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袭黛再次睁开双目,额上又出了一层冷汗。
眼前的盘香缕缕上升,分毫不动。
她凝目良久,始才呼出一口气,香烟弯弯绕绕,逸散了些许。
门外叩声响起,闻弦音走了进来,恭敬道:“今日弟子过来,是到了‘那位’与您相约之期,特来提醒……”
江袭黛摆了一下手,闻弦音的声音戛然而止。
“退下。”
闻弦音犹豫片刻,看起来有话要说。
江袭黛蹙眉道:“本座知你要说此行凶险。清虚派,神机阁,揽月阁以及浩然宗皆有响应。用得着还啰嗦一遍么?”
“……门主知道,弟子就放心一些,”闻弦音哑然:“一切千万小心。”
待闻弦音走后,江袭黛揉了揉额角,理所当然地又听到了那来自天外的声响。
【宿主,系统已经提醒您了。女主身负天道气运,自带反弹buff,无法被抹杀。本文剧情已经偏离航向,系统将与您达成合作,争取将剧情早日引回正道,还请……】
江袭黛眸光微暗,轻声念了一遍:“天道气运,反弹……八福?如你所说,本座刚才碰见的那个,便是唤作燕徽柔的人?”
【是。】
如今碰上这位神秘少女,一连在她跟前死了两次……
她心中,多少带点恼意。
这世上竟有如此殊胜之体质,诡谲之功法。
江袭黛活了这些年,从未遇上能一招将她制命的敌手。她想着这人被清虚派藏匿于洞牢之中,惩罚是假,囚禁为己所用才是真。
清虚派——那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仅成天来找杀生门的麻烦,还拦着阿珂不许她找过来,与自己扯上关系。
既然于他们有利,留下此女,将来对杀生门、对自己的祸患无穷。
断然不能留她。
第三次江袭黛也未曾听系统劝告,而是直奔清虚派洞牢,没有采取一招刺死她这般激进的法子。
她反而是一道袖风掀塌了洞牢,看着山石扑簌簌地落下,将整个洞牢埋成一片废墟。
正屏息以待时,熟悉的痛感袭来。
再次睁眼,又回到了前一天。
江袭黛冷哼道:“这样也算?”
系统:【……】
那边传来一些滋滋的声响,像是机械冰冷的叹息。这次绑定的宿主性情偏激,不是个好相与的。系统经过权衡选择保持沉默,耐心地等待她回头是岸。
这一等,便等了九十六次。
剩下的九十六次,这位宿主尝试过但不限于雷劈火烧活埋窒息灌药,但无论是间接谋杀或是直接谋杀,她都会在燕徽柔死后回到前一天。
第九十九次时,江袭黛活捉了一个清虚派的小喽啰,逼着此人去给燕徽柔一个痛快。
此人当场暴毙,燕徽柔了无声息。
江袭黛本以为是成了,结果一口气还没松下来,两眼一闭又给晃了回去,并且听到她的弟子闻弦音第一百次前来叩门。
闻弦音推开门进来,一个字儿还没蹦出去,便瞧得江门主眉目冷淡,幽幽地瞪着自己,仿佛自个儿犯了什么要命的事。
“门主——”
“滚。”那双朱唇抿出一个字。
闻弦音不忍道:“弟子观您这几日瞧起来有些沧桑劳神,不若好生休息……告退了。”
她还没有告退,又被叫住。
“闻弦音。”
榻上的女人翘起了一只腿,双腿交叠着。素白的手指搭在床沿,摸着上头雕成莲纹的凸线。她面色冷过一瞬:“若有一人在敌方,身负神力,情况不明。你会如何?”
闻弦音果断道:“弟子以为,除之而后快。”
“若是——”
江袭黛的指尖轻轻敲着,她曼声道:“除不掉?”
“以门主的实力,这世上当真有如此之人?”闻弦音思忖了片刻:“如若是弟子,那弟子兴许要避其锋芒,省得殃及自身。”
“若是也不避呢。”
“……如此,”闻弦音低眉顺眼道:“不如动之以情,加以利用。既然身负神力,也可握为手中的一把快刀。”
江袭黛的双目落在闻弦音脸上。
闻弦音将头放得更低了一些。
良久,她婉声笑道:“到底是长大了些,也会为长辈分忧了。你说得不错,只有一点本座不甚赞同。”
只是她也未曾明言,只挑眉道:“下去吧。”
闻弦音本想着告退的,但却见江袭黛准备出门。于是闻弦音留在原地,她抬起头,劝了一句:“门主。”
江袭黛回眸:“怎么了。”
闻弦音的话哽在心口,她大着胆子对上江袭黛的眼睛。
那红衣女人天姿自然,一双眼眸状若桃花,娇媚中带有锋芒毕露。可若是凝眸瞧人,弯眼含笑时,却会让人感觉如沐春风。而在很多年前也确乎如此,闻弦音见过她对展阁主微微笑的模样,很是温柔。
只是这样的神情,在之后闻弦音再也未曾得见过几回。
展阁主与她的事,闻弦音身为一个晚辈,只是不好掺合。前情后因一切不明,只模模糊糊听到过一些传闻。
两人年轻时是至交好友,江袭黛尚在灵山派时常与揽月阁的展珂来往。
一夜之间灵山派满门覆灭,此后世间多了一位杀伐果断的“照殿红”。
不知江袭黛是怎的变成了杀生门门主,又如何与展珂分道扬镳。
人生不就一场闹哄哄的戏,青丝转眼白发,红颜化作枯骨,故人不再,一点情谊也许还没有门口的老枯树活得长久。
这种事情戏本子里说得多了,俗套得很,也许门主她自己也觉得没什么讲头,所以从来不谈。
杀生门里的规矩也是一样,入门不问前尘过往,只看有没有这个狠心,能够斩断一切。
可笑的是,门主本人斩断了吗?
“门主……”
“遇上她,一切小心为上。”
闻弦音顿了顿,恪守了本分。
待闻弦音走后,江袭黛又踏上了去往清虚派的云中老路。
说实话,这条路她飞得倦了,连身边的几朵云的模样都记得太清楚。
想起那锁在蟠龙柱上的某个死丫头,江袭黛本已平和下来的心绪又不自觉打了个浪头。
这般让人生厌,真想掐死她——
只可惜办不到。
洞牢之内,衣不蔽体的少女垂着头锁在柱子上,奄奄一息。
她叫燕徽柔,年方十八,自打有意识以来发现自己在此处,便从未见过天光,被人锁在这里,苟延残喘地活着。偶尔有一些人过来在她身上弄出各种各样的伤口,像是在尝试些什么。铁钩穿透了她的骨肉,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一个人浸没在无边的痛苦之中,不得解脱。
绝望长得像是江河,一直看不到头。
今日只听得轰隆地巨响,刺眼的阳光照满了阴湿的洞牢。
头一次地,照到了她的身上。
燕徽柔艰难地抬眼,恍惚之中,一袭潋滟红衣撑伞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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