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遮盖钢琴的丝绒红布悄然滑落, 像是地上一滩血。
阮榛垂着濡湿的睫毛,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颤抖:“你就这么确定吗……二少爷?”
宋夏雨说话的时候, 总是礼貌地与人对视,再加上他习惯性地搓手, 那种不太属于豪门的拘谨感,就显得很是真诚。
可现在的阮榛, 无法看到对方的眼睛, 是否和平日里一样, 温和地弯着。
“无所谓,”
宋夏雨从后面扼着阮榛的咽喉:“身为儿子,尽孝是应该的。”
“咳、咳咳……”
阮榛的胳膊被别着, 呼吸不畅,对方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废话, 完美地避开了“反派死于话多”这一铁律, 逐渐加着手上的力气。
不是用尽全力,而是一点点地加重。
仿佛是想欣赏对方的垂死挣扎——
宋夏雨略微皱了下眉头。
散落的头发太碍事了,这个角度完全看不到因为窒息而涨红的脸,以及徒劳拍打琴盖的绝望。
有些刽子手, 不喜欢“一击毙命”。
放走,踩着尾巴,等待对方的接连惨叫,该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一件事。
这是宋春风的喜好。
宋夏雨,则略微有些不太一样。
他更喜欢蹲下来,静静地看着生命的消逝。
不玩虚的, 从小时候用放大镜烧蚂蚁,到长大后捕杀猎物, 宋夏雨那把违禁的枪.支就藏在母亲的书房内,每当他回荷园,总要将枪拿出来,开车去往深山老林,用黑漆漆的洞口对准麋鹿无知懵懂的眼。
真漂亮啊。
可宋夏雨不够满足。
幼时母亲总教育他要安分守己,不去和人争抢,这样才能讨得父亲的欢心,宋夏雨听进去了,他总是很乖地坐在后面,看着别人大打出手,等待属于自己的夸奖。
也会憋不住。
最早是用石头砸蜗牛壳,看着地上的一滩黏腻,心跳得很快。
这时的宋夏雨,恍惚发现一件事。
他是有力量的。
破坏欲日益增长。
中学时,他开始用自制弓弩,在院子里打鸟。
母亲没有说什么,熟视无睹。
一些小玩意罢了,孩子总得有些爱好,没关系。
直到有一天,他在一次“捕猎”中,不小心射瞎了同学的眼睛。
宋夏雨所在的是贵族学校,身边的同窗也非富即贵,事情很快闹大,不是母亲能摆平的纷争,父亲匆匆赶来,不知找了什么关系,反正第二天早上,这件事就悄然平息。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那一滩鲜血也早已被洗刷干净。
就在这个刹那,宋夏雨明白了权势的力量。
代表着,你可以为所欲为。
甚至自以为的灭顶之灾,不过是父亲眼中的“不值一提”。
推杯换盏间,一切化为虚影。
“看看,多亏咱娘俩平日低调,你父亲心里是有咱们的。”
那天晚上,母亲絮絮叨叨地拉着他的手:“所以,要乖,不要再惹事,明白了吗?”
宋夏雨盯着自己的手看。
他已经很强壮了,比身边同龄人都要高出不少,血管里流淌着不安和躁动。
“可是,我还想玩这些,怎么办?”
母亲沉默了会。
不是她为儿子的执拗所震惊,而是在努力思考。
“那你弄点小猫小狗玩不就好了,打鸟的话,我叫人去买……总而言之,别再跑出去玩外面的了。”
宋夏雨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他抬头,对上母亲的眼睛,憨厚地笑了笑:“好。”
如今的自己更加强壮。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扼死一个成年人。
本来不打算这样的,在宋夏雨心里,这样的结局对于阮榛来说,未免太过简单。
不够“漂亮”。
要是能有一地的血就好了。
或者溺毙于蔚蓝的深海里,周围全是银色的游鱼……不,不好,他会看不清楚。
倒在洁白的雪地里也不错,身上的冻疮和淤青,一定非常美丽。
宋夏雨停住了动作,难以自抑地给板住阮榛的肩头,把人翻过来。
要看到因为恐惧,而颤抖的表情。
就在这个电光火石的瞬间,阮榛突然弓起腰,以豹子般的敏捷朝他挥拳过来。
宋夏雨没来得及躲开,生生地挨了这一下。
看似软绵绵和慢半拍的阮榛完全变了模样,没有趁机扭头逃跑,而是以惊人的力量砸向他的脸。
鼻血流到了下巴上。
宋夏雨用手掌擦了擦,弯起眼睛。
“小妈,我喜欢您。”
下一秒,他就拽着阮榛的手腕,毫不客气地使劲儿一扯——
阮榛被重重地摔到了沙发上。
宋夏雨活动了下脖子:“其实,我之前是不打算碰您的。”
他一步步朝阮榛走来。
“或者说,我也不想第一个碰。”
“我喜欢捡大哥玩腻的,弟弟们不要的。”
阮榛匍匐在沙发上,似乎没了力气,肩膀微微起伏,身下压着个毛毯,已经被扯得皱巴巴的一团。
“但是今天,”宋夏雨笑了起来,“总感觉不碰一下您,少了点什么。”
沾血的衬衫被脱掉,直接扔到地上。
因为兴奋,话难免多了起来。
“请您,一定要尽情地挣扎,和反抗。”
他的膝盖半跪在沙发上,再近一点,就能看清对方震颤的瞳孔。
好美的眼睛。
可惜表情还是不够。
宋夏雨伸手,试图撩起阮榛的头发——
却蓦然感觉腹部一凉。
他低下头,看到了一把闪着银光的餐刀,已经没入自己的小腹。
不疼,只是凉,以及不可思议。
宋夏雨本能地睁大了眼睛,张着嘴:“我……”
“对,就是这个表情。”
阮榛握着那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刀,猛地加重力气:“你不是喜欢这种表情吗?”
银色的刀刃完全消失。
宋夏雨的喉咙叫不出声音。
他只是捂着自己的伤处,发出无声的嚎啕。
因为阮榛踩狠狠地踩着他的膝盖,不让起开,甚至拧着刀柄转了半圈!
鲜血顺着下流,浸染了沙发和毯子,悄然扩大湿润的范围。
“不是喜欢吗?”
阮榛笑了起来,睫毛上的血已经干了,眼前一片重叠的赤影。
“喜欢的话为什么不笑,说啊!”
“救、救命!”
宋夏雨浑身被抽走了力气,手脚发软,血液流逝的速度超乎他的想象,恐慌的声音终于得以发出:“救命啊,杀人了!”
可惜屋内空无一人。
为了对阮榛下手,他特意等兄弟们离开才返回,还屏退了所有的佣人,院子里停的那辆轿车还没熄火,后备箱里铺着黑色的塑料袋,都是为阮榛准备的。
“你父亲对亡妻有感情,我是知道的。”
母亲落寞地站在窗前,喃喃自语:“我只是没想到,老爷临走前居然……原来不是因为忠诚,只是没遇见,他真正想娶的那个人。”
说着,母亲就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宋夏雨听了好一会,抬手摸了下脸,发现自己在笑。
只是笑的时间太久,嘴角的肌肉僵硬,很难看。
就像他的心。
很想问一问母亲,父亲在外面风流多年,你为何还认为他有忠诚?
太可笑了。
如此虚妄的忠诚。
可母亲的眼泪是真实的,热的,和血一样。
宋夏雨的手指很痒。
如果阮榛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小玩意就罢了,可他居然堂而皇之地进了宋家,要身份,要钱财,要尊重——
宋夏雨悄悄地回来了。
他听见了琴房的动静。
只是没想到,偏偏成了自己的死局。
刀柄还在转动。
阮榛大笑起来:“那既然三少爷喜欢,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宋夏雨死死地捂住腹部,刚才的气势消失不见,全是恐慌和畏惧:“不、不要!”
晚了。
餐刀被猛地拔了出来,又作势要继续捅下!
在鲜红的血液喷溅出来的刹那,阮榛被人从后面捂住了眼睛。
“谁……放开!”
他红了眼,不管不顾地挣扎,双手紧紧地握着那把刀,耳畔轰鸣一片——以至于听不见纷乱的脚步声,和急切的交谈。
“失血过多,快!”
“给医院打电话了,那边已经做好准备!”
阮榛听不到。
他被人从后面抱着,控制住发抖的手腕和乱踢的腿,可无论他反抗得有多凶,也没有夺走手中的刀。
似乎这个陌生的怀抱,允许自己抓着一把带血的刀,而不在乎是否会伤到对方。
阮榛的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进行着呼吸。
太难闻了。
他讨厌这种不洁净的气味。
充满着黏腻,肮脏,和数不清的阴暗欲望。
有人在叫自己。
“阮榛,阮榛?”
没有别的内容,就是反复地叫着这个名字。
周围逐渐恢复安静,应该是有人打开了窗户,恶心的味道悄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木质香。
“阮榛。”
宋书灵一下下地拍着他的手臂,直至颤抖慢慢停下。
“别怕,都结束了。”
阮榛呆呆地眨着带血的睫毛。
“哐当。”
刀子掉到了地上-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浑身酸痛,像是被人痛揍了一顿似的。
阮榛吃力地睁开眼,还没坐起来,就再次闭上眼睛。
他在医院。
杂乱的记忆纷至沓来,终于在脑海里拼凑出了完整的图像。
宋夏雨试图杀了他,然后,他用那把餐刀攻击了对方。
幸好上楼拿了行李,也留下了拿把银色的刀。
原本是用来在深夜防身,没曾想真的保护了自己,在被宋夏雨控制的时候,他就一直尝试扑向沙发,拿出藏在毯子下的刀。
阮榛再次睁开眼,看向手背的纱布。
知道被宋家盯上后,自己的生活会困难重重,但阮榛没料到,直接面对了这样致死的恶意。
“醒了?”
淡淡的男声传来,听不出有任何情绪。
阮榛用手撑着病床,想要坐起来,却不知牵连到了哪儿,疼痛感突兀地传来——
“呜……”
他吃痛地叫了一声。
宋书灵看过来的眼眸里,多了丝复杂:“别撒娇。”
阮榛:“……”
第二次了。
他怀疑是不是宋书灵太刻薄,以至于从小到大没见过真正的撒娇。
以后是不是自个儿呼吸,都会被误解啊?
“额头和手背都是擦伤,”
宋书灵继续道:“别的没什么问题……还有,夏雨那边抢救过来了。”
应该是顶层的特级病房,这么大的房间,装饰得如同五星级酒店一样,金黄色的夕阳透过落地窗,在地面投下柔和的光晕,像是稀释过的蜂蜜水,充盈着宁静的氛围。
阮榛平静地回道:“那还挺可惜。”
语气特真诚,特惋惜。
当着人家亲叔叔的面,说没给侄子弄死,太遗憾了。
宋书灵放下手中的书,开口却是别的内容:“那条毯子,是我的。”
“啊?”
阮榛没反应过来:“什么毯子?”
一条浸满了血的毯子。
在带阮榛离开的时候,这倒霉孩子死活抓着不松手,说自己冷,迷迷瞪瞪地拉着就要往身上裹。
司机为难地看过来:“先生……”
惯得他。
宋书灵不客气地扯过毯子:“已经脏了。”
说着就要丢掉。
“不行!”
阮榛死死地拽着毯子的边角,嘴里胡言乱语的不知道是什么,宋书灵只听清楚了两个字。
“我冷。”
他犹豫了下,竟然有些莫名的不忍。
就这样,由着阮榛抓着那条脏兮兮的毯子,一直到了医院,因为睡着,手才慢慢地松开。
“要扔掉吗?”
宋书灵没有回头,垂着眼睛:“洗干净吧。”
这些话,他当然不会讲阮榛听。
“我只是告诉你,毯子是我的,”宋书灵薄唇微启,“不给你。”
阮榛愣了下,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脏了洗洗不就行了,那么贵的东西,是不是扔了,啊?”
刚才听到宋夏雨的名字都没有太大反应的人,此刻充满了强烈的不满。
表情那叫一个愤慨。
宋书灵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心想,还挺鲜活。
阮榛骂骂咧咧地吵了好一会,也不见对方有什么反应,气馁地作罢,只好回到之前的话题:“对了,你为什么会回来?”
难道宋书灵变态到,给为长嫂设计的琴房里,也安装了窃听器?
“铁丝,”
宋书灵重新看向他:“球球的铁丝落这了,闹得不行,我陪它回来拿。”
阮榛沉默地了会,开口道:“就这?”
“还能有什么,”
宋书灵反唇相讥:“我是不是应该晚一会,好让你再多戳几刀?”
看到这幅熟悉的刻薄相,阮榛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然还以为有什么心灵感应,怪吓人的。
日光又西沉了一些,微风鼓起窗帘,宋书灵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重新拿起了书。
他的确没撒谎。
不过,隐瞒了些小小的真相。
离开不久,宋书灵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人,难免会有本能的直觉。
司机看出来了,恭敬地问道:“先生,回去吗?”
“不用。”
球球在肩膀上打盹,宋书灵看向窗外,表情冷漠。
他不过借阮榛的手,拔一拔宋家烂掉的根。
有些事,自己做不太合适,交给阮榛,正好。
各取所需而已。
至于最后为什么会调转车头,宋书灵也说不清楚。
他只是知道,自己必须回去。
以及明显焦躁不安的鹦鹉,在呜呜哀鸣。
冲进琴房的刹那,他以为阮榛疯掉了。
浑身都是血,手中举着一把尖刀,即将捅向自己的侄子。
宋书灵捂住了对方的眼睛。
还好。
他赶上了。
此刻望向自己的瞳孔,依然很清澈,有些温吞和懒散。
“是宋夏雨想杀我,”阮榛扯了扯嘴角,“我是被迫反击。”
宋书灵翻着纸张:“我知道。”
“那把餐刀是从厨房拿的,很锋利。”
“嗯。”
阮榛略微歪了下头:“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宋书灵没有看他,所有的注意力被书籍所吸引一般:“没有。”
好装比的人。
阮榛悄悄地腹诽道。
分明不近视,却偏偏要戴个眼镜,还要装着在这里看书——
明明是在监视自己。
“那没有事的话,”阮榛笑了起来,“能不能先离开,我想去洗个澡。”
身上穿的是医院的病号服,不知什么时候换的,怪难受。
宋书灵很配合地站起来,微微颔首:“好。”
只是视线,从阮榛手腕上飞快地过了一眼。
戴了个红色的手绳。
阮榛昏迷的时候,一直无意识地抓着上面的小桃篮,嘴里也在叫着一个名字。
但是太模糊了。
像是被人珍重地藏在心底太多年,平日里连吹都舍不得吹一下,如今拿出来一看,上面已经落了层薄薄的灰。
宋书灵握住了门把手,还是没忍住地回头。
“你戴的红绳,谁送的?”
阮榛正打算掀开被子下床,闻言愣了下:“什么意思?”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
“难道你也看了那份遗嘱,要求我守三年吗?”
阮榛嗤笑了一声:“真抱歉,这不是什么定情信物,是爷爷送给我的。”
“没有,”
宋书灵眼眸平静:“我只是问一下而已,还有,好好养病。”
他转身离开,带上了门。
天色渐黑。
阮榛跳下床,走进浴室。
额头也贴了纱布,不知道是不是缝针了,但阮榛并不在乎,他的心思,全被宋书灵刚才那句话所占据。
“你戴的红绳,谁送的?”
水龙头打开,汩汩互动水流声中,阮榛沉默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他刚刚没有撒谎。
红绳的确是爷爷送自己的。
但他隐瞒了一个小小的信息。
阮榛没有谈过恋爱,不代表心里没有任何人的出现。
而是在曾经,那遥远的夏季里。
有一个高大身影的存在。
学校后街的小道上,当他被高年级的学生欺负时,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挡在了自己面前。
伸手,擦干净了阮榛脸上的血。
他还没来得及道谢,对方就利落地转过身,一拳干倒了后面偷袭的男生。
阮榛靠在墙上,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到了最后,少年从地上捡起在争斗中被扯断的红绳,亲手给他重新系上。
“没关系,我看到了,是他们先欺负你的。”
“你也勇敢地反击了,很厉害。”
直到这时,阮榛才低低地哭出声来,不说话,也没什么声音,就是给小脸憋得通红,瘦弱的肩膀都在抖。
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被欺负呢?
少年似乎不太会哄人,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好一会才伸手,小心翼翼地给阮榛抱进怀里。
说别怕。
说一切都结束了。
那时候的阮榛,实在是太小了,居然能把自己哭得喘不过气,哭得累了,以至于最后,是少年把他打横抱起,带回了家。
他勾着对方的脖子:“哥哥,谢谢你。”
“不客气。”
少年个头很高,骨肉初成的身体在阮榛看来,是遥不可及的“大人”的世界,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长大,真是一件好漫长的事呀。
踏进柳坡巷的时候,阳光透过皂荚树,洒了满地的金色斑驳,在鼓噪的蝉鸣声中,少年看着他的眼睛。
“这不是你的错,不要哭了。”
可过了一会,他又说:“算了,想哭就哭吧。”
阮榛嘴一撇,真的又开始继续哭。
“哥哥,”
他抽抽噎噎地说:“我想快点长大。”
对方把他放在门口,笑了下,表情很温和:“好。”
到了今天,阮榛早已忘记少年的长相,却仍记得那有力的臂弯,和温柔的笑容。
他真的不怕了,也很勇敢地长大。
阮榛伸出带着红绳的手,擦拭干净镜面上的一点模糊。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表情平和,眼睛亮晶晶的。
无论原定的剧情线是什么,未来有多么肮脏和黑暗——
“来吧,”
阮榛笑了起来。
“我们一起,干翻这个世界。”
第19章
如果说之前宋秋光的受伤, 在众人眼里看来,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意外,那么这次宋夏雨的抢救, 就掀起了很大的波澜。
在公司的宋春风和宋冬柏都匆匆赶来,沉默地坐在会客厅里, 盯着抢救室上方的指示灯,抽了好一会儿的烟。
宋秋光原本就在楼下换药, 这会儿也跟着过来, 小心翼翼地坐在旁边。
大哥似乎很烦躁的样子。
所以他趁机觑了好几眼。
直到医生推门出来, 一边擦汗一边告知他们,宋夏雨的命保住了,预后也会很良好。
宋春风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对弟弟们没太大的感情,但是宋夏雨稍微不一样点, 老实, 听话,指哪儿打哪儿,用着特别顺手。
“你二哥没事了,等明天吧, 我让司机接你们过来。”
电话那边是双胞胎中的宋小晚,这会儿很不满意地嘀咕。
“可是明天周末,说好了和同学一起去露营……”
宋春风吼了一句:“那就别来了!”
挂掉电话后,他一抬眼,发觉两个弟弟都在看自己。
“看什么看?”
他不耐烦地扯松自己的领带,站起来就往外走去, 走廊上空气开得很足,肉眼都似乎能看到淡淡的冷烟, 宋春风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推开了病房的门。
宋夏雨已经醒来了,脸还在肿着,虚弱地叫了声“哥。”
屋里的医生和工作人员都退下了,偌大的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宋春风把外套摔在沙发上:“别叫我哥,我没你这个弟弟。”
摔完,仍嫌不解气,对着宋夏雨破口大骂。
“你蠢不蠢,差点给自己的命都搞没了!”
宋夏雨嘴唇都是白的:“我……”
宋春风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你想玩容易,无论男的女的在外面随便找,大把的人尽着你挑,干嘛先在屋里折腾起来?”
正在公司呢,就听见管家打来的电话,说家里出事,小夫人给二少爷捅了。
宋春风的头顿时就大了。
而更可怕的话在后面。
“三、是三爷发现,然后给他们送去的医院。”
所以这会儿,宋春风强忍着压低声音:“到底怎么回事?”
宋夏雨沉默许久,才沙哑着开口:“怪我。”
“就他妈怪你!”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现,夹杂莫名的恐慌,宋春风咬牙切齿道:“本来能慢慢玩,现在撕破脸,还牵扯进三叔,接下来的事怎么收场……”
话没说完,传来了敲门声。
兄弟俩屏住呼吸,同时往外看去。
敲门声没持续太久。
因为阮榛已经放下了胳膊。
……手疼。
他往宋夏雨脸上砸的那一拳,用了十足的力气,所以自个儿指节上也留下了伤痕。
已经简单处理过,包着洁白的纱布。
他等了几秒,还是没听到走路的脚步声。
那就拉倒。
阮榛不打算继续伺候了,他慢吞吞地转身,往电梯那边走去,而在等待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身后才传来了宋春风的声音。
“小妈?”
“别叫妈了,”阮榛淡淡开口,“我可没这么大的儿子。”
他也没犯什么错,罪不至此,平白无故给塞这么七个大胖儿子。
作孽么不是。
“叮——”
电梯下行,阮榛径直走出了医院,在路边等车。
他得回家看看。
“柳坡巷,到路口停着就行。”
路上花的时间不少,阮榛脑袋靠在车窗上,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还是前座的司机叫醒了他。
“喂,到了。”
“谢谢师傅。”
阮榛打了个哈欠,下车的时候不由得伸手,挡在眼前。
阳光刺目。
明明没出去几天,怎么今日回来,竟生出一种梦幻般的恍惚感。
这会儿是下午两三点钟,狭小破旧的老巷有些寥落,只有蝉鸣鼓噪,一如他熟悉的时光。
阮榛踏着青石板路,突然一怔。
外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豪车。
他的心飞快地跳了起来,身体率先做出了反应。
“砰砰砰!”
阮榛飞奔过去,使劲儿敲门:“爷爷!”
来得及,一定都来得及。
他已经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这次不可能让爷爷和黄狗——
门开了。
阮榛冲的速度太快了,几乎要撞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上。
还好,对方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所以阮榛踉跄了下,差点摔倒地上。
“跑那么慌干什么?”
熟悉的笑声传来,还有围着自己的腿转悠时,轻轻蹭过来的亲昵。
阮榛腿一软,蹲下的时候抱住了黄狗的脖子。
“你、你们都没事吧?”
他嗓音晦涩,抬眸看了眼,院子干净整洁,张老头正坐在台阶上剥花生,黄狗的身体也是温暖的,所有的一切都和记忆里如出一辙,除了,站在旁边的人。
宋书灵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眼眸里没什么情绪。
“能有什么事,”
张老头把花生往碗里一搁,里面已经堆了个红彤彤的小山:“你不是去学校参加那个啥比赛了……哎,你脑袋怎么了?”
阮榛抬手,摸了下额头上的纱布:“骑车的时候,不小心摔了。”
张老头停下动作,拍拍手上的浮灰就要过来。
“不用!”
阮榛立马解释:“都没缝针,就是破了点皮儿,快好了。”
面对张老头狐疑的目光,他果断转移话题,看向旁边的男人:“你怎么来了?”
这人毫不拘谨,跟在自家一般坐在藤椅上,端起一杯沏好的茶,大尾巴狼似的撇着浮沫。
他扫了阮榛一眼。
对方眼眸里的温情荡然无存,这会儿全是警惕。
宋书灵语气淡淡:“过来说两句话。”
“你录取通知书坏了,怎么不告诉我,”张老头还在絮絮叨叨,“幸好宋老师细心,亲自过来给你补办手续,否则影响上学可怎么办。”
沉默片刻后,宋书灵轻咳一声。
要不说这人厚脸皮,都被这样撞破扯谎现场了,居然能优雅地喝着茶,还真有股大学教授的书卷味。
阮榛明白了。
他笑眯眯地站起来:“谢谢宋老师,东西都找到了吗?”
宋书灵颔首:“找到了。”
“时间也不早了,要不,我送您回去?”
张老头吹胡子瞪眼:“那怎么行,说了晚上要请宋老师吃饭的!”
“宋老师特别忙,”
阮榛冲着张老头摆摆手:“正好我等会也要回学校,晚上就不在家里吃饭了,爷爷再见!”
说着,他就直接拽着宋书灵的胳膊,给人拉走。
张老头在后面跟着:“怎么这么慌啊,唉……”
“茶很好喝。”
跨出门槛的时候,宋书灵回头笑了下:“多谢款待。”
这个笑容还没结束,阮榛就“砰”地一声,给门关上了。
他拉着人往前走了好几步,到了拐角的地方,凶巴巴地质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问几句话而已,”
宋书灵的后背几乎都要贴在墙上,做出个投降的姿势:“劳驾,能先松手吗?”
阮榛这才发觉,自己揪着人家的领口。
“早知道你来这里,我就不打车了,”他冷冷地盯着对方,“还能省个路费。”
“是吗,真不巧。”
宋书灵笑得温和:“下次,我会记得叫你。”
“没有下次。”
阮榛斩钉截铁道:“我和你们的恩怨,是我的事,难道宋三爷这么大年龄,不知道祸不及家人这五个字吗?”
那总是古井无波,又游刃有余的琥珀色眼睛,终于增加了点别样的情绪。
宋书灵愣是被这么大年龄哽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我不希望有下次。”
阮榛语调很冷:“否则,就鱼死网破。”
说完,他就像是不愿再触碰对方似的,松开了手。
宋书灵被这个眼神,莫名地刺痛了一下。
“我不欠你们的,”阮榛垂着睫毛,轻轻地摇了摇头,“在你们面前,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转身,一步步地离开。
走出这条熟悉的小巷。
宋书灵没有追上来。
多可笑,天大地大,阮榛一时居然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为了保护爷爷和黄狗,他有家不能回,去宋家那个阴森的别墅吗?差点遭受凌辱,头顶的太阳那么大,阮榛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油然而生一个想法。
好累啊。
他和几位变态少爷的斗争才刚开头,就已经有些厌倦,阮榛不敢想接下来的三年时光,该怎么做,该如何应对,才能回归自己的日常生活。
还想着依托宋书灵呢。
现在看来,这人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居然找到他家里来,不知打着什么样的鬼主意。
阮榛在路边的亭子处坐下了,这里有一小片挡板,投下了阴凉。
好想放一把火,把一切都给烧光。
阮榛盯着手背上的伤痕看,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真的在考虑可行性。
他的思绪被打断了。
一辆豪车停在前方,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宋春风的脸。
“嗨,小妈,”
他往下拨了拨墨镜,声音拉得很长:“我来接您回家。”
阮榛头脑里的一根弦,突然就崩了。
凭什么。
他好好的生活要被打乱成这个模样。
如果不是这个人,自己现在都要准备开学报道的材料了。
阮榛站起来,四下看了看。
后面人行道上,一位老大爷正在往地上铺报纸,而旁边的金毛望眼欲穿,急得团团转。
阮榛回头,对宋春风笑了起来:“等着,妈去拿个东西。”
说完,他就大踏步地朝人行道走去。
宋春风的胳膊肘还架在车窗上,冷冷地“哼”了一声,他就知道阮榛会逃跑,早就安排了保镖在后面跟着,等对方以为自己真的安全时,再突然出现。
他最喜欢这种感觉了。
给人希望,再亲手一点点地扼杀。
正想好好欣赏呢,就被后面车辆的鸣笛声吵到了,宋春风不耐烦地探头出去:“瞎按什么喇叭,有毛病?”
他本来心情就不好,弟弟受伤住院,公司那边的财务也有些问题,对于阮榛的感情更是复杂。
宋春风等不了了,他不想再陪阮榛玩下去了。
今晚他就要如愿。
父亲的遗物,天经地义由儿子来继承。
后面的车主愤怒地下车:“你堵住路还有理了,没看到跟着……啊!”
话没说完,他脑袋就被一个魁梧的保镖哐哐砸了好几拳。
宋春风嗤笑一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行了,教训两下就够了。”
保镖立马停手,恭敬地退到一边。
车主被打得趴在引擎盖上,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有围观的路人开始小声劝架。
“算了,这是宋家的大少爷……”
“咱不拿鸡蛋撞石头,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宋春风跋扈惯了,父亲在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的忌惮,如今身为长子,所有的权势和人脉,当然都落进自己的手里。
包括那位美丽的小妈。
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烟雾缭绕中,宋春风惬意地抽着烟,往外看去。
阮榛差不多该被抓到了吧。
出乎意料的是,没有看到对方走投无路的模样,而是——
大踏步地朝自己走来。
挡风玻璃降到最低,宋春风嘲讽地冲人吐出个烟圈,开口:“呦,小妈您这是迫不及待……”
只见阮榛高高地扬起胳膊,毫不犹豫地扔出手里的东西,用尽全力。
挡风玻璃降到了最低,完完全全地迎来了这份“厚礼”。
没系的塑料袋在空中散开,而报纸裹挟的排泄物,准确无误地砸向了宋春风的面门。
他话没说完,还大张着嘴。
除此之外,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后面的车主,保镖,人行道上的老大爷,以及围观的捂住口鼻的群众。
除了那条壮硕的金毛犬,毛色贼亮,一看就吃的又多又好。
它正摇着尾巴。
那叫一个通体舒畅。
第20章
宋春风没有立刻惨叫。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 原来人在极端震惊的情况下,是会大脑宕机的。
足足三四秒钟的时间,他就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人没有任何表情地呆滞着。
而这个时间,足够那点新鲜的排泄物, 顺着下巴缓缓滑落,电影里的慢动作一般, “啪叽”落在了宋春风的腿上。
“啊啊啊啊啊——”
他终于放声尖叫, 慌乱地脱掉外套, 抽出湿纸巾疯狂地擦自己的脸。
和嘴巴。
司机明显地倒抽一口冷气,默默地拧开矿泉水瓶子:“少、少爷……”
可宋春风压根就没接,几乎是一脚踹开半阖的车门, 疯了似的冲向阮榛:“我杀了你!”
“咔嚓。”
白天的时候,闪光灯并不明显。
但足以令宋春风的神智回笼那么一丢丢。
只见阮榛站在台阶上, 举着手机, 微笑着按下拍摄键。
周围的人也如梦初醒,一边捂住鼻子,一边纷纷拿出手机,对着宋春风拍照。
偷拍是不对的。
不过, 这仿佛也算不上偷拍。
因为大家都在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拍!
这种情况下还坚持素质的话,实在对不起刚才宋家大少爷的跋扈嚣张,那莫名挨了一顿揍的司机还没缓过劲呢,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目瞪口呆。
本来宋春风穿的就是身雪白的西装,从头到脚干净得连粒灰都没有,那叫一个精致骚包, 所以被泼了一脸的秽物后,就……
太有冲击力了。
以及, 不愧是体型超大只的金毛狗。
拉得还真多啊。
看起来,就很健康的样子!
阮榛脸上不禁露出欣慰的表情,微微地笑了一下。
替自家的黄狗蹭蹭,希望它也能健健康康,吃好拉好。
宋春风呆滞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扭头冲回轿车内,脸颊的肌肉都抑制不住地抖:“开车!走啊!”
司机没敢扭头看,屏住呼吸,果断地踩下了油门,呼啸而去。
只留下交头接耳的人群。
“拍到了吗,宋家大少爷被人扔了一脸的……”
“噫,这不是活该么!”
“听说他父亲不久前才去世,怎么就开了豪车跑着玩啊?”
阮榛把手机收好,淡定地穿过人群。
刚刚的颓然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惯常的懒散,看起来有些温吞,但实际上熟悉的人会知道,这人的一肚子坏水正在打转。
走了一个路口,阮榛等公交的时候,给管家打了个电话。
“喂?”
那边的态度非常恭敬,完全不是之前在咖啡馆时的颐气指使。
“是的,小夫人您请讲。”
“我今天不回去吃饭了,”阮榛轻描淡写,“在外面有事,让少爷们不必等。”
管家顿了下:“好的。”
二少爷被捅这件事闹得大,他当然知道,只是在家的时候没人敢公开讨论,这会儿听闻阮榛说不必等,他心里一颤。
少爷们今天,还会回来吃饭吗……
二少爷和三少爷在医院,四少爷也说自己有事,今天会回来的,可能就剩大少爷了。
“对了,琴房那边打扫了吗,”阮榛继续道,“我如果回去的话,晚上可能就睡那里了。”
管家忙不迭回答:“打扫过了,小夫人回家后,想睡哪里都好。”
挂了电话后,阮榛扬起嘴角。
那狗比地方,配被叫做家吗?
公交车在眼前停下,阮榛跟着人群一起上车,熟稔地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拿起手机,点开自己的账户余额。
读大学以前,张老头坚决不肯他做任何补贴家用的事,拍着胸脯说娃娃放心,爷爷有的是钱。
阮榛就仰着脸,说爷爷是大英雄。
成年后,他一直利用课余时间做兼职,摇奶茶,发传单,当家教,对于大学生友好点的兼职,那时的阮榛几乎都做过,但也只是覆盖了学费和生活费,能够存下来的,并不算多。
数字出现在屏幕上。
够用了。
阮榛关上了手机。
公交车报站声中,他把额头靠在车窗上,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婆娑树影,和形形色色的人群。
真美。
是被禁锢在暗无天日的牢笼时,永远也看不到的风景-
宋春风在路上,就没忍住地吐了一次。
太恶心了,还没法儿跟人说。
从来没觉得,回家的路竟如此漫长,在车辆停下的刹那,还未等佣人上前打开车门,宋春风就连滚带爬地跳下了车。
门口的管家一脸震惊,看着向来风度翩翩的大少爷,居然边跑边脱衣服,以一种非常狼狈诡异的姿势,冲向了二楼。
冲进了浴室。
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开了花洒。
温热的水流下来的刹那,宋春风几乎要流下泪来,这是他洗的时间最长的一次澡,外面天翻地覆都不管了,他几乎生生用光了一整瓶香氛,不,宋春风仍觉得不够,裹着浴衣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一瓶香水。
直到他感觉自己都被腌入味了,才神情恍惚地把香水瓶放下。
外面的天黑了,宋春风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太耻辱了。
从葬礼上被阮榛抽耳光,到被鞋底打,再到被砸了一脸的秽物,可谓半点便宜没占着,却落得这么狼狈。
不该这样的啊,宋春风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是个无权无势的玩意,被自己看上,那是给他脸了!
以及,还有件重要的事。
宋春风吞咽了下,小心翼翼地拿起手机,点进社交媒体——
映入眼帘的,是热度爆表的一组图。
上一张是他的保镖打人的嚣张,而紧接着,全是自己的特写照片。
各种角度,极其清晰。
配文是:“少爷我啊,真是屎到淋头了呢!”
评论区里一片喜气洋洋,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宋春风划拉了几下,冷汗就下来了。
他哆嗦着点开联系人界面,在接通的瞬间咆哮起来,双眼通红。
“为什么,为什么让照片流传出去,不撤掉新闻!老子养你们是吃干饭的吗!啊?”
公司有公关部门,以前无论他做什么过分的事,都有人收拾烂摊子,保证给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半分不泄露到网上,至多也就是几个知道内情的人,茶余饭后聊上几句,无关紧要。
怎么也想不到,居然堂而皇之地出现!
怪不得洗澡的时候,宋春风就有不好的预感,他继续吼道:“查,给老子查!是谁拍的照放在网上,老子要他碎尸万段!”
公关部经理结巴着回话:“少、少爷息怒,主要这是公共场合发生的,目击的路人太多了,我们删不完……”
“怎么删不完?”
宋春风差点摔了手机:“老子以前在学校里撞了人,也有不少拍照的,不也没事吗?”
“这、这次不一样……”
对面似乎鼓起勇气:“最早的贴,是小夫人在内网发的,所以我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
最后几个字,声音越来越小。
宋春风如梦初醒。
是阮榛!
阮榛直接在公司内网,发了他这么狼狈的照片,而公关部的人顾忌着身份,没敢直接删帖,而又死活联系不上当事人宋春风——他那时把自己关浴室里洗澡,全然不知外面已是沸反盈天。
公关部经理也委屈啊。
对于成年人来说,往往有四大箴言。
大过年的,来都来了,还是孩子,死者为大。
宋琴文都死了,对人家的夫人,总该礼让三分。
这小夫人刚守寡,居然用已故总裁宋琴文的账号,发表了大少爷的狼狈照片,若是不雅照吧,冠上个淫.秽色情的名号,也就给处理了,可偏偏是这样的内容,太棘手,以至于令人忍不住想,难道是豪门内斗?
毕竟据他观察,真正的商战,往往采用最朴素的方式。
那么看似爱恨滔天的纠葛,可能也就是这样的无华。
让大少爷颜面扫地,居然如此简单。
公关部选择了装死。
家事嘛!
宋春风声音颤抖:“删,现在就给我删,最早的贴还有网站上的内容,全部给我删干净。”
“好,”经理立马回答,“网站上的我们现在就联系,只是内网上……是宋董的账号,我们无权登陆的。”
“那就先做你们能做的事啊!”
宋春风咆哮后,直接摔了电话。
想杀人。
父亲的账号,他也没有权限操作,不知道阮榛用了什么样的办法……而唯一能有权限删帖的,只有——
宋春风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
他不敢因为这件事,去找宋书灵。
“少爷?”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伴随着管家小心翼翼的声音:“请问,您要用晚饭吗?”
语气殷切,而内心来说,他一点也不想过来问!
管家不住地祈祷,别开门别开门,应付完差事后他就跑,等到明天大少爷的心情恢复得差不多,也就不会拿他们来出气。
“砰!”
推开的门差点砸他鼻子上。
屋里没开灯,宋春风鬼魅似的站在门口:“把谢秋给我接过来。”
“什、什么?”
“我上个月玩的那个小歌手,谢秋,明白了吗?”
宋春风咆哮着:“让他给老子滚过来!”
他忍不了了。
甚至连打开自己手机,给那小歌手打电话都做不到。
满腔的怒火即将爆炸,宋春风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概念,不管是谁,现在立马躺到他的床上,他要狠狠地折磨对方,才能发泄自己全部的憋屈。
谢秋无父无母,靠在酒吧唱歌维生,这么身份卑微的人,宋春风原本是看不上的,但对方听话,配合,打一巴掌就知道往哪儿撅。
最主要的是,长得和阮榛有那么几分像。
太合适了。
他今夜不给谢秋弄得死去活来,他就不姓宋!
三十分钟不到,谢秋果然出现在了门口。
一叫就来,真听话。
宋春风饿狼似的扑了上去,一把给谢秋扯进门,直接扔在床上。
谢秋被砸得“哎呦”一声,还没缓过气呢,衣服就被粗暴地扯开,露出白皙瘦弱的身体。
宋春风喘着粗气,摸索着枕头下面的手铐:“东西拿了吗?”
“嗯,都带上来……啊!”谢秋痛得惊呼一声:“慢点!”
宋春风一巴掌抽过去:“你他妈也配跟老子提要求?忍着!”
看到那张相似的脸上浮现指痕,他就兴奋起来……不,还是不够像,轮廓有些接近,但是眉眼还是大相径庭,宋春风烦躁不安地给人铐在床头,活动了两下脖子,就伸手去拿地上的包。
也就是他交代谢秋,所带来的东西。
“您,您等会能不能慢点?”
谢秋仰面躺在床上,双手高高举起,不自在地蜷缩起双腿:“我有点怕……”
回答他的,只有包装纸被撕开的声音。
宋春风转过身来,手上拿着一个玫瑰形状的蜡烛,冷冷地笑了一下。
要的就是谢秋的怕。
最好能哭到昏厥,疼到浑身抽搐,破布娃娃一般任他摆布。
打火机齿轮转动,淡蓝色的火苗窜得很高,蜡烛被点燃——
谢秋的瞳孔瑟缩了下,畏惧地看着幽幽的火焰。
还好,是低温蜡烛,不会真的受伤。
他其实很不喜欢这个,可是宋春风喜欢,喜欢看那黏腻的液体逐渐干涸,在微红的肌肤上凝固,然后举起鞭子,抽打最隐秘、也最敏感的地方。
宋春风笑着,倾斜了胳膊。
可蜡油并没有同想象中一般,滴落在谢秋的身体上,而是顺着边缘滑落,淌到了宋春风的手腕内侧。
他瞬间就松了手。
好烫!
而那燃烧着的蜡烛,直直地摔在柔软的被褥上——
火苗瞬间蹿了起来。
“救命啊!”
谢秋尖叫起来:“着火了,你放开我啊!”
宋春风傻傻地眨了下眼睛,像被人浇了一头水似的,本能地往后退:“我、我叫人!”
纯棉的床褥柔软,火势吞没的速度很快,谢秋拼命地蜷缩起身子:“救命啊!你先把我放开啊!”
他的双手还被铐在床头,因为挣扎,手腕都摩擦得通红,也无济于事。
宋春风踉跄着下床,去书桌上摸索钥匙,原本打算就这样给谢秋铐一宿,随手把钥匙扔桌上了,不,现在更重要的是用水救火吗?为了保持老式别墅的风格,屋内天花板上没有安装烟雾警报器,而浴室的水——
他突然站在原地。
动静惊醒了外院的佣人,纷乱的脚步声中,管家冲在了最前面。
“少爷!怎么了?”
宋春风大踏步地朝外走去,随手关上了门。
“没事,”
他背靠着门,微微地笑了起来,语调平静。
“烟抽多了,不小心给地毯燎了个洞。”-
“阿嚏!”
阮榛从网吧出来,不舒服地皱了下眉头。
他讨厌抽烟的味道。
可偏偏刚才在网吧里,旁边坐着几个吞云吐雾的男人,一边抽烟,一边大声地吆喝。
所以他以最快的速度,把宋春风的照片传上了公司内网,就扭头离开。
密码并不复杂,曾经的剧情里,就有兄弟几个最后为了争权夺利,大打出手,以至于破译父亲账户,互相甩黑料的情节。
阮榛记下了那串数字。
现在遗憾的是,怎么能加快速度,让这几位狗比玩意,能够快点撕咬起来。
以及,要是宋书灵愿意出手推一把,就再好不过了。
阮榛在路边买了个煎饼果子,踩着林荫道上的落叶,边走边吃。
其实到现在,他还有点摸不准宋书灵的目的。
原书中的笔墨太少了。
唯一知道的是,这人对于自己的大哥,感情非常复杂,可能一方面是对于兄长的敬重,另一方面是看不惯其所作所为,再加上点别的隐情,就远离家乡,甚少回来。
要不是阮榛的觉醒,按照之前的故事线,宋书灵早就走了。
这几个少爷们没了制约,更加的胡作非为。
煎饼果子的咸香充斥口腔,阮榛安静地咀嚼着,心里还在想,那个仿佛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究竟是怎么出现的呢?
总之现在,宋书灵似乎良心发现,终于意识到侄子们的作孽,所以打算借自己的手,来整治一番。
挺好,各取所需。
一整个的煎饼果子吃完了,阮榛抽出纸巾擦了擦嘴,满足地拧开瓶子,喝了口冰冰凉的汽水。
今天砸宋春风太舒坦了。
下次还要。
手机响了,屏幕上亮起的是陌生号码。
阮榛没犹豫,直接按下了接听键:“喂?”
沉稳的男声传来:“阮榛。”
好吧,能这样规矩认真叫名字的,也就只有宋书灵。
他上学早,在班里年龄差不多是最小的,同学都爱喊他小汤圆或者树懒,在家里,张老头叫娃娃,而在宋家呢,他被称呼为“小夫人”。
阮榛这会儿心情好:“什么事?”
“收拾春风,又把照片发出去的人,是你吗?”
“嗯。”
阮榛毫不在乎地应声,觉得宋书灵反应还挺快,当然,他可是直接发在内网最显眼的地方。
对面似乎笑了一声。
阮榛敏锐地抓到了这点笑意:“三爷觉得,我干得漂亮吗?”
宋书灵倒是捧场:“不错。”
哦豁。
阮榛怪会顺杆儿爬,立马跟上:“那有什么奖励吗?”
无论是物质上或者精神的,都好!
他快穷死了。
被牵扯进宋家这群变态时,所有的兼职都被迫中止,人际关系也被斩断,阮榛现在没什么收入,有时想使坏都没办法。
“你想要什么?”
好,老狐狸又把皮球踢了回来。
阮榛慢悠悠地沿着街道走,心里琢磨了下。
宋夏雨被废得差不多,短期内掀不了风浪,宋秋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让他自个儿苦恼去吧,而宋冬柏目前还挺低调,并没有跳到他的面前。
只是不知道,宋春风经此一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这人自诩聪明,认为自个儿城府极深,其实一戳就破,跟绣花草包没什么两样。
还非常的“易碎”。
估计今晚要拿无辜的人泄愤了。
“要不,您给大侄子教育教育?”
阮榛琢磨了下,冤有头债有主的,宋春风在他这里吃了亏,转头欺负别人也不算事,干脆塞宋书灵那里得了,叔侄俩门一关,爱怎么吵怎么吵,说不定能让对方老实一段时间。
他也能找机会,去学校递资料。
录取通知书被撕了,休学手续被办理了。
但他人还在,活生生的阮榛站在阳光下,他就有机会绝地反击,并永不认输。
“好,”
宋书灵沉吟片刻,答应了:“今晚我会见他……而你,阮榛,”
有辆洒水车从旁边缓缓经过,挥洒出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
阮榛被吸引了注意力,直到车辆消失在路口,才回过神来。
听到了宋书灵的后半句话。
“也能见见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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