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1 直播风波
蒋鸣是一个极其自律的人, 他做职业选手时期养成的生活习惯,有很多至今仍然在保持。
比如长期坚持狗吃了都嫌寡的健康饮食。
比如铁打不动鸡看了都得夸敬业的作息时间。
比如无视季节更替,下刀子都绝不间断的晨跑。
这次去云卢, 再度让蒋鸣意识到俞小远这个小崽子身体素质到底有多差,经过深思熟虑, 蒋鸣在晚饭时将一起晨跑的事重新提了出来。
央城已经进入盛夏, 每天太阳从早6点晒到晚6点,坐着不动都能出一身汗的天气, 别说还要出去跑步了。
俞小远听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就是从椅子上跳起来拒绝。
蒋鸣用一块糯米糕和一顿土豆牛腩就钓着他跑了十几圈的场景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差点没给他命跑没了。
虽然后来跑着跑着也没一开始那么难受了,但对于柔弱不能自理的俞小远来说, 那一次的经历已经足以让他对跑步产生心理阴影。
他的拒绝没起到一丝作用, 蒋鸣吃了口青菜,“我可以把时间往后调半个小时, 每天8点跑, 让你多睡一会儿。”
“能不能不跑啊鸣哥?”俞小远软着声音,企图用撒娇蒙混过关。
蒋鸣不为所动, “不能。”
俞小远又商量道,“那一周跑两天行不行, 也不用天天跑的吧。”
反正都在一起了, 他才不要跟以前一样,为了能多相处个几分钟每天上赶着去遭大罪呢。
蒋鸣面无表情答道, “不行。”
俞小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看我现在身体可结实了, 来头熊都打不过我,根本用不着以这种粗暴的方式来锻……”
蒋鸣轻飘飘一推, 俞小远差点没就地翻个跟头直接滚出门去。
俞小远闭嘴了。
但是俞小远还是不死心,从门口又滚回来想尽办法找借口推脱。
几乎事事都对他毫无原则退让的蒋鸣在这方面却异常坚持, 无论他怎么撒娇耍赖拒绝,蒋鸣就是不松口。
最后蒋鸣放下筷子,冷酷无情地做了结语,“反正无论你答不答应,我每天早上都会按时来拎你出门的。”
事情一锤定音。
俞小远坐回椅子上,哭丧个脸饭都吃不下了,为他即将到来的悲惨明天提前哀悼。
蒋鸣从俞小远那儿拿了把备用钥匙。
第二天早上7点半,准时开门进去,把人从被子里拎了出来,按在洗手间洗漱一把,就拎着去公园晨跑了。
俞小远从此过上了每天7点半起床晨跑,晚上下班前还要跳500个跳绳的生不如死的日子。
即使俞小远不愿意承认,但是随着他作息的逐渐规律,和运动强度的逐渐增加,他的精力其实一天比一天好了。
现在一天锻炼下来脸不红气不喘,蹭完晚饭回到家还有劲开个直播赚点外快。
前几天俞小远在微博的一组图突然被一个大v转了,那个大v是圈内很有影响力的图片分享号,转发他的微博时说自己挖到了宝藏,说俞小远的画不但极具个人风格,而且很有灵气,甚至还大胆预言这个博主以后肯定会火。
被他这么一吹,俞小远微博猛得涨了一大波粉,每次开直播的观看人数也水涨船高,评论区总是出现【微博观光团前来打卡】的留言。
从云卢回来后,俞小远画画时的用色风格也在潜移默化间有了些许改变。
新粉没什么感觉,哐哐扣着好看,很多老粉却敏感地察觉出了变化。
【阿极最近画面色调开始明亮起来了呀,这是要尝试新风格吗?】
【阿极要转型啦?】
俞小远说:“没有刻意转型,只是最近画这个色调比较顺手,今天涂一张猫妖吧,我先画画了哦。”
说完关了麦埋头起线稿。
评论区观众自顾自聊起了天。
【真的耶,极崽最近画面都不怎么暗黑系了。】
【萝莉脸上都没血了。】
【微博那边还吹你个人风格鲜明,画面多有灵气,我看也就这样,花多少钱营销的】
【@reisonableLau 不爱看别看】
【现在的画风也很好看啊,看得妈妈心软软。阿极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诶?好事?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什么?!!!阿极谈恋爱了?!!】
【传下去,极崽恋爱了】
【不!!!妈妈不同意!!崽崽你还小!!!怎么可以谈恋爱!!!要谈也只能跟我谈!!!】
【呜呜呜我也想跟阿极谈恋爱,他声音那么好听,人一定也很帅,还这么有才华】
评论区没人管,聊天走向就逐渐不受控制了起来,粉丝们脑洞大开,纷纷开始脑补自己跟孟极谈恋爱的话会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极崽吻技怎么样 (*/ω\*)】
【我猜阿极现实中一定很奶,一口一个姐姐,好乖的那种,嘶哈嘶哈】
【很好。】
【极崽成年了吗?听声音感觉年龄很小啊。】
【卧槽我看到了什么,刚刚是不是有人回了句很好?】
【有没有人看到823刚刚飘上去的那句很好?他在说什么很好???】
评论区一下炸了锅,留言滚得飞快。
【???你亲过?】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8总你开门,你别躲在里面不说话,你在说什么很好你说清楚啊!!】
【我没记错的话,自从823来了以后,极崽每一次开直播他都是榜一吧?从来没有例外过…】
【金主爸爸你要是这样的话我要开始造谣了】
【姐妹们别拦我我先磕为敬!!】
【《霸道总裁和他吻技很好的画师情人♂》?】
【@蹦蹦king 笔给你!!你来写!!】
【???你们在讨论什么邪门的登西 w(˙Д˙)w】
镜头中俞小远画完了猫妖的身体部分。
刚停下笔,屏幕上突然炸开了一个梦幻城堡。
动画走完立刻接上下一个。
然后就这么接连不断刷了二十几个,刷屏刷了4分钟,硬生生把有关这个话题的评论全部刷过去才停下。
新粉没怎么见过这个阵仗,有点懵。
【这个博主……这么火的吗……?】
【现在画画博主直播间刷礼物也这么猛了?】
【8总你别刷了,我害怕 】
【金主爸爸这是在…堵我们的嘴?】
【这个堵嘴方式未免也太壕了点吧!!不愧是我8总!!我服!!】
【很好,我又磕到了】
俞小远揉了揉脖子,没注意评论区的激烈讨论,只看到那一堆礼物,笑着开麦说了句,“谢谢8总的礼物。”就又低头继续画画了。
【金主爸爸你就这么害怕被极崽看到吗?】
【我们8总主打一个人怂钱多】
【823是造完谣不好意思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只会闷头砸礼物的妻管严金主和他吻技很好但羞涩的画师情人》?】
【可恶我这就去把民政局扛过来】
【@蹦蹦king 别刷直播了快去写!!】
823这时候才又出现,发了句【我也是跟大家一样开玩笑口嗨的,没有想到引起这么大误会,玩笑开过头了,大家见谅】
说完在直播间连发了3个一千块的红包。
一部分抢到的粉丝纷纷高呼谢谢老板,表示自己拿钱封口,保证绝不再提,也有磕的特别上头的,抢完红包就翻脸不认人。
【不是,你这么正经解释更像真的了啊】
【你不承认也不行,我硬磕】
【我不管!我不看!我不听!你们就是真的!跟红包里的rmb一样真!】
【这剧情我熟,今天还“抱歉占用公共资源”,明天就“谢谢大家我们在一起了”】
【今天这直播看的真值,太精彩了】
【演这么起劲,你们是剧本吧?】
【@reisonableLau 就一个画画直播间还剧本,你剧本看多了吧】
评论区吵了会儿,话题又被带着转了好几个方向。
等俞小远全部画完抬起头的时候,评论区话题已经变成了在猜他是哪个学校的。
【我猜是宁市艺术学院】
【央城美院吧?阿极这水平考央城美院肯定没问题】
【央城美院+1】
【+2】
【你们眼光能不能放宽一点,阿极也不一定是在国内读的吧】
【同意】
【国外的话,不会是罗伦斯艺术学院吧……】
【罗伦斯?帕城那个Rollence College of Art?你们会不会想太多,RCA是一般人能进的吗?】
【吹主播也用不着这么吹吧,他这水平也就国内三流艺术学校,画的什么玩意】
【@reisonableLau 前面说花钱营销的也是你,说剧本的也是你,现在说三流学校又是你,意见这么多别看了行不行,搁这找什么存在感呢】
【@reisonableLau 叉出去】
评论区又吵成一锅粥,这次俞小远看见了,打开麦克风说道,“大家不要吵了,你们猜的这些都不是。”
“也不要再问了,涉及隐私,我不会说的。”
听见他这么说,那个没事找事的reisonableLau又开始在评论区阴阳怪气。
【你看,说了他进不了这些学校吧,粉丝还在那脑补呢,滤镜别那么厚,醒醒吧】
【@reisonableLau 你怎么还没出去】
【就他这水平,进个央美都得被退学,还RCA呢】
俞小远看着屏幕中的那条评论,皱了皱眉,声音冷了下来,“你再说一遍?”
reisonableLau又发道:【怎么?戳你痛处了?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进央美也得退学,什么垃圾水平在这画。】
【还舔着脸蹭罗伦斯,见过罗伦斯大门长啥样吗?你配吗?】
俞小远点开他的头像,想看下这人哪来的,在他主页拉了下,目光突然被其中一条动态吸引了。
俞小远幽黑的眼眸眯了眯,“这位Lau先生,先不要讨论我的问题了,我想问你一下,你上个月发的那条动态,说自己突发奇想涂出来投稿杂志的手绘,是你的原创吗?”
chapter 52 出拳
俞小远幽黑的眼眸眯了眯, “这位Lau先生,先不要讨论我的问题了,我想问你一下, 你上个月发的那条动态,说自己突发奇想涂出来投稿杂志的画, 是你的原创吗?”
【废话, 不是我原创是你做梦画的?】
俞小远慢悠悠说道,“我在C站上还有个叫诞梦仓库的小号, 专门发上不了大号的废稿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你的这幅画借鉴了我小号一年前发的那张《窗棂上的小兔人》的吧?”
“背景借鉴的我半年前的《水母森林》, 色调改了一下,夜晚变成白天, 水母变成蘑菇, 人物是把我那副小兔人镜像翻转之后描的图吧,哦, 还把兔耳朵改成了猫耳朵。”
【你不要血口喷人,借鉴是很严重的指控你懂不懂】
“是吗?那为什么你图片中背景的阳光是从左上照下来的, 但是人物身上的光线是从右侧来的?影子的方位也跟背景的光线走向压根不统一?”
俞小远把reisonableLau的那张画截图发到pad上, 放大缩小让观众看图里光影不统一的地方。
【我画的时候没注意不行吗!就光影有点不对能说明什么!】
俞小远冷漠道,“让我来告诉你, 因为整幅图根本不是你亲自构思的,你连上色也只是找了个滤镜把我的图蒙起来照着上的, 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光影统一的问题,所以才会连这种低级bug都没有发现。”
reisonableLau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图形和色彩偶尔有点像也很正常吧, 不就撞灵感了嘛,你别对自己的画亲爹眼, 看谁都像抄你的】
“撞灵感?”
俞小远冷笑一声,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俞小远二话不说,用他六个赛季传奇王者的手速从pad一个叫小号废稿的相册中翻出了自己的那两幅原图,然后拉出reisonableLau的那张画,三张图上下放在一起,拼图时还特意把小兔人那张做了镜像翻转。
“你管这叫撞灵感?”
图片拼在一起,相似程度一目了然,任谁都能看出这早已超出“撞灵感”的范畴,甚至俞小远一开始说的借鉴都已经是口下留情了,他这完全是赤裸裸的抄袭。
评论区很多人都开始反驳他的“撞灵感”论,还有人指出他图中更多的相似之处。
reisonableLau直接摆烂不说话了。
俞小远又问他:“那个杂志采用你稿子了吗?采用了别忘了给我打版权费。”
“算了别给我打了,以后有人拿着这种拙劣的缝合怪来问我是不是仿我的,我想想都糟心。”
“你就别操心我见没见过罗伦斯大门长什么样了,你有空对自己的缝合技术多上点心吧,别再做这种抄了小号又自己去撞大号枪口的蠢事了。”
“还有你的reasonable都拼错了没人告诉你吗?英语老师看见都得一巴掌把你甩墙里你爸妈哭着把你往外抠。”
“好好在家背点单词别出门丢人现眼了。”
俞小远话还没说完,那个reisonableLau恼羞成怒地骂了一句【老子才没抄袭你】然后迅速退出了直播间。
只不过俞小远再点进他主页,就发现他的那条动态已经被删除了。
评论区原本义愤填膺的粉丝们在俞小远这波丝滑操作下都愣了,然后一溜串开始扣爽!!
【爽!!!】
【极崽原来这么会骂人?】
【震惊,抄袭了极崽还跑到极崽直播间来阴阳,脸皮怎么那么厚啦】
【他也没想到自己能直接撞原作者脸上吧,hhh,这个剧情展开,也太意料之外了】
【还能这么爽的吗?都不用粉丝出马,主播亲自跟黑粉中门对狙?】
【其他的黑子看着点再贩剑你们也是这个下场】
俞小远吵完架也有点烦,“好了事情过去了大家不用再讨论了,都散了吧。”
他想起什么,笑了一声,说,“不过我还真没见过罗伦斯的大门长什么样。”
有些同样学艺术的粉丝在评论区感叹起来。
【我也没见过。】
【罗伦斯是我的梦想】
【RCA是所有艺术生的梦想吧】
【唉,当代艺术圈的耶路撒冷】
“也是我曾经的梦想。”俞小远淡淡接了句,然后轻不可闻地笑了下,“不过确实太遥不可及啦。”
俞小远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抬头看了眼时间,差点跳起来,“都2点半了!我天!我明天一大早还要起来跑步!要死了…”一边说一边开始收拾东西。
“今天就到这里,下播了下播了!!”俞小远心里哀嚎,急急忙忙关了直播。
第二天蒋鸣还是雷打不动准时把睡得跟死猪一样的俞小远从被子里拎了出来。
俞小远跑步的时候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蒋鸣视若无睹,拉着他照常跑完了整整五圈。
不过好在中午一吃完饭,蒋鸣就把休息室的空调开好,放他进去补眠了。
施月敲门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蒋鸣正在电脑前忙碌。
施月走到办公桌前,跟他汇报这个季度的情况。
刚说了几句,蒋鸣突然做了个降低声音的手势,看了眼休息室的方向,说,“昨天睡太晚了,一早又被我薅起来跑步,估计是累得不轻,让他睡会儿吧。”
施月知道他说的是谁,点了点头,放低了声音。
两人在办公桌前低声交流。
事情说到尾声的时候,俞小远正好醒了,揉着眼睛从休息室里走出来,看见施月,带着鼻音喊了声“小月姐姐”。
施月把最后几句说完,记下蒋鸣的要求,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走到门口转身带门,一抬头正巧看见办公桌后的蒋鸣朝俞小远伸出手,牵到人后轻轻一拉,把俞小远拉到自己腿上,俞小远说了什么,蒋鸣低下头去查看他的眼睛,表情柔和而专注。
两人之间充满了自然而然,又亲密无间的氛围。
施月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没有说话,安静地退出了房间。
从走廊往外走时正巧碰到了简威,手里拿着条仿真蛇,施月问他拿这干嘛。
简威一脸坏样问她,“小远呢?看我不吓死他。”
施月欲言又止,拍了拍他肩膀,略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我劝你以后最好少惹弟弟。”
说完走了,留简威一脸懵逼站在原地。
蒋鸣手臂伤好后已经养了很久了,锻炼强度渐渐加上来,最近终于可以恢复练拳了。
晚上蒋鸣拎着拳套来到楼上,俱乐部各处正在运动锻炼的人不少,不远处还有个拳台空着,蒋鸣走了过去。
他把拳套丢在拳台旁,左右看了看,然后拿上手靶走到正坐在休息区的魏玚旁边,把手靶丢给他,“陪我练会儿?”
魏玚抬头看他。
平常蒋鸣都是找简威陪练,很少让别人持靶,魏玚拿不准他今天怎么突然找自己陪练,但是蒋鸣开口了,他也不可能拒绝,笑着说了声好。
两人回到空着的拳台,蒋鸣慢条斯理地缠好绑手带,戴上拳套,跟魏玚对了下拳,示意开始。
蒋鸣从第一拳开始,力道就大到让魏玚有些招架不住,之后更是拳拳带风。
整个场馆都听到拳台撞击靶心的脆响,声音大得吓人。
不少人循声看过来。
陪练其实也很需要技巧,持靶的运动量也并不比实际打拳的人小多少,要在稳住自己身形的同时保护出拳人不因为力道错位产生损伤,就必须在接拳时给出相应的对抗力量。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职业选手的陪练都非常专业,要么是退役的前职业选手,要么是有资格担任拳击技法教练的人。
魏玚为了维持俱乐部经理人的形象,平常也会刻意保持一□□型,运动量和运动强度也都不小。
但是在蒋鸣擂鼓鸣金的重拳之下,还是很快就开始体力不支。
汗液从魏玚的额角大滴大滴往下流,举着靶步步后退。
简威靠到前台,小声问她们,“老大今天怎么了啊?”
方思桐摇了摇头,“不清楚,有点吓人。”
简威一转头看到施月,莫名其妙地发现她看自己的眼神又充满了同情。
简威一脸问号。
施月摇了摇头,转开目光。
还跟个大傻子似的到处怎么了怎么了,你再欺负弟弟魏玚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你懂不懂。
一个出拳的间隙,魏玚和蒋鸣对上了视线,蒋鸣眼眸微眯,眸中射出的冷漠和肃杀让魏玚怔愣了一瞬,手靶举慢了半步。
下一秒,
拳锋擦过手靶,
结结实实打在了魏玚脸上。
魏玚闷哼一声,捂着脸半跪在地上。
很快,鲜红的血从指缝滴下来。
四周响起围观的人群的抽气声。
蒋鸣摘下拳套,蹲到魏玚旁边,“怎么样?”
魏玚捂着鼻子,声音闷闷的,“鼻子,鼻子好像流血了。”
蒋鸣把魏玚带到洗手间处理伤口,场馆里围观的人给他们让出一条道。
魏玚用清水把脸上的血污洗干净,半晌终于止住了血,他对着镜子忧心忡忡地查看自己已经肿起来的鼻梁,疼得吸气。
蒋鸣看着他的样子,嘲弄地笑了一声,“放心,没断,我下手有数。”
魏玚听到这话,抬起头从镜子里看过来。
蒋鸣抱臂靠在一边,好整以暇地问他,“知道你为什么挨的这一拳吗?”
chapter 53 礼物
魏玚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
准确的说, 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从他把照片发给谭宇尧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会承担这种后果的准备。
魏玚撇开目光,梗着脖子说, “我不后悔。”
蒋鸣并不意外,“我猜你也是这么想的。”
“我曾经警告过你, 但看起来没什么作用, 既然这样,我也不可能继续留你在能接触到他的地方了。”他们都很清楚话中的“他”指的是谁。
魏玚按在水池边的手紧了紧, 张口刚想要说什么,蒋鸣就抬手止住他的话, 直截了当道, “你收拾一下,自己申请离职吧。”
“离职补偿不会亏待你, 手续财务那边已经在走了。这几年, 你也辛苦了,”蒋鸣拍了下魏玚的肩, 没有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以后就江湖不见了。”说完转身出了洗手间。
厚重的门扉在他身后自动闭合, 隔绝了大厅混杂着音乐的击靶声, 洗手间内只剩一片死寂。
魏玚看着镜子里自己狼狈滴水的脸,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记得自己刚毕业就进了这里工作, 一开始只是个普通教练,后来一步一步转向管理方向, 慢慢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几年来,俱乐部一直有一种大家庭的氛围, 尤其是蒋鸣妈妈还在世的那段时间。
他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太多人生的重要时刻,也曾经在这里找到过迷茫中的答案。
甚至连认识谭欣, 也是在这里。
他其实早已在心里把这里当成了一个归属。
可是今天却在这么不堪的情况下被告知,这里永远不会再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魏玚紧紧咬着后槽牙,抡起拳头发泄似地砸在墙上。血从迸裂的伤口流出,顺着墙面蜿蜒而下,流进洗手池的水流中。
镜子映出他撑着墙缓缓佝偻下去的身影,像是一只丧家之犬。
第一幅壁画完成到现在发生了很多事情,也过了不少时间。
俞小远歇够了,现在心中也构思好了第二幅壁画的内容,便又穿上了绘画围裙,把那堆吃饭的家伙搬到新的地点,开始重新上工了。
第二面墙在大厅的最里面,进门后一眼看见的最远端。
俞小远这几天都在给墙壁的四周上底色,是一种暗沉的深蓝紫色,像被重重暮霭包裹的夜空。
有些常来的会员看这小孩儿天天在俱乐部里画画,从门口画到门里,也觉得挺有意思的,有时休息的空档也会找他搭个话。
以前俞小远是一概不理的,冷个脸自己画自己的,天王老子来了他都当空气,那些会员碰完钉子,也不会再来自讨没趣。
最近俞小远态度明显有了软化,不但笑容多了,跟俱乐部里其他人的互动也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现在连会员来跟他搭两句没头没脑的话,他也会耐着性子回几句了。
只不过说话时脸上常常会有种想甩脸子却又硬憋回去的别扭表情,活像一个正在接受最基础人际交往能力训练的自闭症儿童。
中午跟蒋鸣回家吃完饭,俞小远没直接回俱乐部,也没说干什么去了,直到临近晚饭点才回来,手里拎着个商场的袋子,在门口等蒋鸣一起回家。
蒋鸣收到信息很快便结束了工作,从俱乐部里走了出来。
走到门口,就看见俞小远站在电梯口发呆,蒋鸣走到他身旁,低头问他,“等多久了?”
俞小远被他的声音一惊,回过神来,莞尔笑了,“不久,刚到。”
“走吧。”
蒋鸣走了几步,见俞小远没跟上来,回头去看,发现他还站在原地看着自己。
“傻愣着干什么呢,回家吃饭了。”蒋鸣朝他招招手。
“来了。”俞小远笑了笑,跟了上去。
回到家蒋鸣直接进厨房做饭去了,留俞小远在客厅等饭。
晚上没做什么复杂的菜,简单的三菜一汤,很快就做好了。
蒋鸣端着最后一道菜出来时,俞小远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发愣。
蒋鸣把餐盘放在桌上,问他,“有人找?”
俞小远抬头笑笑说,“没有。”然后关了屏幕丢在沙发上,又拿起那个他拎了一路的纸袋,起身走到餐桌旁。
俞小远把纸袋递到蒋鸣面前。
“给我的?”蒋鸣有些惊讶。
俞小远点了点头。
蒋鸣看了眼袋子上某金饰品牌的logo,新鲜道,“怎么突然想起给我买礼物了?”
俞小远有些腼腆地小声说,“就是前几天,赚了点钱,就想给你买点东西。”
蒋鸣往袋子里看了看,里面是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他小心地拿出盒子打开。
盒子里躺着一串黑色皮质编织手链,链子上固定着三颗纯金雕刻的珠子,呈现做旧的暗金色。
蒋鸣挑眉问他,“哪儿赚的钱?除了我们俱乐部,你还跑出去兼职了?”
“不是不是,”俞小远咬着筷子,眼睛眨了半天,好像有点纠结,最后下定决心般道,“其实……我在社交网站上有几个发作品的账号,有不少粉丝,有的时候也会……在视频网站开开直播啥的……画出来的图会好卖一点……然后也有粉丝会给我刷礼物……”说到后面,声音越说越小。
“直播?”蒋鸣斜眼看他,笑着说,“我都不知道你还有那么多才艺呢。”
“没有什么才艺,我就只会画画而已。”俞小远越说越局促,“画得也不怎么好……只是恰好被一些网友喜欢……”
蒋鸣突然似笑非笑地吐出两个字,“孟极。”
俞小远诧异抬眸,“你怎么知道?!”
“之前你不是给施月画过一个头像么,在那张图里找到的这两个字。”
“那你、那你……”俞小远一瞬间有些慌乱,想问的太多,一时竟不知道先问哪句。
那你看过我的作品了吗?
你知晓我的一贯风格了吗?
你会不喜欢那些血腥诡异的画作吗?
你会连带着也……不喜欢我吗?
蒋鸣把俞小远的慌乱与无措全都收入眼底。
他原本想要告诉俞小远,他翻看过他所有的作品,对他的绘画风格早已熟知,他并不介意这些风格中所透露的黑暗,只想感叹创造出这些作品的俞小远很有才华。
但在开口时,他却临时改变了主意。
“放心,我没有去网络上搜索,只是记得这个名字而已。”
你不希望我知道的,我会永远装作一无所知。
俞小远松了口气。
蒋鸣笑了下,随口问道,“这名字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俞小远答道,“也没什么,孟极原本是山海经里的一种精怪,外形像一只白色的豹子,它十分凶猛,还很擅长潜伏隐匿,这些特点让我很喜欢。”
“白色的豹子?”蒋鸣想到了什么,“你画在俱乐部里的那只?”
“嗯……嗯。”
“画在另一边的教父,是我的微信头像吧?”
“是的……”
蒋鸣似笑非笑,“那么你当时的那幅画,是想要对我说什么?嗯?”
俞小远埋在角落的小心思在隔了这么久之后,突然被蒋鸣翻出来戳破,耳尖红得滴血,“没、没什么。”
蒋鸣睨他,“有些人怎么敢画不敢说呢。”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就是想要你能回头看看我,”俞小远垂着头,抿了抿唇,“想要你的目光能停留在我身上,哪怕只有几秒也可以。”
俞小远说:“但是我知道你讨厌我。”
“没有讨厌。”蒋鸣下意识地否认。
“好吧,没有讨厌,就是……不太喜欢。”俞小远换了个说法,“所以无论我对你说什么,你肯定都不愿意听,所以就我只能……画出来给你看。”
“我那时候脑子里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就是想要你不那么抗拒我,想要……”
“想要让你也想……靠近我,即使只是为了来毁灭我,也可以。”
“我想告诉你,只要你想拥有我,我就是你的,任凭你处置。”
“其实就算……就算你当时真的不同意让我画壁画……我也会继续等你。”
蒋鸣起初是想逗逗他,但真的听到他说出这些埋藏在过去里的酸涩想法,心里却又有点不是滋味。
那时候的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为什么就那么一门心思想要推开他。
明明自己从一开始就对他……
蒋鸣走到俞小远的椅边,一手轻轻揽过他,然后从盒子里取出手链,递到他面前。
俞小远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偎在他身上替他将手链戴上。
戴好后仍然没有放开手。
俞小远摸了摸串在中央的那三颗珠子,一颗一颗地指给他,“这颗绳结图案的,是平安,这颗狮首图腾的,是守护,中间这颗Triquetra图案的……”
俞小远笑了下,说,
“……是永恒。”
蒋鸣垂着头一颗一颗耐心地听着。
听完抬手抚上中间那颗印刻着黑色三角图形的暗金珠子,嘴角划出一个温润的弧度,“我很喜欢。”
晚上两人没回俱乐部,在客厅找了部电影看,看完不早了,蒋鸣留他住下。
俞小远自然不会拒绝,洗漱完往客房走。
路过书房时,他停下脚步。
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脑子里浮现出晚饭前收到的那条来自谭欣的信息,
[你知道蒋鸣哥哥的书房里摆着一个沙袋吗?]
[那个沙袋他让你碰吗?]
chapter 54 接风
魏玚走了之后, 蒋鸣安排了一个新人来接替他的位置,俱乐部里没有人见过他,只隐约听到传言说新来的经理是蒋鸣练拳时的师弟。
周三是新经理来上班的第一天, 收到消息的前台小姑娘们早就聚在一起等着一睹新经理的真容了。
季小敏猜测道,“老大的师弟, 那肯定也是个精壮小伙吧。”
田艺风捧着脸说, “不知道帅不帅哈哈。”
方思桐斩钉截铁,“帅不帅不知道, 但身材肯定很好。”
田艺风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季小敏接过话, “看老大还不知道吗, 练拳的有几个身材不好的,他们那运动量, 怎么可能练出来胖子。”
前台几个小姑娘纷纷附和, “这倒是这倒是。”
田艺风犹疑着说了句,“就是不知道性格怎么样。”
季小敏说, “好像拳手脾气都挺火爆的吧。”
田艺风捂脸,“不要啊, 希望他脾气好一点, 以前魏玚就有点凶,一点小事就摆脸, 好讨厌。”
季小敏猜测,“会不会是那种放纵不羁的?”
田艺风接着猜测, “会不会是那种大大咧咧的?”
方思桐道,“害, 反正别是个跟老大一样的酷man就行了,老天啊给我们来个亲和点的帅哥经理吧。”
季小敏简直不能更赞同, “对对对,老大这样的一个就够了,帅归帅,但冷得吃不消,还没靠近他呢就觉得大冰碴子砸脸上了,我每次跟他说话都有点害怕。”
田艺风在一旁点头如捣蒜。
坐在电脑前没参与讨论的施月听着她们的对话,在心里闷笑了声,那得是看对谁,你们是没见过他温柔起来的样子。
没等多久,万众期待的主角就跟着蒋鸣从门口走进来了。
蒋鸣领着人在前台停下。
刚刚还在讨论的几人看到来人都有点傻眼。
站在蒋鸣身后的是个穿衬衫戴眼镜,斯斯文文的高个男人,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
跟她们之前猜测的放纵不羁,大大咧咧全都不一样,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狂野的前拳手,反倒像是个一路经济院校毕业的金融行业精英。
不过不苟言笑这一点倒是和蒋鸣如出一辙,让人忍不住想问问他们师门收人筛选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蒋鸣简单跟前台做了个介绍,“纪深,接替魏玚的位置,以后有什么事情主要找他处理就行,施月你带他熟悉一下环境。”
施月点点头放下手里工作,带着人走了,“跟我来。”
蒋鸣走到饮料柜拿了罐冰可乐,朝俞小远的方向走去。
俞小远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T恤,坐在墙壁旁低头调颜料,衣料轻薄地贴在身上,显出背后隐约凸起的脊骨轮廓。
阳光从侧边的落地窗照进来,雪白的颈脖在淡金的光线下像涂了层蜂蜜。
蒋鸣停在他身后,拎着覆满水汽的可乐罐在他耳旁轻轻贴了下,俞小远被冰得一瑟缩,抬头看见蒋鸣,眉开眼笑地接了过去,“鸣哥。”
刚要打开喝,一看手上都是颜料,在围裙上蹭了蹭,手还没有擦干净,手中的饮料罐已经被蒋鸣取走,他单手拎着罐身,食指扣上拉环,嗤得一声扣开。
待到冒起的起泡消寂,将饮料递回给俞小远。
“谢谢。”俞小远捧着罐子喝了一小口,冰得皱了皱鼻子。
“累吗?”蒋鸣问他。
俞小远开始画壁画后,晨跑也没有停下,每天一大早被蒋鸣薅起来跑步,跑完回来就在墙面前站一天画画。
俞小远没有叫过苦,反倒是蒋鸣自己有点看不过眼。
俞小远冲他笑着摇头,“不累。”
说话的间隙,施月正带着纪深从旁边走过去,俞小远不由看了眼,蒋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口介绍道,“纪深,来接替魏玚的。”
俞小远心不在焉地答了声“哦”,喝着可乐转头问蒋鸣,“鸣哥,晚上做什么菜?”
蒋鸣说,“今天不在家吃。”
俞小远有点开心,“出去吃吗?”
“嗯,纪深刚来,晚上大家一起聚个餐,给他接个风。”
俞小远瞬间收了脸上的开心,语气中带了几丝不满,“你和他很熟吗?”
蒋鸣没反应过来,“什么?”
俞小远绷着脸,不太开心地问,“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啊?”
蒋鸣失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哪儿就对他好了。”
俞小远声音闷闷的,“本来就是,别人你怎么不接风,就给他一个人接风。”
“脑子里一天天想什么呢,”蒋鸣看着俞小远挎起张小脸无理取闹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又觉得俞小远可爱极了,解释说,“他是我师弟,在国外待了好几年了,刚回国不久,以后又要来我这里工作,给他接个风不是应该的吗。”
俞小远不说话,把可乐放到一边,重新拿起调色盘,闷闷地低下头调颜料。
蒋鸣弯腰凑到他耳边低声调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吃飞醋呢,嗯?醋精?”
老实人俞小远从不拐弯,抬起头就直接说道,“因为以前都是偷偷醋。”
蒋鸣差点没笑出声,实在想现在就把人搂进怀里亲两下,碍着公众场合,只伸手去捻了捻他耳廓,好生哄着,“那这样,晚上你挑地方,吃你想吃的好不好?”
俞小远不情不愿地答了句,“那好吧。”
下午蒋鸣说了聚餐的事,大家都挺高兴,一下班就一窝蜂冲去换衣服。
锁好了门,俞小远在群里发了个定位,众人驱车前往,一路上有说有笑。
地方倒是不远,开车20多分钟就到了。
众人停完车走到店门前,全傻眼了。
就是说……有人办接风宴是跑去撸串儿的吗?
还是那种居民小区旁边,门面陈旧,贼接地气的烤串儿店。
俞小远没管身后众人顿住的脚步,面不改色地径直朝烤串店走去。
蒋鸣心里一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摇了摇头无奈笑笑,也跟了上去。
自家孩子挑的地方,能怎么办呢,就吃呗。
俞小远走进厨房跟老板不知说了什么,老板笑呵呵地跟着他走了出来,把几张桌子拼成一张,招呼他们坐下。
众人见蒋鸣都没什么意见,也都跟着在桌边坐了下来。
烧烤店看着开了有些年头了,门头和装修都很陈旧,但室内卫生却很整洁。
大堂里除了他们,还有几桌客人,看上去像是住在附近的居民,穿着拖鞋就下楼来撸串儿的。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慈眉善目的样子,把餐具布好,对他们说,“吃什么自己上里面拿,现拿现烤,吃多少拿多少,别浪费哈,吃完之后我来数签子结算,凉菜和酒水在菜单上勾。”
“吃完数签,”简威笑道,“那要是我吃完偷偷把签子带走不付钱怎么办?”
“害,做生意嘛讲个信任,你信任我,我也信任你,你们看着也不像是会做这种事儿的人嘛,”说着豪爽笑了几声,“要真是那样,估计也是遇到困难了,那吃就吃了嘛。”
简威不禁夸了句,“老板真是敞亮人。”
“哈哈哈,你们先点,我去招呼别的客人。”
老板走后,众人拿起菜单勾了些凉菜,又点了些冰饮啤酒,就起身去店冷柜那儿挑串了。
纪深跟着人群一道,面色如常,倒是没有表现出对于把他的接风宴搞到这么个不入流的地方来这件事有什么不满。
入座没多久,烤串就陆陆续续烤好了,老板端着串从厨房走来,桌上老远就闻到烤肉香味。
一天工作下来,大家也都饥肠辘辘,上桌后众人也没客气,纷纷开吃。
用红柳枝穿着的羊肉串肥瘦得宜,每一串肉都块大紧实,外皮烤得微焦,端上桌后还在滋滋冒着油,一口咬下去,肉心散发出红柳特有的香味,与肉本身浓郁的鲜香相辅相成,再加上配比讲究的粗盐孜然和辣椒,说一句人间美味也毫不为过。
“卧槽,这也太好吃了吧?!”
随着简威发出的第一声惊叹,众人纷纷亮着眼睛赞同。
季小敏嚼着肉掏出手机,口齿不清说,“赶紧加入收藏,下次带我闺蜜来吃。”
“这什么宝藏烤串店,小远你怎么找到的?”
俞小远拿着串烤玉米,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勾了下唇角,回答说,“有次路过,无意中吃到的。觉得很好吃,就记下了。”
被美味俘获的众人早就忘了一开始看到这家店不起眼的门头时内心的质疑,埋头哐哐炫串。
吃到中途,简威肚子胀得不行,放下串儿去厕所放水。
俞小远思索片刻,也放下了筷子跟了过去。
厕所里,放完水的简威在镜前洗手,俞小远走到他身旁,也打开龙头,装作不经意地问简威,“你去过鸣哥家吗?”
简威从镜子里看他一眼,“去过啊,咋了?”
俞小远把手伸到哗哗的流水下,淡淡说,“我那天在鸣哥家吃饭,看见他房间里摆着个沙袋……”
他还没说完,简威就反应很大地转过来问他,“你没碰吧?”
chapter 55 烤串
俞小远摇摇头。
简威舒了口气, “幸好你没碰,以后也别碰知道吗,我有次去老大家聚餐, 看到那沙袋手贱打了两拳,老大差点当场给我手捏碎了。”
当时蒋鸣那个恨不得刀了他的眼神, 他现在想起来都后怕。
简威缩着脖子抖了两下, 继续洗手。
俞小远问:“那个沙袋很贵吗?”
简威挥挥手,“跟价钱没关系, 听说是别人送的,意义很特殊, 具体我也不清楚了。”
他们回到桌上时, 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喝着啤酒在聊天。
话题渐渐转到纪深身上, 众人对这位空降的新上司都充满了好奇。
有人挑起话头, 问道,“纪经理之前在哪里高就啊?”
纪深想了想, “这几年一直在东南亚,一开始做过几年保镖, 后来老板交了点事到我手上, 帮他管了一点生意。”
方思桐好奇道,“事业这么顺, 怎么就突然回国啦?”
纪深推了推眼镜,“觉得不太稳, 就回来了,还是想踏踏实实干点事。”
有人敏感地觉察到他话里的意思, 没有再追问下去,转了个话题问道, “纪经理近视吗?”
纪深笑了下,“倒没有,就是不戴眼镜被人说眼神有点凶,就配了副平光镜压一下。”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好奇起来,纷纷怂恿他摘下眼镜看看。
纪深经不住他们拱,只好低头摘下了眼镜。
他抬眼扫了一圈,桌上瞬间鸦雀无声。
“……好像,是有一点……凶。”方思桐哆哆嗦嗦地说。
“敢问纪经理手上几条人命。”季小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纪深把眼镜戴回去,笑了下,“没骗你们吧。”
众人喝得兴起,又叫了一轮啤酒,老板在厨房里忙着,送酒来的人变成了老板娘。
老板娘拿着啤酒走到桌边,却没停下,向左绕了点,停在俞小远旁边热络地招呼了句,“小远带朋友来啦?”
俞小远放下手里的串,抬头嗯了声,乖巧的样子跟平常截然不同。
蒋鸣不禁侧目看了眼他们。
“这些酒送大家的,小远难得带朋友来,大家都吃开心点。”老板娘笑眯眯地将覆着水汽的啤酒放在桌上,一瓶一瓶撬开瓶盖,“不要客气,多吃点,一会给你们打折。”
众人纷纷起哄道谢,有人好奇问道,“小远,你跟老板那么熟呢?”
俞小远一时变得局促,不知该怎么回答,老板娘见状接过话说,“害,小远常来吃,一来二去的这不就熟了嘛,我们家做回头生意,都是老客,桌桌都挺熟的。以后你们常来,也是熟客,哈哈。”
俞小远点了点头,并未多加解释,蒋鸣却看着他,若有所思。
简威隔着半张桌子冲俞小远嚷嚷,“弟弟知道这么好吃的店怎么一直藏着掖着,不够意思啊。”
“不是带你来了嘛。”俞小远白他一眼。
“就是,不都带你来了嘛,”施月推了下简威,“再说了,弟弟天天游戏里带你飞,还不够意思啊。”
“你不提游戏我还差点忘了!”简威像被戳了肺管子,敲着桌子愤愤道,“那天,就那天,我升无双的晋级赛找他带我飞,他干了什么,你自己问他!”
施月疑惑地看向俞小远,俞小远不想解释,埋头继续吃东西,施月只好回头问简威,“弟弟干什么啦?”
“他打了10分钟就给我挂机,害我晋级失败还扣信誉分,对面嘲讽我的嘴脸我到今天都还记得!”
俞小远从烤鸡翅里抬起头,“现在晋级失败还扣信誉分?”
“那倒不是……”简威气势一下子弱了,“我不是一开始看你大杀四方,就嘴了对面几句嘛,哪知道你后来居然挂机了,对面快赢的时候小人得志,满公屏嘲讽我,我气不过,打完就加好友跟他互相问候了一下。”
“你跟人对骂扣分也怪我啊?”
“要不是你中途挂机,那孙子哪有脸跟我吵。”
施月替俞小远说话,“弟弟怎么会打得好好的突然挂机?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简威又激动起来,“我后来问他干啥去了,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他回我说他吃饭去了,打得好好的吃饭去了!”简威难以理解,“晚10分钟吃饭能把你饿死啊,那局都推到对面高地了,最多10分钟就能赢了,他非挂机去吃饭,把我晋级赛挂没了。”
俞小远面无表情补充了句,“是跟鸣哥吃饭去了。”
施月一听明白怎么回事了,弯唇笑了下,“那是得赶紧去吃。”
简威被他俩一唱一和怄得说不出来话,俞小远10分钟饿不死,老大10分钟就能饿死了?这两人说话讲的哪国逻辑?
施月看简威脸都快憋青了,笑着做和事佬,“好啦弟弟,你就再带他打一次呗,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简威也跟着施月看向俞小远,满脸写着“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说”。
俞小远把吃完的鸡翅骨头扔到垃圾桶里,抽了张纸巾擦手,“这赛季带你上荣耀,行了吧,带不上去我替你打。”
“真的?!”
“嗯。”
简威心中郁闷一扫而空,眉开眼笑。
简威突然冲桌上大声“哎哎哎”了几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后,举起酒杯清了清嗓子,“咱们敬小远一杯吧,带大家来吃这么好吃的串儿,还刷脸给我们送啤酒,今天能吃得这么好多亏了小远。”
喝到兴头上的众人纷纷眉开眼笑地举杯,“对,敬弟弟。”
“敬小远。”
“谢谢小远啦。”
“没错没错。”
简威在众人的祝酒声中得意地小声补充了句,“还有要带我上荣耀。”
俞小远努力绷起张酷脸,脸颊微微发热,拿起杯子跟他们随意碰了下,“不用谢。”
敬完俞小远,简威想起了今天的主角是谁,觉得一碗水得端平,又端起杯子冲着纪深,带着大家又敬了他两轮。
纪深倒不是很在意这些虚礼,但敬他他也不推辞,都喝了。
今晚这场接风宴其实多少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倒不是因为他在意饭店的档次,只是没有想到在这家充满烟火气的小小烧烤店里一顿无拘无束的烤串,竟帮他这么顺利地融入了俱乐部的大集体。
他也没有想到,即将要去工作的地方是这样一种氛围。
喝到尾声,纪深越过蒋鸣跟俞小远碰了下杯,在众人嘈杂的欢声笑语中低声说,“地方挑得很好,谢了。”
俞小远没看他,平着声线回了句“不谢”,但杯子里的酒仰头喝干净了。
纪深跟蒋鸣对视一眼,两人都笑着摇了下头。
吃完时间已经不早了,明天都要上班,蒋鸣让纪深安排他们送人回家,自己带着俞小远去找老板结账。
老板果然给他们打了折,还招呼他们常来,说这次没准备,下次提前说,给他们留整只的烤羊腿,看起来很开心。
蒋鸣结完账一回头,看见俞小远站在柜台旁边,鬼鬼祟祟地好像往里塞了什么。
“干什么呢?”蒋鸣走过去问道。
俞小远立即把手塞回口袋,表情有些不自然,“没什么啊,走吧,他们都在外面等着呢。”
蒋鸣狐疑地看向柜台方向,还没等他看清俞小远到底塞了什么,忽然感觉袖子被人拉了下,低头看去,就看到俞小远一手捂着上腹皱眉道,“鸣哥……好像吃辣了,胃有点不舒服……”
“怎么回事?要去医院吗?”蒋鸣急忙倒了杯热水递给他,“先喝点水缓缓。”
俞小远接过水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又拉着蒋鸣的袖子小幅度摇了下,“没那么严重,就是有点难受,想回去躺着。”
“好,先回去。”蒋鸣注意力都集中在俞小远娇贵的胃上,早已全然忘了刚才看到的事,带着人就走出了烧烤店。
夜风中带了些湿气,隐隐有落雨的征兆,阴云层叠积聚,闷闷地压在低空。
天气从白天的燥热变成了闷热,人身上不动也出了层汗,粘得难受。
到家后蒋鸣把俞小远安顿在沙发上,给他塞了个抱枕,自己便去浴室冲澡了。
俞小远架着抱枕开了局游戏,打完蒋鸣还没出来。
浴室水声停了一会儿,复又哗啦响起。
俞小远静静听着,忽然眼神动了动,他把手机收进口袋,站起来朝书房走去。
蒋鸣从来没有在家里对他下过任何禁令,可他推开房门的一刻,还是生出了一种做贼一样的心虚感。
书房里的灯是柔和的暖光,木质的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厚薄不一的书籍,靠墙的玻璃陈列架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奖杯,大大小小,杯座上都印刻着蒋鸣的名字。
俞小远的脚步停在了书房角落悬挂的那套不起眼的沙袋前。
沙袋并不新,处处透露着长久摆放的痕迹,皮质的袋身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暗沉。
它虽然陈旧,却极为洁净,一眼看过去,皮革表面连一丝灰尘都无,显然是被人悉心照料着的。
俞小远在沙袋前安静地站了许久,他专注地凝视着眼前黑色的物体,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浴室的水声早已停下。
俞小远缓缓抬起手,蛊惑般伸向那个被所有人打上禁忌的沙袋。
指尖还未触碰到沙袋,手腕突然被一只大手捉住。
chapter 56 风雨欲来
那只手抓得很紧, 紧到能清晰感受到他手掌中覆着的薄茧。
俞小远扭动手腕想要挣脱,那只手却抓得愈发紧了,粗糙的茧子磨在俞小远细嫩的手腕上, 带来一阵疼痛。
俞小远吃痛抬头,却见蒋鸣正用一种令他陌生的眼神盯着他。
那双眼睛像蒙了一层雾, 情绪捉摸不清, 但他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却在明确告知,这并不是什么善意的眼神。
只一眼, 俞小远就感觉背上炸开了一片寒毛。
气氛一时陷入冰点。
直到俞小远皱着眉轻喊了一声,“疼。”
蒋鸣这才突然醒悟般松开手, 退了一步错开他的目光, “抱歉。”
俞小远握着被抓疼的手腕,摇了摇头。
蒋鸣没再说什么, 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愣了几秒,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书房。
俞小远没有再留在书房, 跟着他走了出去。
客厅里出奇的安静,除了电视里广告的背景音乐, 再无其他声响。
蒋鸣坐在沙发上, 脖子上随意搭着条毛巾,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他没感觉似的,任水珠滴在衣服上, 衣领湿了一片。
俞小远坐了会儿,有点受不了压抑的氛围, 低声对蒋鸣说,“鸣哥, 我先回去了。”
蒋鸣没有再留他,点了点头。
翌日清晨,央城在一连数日的高温后,终于迎来了俯冲式降温。
连日晴空阴沉下来,空气中泛着潮气,铅灰色的云层压在低空滚滚翻涌,像水中化开的层层墨迹。
天凉快下来,愿意出门的人就多了起来,俱乐部的人流也随之增加,大厅里一上午都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击靶声,俱乐部众人都比平常忙碌一些。
不过人流对俞小远的影响倒是不大,他照常几张防滑标识一围,待在自己的专属工位,两耳一闭安心画画。
下午门口进来个人,穿着双夹脚拖,脚拇指戴着个大金戒指,剃个寸头,很熟稔地朝前台一倚。
前台小姑娘看见都和他打招呼,“四哥来啦。”
被喊作四哥的人指指门口的画,嗓门很大地说,“几个月没来,变化很大嘛。”
施月站起来笑眯眯招呼他,“这不得对得起您的会费嘛。”
近处的会员都循声朝门口看了几眼,四哥也浑不在意,依然大摇大摆地跟前台调笑,施月问他怎么不进去,他说朋友在楼下停车,等他上来一起去换衣服。
两人又聊了几句,不知道聊到什么,四哥笑了几声,他一笑起来,声音穿透力更强,强到连坐在俱乐部角落里的俞小远都听得一清二楚。
俞小远抬头看了看门口方向,看不清人,只听到声音,于是不耐烦地拉住身旁路过的简威问道,“谁啊?”
简威朝门口看了眼,啧了声,下巴一抬说:“四哥,以前常来。”
俞小远敏感地问了句,“你不喜欢他?”
简威撇嘴,“这人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还有点不地道。”
“怎么不地道?”
“他练散打的,有次听说老大以前是打职业的,非要跟老大比划,两人上拳台之前说好的只动拳,后面他被打急眼了,扫了老大一腿。”
俞小远听得眉头拧起。
四哥口中的朋友很快走了进来,两人一招呼,一起去更衣间换了衣服出来。
几个月没练,可能还没想好从哪开始,两个人就聊着天在大厅走圈,走过俞小远身边时,四哥步子顿了顿,回头看了眼俞小远,才又跟上另一个人。
“梁子,你觉不觉得画画那小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梁子也回头看了眼俞小远,想了想,没想出什么,“有吗?”
“怪眼熟的,可能我看错了吧,”四哥喝了口水,“对了,最近有阿宗的消息吗?”
“别提了,借完钱就找不见人了。”
“妈的,拿了钱就跑,狗|日的,明天就找人把他逮回来还钱。”
两人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坐在墙边的俞小远却像被点了穴一般僵硬地定在原地,好半晌都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地上的手机震了几下,响起一串信息的铃声,才将他唤回现实。
俞小远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闭了闭眼,镇定心神点开屏幕。
手机上显示“房东”发来的信息:
[你好,俞先生,半年的租期马上就到了,请问房子还续租吗?]
俞小远盯着屏幕看了许久,慢吞吞地回复了一条信息。
四哥跟梁子没在俱乐部逗留多久,练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洗了个澡回去了。
站在电梯里,四哥突然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画画那个小白毛,那不是阿宗弟弟吗?”
梁子被他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了,“还真是。”
“我就说,长成这样的男孩儿,我见过肯定不会忘了,那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吧?几年没见,变化这么大了,还染了个头,差点就没认出来了。”
梁子想起什么,说,“前段时间,就阿宗来借钱那时候,不是还说自己在满世界找这个弟弟么。”
“是吗?妈的,现在轮到我们找他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四哥啐了口,“不过他这弟弟倒是跟他不一样,画那些画有模有样的。”
“还真是,”梁子点了点头,“就一出电梯门那个墙,听说也是他画的,不说我还以为请的哪个大画家呢。”
四哥像在回味什么,“画画时候那个正正经经的小模样,你别说,也怪馋人的。”
话毕,两人猥琐地相视一笑。
电梯在这时到达一楼,梯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是蒋鸣。
四哥见到蒋鸣,走出电梯,抬手打招呼,“哟,老板。”
蒋鸣寒暄道,“四哥来了。”
“几个月没来,你们场馆新面貌可以啊,那小壁画,整得挺像那么回事儿。”
“过奖了。”
四哥跟梁子对了一眼,又说道,“画壁画的人也挺像那么回事儿。”
说完两人一齐笑起来。
蒋鸣看着两人脸上的笑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不适,岔了几句就跟他们道别上楼了。
回到俱乐部,在门口遥遥看了眼俞小远,见他坐那儿正常画画,就没过去打扰他,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
下午五六点,雨一副要下不下的样子,云在天上厚厚叠着,只隐隐透出斑驳的天光。
蒋鸣给俞小远发了条信息,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俞小远说不吃了,忙着画画,蒋鸣就没再回什么。
第二天早上蒋鸣去喊俞小远晨跑,俞小远埋在被子里不肯出来,恹恹地说每天又要跑步又要画画太累了。
蒋鸣想起他这几天确实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就算了,放他休息了。
临走的时候俞小远跟他说房东要备用钥匙,蒋鸣没多想,把钥匙还给了他。
中午午休时间,蒋鸣去叫俞小远吃饭,俞小远头也没抬,一副很忙碌的样子,说天太热了不饿,他想快点画画,不吃了。
蒋鸣在旁边站着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走了。
蒋鸣走后,俞小远慢吞吞站了起来,他找到正在休息区吃饭的简威,没什么表情地说,“号给我。”
简威咬着块牛肉抬头,“啊?”
俞小远不怎么耐烦,“不是要上荣耀的吗?号给我。”
“你不是说带我一起打的吗,怎么就直接拿我号打了。”
“没那么多时间了。”
“什么没时间,我看你就是对我没信心,嫌我太菜了是吧。”简威撇着嘴哼哼唧唧,但还是打开微信给俞小远扫了码。
俞小远登上号就走到一边去开游戏了,坐在沙发上打了一中午,一口饭也没有吃。
央城的这场雨憋了几天也没有下下来,每天就那么阴着,偶尔出一会儿太阳,很快就又被云层遮过,闷得人心烦气躁。
这几天每次无论蒋鸣找俞小远做什么,基本得到的都是拒绝的答复。
俞小远一天比一天变得沉默,每天步也不跑,饭也不吃,不是坐在墙前画画,就是坐在沙发上打游戏,连跟别人的眼神交流都很少有。
简威私底下跟施月说了这事,说怎么感觉弟弟像回到才来俱乐部时候的样子了。
施月担忧地看了看俞小远。
大约过了三四天,俞小远终于把号还给简威,“打好了,上完荣耀还给你多打了十几个星,你随便糟蹋吧。”
“真的?快给我看看!”简威迫不及待登上了号,“嗬!可以啊你,我这辈子还没上过60星呢,哈哈哈,我要去感受一下荣耀的世界。”
“你玩吧,我去画画了。”俞小远像很疲惫的样子,拖着步子走了。
大厅的壁画已经初具雏形,可以看出是夜色下的一片山谷,近处是随风起伏的野草,在黑夜中忘我地绽放着蓬勃的生命力。
远处原本好像画了什么不一样的色彩,但后来又被他用夜空的颜色涂掉了。
俞小远近来画画很是废寝忘食,就像身后有什么在追赶着他要赶快完成一样。
连施月都感觉到了他不同寻常的急躁步调,“弟弟,不用这么着急吧?老大不是没规定你的工期吗?”
俞小远接过施月递来的水,喝了一口,淡淡说,“没有,就是想快点画完去画下一幅。”
施月不大相信,看了他片刻,还是不放心,“那也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别把身体折腾坏了。”
“嗯,我知道的。”
连着几天遭到俞小远莫名其妙的冷遇,蒋鸣心里也不太畅快。
同时又有种莫名的担忧,他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隐隐就是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蒋鸣一直想找机会和俞小远谈谈,但这么多天来,俞小远好像想尽了办法避开他,两人别说独处了,连说得上话的机会都很少。
晚饭时分,蒋鸣在办公室打开手机,如几天来每一次想跟俞小远搭话却又被他避开时一样,无奈地通过大厅墙角的监控摄像头看向他。
画面中俞小远没有在画画,拿着只笔坐在凳子上,正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墙角发呆。
少时,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原本空洞的表情突然变得哀戚,不想被人看到似的低下头去,用阴影遮住表情。
摄像头的角度不能变化,蒋鸣再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片刻后他抬手抹了一下脸。
心里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蒋鸣再也坐不住,关了软件,走出办公室。
他一路走到俞小远面前,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有什么借口,直接从他手里把东西都拿过来放地上,看着他说,“俞小远,回家吃饭。”
俞小远跟他对视片刻,点了下头说:“好。”
chapter 57 前奏
重叠云层密布天空, 裹挟着低气压沉沉压在低空。
回家路上,两人各怀心思,气氛罕见地压抑。
蒋鸣勾起抹笑, 故作轻松地跟俞小远开玩笑,“现在喊你回家吃顿饭不容易啊。”
俞小远低着头走路没说话。
瘦了, 蒋鸣看着俞小远背后清晰的蝴蝶骨轮廓, 在心里说。
这些天都没有好好吃饭吧,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睡觉, 每天看上去都没什么精神。
小崽子,也不知道一个人在那琢磨什么, 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菜是前两天就买好的, 知道俞小远喜欢吃,一直放在冰箱里等着他。
只是没想到一等等了这么多天, 连香菜都蔫蔫的没有刚买的时候新鲜了。
回到家蒋鸣就进了厨房忙碌, 不多时,就把丰盛的一桌菜都端上了桌。
俞小远坐在桌前, 却并没有拿起筷子。
“鸣哥。”
“吃吧。”
两人同时开口,蒋鸣看向俞小远。
俞小远像是无法与他对视, 在他的注视中低下头, 小声说,“我要搬家了。”
蒋鸣看着小远头顶的发旋, 心往下一沉,但面上仍旧摆出轻松姿态, 伸手递出筷子,“别闹, 好不容易吃顿饭安生点。”
俞小远没有接,把手收到桌边, “没有闹,是真的要搬家了,过几天就走。”
蒋鸣面容僵了僵,不自觉地握紧手里的筷子,心中逐渐生出些暴躁,他耐着性子问道:“怎么了?这里租金太贵了吗?是不是钱不够用,我让财务提前结工资给……”
“不是的。”俞小远打断他,“不是钱的问题,我有钱。”
“那是怎么了?”蒋鸣把筷子按在桌上,慢慢走到俞小远身边站定,他语气还算冷静,但心里的暴躁一簇一簇往头顶窜,已经隐隐有些压不住,“小远,看着我。”
俞小远不说话,就低头坐在那里。
屋内的空气凝固了一般,沉沉压在二人身上,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蒋鸣捏着俞小远的肩膀,把人硬掰过来面对自己,他有些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俞小远被捏得皱了下眉,却仍旧不肯抬头。
“小远,搬家的理由是什么?”蒋鸣紧紧盯着他,眼神中是少有的凌厉。
俞小远垂眸看着桌脚的木头纹路,理由?他给不出那个蒋鸣想要的理由,他也编不出一套像样的谎言。
“没有理由。”俞小远抬起头,看着蒋鸣的眼睛,淡然重复了一遍,“我就是要搬家了,没有理由。”
面前的男孩木着一张脸,几天内迅速消瘦的脸颊泛着不健康的苍白。
蒋鸣心下的暴躁逐渐被担忧取代,他松开禁锢着俞小远的手,放软了语气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小远?告诉我。”
蒋鸣突然的情绪转变让俞小远产生了片刻的困惑,上一秒还恨不得把他肩膀捏碎的人,下一秒怎么又对着他关怀备至。
也是,他的鸣哥原本就是这样内敛又克制的人,光凭区区一个俞小远,怎么可能真的让他失控。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俞小远自嘲。
俞小远疲惫地抹了下脸,“鸣哥,不要再问了。”
蒋鸣不死心地问道,“是最近太累吗?我带你出去走走。”
“不是的,不需要。”
“那是身边有人为难你?”
“没有的,大家都很好。”
无论蒋鸣问什么,俞小远都会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接着就闭口不言,消沉封闭地垂头坐在那里,和他近来每天站在墙前画画不理任何人的样子如出一辙。
蒋鸣心中越来越沉,动作不可抑制地僵硬起来,他像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出声求证道,“小远,看着我,你跟我说气话呢,是不是?”
俞小远抬头看了他片刻,没有回答,只是从手机里翻出微信页面,推到他的面前。
屏幕中是他与房东的消息对话。
房东:[你好,俞先生,半年的租期马上就到了,请问房子还续租吗?]
MJ1111:[不了,不续租了,谢谢。]
静了半刻,蒋鸣猛地捏住俞小远的下巴,声音中含着压不住的愠怒,“俞小远,告诉我,你只是在开玩笑。”
俞小远声音很低,淡漠却残忍地击碎了蒋鸣最后的希望,“我没有在开玩笑。”
“那我算什么?”蒋鸣喉间泛起腥甜,犹如一头困兽,低吼着质问,“每天像个傻|逼似的跟在后面为你操心,我算什么?俞小远?”
俞小远冷漠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有水光自眼底浮上来,他轻声辩解,“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换个地方住,说不定、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蒋鸣脑中有什么一闪而逝,他抓住那个头绪,片刻间想通了什么,他往后退开两步,艰难地问道,“是不是因为……我没有让你碰那个沙袋?”
俞小远愣了下,底气不足地承认道,“是的,就是因为它。”
蒋鸣看向自己的手掌,那天他就是用这只手不分轻重地捏住了俞小远的手腕。
只觉心口传来一阵绞痛,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缓解。
蒋鸣一字一顿缓缓地说,“是我不好,小远,那天是我冲动,我向你道歉。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是那个沙袋……确实,确实对我非常重要,这事我以后会慢慢跟你解释。”
俞小远深知自己只是将错就错,可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谎话却让蒋鸣自责至此,他忍不住鼻酸,摇头道,“也不全是因为这件事,我就是腻了,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蒋鸣迈到他面前,半蹲下身子,握着他的手仰头问他,“为什么不愿意说实话?我让你伤心了是吗?”
俞小远撇开脸。
蒋鸣强扯出抹笑,“你踢我一脚,或者打我几拳,好不好?你要是怕疼,给你找把刀,你给我来一下子也行,照哪来都随你,我扛得住,只要你不伤心了,怎么样都行。”
俞小远飞快地把手抽回来,背过身去,咬牙克制着冲上鼻端的酸涩。
他没有办法再多看一秒蒋鸣这样低声下气的样子。
甚至还是因为他的一句谎言而低声下气。
沉闷的空间里,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蒋鸣动了动空无一物的手,坐回了椅子上,目光盯着俞小远的背影。
哄也哄了,头也低了,能说的话都说了,还能怎么样?
打他一顿?拿猫威胁他?还是把人绑起来?
蒋鸣苦笑,他一样也做不到。
半晌,蒋鸣疲惫地问道,“壁画呢?别忘了我们签了合同的,你也说不画就不画了吗?”
俞小远回过身来,小心地抬眸看了他一眼,“现在的这幅我会赶工,在走之前画完,下一幅可能画不了了,合同上的违约金,我会赔给你。”
蒋鸣冷笑,“刚开始不让你画的时候满口喊着缺钱缺钱,转脸就不惜背上违约金也要走了?”
俞小远无意识地抠着餐桌内沿,用力得手指泛白,“别的工作也一样可以赚钱,我就是、就是不想再待在这附近了。”
蒋鸣隔着餐桌冷眼看他,“是不想待在这附近,还是不想待在我附近?”
俞小远没有答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银行卡,推到他面前,“这里面的钱应该够付违约金了,如果不够的话我会再想办法,密码是……你的生日。”
蒋鸣拿起卡片看了一眼,几乎笑出声,“一张卡就跟我撇清关系了?”
话刚说完,卡片脱手就飞出去砸在墙上,一声脆响后,不知被弹到了哪个角落。
房子里静了一瞬。
俞小远张口想说这是自己所有的积蓄,但想了想又闭上,什么都没有说。
蒋鸣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心底一片寒凉,嘲讽道,“俞小远,你长能耐了,都学会拿钱砸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蒋鸣不想听他解释,“那就留下来。”
俞小远长久的沉默给了他回答。
良久,蒋鸣闭上眼睛,沉声问道,“俞小远,我最后问你一遍,到底是为什么?”
如果不给出一个能让你买账的回答,你是不会死心的,对吗?
“好……我说实话……”俞小远深呼吸一口,咬住口腔里侧的软肉,指甲陷进掌心疼得发颤,但面上几乎没什么表情,他冷漠道,“我就是烦了,厌倦了,东西一旦得到手……就没那么想要了。”
咣得一声巨响。
手边的椅子被蒋鸣踹飞出去。
撞在墙上后又反弹倒地。
蒋鸣死死盯着俞小远,冷声警告:“俞小远,我以前就和你说过,人是要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的,你想清楚了。”
俞小远浑身发冷,他嘴里被自己咬得破皮出血,咸涩的血腥味在口中化开,他暗哑着嗓子平静道,“我……想清楚了。”
蒋鸣不住点头,口中说着,“好、好。”
自尊和骄傲已经不允许他再多说一句挽留的话。
他走到客厅,拿起茶几上的烟盒随意倒出一根,低头点燃。
苦涩的烟草味弥漫进空气中,消沉和冷寂在空旷的房间里无限发酵。
餐桌边的俞小远出神地盯着面前整整一桌没有人碰过,早已凉透了的菜发愣。
这时的他才发现,桌上的菜,每一道,每一道都是他的口味。
蒋鸣会为了他在番茄炒蛋里放很多糖,可是其实蒋鸣并不喜欢吃甜。
蒋鸣会为了他在蒸蛋里放很多虾仁,可是蒋鸣根本就不爱吃虾。
蒋鸣会为了他在炒牛肉里放很多香菜,可是蒋鸣自己从来不吃香菜。
眼泪在他意识到之前,就已经从下巴滴了下去,俞小远把下唇咬得发白,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房间安静了足有十分钟,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动作。
蒋鸣低头坐在沙发上抽完了一整支烟,烟尾的火星几乎燎到他的手指,他却丝毫没有发觉。
俞小远把眼眶里残留的湿气都逼回去,重新站到了蒋鸣面前。
只一眼,就把蒋鸣身上的每一丝颓唐和沮丧都收进眼底,心里好像又裂开了一道血口。
俞小远努力克制着浑身的颤抖。
一瞬间忽然有一股冲动想要把什么都说出来。
他刚发出一个音节。
蒋鸣在这时按灭了烟蒂,目光垂在俞小远脚边的地板上,他说:“你……走吧。”
俞小远紧紧攥在在两侧的手倏地松了,手指颤抖两下,垂了下去。
应该高兴才对,应该笑的,终于达到目的了不是吗。
俞小远生锈一般缓慢地扯了扯嘴角,他想说一句什么道别,可喉间像是梗了无数刀片,疼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蒋鸣视线始终落在俞小远的脚边,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角落里,还残存着一丝连自己都鄙夷的期盼,期盼那个只会对他笑的俞小远不会真的离开。
可俞小远就是走了。
走得毫不犹豫。
大门被推开,俞小远听见身后传来蒋鸣嘶哑的声音,
“俞小远,为什么?”
俞小远脚步顿了顿,没有回答。
夜晚的走廊空荡一片,像有一张布满獠牙的深渊巨口正在朝他缓缓张开。
俞小远咽了咽喉咙,抬步走了出去。
大门关闭,将房屋内的最后一丝光线收拢回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终于能够卸去伪装,任自己的肩膀垮塌下去,他闭起眼睛,冰凉的泪滴成串地滴落在地上。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痛恨现在的自己。
他恨不得将自己扒皮抽筋,剔骨削肉,剁成碎渣送到蒋鸣面前。
他恨透了自己的无耻和懦弱。
他是该死的怪物,是龌龊的蠕虫,他活该在最阴暗的泥土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背弃了这个世界上最不应该背弃的人。
他明知自己身负诅咒,却胆大包天地用肮脏的手指玷污了最不该触碰的神明。
你怎么敢的,俞小远,你怎么敢的?
可是,他也不想的。
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他,该怎么去保护别人。
俞小远回过身,颤抖着将额头贴在那道将他与光隔绝的门上。
在没有人能够听见的黑暗中,崩溃地无声说,
“鸣哥……我害怕……”
chapter 58 冷战
俞小远游魂一样走回家, 进门就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向黑暗中的虚无。
窗外一轮残缺的月弯挂在中天,四周发出一圈血红色的光雾。
“喵呜。”
俞小远垂眸看去, 霸天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身边,静悄悄地围着他绕了一圈, 蓬松的尾巴扫在他腿上, 带来一阵微痒。
俞小远看了他半晌,伸手把它拎起来, 另一手摸着他肚腹上的毛,然后缓缓向上, 停在它脖子上。
橘猫肥硕的身子被拎在半空, 也不反抗,仍旧盯着双圆润的眼睛看俞小远, 半晌见他没有动作, 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
布满倒刺的舌苔扫过虎口,俞小远被舔得皱了皱眉, 松开手把它丢到一边。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从窗口照进来的微弱黯淡的月光。
俞小远张开双臂向后倒去, 脊背撞击在冷硬的地板上发出震颤, 他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面无表情地看向天花板。
他忍不住去想, 他的整个人生会不会都是一场梦,一场没有办法醒来的噩梦。
他想到自己惊慌错乱的童年, 想到自己流浪动物一般的成长过程,又想到在阴差阳错遇到蒋鸣的这半年里, 他自逃亡的缝隙中偷窃而来的美好时光。
美好到不真实的时光。
他想起在云卢时和蒋鸣形影不离的那三天,想起蒋鸣覆在他腹上的温暖的手, 想起蒋鸣熬夜找到的那片萤火虫草坪,想起蒋鸣在星空下对自己说,我是第一次表白,没有什么经验。
他交错地想起蒋鸣关切时和失望时看向他的眼神,他想起蒋鸣拥抱他时颈间清新的沐浴露味道,又想起蒋鸣最后坐在沙发上燃尽的那支烟。
他想他们的相遇是一本太仓促的书,翻开封面,才刚刚窥见美好的端倪,就戛然走到了惨烈的结局。
他不断地去回想自己对蒋鸣说的那些恶劣的话语,去回想蒋鸣问他自己算什么时嘶哑的声音,去回想自己留给他的决绝背影。
他自虐般一遍遍反刍着那些将他灵魂生生撕裂开的记忆片段。
他失神地盯着天花板,眼睛干得流不出泪来,他躺在地上就像一滩无法自救的淤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干涸,然后在无边无际的绝望中坍塌成一堆粉末。
终于熬到天亮,俞小远僵硬地坐了起来。
他告诉自己,没有时间可以用来浪费,连消沉对他来说都太过奢侈,他离开前还有工作亟待完成。
他爬起来换了件衣服,匆匆赶到俱乐部。
俞小远跟施月要了俱乐部的大门钥匙,那天之后,每天天一亮就开门进去,站在墙前,从白天画到黑夜,直到整栋大楼就只剩下这一块灯光,他也不回家。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惧怕走进回家的电梯,惧怕通向蒋鸣家的那条空旷的走廊。
他像不会累似的,每天只用很少的时间躺在床上,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画画上。
蒋鸣不再如之前一般每天在俱乐部出现,他去别处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俱乐部里的事基本都交给了纪深。
但他每次一来,俱乐部都会以他为中心形成一圈明显的低气压。
他有时路过前台,会习惯性看一眼远端的墙壁,反应过来后又会立即拧眉瞥开视线,表情厌恶至极。
不知是在厌恶看见的东西,还是厌恶仍旧改不掉恶习的自己。
前台几个小姑娘每每见此情景都噤若寒蝉,各自埋头干事,连句话都不敢说。
以前的蒋鸣大多数时候是冷淡的,但人始终是有温度的,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带着戾气的冷。
大家都能感觉到不对,但没人知道为什么,也没人敢问,只能人人自危,不惹他为妙。
两人在俱乐部偶尔也会无意交错,俞小远每每在发现蒋鸣后,就停步在几步之外,看着蒋鸣从他面前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连一道余光都吝啬于他,全然把他当成有害空气。
回到墙壁边他又会逼迫自己很快收拾好情绪,重新进入画画状态。
俞小远的胃口就和他的脸色一样差劲,每次点了外卖吃两口就扔到一边,有时错过饭点就干脆不吃。
每天进肚里最多的是浓咖啡,一杯一杯往嘴里灌,嘴唇苍白得吓人。
他躬身站在人流稀少的墙边时,看上去就像一株被抽干了生命力的植物,随时都会融进身后那副深邃荒芜的壁画中。
俱乐部里不少人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但他又回到了最初那种屏蔽一切的封闭状态,没有人再能透过那道屏障跟他搭上话。
只有施月去跟他说过几句要照顾好自己,还让他身体不舒服一定去医院看看。
俞小远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只是麻木地朝她点了点头。
在俞小远这种不要命的赶法下,不到一周,壁画已经趋近完成。
当然这次壁画的内容也相对简单,就是一片夜色下被风吹拂的草地,荒凉,幽暗,用色全是浓重深邃的色调,让人看着画的时候,有一种意识被短暂吸进诡暗画中之感。
他原本应该是计划要画一些别的什么的,但不知是因为时间太赶,还是有什么的别的原因,最终只画了这样一片昏沉幽寂的草坪。
终于完成壁画的当晚,俞小远开了场直播。
等他离开这里,不知道直播会要暂停多久,还是在离开前再开一场吧。
直播间开启后不久,观众就纷纷聚了进来,俞小远调节好摄像头角度,默默地打开绘画软件开始动笔,没有闲聊,也没有问观众们想看什么,只一直闷头画画,麦克风始终没有开启过。
两个多小时无声地过去,他笔下的图案逐渐清晰具体起来。
画中是一只坠入深海几近溺亡的黑斑羚,长着尖牙的肉食鱼类正在争食撕扯他的皮肉,不知名的海洋生物流窜于他周身的血色迷雾中,暗绿的海草随波摇动,像在预示他身不由己的悲惨命运终将走向终结。
黑斑羚表情扭曲,海水的折射放大了它双眼中的惊慌恐惧,隔着画面仿佛能听见它无声的悲鸣和绝望的嘶喊。
画面血腥黑暗,粉丝却很兴奋,纷纷在评论区开心大喊:【我们的极崽回来啦!!】
【阿极妈妈好想你!好喜欢这个风格!】
【终于等到我最爱的黑|暗|童话风 ヾ(≧▽≦*)o】
【奶奶你关注的画手终于回归正常风格了】
粉丝们兴奋的刷屏中夹杂着一句:【今天8总怎么没来?】,很快被其他评论刷过去。
俞小远将最后的细节完善完毕,放大缩小看了几遍,终于放下笔。
麦克风标识开启,直播间里传出俞小远的声音,“我最近有一些事情,可能会有一段时间没有办法开播,今天也是为了来跟大家说一下的。”
【那微博那边还会继续更新吗?】
俞小远:“有空的时候会画一些简单的上传过去的。”
【崽崽我们等你,要快点回来哦】
【舍不得极崽哭哭 o(TヘTo)】
俞小远:“等忙完了我就会回来的。”
【我们会想你哒!】
【我有一个心愿,不知道阿极走之前能不能替我完成(对手指)】
俞小远:“什么心愿?”
【看了这么久直播从来没有听阿极唱过歌,好想听呜呜】
【我也想听!!】
【同意同意阿极声音那么好听一定很适合唱歌】
【极崽唱一首吧!反正今天还早】
评论区空前团结,纷纷拱他唱歌,俞小远有点无奈,可是想到接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开播和他们见面,又有点动摇。
他看了眼时间,他今天开播得早,此刻时间确实不晚,略微犹豫,还是打开了音乐软件。
软件自动跳出了他每天的单曲循环,《You are my sunshine》。
俞小远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按下播放键。
配乐潺潺流出,俞小远和着原声轻唱,
“You are my sunshine, my only sunshine,
you make me happy when skys are gray……”
【好好听!!!】
【啊啊啊啊啊心愿达成感动谢谢阿极 ( T﹏T )】
【我就说吧阿极声音质感这么好唱歌一定也很棒】
【崽你去参加选秀吧妈妈一定送你出道!】
简单的歌词循环重复,俞小远第三遍唱到“please don\'t take my sunshine away”的时候,声音骤然断了,直播间里显示麦克风关闭。
过了许久,才重新开启,直播间里重新传出的声音带了点淡淡的鼻音。
“今天就到这里吧,先下播了。”
粉丝们还在评论区问着怎么了,直播就被匆匆关闭了。
而临近尾声才姗姗来迟的823,只来得及听到他歌声的最后一句,就看到了直播间已关闭的提示。
翌日清早,俞小远照例来到了俱乐部,他站在门口看了一圈还空无一人的大厅,想把这个画面印在脑海深处。
应该是最后一次站在这里了吧。
他在昨晚已经预约好了几天后的搬家。
肯定是来得及的,他这次的反应这么快。
俞小远这一生没有什么跟别人好好道别的经验,他把钥匙还给施月后,想要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闷声去买了一瓶香水,不声不响地留在了施月的工位上。
他的东西本就不多,行李很快就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剩厨房里一些餐具还没有打包。
昨天晚上也没怎么睡,俞小远已经持续这种状态很久了,身体感觉异常疲惫,但就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晃过错乱的各种记忆,无论怎样放空都挥之不去。
胃里空空如也,传来一阵抗议的绞痛,俞小远不想动弹,拿出手机随便点了份凉面,备注直接放在门口,就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
也许是身体已经撑到了极限,他在不怎么舒适的环境下竟也就这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意识模糊间,听见敲门声,俞小远不悦地皱眉,哑着嗓子冲门口喊,“放门口就行了。”
敲门声断了几秒。
紧接着更用力地响了起来。
俞小远不爽到了极点,赤着脚跑过去哗地拉开门。
下一秒,
瞳孔剧烈震颤,脸上霎时呈现出一种扭曲的恐惧。
俞小远踉跄地退了几步。
门口传来一道讥讽的冷笑,
“想跑?”
chapter 59 觥筹交错
天色已晚, 天空层聚着黑云,残阳隐在云层之外,映出一片灰蒙的污秽。
蒋鸣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 向下看去,晚风一阵比一阵紧, 呼啸着把枯枝败叶和车轮碾碎的灰土卷向半空。
办公桌上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袁敬。
蒋鸣烦闷地拉了下领口,接起电话。
袁敬的背景音略显嘈杂, “鸣儿,一会儿方燃约个局, 你来么?”
“都有谁?”
“方燃, 还有他几个朋友,对了, 你上次不是说有想法要往南边扩张么, 他那个在庆市做地产生意的朋友也在,你来了还正好可以跟他了解了解庆市情况。”
蒋鸣沉吟片刻, 答应了下来,“行, 在哪?”
袁敬说了个地点, 两人就挂断了电话。
知道晚上肯定要喝酒,蒋鸣没有开车, 打了个车过去,目的地是一家高端休闲会所。
方燃挺喜欢泡这种场所的, 蒋鸣一向不大喜欢,但今天还是应下了。
了解庆市情况倒是次要, 他就是突然有点想喝酒。
快到时给袁敬发了个消息,袁敬他们早已到达, 给蒋鸣回了个包间号。
会所占了一整栋小楼,装修富丽堂皇。
蒋鸣在服务生的引导下找到了包间。
一推开门,就被包间里充盈的歌声冲上面门,方燃正抱着话筒忘情唱歌,沙发上坐着几个人,袁敬也在。
蒋鸣刚踏进去,就有个人迎着他走上来,热情地握住他的手,“是蒋总吧?真是一表人才,久仰久仰,”接着自我介绍说,“秦坚。”
就是方燃那个在庆市做地产生意的朋友。
蒋鸣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一脸世故圆滑的男人,心里有点想笑,你一做地产的,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哪来的久仰。
嘴上还是客气地说,“叫名字就好,不用这么见外。”
秦坚喜笑颜开,“是,是,大家都是朋友,快入座吧。”
蒋鸣坐下就跟身边人挨个喝了一杯,算是打过招呼,几人随便聊了点,气氛还算融洽。
不一会方燃过来,又给他们正式介绍了一番。
蒋鸣说:“刚刚就认识过了,已经喝了好几杯了,秦坚还给我说了挺多庆市的情况,收获不少。”
秦坚连忙挥手,“不敢当不敢当,都是应该的,蒋公子真是平易近人,事业有成还这么没架子,有乃父风范。”
蒋鸣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你认识我父亲?”
秦坚嘿嘿笑了两声,“上次蒋伯父来庆市交流,我在会议上见过他几面。”
秦坚试探着问,“当时就有些问题没能找到机会跟他请教,不知道这次来央城有没有机会……私下请他吃个便饭?”
蒋鸣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我说他怎么一见面就那么热情,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可惜他这算盘要落空了,蒋鸣惋惜一笑,“方燃没告诉你我家的情况吗?”
秦坚看了眼方燃,不解问,“什么情况?”
蒋鸣喝了口酒淡淡说,“我跟我父亲关系不太好,平常基本不联络,恐怕是帮不上这个忙了。”
秦坚表情放空了三秒,立刻又笑起来,“害,你瞧我,口无遮拦的,我自罚三杯。”
三杯下肚,方燃笑着威胁道,“今天就是出来娱乐的,不聊工作啊我跟你们说,谁聊我跟谁急。”
秦坚跟他碰杯,“不聊不聊。”
酒过三巡,在场都喝了不少,蒋鸣也有些微醺,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旁边的袁敬聊天。
包间门突然被推开。
走进来几个漂亮女孩,个个高挑明艳,长相跟一些小明星相比也毫不逊色。
几人一进门就热络地跟秦坚打招呼,秦坚揽住其中一个,对众人稍作介绍,剩下的几个女孩就分散开坐到了沙发里。
包间里又重新热闹起来,来了漂亮姑娘,那群男人喝得更起劲了。
蒋鸣依旧坐在角落喝酒跟袁敬喝酒。
不一会其中个女孩走到他身旁坐下,女孩长相有几分像现在正当红的小花明星,娇艳中透着丝清纯。
她试着跟蒋鸣答了几次话,蒋鸣都反应平平,除了酒来者不拒,其他什么话题都随便敷衍两句。
女孩再来碰杯时,跟蒋鸣坐得近了些,蒋鸣喝完放下酒杯,借着添酒的动作往袁敬的方向挪了挪。
女孩心里有点憋闷,她们来之前就打听清楚了在场每个人的情况,她打从一开始目标就是眼前这个男人,蒋济舟的独子,还长成这样,谁不馋啊。
照说平常去参加酒局,以她的长相,就算不能让对方一见倾心,但在初见时获得点好感也是轻而易举,谁能想到今天单是想跟他搭个话都频频受挫。
女孩不想放弃,眼神上下一动,然后笑着伸手去碰蒋鸣的手链,刚想夸奖几句。
蒋鸣眉头突然狠狠一皱,手迅速躲开。
女孩动作落空,愣了下。”哎哟,妹妹,”袁敬见状赶紧打圆场,“我们鸣儿有主了,喝两杯酒就算了,上手可不合适哈,一会给人家属弄吃醋了,鸣儿回去不好交代,是吧鸣儿?”
袁敬给了个眼神,蒋鸣不耐地点了下头。
女孩心中一惊,她来时明明问的清楚,蒋鸣没有公开的女朋友,怎么到了这儿情况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但别人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尴尬地笑笑。
几人又喝了几杯,女孩就借口去了别处。
袁敬这人没别的,就好一个哪壶不开提哪壶,见近处没了外人,瞥了眼蒋鸣的手腕,张口就问,“小远弟弟送的?”
蒋鸣从鼻腔里嗯了声。
袁敬叉了块水果塞嘴里,说,“还没问你呢,最近跟你家小朋友咋样啊?”
蒋鸣瞥他一眼没答,把杯子里酒都喝了,又倒了一杯。
袁敬见他这反应,估摸着八成是出问题了,刚想继续追问,蒋鸣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屏幕上闪动着“小远”两个字。
蒋鸣动作很快地拿起手机,手指在空中顿了顿,然后沉着脸把电话挂了。
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
手机很快又响起来,依旧是俞小远的来电,蒋鸣毫不犹豫地把电话挂断。
刚把手机放回桌上,又拿起来,直接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
袁敬挑眉斜眼看蒋鸣,“怎么了这是?之前还巴不得把人揣兜里上哪都带着,现在突然连电话都不接了?怎么回事啊蒋渣男。”
“我渣?”蒋鸣喝了不少,酒已经有点上头,他冷笑一声,“不知道谁渣。”
“哟?难不成还能是他渣了你?”袁敬不可置信,“我可还记得当初咱们一群人在别墅那时候呢,小白毛天天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粘你身上,他能舍得渣你?还有咱打游戏那回,他恨不得把你方圆十里内蚊子都清干净那股劲儿,你说他渣你,我还真是不敢信。”
蒋鸣嗤笑一声,不知道在嘲讽别人,还是在嘲讽自己。
蒋鸣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闷头喝酒,袁敬也识趣地没再继续。
宽敞的包间里光影摇曳,觥筹交错,充斥着男男女女难辨真假的欢声笑语。
蒋鸣酒从开始一直喝得猛,这会儿头突突地疼起来,脑子也有点犯晕,他出门透了会儿气,顺便去了趟厕所。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窗外看不见星星,只有冷瑟的阴翳,黑絮一般的夜色裹挟着颓靡的混浊撞进人眼中。
蒋鸣夹着烟靠在厕所的墙上,将手机信号打开。
信息一条接一条地涌入,在他调成飞行模式后,俞小远又连着给他打了四个电话。
蒋鸣把烟叼在嘴里,给俞小远回了条信息,[后悔了?]
空气沉闷而凝重,烟头燃出的细烟被潮气压得难以上升,缓缓攀升几寸便散了。
十分钟过去,发出的消息石沉大海,丝毫没有回音。
蒋鸣熄灭烟头,自嘲一笑,一垂眼就看见了腕上的手链。
他想起下午施月跟他说,今天俞小远来过,把钥匙丢给她就走了,什么话也没有留下。
居然到这个时候了还在奢望他会有良心。
他如果有良心,当初能说得出口那些话吗?
他如果有良心,这些天能连一个字都没开口对自己说过吗?
你还要做傻逼到什么时候。
蒋鸣猛地一把扯断了手链,皮质的手链瞬间在手腕上绷出一道红痕。
一股想把它砸碎在地板上的冲动直冲脑门,他将手链紧紧捏在手里。
捏了半晌,却怎么也砸不下去。
他想起俞小远一颗一颗抚摸着手中的金珠告诉他,
这一颗是平安,
这一颗是守护,
这一颗是永恒……
妈|的。
蒋鸣撑着水池一动不动。
良久,他把手链小心翼翼地装进口袋,迈步走出了厕所。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白昼般的光亮自身后亮起,在地上照出一道修长黑影。
蒋鸣脚步顿住,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此刻脑子恢复了一丝清明,突然觉得事情怎么想都不太对劲。
俞小远这么多天对他避之不及,怎么会突然主动联系。
若说是来道别,为什么他都开了飞行模式,还那么不依不饶地打过来。
整件事都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蒋鸣犹豫片刻,还是走回厕所,将嘈杂的声响关在门外。
他拿出手机给俞小远拨了个回去。
电话通了,但是没有人接。
他连着打了三四个,全都是无人接听。
蒋鸣站在镜子前皱眉思索。
雷鸣声从远处轰隆而至,狂风裹挟着滂沱大雨不由分说地砸向地面,央城憋闷了多天的暴雨在这一刻声势浩大地来了。
蒋鸣皱眉看向窗外,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
按照俞小远的性格,没有找到他,肯定会守在手机旁等他的回音。
怎么可能收到他的信息那么久都不回复。
信息不回就算了,怎么会连电话也不接。
这太不像俞小远了。
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蒋鸣收起手机,推门走出厕所,径直朝电梯走去。
出了会所的门才发现没有带伞,他毫不犹豫地跑进雨幕,在路边拦了辆车报了家里小区的地址。
硕大的雨点砸在车窗户上,如冰雹一般噼啪作响,到了地点,车还没停稳蒋鸣就开门冲了下去。
湿淋淋地等电梯时,又给俞小远打了一个电话。
这次听筒中没有再传来接通的等待音,而是变成了电话已关机的提示。
蒋鸣挂断电话,烦躁地又多按了几下电梯按键。
等到装着他的电梯终于缓缓开门,蒋鸣侧身挤出去。
跑了几步,脚步倏地在俞小远门口停住。
只见俞小远家门户大开,客厅入眼之处一片狼藉。
chapter 60 在劫难逃
蒋鸣走进门。
客厅入眼之处一片狼藉, 书架翻倒在地,东西
被砸得一塌糊涂,从厨房到客厅铺了一地的碗碟碎片, 几乎无从下脚。
霸天虎缩成一团躲在墙边,把头塞在电视柜后面浑身发抖。
蒋鸣在沙发旁找到了俞小远的手机, 手机背面严重变形, 像是被人用脚踩过。
手机边角处沾着一块干涸的血迹。
蒋鸣心猛得往下一沉。
房里某处传来水声,蒋鸣把手机随手塞进口袋, 快速冲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厕所里,俞小远被人死死扣着后脖子, 压在不断往外溢水的洗手池里, 双手被用胶带反绑在身后,手掌勒得发紫。
水面上冒出一串气泡, 俞小远竭力晃动肩膀挣扎, 摁着他的男人冷哼一声,十分熟练地抬起手肘重重捣在俞小远背上。
千钧之力落在俞小远单薄的身板上, 瞬间制止了他所有的挣扎,水里徐徐飘上一缕淡红。
蒋鸣赶到时, 正看到这一幕。
他的脑子有一瞬间是懵的, 反应过来时,已经扒住门框猛地一脚踹在了作恶的男人身上。
俞小远被男人拽着, 一起摔了出去,蒋鸣眼疾手快捞住俞小远。
把人揽在怀里, 才感觉心落在了实处。
“我操,你他妈谁啊!”摔在地上的男人凶相毕露, 面目狰狞地大喊。
蒋鸣根本不理会他,低头查看俞小远。
他刚把俞小远手腕的胶带扯开, 就被意识不清的俞小远一把推开。
俞小远用力太大,推完自己摔倒在地,呛咳了几声,手脚并用地爬到角落,抱着头轻微地发抖。
不知道他在这段时间里经受了什么,身上伤痕遍布,白皙的手臂上不仅有淤青,还有零落的圆形烫伤,整个人的状态奇差。
蒋鸣心疼得无以复加,靠近过去查看他的伤势,可俞小远已经进入了一种应激状态,蒋鸣一碰他就拼命往墙角里躲,压根不让人碰。
摔在地上的男人缓了口气就迅速爬了起来,冲过来想还给蒋鸣一脚,被蒋鸣闪身躲过,男人暴怒,“你他妈哪儿冒出来的!给老子滚!”
角落的俞小远在那道吼声下把自己抱得更紧,抖得愈发厉害。
蒋鸣挡在俞小远身前,盯着男人冷声说:“私闯民宅,恶意伤害,谁给你的胆子?真当法律是摆设吗?”
“少他妈给我扯,私闯他妈什么民宅!”男人气焰嚣张,“你知道老子是谁吗?告诉你,老子姓俞!我爸就是他爸!今天就是我们俞家的老祖宗在这儿,我做大哥的,要打死他,也没人敢拦!”
蒋鸣闭眼吐了口气,面色凛寒,“你是他亲大哥?你就是这么给人做兄长的?”
俞嗣宗从他话里咂摸出点意味,嗤笑道,“听你意思,你跟我弟还挺熟?”
蒋鸣冷声道,“你管不着。”
“小畜生长进了。”俞嗣宗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说我拖着他进厕所的时候鬼鬼祟祟攥着手机干嘛呢,踩着手都抢不过来,原来是他妈学会摇人了。”
蒋鸣原本是打算拖延时间,找机会报警的,这样的人渣最适合的去处就是送进局子里。
可听到这句话,蒋鸣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上去抬手就是一记重拳。
俞嗣宗早有防备,见他上来立刻退开,那一拳没能落在要害处,只堪堪打在肩上,让他撞上背后的墙。
两人在狭窄的空间中对峙,目光都带着阴鸷。
蒋鸣的性格中本就带着些暴力因子,他平常冷静自持,只因为没碰到真让他动气的事情,今天这事,算是在他的痛点上狠狠浇了一泼热油。
俞嗣宗就更不用说了,天生坏种,至今没吃牢饭已是奇迹。
两人转眼就在狭窄的斗室中厮打起来,拳拳到肉,厕所被撞得一片狼藉。
放在平常,俞嗣宗这种货色,蒋鸣用不了几分钟就能把他解决,可谁让他偏偏去了今晚那场酒局。
各种酒混着下肚,喝得头晕眼花,拳头挥出去都是偏的,蒋鸣有好几次明明是朝脸打过去的,却失了准头砸在墙上。
俞嗣宗这种从小混混堆里长大的,打架斗殴全靠脏路子,他也不跟蒋鸣硬碰硬,总是找准机会耍阴招。
蒋鸣怒火中烧,一身的技巧无法施展,旁边还有个俞小远要注意着,时不时就得拉他一把,避免他被俞嗣宗打到。
他们砸在对方身体上的每一拳都用上了全力,很快两人脸上都挂了彩。
俞嗣宗在绝对力量上终是不及蒋鸣,最后还是被他攥住领口撞在墙上。
蒋鸣抹了一把破皮的嘴角,“他身上那些旧伤,是不是也是你?”
俞嗣宗挑衅地笑,“是老子,怎么了?”
蒋鸣脸色彻底冷下来,“为什么?”
“他活他妈该!”俞嗣宗啐了一口,“就那点伤,我还嫌便宜他了!”
蒋鸣扬起拳头要往他脸上砸,突然听见地上传来轻微的金属撞击声,他动作顿了下,回头看去。
是俞小远送他的那条手链,在打斗时从口袋掉了出去。
眼看着其中一颗珠子弹动着向下水道口滚去。
不,不可以。
蒋鸣下意识松开抓着俞嗣宗的手,转身去抢救那颗珠子。
重获自由的俞嗣宗喘着粗气,余光忽然瞥见墙角的拖把。
电光火石间,他毫不犹豫地抄起拖把,用尽全力照着蒋鸣背后砸去。
携着巨力的闷棍砸在脑后,带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蒋鸣眼前一阵发黑,身体骤然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他撑着最后的清明摸到那颗珠子,握进手里。
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蒋鸣再醒来时,厕所里已经只剩他一个人了,他按着后脖子闭了闭眼,略微吃力地爬起来。
左右看了看,才发现俞小远和俞嗣宗都已经不知所踪。
蒋鸣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走出厕所,刚到客厅,正看见俞嗣宗叼着根烟从俞小远的房间走出来,手上拿着一小叠钞票,嘴里骂骂咧咧不知在说着什么。
“站住!”蒋鸣声音嘶哑地吼他。
俞嗣宗瞥了他一眼,脚步不停,冷笑着朝外走去。
蒋鸣跟着他追出客厅,还没到门口,就听见卧室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吟。
蒋鸣心中一惊,立刻作罢,返身去找俞小远。
刚到房间门口,人就定住了。
一米八几的硬汉,瞬间红了眼睛。
他扶着门,脑子能有十秒的空白。
他不敢去看眼前的场景。
他甚至不敢走过去。
俞小远蜷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太像一只已经死去的小动物。
蒋鸣脑中闪过了很多可怕的念头,他扶着门框深呼吸了一口,才跌撞着走进去。
俞小远倒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到处都是新伤,搭在地上的右腿呈现出明显不自然的状态,小腿折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藏在他枕头下的那把刀被丢在一边,刀刃上沾着斑斑血迹。
蒋鸣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划开一道血肉翻飞的口子,疼得刺骨。
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大脑却出奇的冷静,他蹲在地上检查俞小远的伤口,另一手摸出手机。
先报了警,又打了急救电话,冷静清晰地报出家里地址,挂断后蒋鸣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他试着叫了几声俞小远,俞小远只是紧闭着眼,没有丝毫反应。蒋鸣探他额头,发现人在发烧,额头滚烫,可是手脚却冰凉,蒋鸣从柜子里找来毯子,小心地把人盖住。
他的腿伤得很严重,不知道身上其他地方还有什么伤,蒋鸣不敢胡乱移动他,坐在地板上盯着俞小远看了很久,最后忍住想把人抱进怀里的冲动,俯下身去,吻了吻他紧皱的眉间,在他耳边低声一遍遍重复,“不要怕,救护车马上就来了,我们去医院,很快就没事了。”
救护车和警车几乎同时到达。
警察向蒋鸣询问情况,做了笔录,又拍了些照片存证。
医护人员简单处理后,把俞小远放上担架推进救护车里,蒋鸣全程守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半步都不愿意离开。
救护车一路鸣笛飞驰到医院,一下车俞小远就被推去拍片检查。
医生坐在诊室里指着X光片对蒋鸣说,“肋骨轻微骨裂,小腿腓骨骨折,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先住院吧。”
蒋鸣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去缴费,办完手续回来,俞小远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
蒋鸣怔怔看了一会儿手术室门上的红灯,刺眼的红色在意识中无限放大,逐渐占据了整片视野,就像俞小远卧室那把刀刃上留下的斑斑血色。
太阳穴骤然抽痛起来。
他低头抹了把脸,抬手才发现自己手臂也受了伤,伤口渗出的血在浸着雨水的白衬衫上化开。
蒋鸣看了一眼,没再管,走到手术室近处,焦躁地在门外踱步。
走廊里人来人往,间或传来家属和医护人员低声的讨论声,来往路过的一张张脸上铺陈着各不相同的表情,却唯独找不出一丝笑容。
在门外一站就是两个小时。
这两个小时对蒋鸣来说犹如酷刑。
他看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眼前晃过无数画面,每一个画面里都是俞小远。
有低着头认真画画的小远,有喝醉后冲他傻笑的小远,有吃到美味眼睛发亮的小远。
也有听完表白后红着脸发呆的小远。
这些身影缓缓汇聚在一起,叠出的却是一个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俞小远。
手术室门打开,护士推着担架床出来,“俞小远家属在吗?”
“在。”
蒋鸣赶忙上前。
俞小远闭眼安静地躺在床上,虚弱又苍白,像是一碰就会灰飞烟灭。
蒋鸣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他的脸,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轰然落地。
蒋鸣跟护士一起把人推去病房。
“搭把手,把他抬到床上。”护士站在担架一头,准备和蒋鸣一起抬。
蒋鸣却径直走到侧边,手从腿弯轻轻插过去,横着把人抱了起来。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轻了。
上一次抱他的时候分明记得不是这样轻飘飘的重量。
为什么世事总是这么容易就发生改变呢。
就连生命,好像也很轻易就会在很短的时间里突然就走向凋零。
蒋鸣小心地把人放在病床上,看着他安静地陷进一片纯净的白色。
护士给俞小远挂上吊瓶,又嘱咐了蒋鸣几句,就推着担架床出去了。
小家伙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睡得很安静。
下巴上沾着块血迹,已经干了,蒋鸣拧了毛巾出来给他擦拭干净,又把他的被子掖了掖。
在床边坐了会儿,见他没有醒的迹象,出门给纪深打了个电话。
被雨水浸透的衣服还没有干,湿淋淋地贴在身上,被走廊的空调一吹冷得脖子上汗毛都竖起来。
蒋鸣没有跟纪深说得太具体,大致说了下情况,让他帮自己拿几套换洗衣服和日用品过来,最近一段时间打算在医院陪床。
说到临末,蒋鸣突然摸到口袋里的东西,顿了顿,又让纪深顺便买台新手机一起带来。
挂了电话,蒋鸣将口袋里那台严重变形,连开机都开不了的手机拿出来,垂眸看了很久。
边角处那块干涸的血迹像是罪证,时刻提醒他自己的罪行。
他不敢回头去想,在暴雨倾盆的这晚,被自己亲手一次又一次挂断的到底是什么。
他不敢去想象俞小远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给他拨出的电话。
他是带着怎样卑微的希望按下了自己的号码。
当电话一次次被决绝挂断时,他又有多绝望。
蒋鸣忍不住去想一些无法回头的假设。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放手。
如果他早点察觉俞小远离开的原因。
如果他没有赴今晚的酒局。
如果在觥筹交错的包间里,他在那两秒钟的犹豫过后,选择的不是挂断关机,而是接了那通电话,哪怕只是听一下他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
只要他有一步的改变,结果与现在相比,会有多大差别。
他实在不敢去想。
让他无法原谅的,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人。
蒋鸣拿着手机,犹豫很久,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郑叔,我想查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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