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轻烟,正从青灰釉三足盘香炉里缓缓飘出。
香烟淡而笔直,无人去扰动,显得异常静谧。
盘腿坐在塌上的女人鸦睫下垂,不止息地颤着。
她的呼吸很乱,双手时而扣紧时而放松,额头上涔出来的一层薄汗倒是一直汇聚着,变成豆大的一二滴,顺着艳丽的轮廓往下淌。
滴答。
滴、答。
当颤抖达到最剧烈时,那双眼眸用力一睁开,底色的血煞之气还未褪尽。
江袭黛深深地喘息着,左右看去,似乎还有些心神不定,她的异常甚至惊扰了一旁静静竖着的烟雾,优雅地弯了个圈儿。
然后又陷入平静。
此处的布局很熟悉,正是她在杀生门自家卧房之内。
可是道理不该如此,上一秒还在灵犀山望岳台被四大道门围剿,下一刻便穿越了空间不成?
正巧门外传来几声轻叩,三声重一声轻。
江袭黛抬眼:“进来。”
来人是她座下的一位弟子,闻弦音。她甫一进门,便注意到了江袭黛略有些苍白的面色,“门主?您……”
“本座是怎么回来的?”江袭黛打断她。
闻弦音却有些愣,却还是恭敬答道:“您已闭关三月有余,期间并未外出过。今日弟子过来,是到了‘那位’与您相约之期,特来提醒。”
“只不过……”闻弦音却有些犹豫:“门主,此行凶险。听闻清虚派,神机阁,揽月阁以及浩然宗皆有响应。那女人定然目的不纯,多半是看准了……您当真要去赴约?”
江袭黛感觉这话听着很熟悉——没错,不仅仅是熟悉,这是真实发生的一切。
闻弦音在几天前说过这样的话,一模一样。
而自己的回答是“阿珂隐匿行踪好多年,近年继任阁主之位,才愿现身出来见面,本座自然要去”。
随后她便去了,果然也和闻弦音预料的差不多,四大道门布下天罗地网,正准备拿下她。
江袭黛素来自负狂妄,一生从未怕过谁,别说是四大道门,哪怕他们集合天下修士齐心协力,她也未曾怕过一分。
她只是去见想见的人。
闻弦音的话让她心头一愣,莫非自己不仅跨越了距离,甚至越过了时空?
这世界上竟有如此仙法?
“门主!”
江袭黛兀自下榻,转头便对上闻弦音担忧的神色。
“无事,那些个杂碎还难入眼得很。”
闻弦音只嗅到一缕香风飘过,而后面前人影消失。
江袭黛瞬息之间,已经凌空而行,朝着灵犀山的方向飞去。
【叮——】
一声尖锐的声音刺入脑内。
江袭黛太阳穴一痛,她抚上额角。
【恭喜宿主重生归来,成功绑定系统。您所处的世界是一本名为《莲花白》的言情小说。】
这声音,乃是何人?
竟然能让她丝毫不觉,并且做到传音入脑,想必修为更在她之上。
修仙界何曾有如此人物?
江袭黛心中一凝,她面色不改,只是将警惕之心放到了最大。无奈向四周探视一番,却发现不了声响的源头,只听得这古怪声音继续木然地道:
【宿主需要了解一下本文的大致内容吗?】
“本文?”
江袭黛诧异道。
那边传来滋滋的声响,乃是江袭黛未曾听闻过的。没过一会儿,那声音又道:
【是的宿主。‘本文’亦可称之为小说、话本。是一种既定的通俗文学体裁,特指该本《莲花白》小说,也就是您身处的世界。】
【您在上一世,因为劈中了女主而提前死亡,导致剧情线偏离。】
【所以需要纠正……滴滴滴……】
小说话本?
江袭黛放眼一看,如今身在云端,只见云层下面绿树成荫,山峦如黛,湖面广袤而坦荡地汪在大地之上。
风里云中,来去自如。
一切真实得可怕,这脑中声音所述岂能不荒谬?
莫不是个疯子。
江袭黛双眉一蹙,她于云中遁走。
而脑中的声音也并未再开口说话。
不过半柱香的时候,她又瞧见了灵犀山望岳台的影子。
只是这次,她转念一想,却未曾正面迎上望岳台,而是绕过主峰,去往后山的洞牢。
清虚派洞牢修在半山腰,荒草埋没处,看起来很久没人出入。此处关押进去的弟子大都犯了重罪,一般鲜少有人能重见天日。
江袭黛将伞一甩,刀刃分明的伞边边咻地破开了八道长风,只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洞牢的大门在她的威压之下碾成了粉末。
望岳台上聚集的修士似乎听到了动静,正在集结往后山赶来。
江袭黛却浑然不惧,她将白伞一合,负在身后,敛起半边艳红的衣裙,蹙着眉走进了这阴暗潮湿的洞牢。
——连她靠近都察觉不了的小废物点心们,压根不值得提防。
只是这洞内,凭着直觉。
有些蹊跷。
江袭黛这一路从洞牢走过,几间牢房都是空着,地上草率地铺着些稻草。
她的修为高深,足尖踩过稻草几乎也不留任何声响,所以周围安静得连一根针掉下都能听见。
【察觉到女主气息!滴——】
脑中的轰鸣让江袭黛又头疼了一阵,她捂住额梢,低声骂道:“……什么东西。”
声音消失了。
愈发往里头走,便不是那种来自于天外的陌生滴滴声。
轻轻地一口气吸进去,再一口气呼了出来,有些断续,仿佛没有多余的力气呼吸。
那不是江袭黛自己的。
而是属于另一个活人。
在洞牢的最深处,江袭黛忽地站定,双目幽幽一抬。
——她身为杀生门门主,素来见惯了血腥,只是瞧见眼前人的场景,还是有些不忍直视。
两根硕大的蟠龙柱支起,其上玄铁锁链纵横。
上面蔓延出来的两个铁爪子穿透了一名少女的背脊,死死地将她勾在上头。
说是少女……只不过是从身形上依稀见得,实际上已算不得什么人样。
瘦脱相了的一身皮包骨头,干枯无光的一头长发,黏着几缕血腥草率地垂落下来。尤其是两个铁爪勾着的皮肉附近,竟已经溃烂,白骨森森地瞧着甚是可怖。
都这样了,竟然还能活着。
江袭黛认清了那张脸——丑成这样自然很容易记住。
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正是在危急之时,被展珂拉起来挡刀的人。
瞧不出修为高深,也瞧不出有何特异。
但重生前临死的痛楚历历在目,好像千刀万剐,兴许是这诡异少女突然发功也说不定——总之不是善茬。
面对威胁,理应除之而后快。
她不再犹豫,照殿红在身后一展,绣着佛桑的白伞如莲开落。
血红软剑咻地飞出,径直插入了少女的心口。
与此同时,江袭黛却感觉胸口一痛,她骤然呕出一口血来。
两眼一黑,从此再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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