脸,低头咬住嘴唇,勉强控制着自己不失态。
他觉得,他可能一生都无法忘记这个场景。
夜风从身侧卷过,带着暧昧的潮湿。
脚下的花草从泥土的缝隙中抽芽。
后方是荧荧幽光布满的整个山谷。
而蒋鸣站在一拳之隔的面前,毫无保留地对他说了喜欢。
俞小远僵了很长时间,再开口,声音中有细微的颤抖。
“……这是真实的吗?我是在做梦吗?如果是梦,我想就这样睡过去,永远也不要醒来可以吗?”
蒋鸣想笑,可是笑到一半,又有点笑不出来。
俞小远的这一路历程,真的太苦了。
苦到他终于熬到苦尽甘来,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蒋鸣伸手,将俞小远猜中的那颗糖递到他口中。
带着蒋鸣体温的糖果入口,俞小远条件反射地一口咬下,葡萄味的糖果在嘴里碎开,顿时溢满了清甜的味道。
“甜吗?”蒋鸣问他。
“很甜。”俞小远轻声答道。
蒋鸣轻轻抚摸他的脸颊,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声线说道,
“小远,我不知道你过去究竟经历过什么,也无法改变那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但是我保证,在以后,我会尽我的一切努力,哪怕赴汤蹈火,也会让所有伤害你的事情都不再发生。”
“所以答应我,不要再如履薄冰,不要再惶惶不安,以后都有我陪着你,好吗?”
俞小远视线被湿气模糊,眼眶就快要兜不住泪水,嘴唇微微颤抖。
蒋鸣显然没料到他这个反应,微微靠前把人搂进怀里,低头轻声说道,“是我不好,来得太晚,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无辜蒙受冤屈时俞小远没有感到委屈。
受尽同学的嘲笑与羞辱时俞小远没有感到委屈。
被罗峙按着在手臂上倒硫酸时俞小远没有感到委屈。
被自己唯一的亲人逼着退学时俞小远没有感到委屈。
可是蒋鸣一句我来得太晚,却让俞小远突然觉得自己受尽了委屈。
俞小远额头抵在蒋鸣的肩窝,浑身紧绷,死死捏着拳头。
半晌,还是泄露出几声压抑地抽泣。
他感到环抱住自己的手臂又紧了紧,耳廓被温热的脸颊一下一下轻轻蹭着。
片刻,上方传来一道温柔声线,和着耳旁坚定的心跳,如一股热流注入心脏。
“想哭就哭吧,我在。”
俞小远再也控制不住泪水,人生头一遭,毫无顾忌地放声痛哭了出来。
这一声哭泣,好像经年积累的所有委屈和哀戚都找到了宣泄口,那些无法诉之于口的情绪在一瞬全都从心头涌出,跟着滚烫的热泪流出体外。
俞小远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哽咽着连气都快喘不过来,肩膀痉挛般抽搐。
蒋鸣嘴上说让他想哭就哭,但见他真的哭成这样,也控制不住地心口抽痛起来。
他想起俞小远口中大学的灰暗时光,想起俞小远木着一张脸说自己是怪物时的样子,想起罗峙带给俞小远那些无法弥补的精神创伤,想起俞小远身体上布满的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想起俞小远是怎样竭力维持着一个破碎的自己,却从来不允许自己掉一滴眼泪。
这一刻的他好像和俞小远痛感相通,俞小远压抑在心中这么多年所有深切的痛苦全部被他所接收。
蒋鸣低头在俞小远的发顶亲了下,声线也不再如往常一般平静,带着细微的哽咽,“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的小远辛苦了。”
俞小远眼泪无法控制地汹涌而出,力气也随着眼泪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失,他几乎站不住,失力地完全陷进蒋鸣的怀里。
蒋鸣紧紧抱着他,像要把他融进自己的身体。
怀里的俞小远哭得浑身都在抖,肩膀痉挛似的抽动。
滚烫的泪水浸透衣服,灼痛蒋鸣心口的皮肤。
整颗心脏所有的空间都被心疼占满,止不住的,爆炸一般的心疼。
蒋鸣喉头涌上一阵酸楚,再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下一下极尽温柔地顺着俞小远的后背。
每一条生命来到这个世界都如此不易。
每一条生命都该被爱意悉心浇灌。
没有人愿意浇灌俞小远,那么,他来。
不知哭了多久,弯月已从天边升到正中,俞小远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他抬眸去看蒋鸣,蒋鸣也正低头看他。
视线一触,无需多言。
蒋鸣低头吻了下来。
俞小远在唇刚一碰到时,就微微张开了口,舌与他交缠在一起。
不是激情浓烈的吻,而是和风细雨般,温柔的舔舐。
蒋鸣捧着他的脸,含住他柔软的唇瓣,舌尖轻缓地描摹他唇线的形状。
俞小远早在这个吻落下时,就已经被摄取了所有神智,没有余力再去思考别的。
他听见自己紧贴着的胸膛下,鼓噪着与他一样凌乱的心跳声。
他听见自己千疮百孔的心脏,在与耳畔这道心跳的共振中,迅速愈合的声音。
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好像只过了短短的一霎,蒋鸣放开了他。
俞小远猩红的眼尾还沾着未干的泪迹,蒋鸣用拇将它抹去,然后倾身过去,与他额头相贴。
近处对视,俞小远从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看到分明的疼惜和压抑。
这时的他已经完全从之前的情绪中解脱了出来。
他突然有点想捂脸,蒋鸣费尽心思给他准备了这么美好的表白,他没能好好配合人家花前月下就算了,怎么还给哭成这样。
简直破坏气氛第一名。
俞小远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轻声告诉他,“我没事了。”
蒋鸣松了口气,拉他坐到了草地上。
放眼望去,浩瀚如星辰般的萤火依然在夜色中一明一灭地闪烁。
蒋鸣突然低头自嘲般笑了声。
俞小远问他,“怎么了?”
蒋鸣撸了一把头发,不堪回首地说道,“一开始的时候,我居然还怀疑过你是直男,我真是……”说着受不了自己一般摇着头笑了几声。
俞小远挠了挠耳朵,耳根有点发红,含糊地哼了声。
蒋鸣笑完舒了口气,放松地伸开长腿,左手忽然轻轻向空中一抛。
一直被握在手中的糖块被抛在空中。
他张口接住,在口中咬开。
“这是?!”俞小远看着那颗不该存在的糖块讶然惊问。
蒋鸣笑了一下,两手撑着草地,仰头看向星空,“没错,我刚刚其实倒了两颗糖出来。”
“预先藏了一颗在左手里。”
蒋鸣看向俞小远,“所以无论你选了哪一只手,都会猜赢的。”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他输。
千辛万苦找到这个地方,也是为了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时刻,给足俞小远所有应该有的仪式感。
只不过在他什么还没有来得及说的时候,俞小远就先陷入了一种消沉的情绪,他不想让俞小远在那样的情绪中度过这么重要的时刻,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才想出了这个办法。
没想到最后还是把人给弄哭了。
“鸣哥……”俞小远不知该说什么好。
蒋鸣轻笑了下,“第一次表白没什么经验,这样的安排,还满意吗?”
俞小远这才突然意识到,今天直到现在,都是蒋鸣在向他表明心迹。
一直都在照顾他的感受,陪着他宣泄情绪。
而他对蒋鸣的感情,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他靠近过去,一秒都不想再耽搁,“鸣哥,我也喜…唔”
蒋鸣突然抬手覆在他唇上,按住他将要说出的话。
蒋鸣问他,“小远,你能分得清喜欢和崇拜吗?”
chapter 49 回应
俞小远想到了什么。
他拿下蒋鸣的手, 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看到了吧,那个笔记本?”
他压在枕头下的, 贴满了蒋鸣剪报的笔记本。
蒋鸣没有否认。
他在什么都还没聊的时候就把白给表了,意思其实很明白。
无论俞小远对他是哪种感情, 他的感情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他确信自己的喜欢足够坚定。
俞小远有些局促起来, 垂下眼睫,低声说, “我……我不确定……我没有办法分清你说的那些感情。”
在俞小远的人生经历中,体验过情感的类别非常有限。
在他的眼中, 对一个人的感觉只有正向和负向的区分。
比如他对蒋鸣, 就是正向,他对罗峙和谭欣, 就是负向。
而要让他从正向和负向中再细分出喜欢和崇拜, 抗拒与厌恶,对他而言实在太过复杂。
俞小远的启蒙漫画是一本叫做《击破黑暗》的以拳击为题材的热血漫画, 漫画的主角叫做靳蒙。
在俞小远阴暗的童年中,这部漫画不知道支撑他走过了多少难熬的时光, 给了他多少从痛苦中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后来在电视上看到蒋鸣, 他觉得他看到了三维世界中的靳蒙。
俞小远至今还记得当他第一次在电视屏幕中看见蒋鸣时的那惊鸿一瞥。
他就那样站在拳台耀眼的光亮中,连汗滴都闪动着微光, 浑身肌肉随着呼吸微微律动,深嵌于肌肉纹理中的爆发力, 像是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每一次出拳的角度都精准得像是用最快速的电脑计算出来。
他在拳台上一次一次被对手击倒,却又一次一次站起来, 把对手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道增加数倍奉还回去。
他自信又强大的样子让人根本无法将目光移开。
那之后,但凡蒋鸣出现的地方, 俞小远的目光就再也没有挪开过。
甚至俞小远人生中第一次拿起画笔的那股冲动,也是源自于想要把蒋鸣在他脑中的样子记录下来。
蒋鸣在他眼中,是自带着一层光晕的。
不管哪个圈子的追星大多都是雷同的路子,沉迷于偶像杜撰的生平故事,爱慕仰望着一个自己臆想中的人设。
他记得,最初相遇,他确实是抱着接近偶像的心情去接近蒋鸣的。
可是在之后的相处中,他才渐渐发现,真实的蒋鸣比他曾经在脑海中臆想出的那个人设还要更加的纯粹,更加的坚毅,也更加的温柔。
当他回过神时,他已经不可救药地被这个人的灵魂之火所吸引。
他没有经验可以分辨出这种感情是喜欢还是崇拜,抑或是其他的什么。
他只知道,蒋鸣是第一个让他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来自灵魂的吸引的人。
俞小远不知该怎么对蒋鸣解释,只能诚实地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我确实没有办法分清你说的喜欢和崇拜。”
“但我知道,对于我来说,你和这世上所有的其他人都是不同的。”
“只要你出现的地方,我都只能看得到你,只要你靠近,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高兴,只要你看着我,我就感到会兴奋。”
“你碰我一下……我半边身子都麻了……”
“我没有办法清晰地区分你所说的那些界限,我只知道……如果是你的话,想对我做什么都可…唔。”
蒋鸣再次捂住了俞小远的嘴,“别说了。”
俞小远:“唔唔唔”为什么?
蒋鸣隐在黑暗中的耳朵早已悄悄从耳尖红到了耳根,他另一只手盖住自己半张脸,喉结滚了滚,“我有点扛不住。”
确定俞小远不会再继续说下去,蒋鸣收回了手,“好了我知道了,很明白你的心意了,但是以后,以后不要再随便说这种话了。”
俞小远没明白他说的“这种话”是指什么话,但他也不太在意,他攀着蒋鸣的手臂,跟他靠的很近,“那我们,在一起了吗?”
蒋鸣轻笑,“嗯,在一起了。”
俞小远又仰着头追问道,“你属于我了吗?”
蒋鸣低下头,亲吻他的额头。
“我属于你。”
两人安静地靠在一起,没有说话,静静地享受了很久旷野中的独处时光。
回车上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蒋鸣车开的是真的稳,七拐八弯的盘山路,居然10分钟就把车上的俞小远开睡着了。
俞小远将睡未睡之际迷蒙着眼嘟囔了句,这是下山的路吗?说完就歪着头睡过去了。
蒋鸣没有答他,驾驶着车辆继续在盘山公路上越攀越高。
山脚下的城市夜景逐渐缩小,最后在地面上形成细密的星系脉络。
车开到山顶,停在一颗巨大的榕树下,车灯照亮前方的一小片区域。
蒋鸣拿出烟刚准备点,看了眼熟睡的俞小远,又摘下了,跟打火机一起放回储物箱里。
他打开顶篷,把椅背调低,躺在座椅上看星空。
天上没有云,天空的底色是很纯净的黑,满坑满谷的星星像是被人随手撒下的碎钻,散落在整个天际。
周围静得只有风声,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他和身边的这个人。
“这是哪?”俞小远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靠在副驾驶睡眼惺忪地问蒋鸣。
“山顶。”
“来这里做什么?”
蒋鸣一笑,“你看过日出吗?”
俞小远摇了摇头。
“我也没有。”蒋鸣坐起来,把外套盖在俞小远身上,“陪我一起看一次吧。”
“好。”
俞小远把副驾驶的座椅也放倒,和蒋鸣一起看向星空。
“他们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俞小远没来由地说道。
“可是我死后,不想变成星星,”俞小远目光从天际下滑,落到蒋鸣的脸上,“我想变成空气,变成噪音,变成光,变成水,变成一切终日环绕在你身边挥之不去的东西,我想永远不和你分开,死亡也不可以。”
蒋鸣轻笑一声,说,“那如果我死了,也变成这些,陪在你身边。”
“不好。”俞小远皱眉,“你不可以比我先死,不可以丢下我。”
蒋鸣没有在意俞小远这句话中蛮不讲理的霸道逻辑,温柔地答应他,“好。”
前方的地平线深黑一片,城市也早已陷入沉眠,黑夜像一只庞大的远古生物,盘踞在天地之间。
俞小远看向远处的地平线,不禁问道,“好黑啊,天真的会亮吗?”
蒋鸣看着同样的方向,摸了摸他的头,“会的,小远,天一定会亮的。”
没熬到黎明,俞小远还是撑不住睡了过去。
到远处的天际开始微微泛红时,蒋鸣叫醒了俞小远。
蒋鸣用外套把人裹住,抱出车外,放在了引擎盖上,然后自己撑上去坐在他旁边,让他靠着。
大G的车盖很高,坐在车盖上能看见更远处的地平线。
俞小远没有等太久,就看见了天光破晓,淡金色的阳光成束,穿透山间清晨的薄雾。
阳光逐渐洒满远处的城市山川,蜿蜒的河流映照出金红的光,原本幽暗沉寂的一切都好像突然间有了希望。
俞小远微微眯着眼睛,仔细地将天地间的每一分变化收入眼中。
他明白,这就是蒋鸣想让他看到的“天一定会亮”。
两人没跟大部队一起回去,在云卢这边又多逗留了一天,把精神养足了之后,才踏上返程的旅途。
照例是蒋鸣开车。
俞小远这两天什么美景没见过,早看不上高速路边这几棵棵不起眼的野草破树了。
见过大世面的俞小远坐在副驾淡定地翻着手机玩儿,刷了会抖音,看了会微博,都没什么意思。
他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刷到过蒋鸣的朋友圈了,于是点开蒋鸣的主页想翻翻有没有什么错过的朋友圈。
手指突然在空中滞住。
他记得以前蒋鸣的朋友圈封面是那张他只身一人在50号公路上的背影照。
他的壁画也是根据那张照片而来。
而现在他手中的屏幕上,那张照片却在不知何时被替换掉了。
屏幕中公路上不再是形单影只的一个背影,而是携伴而行的两道身影,一尾巨大的鲸鱼舒缓游弋在他们头顶的半空。
正是他笔下的那幅壁画。
俞小远手指轻抚在画中两人的身影上,一丝柔软的笑自嘴角漾开。
蒋鸣就是这样,嘴上很少说什么,但总是默默的在看不见的地方把温柔的事情做尽,让你在不经意间发现蛛丝马迹,然后心甘情愿一步步陷进他早就编织好的罗网中,再也爬不出来。
突然手机震了震,屏幕上跳出一条某问答app上回答被点赞的通知。
这个app他不常用,更不记得自己回答过什么值得被点赞的问题。
点开窗口,屏幕上是个有些陌生的界面。
他看了一眼,关于这个问题的回忆突然全部涌入脑中。
他想起自己在法餐店洗手间被罗峙堵住的那个晚上,蒋鸣把他带回了家,他在压抑和苦闷中还咬了蒋鸣一口。
后来躺在客房的床上,心情极度糟糕地胡乱刷着手机。
无意中刷到了这个问题。
他好像编辑了一条回答,具体内容是什么,他已经忘了,但绝不是他现在看到的这条。
他只记得蒋鸣突然进来,给他读了一本十分艰涩难懂的书,他拿着手机就那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手机已经在床头柜上了。
眼前这条回答是谁用他的手机发送的,答案再明白不过。
【问:如果一觉醒来穿回过去,遇到20岁的妈妈,你会对她说什么?】
【答:29岁时,你会怀一个男孩儿,他会出乎你意料地漂亮健康。
这个世界很糟糕,从未以善意待他,他的人生风雨交加,向前的每一步也都困难重重,但他依然会比所有人都勇敢坚强,即使带着伤痕,即使困苦又孤独,他还是很努力地长成了一个很厉害的大人。
谢谢你,让他降临在这个世界。】
俞小远把手指塞在嘴里,死死咬住。
他不想要在蒋鸣的车上就这么哭出来。
俞小远曾经很喜欢《搏击俱乐部》里的一句台词——
“失去所有希望,才能获得自由。”
俞小远想,我曾经获得过自由。
可是遇到蒋鸣后,我又重新拥有了希望。
自由离我而去,而我从未感到惋惜。
chapter 50 融入
回央城已经几天了, 俞小远躺在床上时常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蒋鸣真的……真的跟他表白了?
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蒋鸣还说……自己是第一次表白。
第一次表白,就这么,这么完美, 这个人也太会谈恋爱了。
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有时候夜里突然惊醒,俞小远会突然怀疑在云卢发生的事全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这种时候他就大半夜去敲蒋鸣的门, 也不管会不会吵到楼上下的邻居, 一直固执地敲到蒋鸣来开门为止。
一开始顶着一头鸡窝开门的蒋鸣还有点不知所措。
听到俞小远劈头盖脸问他,“我们真的去过云卢吗?是真的吗?我刚刚做梦做到你跟我表白了, 我们在一起了,是真的吗?”
蒋鸣只能懵逼又无奈地告诉他, “是真的, 不是做梦,我真的和你表白了, 我们在一起了。”
俞小远往往会不依不饶, 盯着他说,“那你再说一遍。”
蒋鸣就会把当时表白的话原样再复述一遍。
俞小远每次听完, 都会执拗地又说,“你再说一遍。”
蒋鸣就大半夜站在门口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对他说, “喜欢你, 是和施月简威不一样的喜欢,是只对你一个人才有的喜欢, 你想听多少遍都可以,喜欢你, 喜欢你……”
俞小远的态度会在蒋鸣一遍一遍的复述中,慢慢软化下来, 最后卸下防备,被哄回去睡觉。
但到第二天夜里, 又会原样再来一遍。
后来蒋鸣习惯了,半夜被敲醒,迷迷糊糊开了门就把人往怀里一抱,都不用他问,贴着他耳朵就开始哄,“喜欢你,喜欢你,宝贝,只喜欢你一个人……”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两周,俞小远才慢慢消停下来-
施月近来觉得她们老大很不对劲。
不知道晚上干嘛了,每天来上班都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
但是你说他精神不济吧,他又好像天天心情都很好,以前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现在动不动冷不丁笑一下,那样子,还怪吓人的。
去云卢之前,老大和弟弟两人也常常同进同出,但这次回来后,她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要说行为上的变化,其实也只是俞小远比以前更粘蒋鸣了,简直像长在蒋鸣身上一样,除了厕所,就没他不跟着去的地方。
就连厕所,要不是蒋鸣瞪他,他好像也想跟着进去。
其他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但施月就是常常能在他们身上感觉到一种不一样的氛围。
如果硬要说,就是他们俩站在一起的时候,周围就好像会形成一种谁也介入不了的特殊屏障。
就像他们两站在大厅说话,说的也是很正常的话题,但两人之间的一个眼神,一个笑意,就让站在旁边的其他人莫名觉得自己插不进嘴。
施月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默默把这些变化看进了眼里。
俞小远在蒋鸣办公室待了一上午,蒋鸣忙着处理工作,他闲的没事,晃悠着又跑回了前台,坐在施月旁边。
这会儿也没什么人,施月从冰箱把带来的山竹拿出来,跟俞小远分着吃。
俞小远脑袋搁在桌子上,笑眯眯地盯着施月剥山竹,递一片吃一片。
“小月姐姐,真甜。”
刚夸完,后脑勺突然挨了一下。
“怎么这么懒呢,就会吃,长手干嘛的,都让别人剥,你连皮都不沾。”简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俞小远身后,看他好吃懒做的样子就手痒。
“干嘛,别打脑袋,一会儿打笨了。”施月啧了声,护着俞小远脑袋,用刚剥下来的山竹蒂砸简威。
简威跳着躲开,“你就宠他吧!”
施月剥完一颗,抽了张湿巾擦手,“不要你管。”
俞小远也狗仗人势,“不要你管。”
简威被俩人一个鼻孔出气的样子给气笑了。
“行行行,我蠢我瞎,都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行了吧!”
施月把刚刚剥出来的山竹掰半个递给俞小远,俞小远刚伸手,简威就越过他拿了过去,一把塞进嘴里,然后踢俞小远椅子,“别搁这儿杵着了,老大找你呢。”
“鸣哥找我?”
“啊,找你半天了,赶紧下去吧。”
俞小远也没心思跟他计较山竹了,站起来就朝楼梯间跑过去。
眼看着俞小远走远了,施月把桌上剥出来的壳都收拾收拾干净,一抬头,简威还在前台靠着。
“你今天这么闲?”
简威张口话还没说,先吃了个螺丝,“斯月,呸,施月,那啥,我、我这儿有两张电……”
话说到一半,方思桐冲过来,“施月施月,快过来,何煜的会员给大家买了冰淇淋,好多呢,快来分。”
“啊,来了。”施月绕过前台,见简威还站在原地不动,“你刚要说啥?”
方思桐瞪个眼站旁边左看看右看看,也跟着施月问,“你要说啥?”
“没啥!”简威恼羞成怒手一挥,走了。
“他怎么怪怪的。”方思桐看着简威的背影问。
“谁知道他发什么神经,不管他,我们过去吧。”
休息区一堆教练围在沙发边,茶几上一个大袋子里装着各种各样的冰淇淋,几个人正在里面挑着。
方思桐挽着施月走过去,刚走到,就听见何煜的声音,“要不给弟弟也留一个吧。”
正在挑冰淇淋的人动作都停下了。
静了片刻。
忽然有人说,“我记得他好像喜欢吃巧克力脆皮的。”
坐在沙发上的一个教练接话,“对,他贼爱吃甜的。”
“我也记得,露营那次带去的烤棉花糖有一半都进他肚子了吧。”
“哈哈哈对对对,我儿子跟他俩为了抢最后一串棉花糖还差点打起来呢。”
大家想起什么,笑了一圈。
“以前感觉这小孩儿眼神冷冰冰的,也不爱搭理人,我平常看到他都不怎么敢上去搭话。”何煜叹了声,“这次一起玩才发现,就是挺单纯一小孩嘛。”
“是诶,喝醉了之后还怪可爱的。”
方思桐也走了过去,接话道,“还记得他那天玩啥输啥吗?笑死我了,怎么会那么霉啊。”
“对哦,简威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动手脚了,欺负小孩儿呢。”
简威受不了这个冤枉,“天地良心,我可没有,我正人君子好吧,是他自己霉。”
施月瞥他,“得了吧你,平时就你最爱欺负他。”
“对,就你老欺负小孩儿。”
一众女性职员开始了对简威长达5分钟的围攻。
“我错了我错了,姐姐们,我再也不敢欺负他了,他打我我都不还手,”简威举手投降,嘟囔道,“以前也没见你们这么稀罕他,怎么露个营回来突然就变整个俱乐部的大宝贝了。”
“那不是以前不熟嘛。”
“就是,我看冰淇淋好像也不够,简威你就别吃了,把你的留给弟弟,自己好好反省赎罪吧。”
“哈哈哈哈哈哈对。”
最后也没真的克扣简威的冰淇淋,有两个女教练说要减肥,把自己的留给俞小远了。
大家从袋子里挑了两根看起来最贵最甜的,放进冰箱里留给了他。
俞小远听了简威的话从前台跑去了蒋鸣办公室,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才知道蒋鸣压根没找他。
他气冲冲要去找简威算账,被蒋鸣叫住了,让他在办公室消停会儿。
俞小远一直消停到午休时间,蒋鸣还在电脑前忙着,于是掏出手机静音打开了王者。
刚登录上去,就收到了简威的组队邀请。
之前露营的时候,简威知道俞小远也玩手游,就跟他加了个好友,一看发现小崽子居然是好几个赛季的传奇王者,当场口水差点没流下来,后来隔三差五就来抱俞小远大腿。
俞小远拒绝邀请,私聊给他发了个[?]。
我很强我知道:[江湖救急,弟弟]
我很强我知道:[这一把晋级赛]
我很强我知道:[可怜.jpg]
MJ1111:[你才骗完我,还想要我带你飞?]
我很强我知道:[哎呀,说什么骗,不就少吃几个山竹嘛,下次我给你买]
MJ1111:[就不是山竹的问题。]
不等简威回复,俞小远又发了过去
MJ1111:[买多少?]
我很强我知道:[你要吃多少就买多少行了吧]
MJ1111:[我考虑考虑]
我很强我知道:[别考虑了,快快快,快进组]
我很强我知道:[我都晋级三次了,自己实在打不上去]
我很强我知道:[小远,远神,远哥,行不行,就带一把。]
俞小远看着简威的消息,咧嘴笑了下,打字回复他道,[等我换个小号吧,大号段位太高了。]
我很强我知道:[好嘞远哥!]
俞小远戴上耳机,登上小号,接受了他的组队邀请。
排进游戏,俞小远拿了一手镜打野。
开局3分钟拿了4个人头,他也没特意去蹲,都是刷野路上顺便捡的,见一个杀一个。
主要总共就见到这几个人,不然还能多杀几个。
人头多了,经济就碾压,滚雪球越滚越顺,后来他也不差刷野那点经济了,直接蹲对面上线路上的草丛里,出来一个杀一个,把对面玩家心态都杀崩了。
简威刷兵线的时候拉过去看了眼俞小远的操作,被秀得头皮发麻。
就看见俞小远在天上飞来飞去,唰唰几下,对面连摸都没摸到他血条就空了。
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对抗。
俞小远那预判和手速,属于是简威练十年也练不出来的程度。
毫无悬念地一路平推到了对面高地。
简威心说这把稳了,开始在公屏打字嘚瑟,[对面你们拿什么赢?我们这儿国服镜!]
我很强我知道:[赶紧投降下一局吧,别浪费时间了]
对面打野回道:[对面的一群废物,没有这个镜,我一个杀你们一团。]
我很强我知道:[少废话,技不如人就别比比。]
俞小远没注意公屏的情况,还在专心刷大龙。
刚把大龙打完,肩膀被人点了两下,他抬头,看见蒋鸣站在旁边,他摘下耳机,听见蒋鸣问他,“去吃饭吗?”
俞小远想也没想,反手把游戏退了塞进口袋里,“好。”
休息区还在公屏跟对面激情对线的简威对着对着,发现情况突然开始不对劲了。
他们家那个大杀四方的镜突然站在龙坑旁边不动了。
1分钟后角色自动退回了泉水。
3分钟后提示该玩家已退出游戏。
局面瞬间变成4打5。
简威慌了,切出去给俞小远发微信,“你人呢?咋不动了?网不好?”
等了半天俞小远还是没反应,简威只得硬着头皮带着自家剩下的几个手残负隅顽抗。
没过几分钟,就把俞小远前期积累起来的优势全输光了,节节败退,波波团不过。
团不过就算了,还要被对面打野疯狂嘲讽。
[对面那个废物射手呢?怎么不比比了?你镜爸爸不要你了?]
[别躲塔里啊,出来单挑啊]
[没有你家镜爹,你还是个啥?]
[赶紧投降下一局吧,别浪费时间了]
最后在对面的集体公屏嘲讽中,响起了己方水晶被推爆的提示音。
简威的手机也同时收到了俞小远回复的微信:[我跟鸣哥吃饭去啦]
简威: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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