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赵姨娘


    自那天之后,徐家再没出现过燕窝。


    当天晚上林黛玉便收拾了好些东西,第二天便坐车去了卢家。


    说来也巧,探春那边也得到了消息,亦收拾的东西前来探望,两下正好碰到了一起。


    两家的马车在卢家大门口相遇,黛玉看见探春,欢喜地迎了上去。


    姊妹二人手拉着手说了会儿话,忽然探春马车的帘子动了动,里面似乎还有人在。


    林黛玉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探春也扭头看去,脸上带了些无奈的笑意,低声道:“那是我姨娘,听说四妹妹有孕了,一定要跟着来看看。”


    原来是赵姨娘,黛玉了然地点了点头,放开探春的手,上前几步对着马车行了个礼,笑道:“原不知是姨娘到了,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却原来,贾家被抄了之后,赵姨娘作为婢妾,自然是要被发卖的。


    索性探春得到了消息,一早就派人去了通衢,把赵姨娘和与其交好的周姨娘都赎了回来。


    因她是出嫁女,两位姨娘又不算正经亲戚,不好在柳家住,探春便把他们安置在了自己的陪嫁庄子上,时常前去探望。


    后来贾家的案子结了,因贾环年幼,并未做过什么坏事,只是抄没了财产,人到底被放了出来。


    远在金陵的宝玉得了消息,来信给探春,要把贾环接回去教养,就连周、赵两位姨娘也要接回去奉养。


    但赵姨娘和贾环都不愿意去吃他们的下角食,只有周姨娘不好意思给探春多添麻烦,跟着派来的人去了金陵。


    原先在贾家时,因着这样那样的阻碍,母女姐弟之间多有龃龉。


    如今贾家没了,探春又自己出钱给贾环请了先生,一家三口把误会说开,彼此反而融洽了。


    或许是日子过得顺了,赵姨娘也不复往日的尖酸刻薄。又见一双儿女都安稳平顺,她的心态就更加平和了。


    这次来看惜春,恰好和黛玉碰上,赵姨娘想起自己往日的做派,心下不免羞惭,有些不好意思出现在黛玉面前。


    不想黛玉仿佛全然忘了从前,非但丝毫不轻视她,反而主动前来见礼,让她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忙掀了帘子出来把黛玉扶了起来。


    “大姑娘这是做什么?我这样的人,哪里受得起你的礼?”


    黛玉笑道:“如今二舅舅与二舅母皆流放宁古塔,姨娘是非三妹妹赎回来的,俨然不算是二舅舅的妾,只是三妹妹的娘了。


    三妹妹是我的姐妹,你自然便是我的长辈。长辈受晚辈的礼,又有什么受不起的?”


    宁古塔不比平安州,实在是整个大夏最为苦寒之地。


    这一次出卖贾府的仍旧是贾雨村,贾雨村也知道圣人在拿他当刀使,但更知道他若不愿意做这把刀,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因着他与贾家交情深远,虽说自史家败落之后,贾家便与他疏远了。但他是个有心人,早在与贾家交往这时,就把他们家里里外外的情况都摸透了。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被很多人看在眼里却没人说透的,便是贾政夫妇僭越礼法,将继承人贾赦排挤到了偏院,自己占据了袭爵人应当居住的荣禧堂。


    虽说他们夫妻没敢住在正屋,只住了侧边的小三间正房里。但这种行为,无异于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恰逢圣人想起,那贾赦原是他大哥端敬太子的伴读,当年炫赫的太子党凋零得只剩下这么一个人了,不由心生恻隐。


    隔日,圣人就发下了御笔朱批:“既然贾政想做家主,贾家的家主就是贾政了。”


    这个时候做家主,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虽说贾政本人除了迂腐渎职之外,并没本事做出什么大恶。


    但他若是一家之主,那贾家上下所有仗势欺人、买官鬻爵、包揽诉讼、强抢民女、强占民田……这些事,便都有他一份责任在。


    反倒是贾赦,因端敬太子对年幼时圣人的照拂,叫他受了恩泽,只用承担他自己犯下的罪过。


    案子审到最后,贾赦与贾琏父子只是流放平安州,贾政夫妇却都流放了宁古塔。


    至于贾赦的正房邢夫人,因她手中无权,虽有心弄权而不可得,反倒阴差阳错躲过了一劫,朝廷还把她的嫁妆发送了回来。


    她便带着贾赦的庶子贾琮,买了个小院子过活。


    也不知当年贾代善去后,贾政仗着贾母的疼爱,抢占了本属于贾赦的荣禧堂,做了这么多年的一家之主,事到临头悔也不悔?


    因贾政在家时,只把赵姨娘当个取乐的玩物,或当成掌控内宅信息的探子,因而赵姨娘对他并无深厚的感情。


    如今听见黛玉说她已不算是贾政的妾,赵姨娘心中十分欢喜。她日常粗俗惯了,一欢喜便露怯,说了好多不堪入耳的话,都是骂贾政和王夫人的。


    探春有些尴尬,在一旁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说了。


    赵姨娘猛然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在人前给女儿丢脸了,顿时又气又愧,脸色涨得通红。


    却见黛玉面色如常,对方才的一切仿若无闻,只笑着催促两人说该进去了。


    果然,卢家的门房进去通报之后,黄夫人身边的管事媳妇已经迎了出来。三人赶紧收敛的情绪,寒暄了一番和人一起进去了。


    黄夫人十分善解人意,只留他们略坐了坐,便叫人送他们去了惜春的院子。


    等他们到的时候,惜春正满脸无奈地歪在躺椅上,左右各摆了一张小桌子。一边的桌子上放满了精致的糕点,另一边的桌子上则是摆满了各色蜜饯。


    卢季玉就坐在她对面的秀墩上,时不时就问一句:“奶奶,你想吃哪个,我给你拿。”


    听见惜春说还不想吃,他就满脸沮丧,又问是不是这些都不喜欢,他再去别的铺子看看。


    听下人通报说黛玉和探春来了,惜春如蒙大赦,急忙命人请进来,又推着卢季玉从后门出去。


    “我们姐妹间说些体己话,你一个大男人夹在这里,算什么样子?”


    卢季玉值得委屈巴巴地去了,惜春大大松了口气。


    “哟呵,这是怎么啦?”探春远远瞧见,大声调侃道,“这是不欢迎我们来呢?还是觉得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哎呀,三姐姐,你真是越发促狭了!”惜春嗔了她一句,正要行礼,被黛玉抢上前来一把扶住。


    黛玉笑道:“可别,可别。你如今身子可贵重,孩子要紧。”


    别看黛玉表面上谈笑自若,实际上看着身量尚未长成的惜春,想到再过几个月她就要挺着硕大的肚子,林黛玉简直胆战心惊,哪里敢让她行礼?


    探春也笑道:“咱们姐妹又没有外人,何必玩那些虚头?”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缩在后面的赵姨娘才露了出来,干巴巴地笑道:“四姑娘,听说你有了身子,我来看看你。”


    她又怕惜春因她曾经是个粗鄙的妾室而心生不悦,慌忙又道:“我是生过两胎的,多少也有些经验。四姑娘若是不嫌弃,我就跟你说说。”


    惜春看了探春一眼,笑道:“那就多谢姨娘了。”


    其实赵姨娘也真是多虑了。


    且不说惜春根本就不以世俗为念,便是看在探春的面子上,她也不会让三姐姐的亲娘当众没脸。


    从前惜春之所以看不上赵姨娘,全因她听风就是雨,因着一点绳头小利斤斤计较,不知道给探春添了多少麻烦。


    如今赵姨娘的心态已经改变,行事比从前大方多了,惜春亲眼看到了她的变化,又怎会再拿老眼光待之?


    见她如此,赵姨娘暗暗松了口气,心下感念的同时,也迷迷糊糊悟出了一个道理:仿佛越是大家小姐,就越是心胸豁达,越是不爱斤斤计较。


    也不怪她会做此想,她之所以会怀此念,便是从黛玉和惜春身上得来的。


    虽说有失偏颇,但若能让她从此宽厚待人,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接下来就变成了赵姨娘的主场,四人围桌而坐,赵姨娘就坐在惜春身侧,把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所有怀孕时的禁忌,一一都和惜春说了,半点都没有藏私。


    一边说着,她一边打量桌子上的糕点和蜜饯。看完之后点了点头,说:“这些东西倒都是孕妇不必忌口的。”


    惜春道:“我婆婆和两个嫂子都对我颇为关爱,每次三爷买了东西回来,婆婆身边的妈妈都会帮着看看,有我不能吃的一早就挑走了。”


    听闻此言,赵姨娘脸上露出了实质的羡慕,忍不住感慨道:“四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人,可一定要惜福,好生孝敬你婆婆才是。”


    确实她想起自己从前在贾家时,无论是贾母还是邢王二夫人,都不算什么好婆婆。


    贾母的规矩大,刑王二位夫人都是四五十的人,每到用膳之时,仍旧要站着伺候,替贾母捧羹布菜。


    王夫人对守寡的大儿子李纨如何,她更是看在眼里。


    至于邢夫人,她不是贾琏的亲娘,就更不会怜惜王熙凤这个儿媳了,整日里变着法子勒掯他们夫妻,时常让王熙凤有苦难言。


    受过王熙凤辖制的赵姨娘虽然幸灾乐祸,但对于邢夫人的做派,也没少私底下和人说嘴,主打一个谁都不放过。


    第122章 宝玉出家


    虽然赵姨娘有些啰嗦,但惜春知道她是好意,便也耐心听着,并无半分不耐之意。


    直到赵姨娘说得口干了,自己意识到说得太多了,才讪讪一笑,尴尬道:“我年纪大了,不知不觉就添了啰嗦的毛病,几位姑娘别见怪。”


    惜春笑着给她添了茶,不以为意道:“姨娘哪里话?按理说,这些东西都该是我母亲教给我的。


    但我不幸母亲早亡,婆婆虽然和善,但到底隔了一层,许多话不好直说。如今有姨娘肯教给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又岂做他想?”


    见她说得真诚,赵姨娘才松了口气,陪笑道:“四姑娘不嫌我多嘴就行。”


    因知晓孕中容易疲惫,几人也没多坐,陪着惜春说了会儿话,便一起告辞了。


    如此过了有四五天,探春忽然来访,告诉黛玉一个惊人的消息——宝玉出家了!


    “什么?怎么就出家了?”黛玉大吃一惊。


    探春蹙着眉,叹息着摇了摇头,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今日接到了宝姐姐送过来的信,里面说宝玉那日正在街上闲逛,忽然遇见一个癞头和尚并一个跛足道人,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就一起走了。”


    两人正说着话,福婶拿了一封信进来,说是金陵那边送过来的。


    黛玉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凤姐写的。


    她忙拆开来看,见上面先是写平儿嫁了一个富商做继室,如今已经有了身孕;又说巧姐认了平儿做干娘,如今也定亲了,定给了一个会读书的秀才。


    最后还有一件事,便是宝玉出家了。


    上面写的极详细,把宝玉那日如何出门,街坊邻里如何看见他与和尚、道士说话,又如何仰天大笑,如何抢了那和尚的褡裢背着一起走了……一一都记录在信上。


    最重要的是,对于宝玉出家,宝钗仿佛早有所料一般,照常过日子,根本没有半点伤心之色。


    黛玉看完,深吸了一口气,把信纸递给了探春。


    探春匆匆看罢,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宝姐姐的信上写了,她如今已有了身孕。宝玉头一天知道她有孕,第二天便跟着和尚、道士走了。”


    想到远在岭南的贾政夫妇,再想想身怀六甲的宝钗,姐妹二人都有些齿冷。


    这真真是父母也不顾了,妻儿也不要了。


    半晌,黛玉叹道:“当年宝姐姐及笄之时,宝玉看了一场戏,又因我和云妹妹闹了一场,就有几分开悟之意。


    只是那一回被我、云妹妹和宝姐姐嘲笑挤兑了一通,他自己又醒过神来了。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到底还是遁入了空门。”


    回想当年之景,任谁也不由感慨:仿佛一切早有预料,全都是命中注定。


    探春勉强道:“好在琏二嫂子也在那边,平儿也安了家,宝姐姐多少有个照应。如若不然,我是万万不能放心的。”


    黛玉也不由道:“是呀。女子怀胎本就辛苦,丈夫又忽然离去了,也不知宝姐姐心里多难受?”


    虽然王熙凤的信上写了,宝钗好像对此早有预料,并毫不在意,日常还是照样过日子。


    但无论是黛玉还是探春,都不相信宝钗心里半点都不在意。


    就算宝钗心思再豁达,再能想得开,孕期女子心思敏感多思,根本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黛玉道:“我准备收拾些东西,叫家仆跟着商队跑一趟,给两位嫂子送过去。”


    “我跟你一起吧。”探春道,“两家合在一起,更不怕出意外。”


    姐妹二人商量妥当,探春便告辞离去。这边黛玉收拾好了东西,那边探春也收拾好了。


    徐家这边人还是叫徐禄走一趟,不过这次又叫石头跟着一起,听从徐禄吩咐。


    柳家那边,探春也派了自己的心腹陪房。两家的东西人手都合在一起,找了一个要去金陵进货的商队,坐船顺流而下了。


    因水路顺畅,神京到金陵虽然路远,但这一行人一来一回,也不过用了两个月。


    徐禄回来禀报黛玉,说他到了金陵之后,先是去拜见了王熙凤和薛宝钗,将一应礼物奉上。


    这两位都是周全人,厚赏了他和石头之后,就安置他们住了下来。


    徐禄发现,薛宝钗脸色红润,精神也十分健旺。反倒是王熙凤神情萎靡,脸色蜡黄,就连脂粉都遮不住的憔悴。


    林黛玉听得心头一紧,忙问道:“琏二嫂子是什么病?可请了大夫瞧过了?现吃什么药?你回来时她的病可好了?”


    从前她就知道,王熙凤身上有些女儿家的病症。只是王熙凤是个要强的人,无论谁劝她都不肯歇歇,一心倚权仗势、卖弄才干。


    原想着离了荣国府回了金陵老家,没那么多事情让她管了,她也能趁势歇歇,把身体仔细调养一番。


    哪曾想,在京城时看着脸色还好,回了金陵反而病重了。


    徐禄回道:“小人悄悄问了宝二奶奶,宝二奶奶说是女儿痨,治是治不好的,只能慢慢养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因着小人是外男,也不好多往两位奶奶身边凑,在那里时只能和底下的小厮管事们打听。但他们也不能上去伺候,知道的也不多。”


    黛玉左右不能放心,当即修书一封送到驿站,书信里询问薛宝钗关于王熙凤的情况。


    随信一起送去的,还有安王府赏下的一株老山参,还有一包风干的银耳。


    又过了一个月,薛宝钗的书信送了回来,黛玉看的心里咯噔噔的,半晌叹息了一声,双眼中已鞠了泪。


    却是宝钗书信上说,王熙凤从到了金陵身子就不大好。也是因此,才着急忙慌地把平儿和巧姐安置好。


    先前徐禄在时,王熙凤已经是强打精神了。徐禄一走,她那口气一松,直接就躺倒了。


    这些日子请医延药,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


    在书信里,宝钗还特意感谢了黛玉送来的那株山参,说是有那株山参吊着,王熙凤能撑过这个冬天,等明年开了春,就能慢慢回过元气来了。


    信里还说,王熙凤如今也就是靠一口气挣扎着,想要亲眼看着巧姐出嫁。因而无论身体怎样痛苦,她都能忍受。


    有时候连宝钗都看不下去了,言语再三暗示她会把巧姐当亲生女儿,王熙凤虽然感激她,却还是想亲眼看着女儿出嫁。


    等到晚间,徐茂行从书房里出来,夫妻二人一起用晚膳的时候,林黛玉把这些跟他说了。


    徐茂行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


    无论是当初看红楼,还是穿越之后的短暂接触,王熙凤都不算是个好人。


    但不算好人的人,心底也潜藏着最柔软的部分。


    从前王熙凤心底的柔软或许大部分都给了丈夫贾琏。


    可自从她决心跟随宝玉夫妇回金陵起,就已经伴随着淋漓的鲜血,把一次又一次背叛她的丈夫从心底剜出去了。


    从那以后,延续她血脉的巧姐就成了最重要的那个,其次便是自幼陪伴她长大的平儿。


    如今平儿已然终身有靠,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可不就只剩下了巧姐?


    “吃饭吧,别想那么多了。”他给黛玉夹了一块清炒笋片,劝她少思少念,多吃一些。


    林黛玉也知晓多想无益,只得打迭起精神点了点头,就着笋片扒了一口米饭,也给徐茂行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红烧肉。


    “来,你也吃。你读书费脑子,正该多补补。”


    徐茂行一边吃饭一边说:“今日郭先生临去时说,我的八股和策论都有火候了,只是于诗词一道上差得太远。


    恰好你在这方面灵气逼人,时常有佳句被你妙手摘得。等会儿吃完饭,咱俩先别急着休息,就在院子里掌两盏灯,你教我作诗罢。”


    林黛玉笑着调侃道:“你是读书科举的人,竟找我一个小女子请教诗词,也不怕人家笑话你?”


    徐茂行冷笑了一声,理直气壮地说:“笑话我的那些人,怕是一个也比不上你。他们还有脸笑话我?我不笑话他们就够了。”


    黛玉听得哈哈大笑,边笑边点头道:“对于科举来说,诗词本是小道,最重要的是要会做应制诗,也就是俗话常说的颂圣诗。


    虽说写这种诗本质就是溜须拍马的,但这个题材早被前人写烂了,想要再写好、再写得出彩也不容易。”


    见徐茂行一碗饭吃完,她顺手给添了碗汤,说道:“咱们先吃饭,等吃完了饭再说做诗的事。”


    她自小跟着父亲学的就是科举之道,其中自然有如何写应制诗。


    既要写得好,又要不犯忌讳,自然是需要一定技巧的。


    不过对徐茂行来说,写这种诗体也有一样好处,那就是不怎么需要天赋和灵气。


    只要掌握了技巧,多写几首,应诗之时足够诚恳就差不多了。


    反倒是那些在诗词上有灵气的人,除非是李太白、杜少陵那样的天才人物,写应制诗反而要屈了那份天赋了。


    两人用过了晚膳,着人收拾了餐盘,便把桌子搬到了院子里,点了两个灯笼挂在上头,桌上便一片亮堂堂了。


    第123章 徐家翻案


    也好在卢季玉对惜春是真的用心,把徐茂行说的那些“好父亲守则”,除了每日对着惜春肚子读书这一条之外,都严格执行了。


    不过,那一条他自己虽然没有执行,却告诉了惜春,让惜春自己对自己的肚子读了。


    徐茂行得知之后,只回了他一个字:绝!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


    因着前期准备做得足,惜春生得虽然有些艰难,却好歹是顺利生下来了。


    得到消息之后,黛玉长长舒了口气,回过神来才发现腿都软了。


    等到孩子洗三那日,黛玉夫妇一起去看了,是个男孩子,孩子有些偏瘦,大约五斤多一点。


    也幸好偏瘦,不然也不能生得这么顺利。


    不过卢季玉说了,孩子出生之后就叫大夫把过脉了,很健康,只需要精心养着,有两三个月就胖回来了。


    倒是惜春做了母亲之后,无论是轮廓还是神态,都比先前柔软了些。


    用卢季玉的话说,就是更有人气了。


    探春看得有些羡慕,黛玉一眼瞥见,参加完了孩子的洗三礼,她就拉着探春一起走,着重普及了一番早育的危害。


    “先前我一时忘了,听到四妹妹有孕的消息,才想起来没跟你们说过这个。你年岁还小,可千万别着急,等过了二十岁再要孩子也不晚。”


    探春却苦笑了一声,说:“我知道林姐姐是为了我好。可我们家那个是长子,婆婆又是后娘,总怕别人说她苛待了大爷,因而一直对我们夫妻看得紧。若我今年再不能有孕,只怕房里就要进新人了。”


    黛玉哑然。


    她也没再问“柳大郎就不想着替你说句话?”之类的傻话,那是戳人心窝子呢.


    毕竟,不是哪个男人都像徐茂行一般的。


    沉默了片刻,她只好道:“那等我回去之后,帮你查查如何助孕。”


    “那就多谢林姐姐了。”虽然探春不觉得她能查出什么来,可还是领了她的好意。


    其实黛玉说是查,实际上却是回去询问徐茂行,看他有没有从系统那里学过这方面的东西。


    系统当然不会教这些,但他上辈子的生理课会呀。


    “助孕?”徐茂行想了想,“这个得算排卵期吧?三妹妹的月信准吗?若是准的话,就比较好算了。”


    这种私密之事,黛玉如何知道?


    “你先告诉我吧,不管她准不准,等回头我跟她说了,也算是尽一份心意。”


    徐茂行点了点头,就把算排卵期的法子告诉了黛玉。黛玉干脆拿笔记了下来,等下一次诗会教给了探春。


    一开始探春没放在心上,直到半年后,她病急乱投医一般,死马当活马医,拿出来那法子试了试。


    或许是求子多时而未得,她的心态已经佛了的缘故,没过两个月,竟然真的就有孕了。


    自那以后,她就把那法子当成了秘方,若非是关系好到一定程度的,绝对不轻易告诉人。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又到了乡试之年。


    今年的乡试在三月,料峭春寒未退,应试的考生们便陆陆续续先去赶考了。


    上一次京城及直隶的考生是在万年县应试,今年的考场却设在了通衢。虽说通衢也有贡院,但已多年未用,里面的号房更是年久失修。


    不少考生提前打探到了情况,尚未考试便叫苦连天,怨声载道。


    可朝廷开科取士,本就不是叫他们享福的,自然无人搭理。包括徐茂行在内的一众考生,也只能祈祷不要下雨了。


    如若不然,仲春的夜晚只怕更加寒冷。


    黛玉特意收拾两件大毛衣裳,叫他晚上睡时,一件铺在身下,令一件裹在身上,千万不要着凉受寒。


    除此之外,还特意找大夫开了些驱寒散热的丸药,以备不时之需。


    哪知徐茂行前脚刚走,后脚安王府便送来了一个好消息:安王重新得势之后,向圣人申请了重审当年徐甘一案。如今已查明当年之事罪不在徐甘,而是另有其人。


    圣人已然下旨,要赦免徐甘一家,恢复了他的功名。只因如今朝中官员无有空缺,不能让他即刻复职,便让他先回家休养,以待日后。


    林黛玉得了消息,自然喜不自禁,忙带着人收拾了屋子,又让徐禄又跑了一趟平安州,把一大家子都接回来。


    一时探春、惜春、紫鹃、湘云并迎春那边也陆陆续续得到了消息,也有亲自来贺的,也有派人送上贺礼的,不必一一备述。


    等徐禄把徐甘等人都接回京城,徐茂行那边还没开始考试呢。


    看见在门口迎接的是个眼生的少妇,身边跟着两个五六岁的孩子。


    徐甘与妻子连夫人对视了一眼,就见那少妇笑着上前见礼:“儿媳林氏黛玉,拜见父亲母亲。弟媳给兄嫂请安了。”


    两个孩子也跟着跪拜:“孙儿徐樗(徐桂),拜见祖父祖母,拜见父亲母亲。”


    “好孩子,快起来。”连夫人一把扶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黛玉虽身姿纤细,却面色红润,不像是有不足之症,心下颇为疑惑。


    她记得当年徐茂行娶亲之前,特意送去平安州的书信里写明了,要娶的是原扬州盐政林大人的女儿。


    早年他们家也曾在扬州住过,那女娃娃是胎里带来的弱症,据说是有世外高人说了,成年之前不许见外人,因而她也一直没见过。


    说是胎里弱,面前这个怎么看着不像?


    连夫人心里胡乱猜测:据说这女孩子自幼时便养在外祖母家,难不成荣国府的风水就这样好?


    这些思绪都只是一瞬间,连夫人面上半点声色都不露,轻轻拍着黛玉的手背,夸赞道:“多亏你安排得周全,我们这一路上也没受什么颠簸之苦。”


    说着又低头看两个孩子,见个个都玉雪可爱,顿时满心欢喜,喜爱道:“这就是樗哥儿和桂姐儿吧?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


    两个孩子被黛玉教得极好,个个活泼大胆,一点都不怕生人。


    因知晓连夫人是他们的祖母,见祖母对他们招手,两个孩子都欢快地偎了过去,你一声我一声,奶声奶气地喊着祖母。


    连夫人应了这个应那个,一时都应不过来了,搂着两个孙儿,只觉得心都化了。


    趁着这个空档,黛玉看向了一直不说话的嫂子甄夫人,见她的目光几乎不离两个孩子左右,眼中划过的神色既有喜爱也有厌恶,始终没有上前一步。


    想到这几年两人之间的通信,林黛玉暗暗叹了一声,主动走上前去和甄夫人说话。


    “嫂子,咱们虽是第一次见面,却是神交已久,你不会不认得我吧?”


    甄夫人猛然回神看向她,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下意识握住了黛玉的双手,“好妹妹,我怎么会不认得你呢?若非是朝廷律法不允,我早就想回来见见你了。”


    两句话未说完,甄夫人眼中已含了泪。


    她用力拍了拍黛玉的素手,但与公婆和丈夫在侧,还有一句话压在心里没敢说。


    ——整个家里也只有你,才能理解我的苦楚。


    林黛玉忙笑着替她圆场:“咱们虽是初识,我见了嫂子心里却觉得十分亲切,就跟久别重逢是一样的,怪不得嫂子这样激动。”


    听了这话,甄夫人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情态太过外露了,忙擦了擦眼泪挤出一抹笑容来,不好意思地说:“让妹妹见笑了,我这个人就是泪窝子浅。”


    等她收拾好了自己,黛玉才道:“也别在门口杵着了,咱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说着便拉着甄夫人上前,一齐请徐甘夫妇入内。


    也就这会儿功夫,两个孩子就把徐甘夫妇哄得眉花眼笑。一听说要进去,老两口赶紧一人抱了一个,一边亲亲热热地说话,一边跟着黛玉往里走。


    黛玉早就把屋子收拾好了,原先买下的那个宅子被她新布置,最大最宽敞的屋子给徐甘夫妇做上房,徐景行与甄夫人就住在上房后面的小院子里。


    她领着一行人直接去了那边,一边走一边给几人介绍,在徐甘夫妇的正堂停住了。


    “这是爹娘的院子,兄长与嫂子的院子就在这后面,后面这垂花拱门和侧边的小门都能进去。”


    徐甘捋着胡须连连点头,微笑道:“老二媳妇有心了。对了,二郎出门多久了?”


    黛玉道:“已有两个多月了。”


    徐甘掐指算了算日子,笑道:“那也快回来了。这小子自来不学无术,不想如今竟也有参加科举的时候。”


    徐景行替弟弟说话,“二郎打小就聪明,从前只是不乐意学而已。如今刻苦攻书,早晚有金榜题名的一天。”


    “哼!”徐甘似笑非笑道,“你也不必替他打圆场,如今咱们全家都得了赦免,科举你还得继续考。


    你弟弟眼见是有眉目了,若是他考上了,你反而没考上,只看他笑话不笑话你吧?”


    徐景行讪讪一笑,干脆伸手把徐桂从徐甘手里夺了过来,“来,爹抱抱。”


    “嘿,你这臭小子!”徐甘笑骂了一句,对黛玉道,“你先回去吧,两个孩子就先留在这里。这是到了自己家里,万没有把自己当客人的道理。”


    黛玉看了甄夫人一眼,笑道:“爹娘舟车劳顿,儿媳自然不敢打扰你们休息。只是我和大嫂一见如故,二老就疼疼我,先把大嫂借给我吧。”


    连夫人没直接答应,而是转头问甄夫人:“老大家的,你意下如何?”


    甄夫人正想和黛玉说话呢,自然是无有不应的,笑道:“这两个皮猴叨扰了弟妹这么多年,我正想好好和弟妹亲香亲香呢。二老和大爷先歇着吧,我到弟妹那里坐坐。”


    妯娌二人拜别了翁姑,手拉着手一起走了。


    第124章 英莲的前程


    回到了他们夫妻住的院子,黛玉忙命人拿了自己常喝的茶叶沏上,对甄夫人道:“我口味淡,也不知大嫂喝不喝得惯?”


    甄夫人端起茶盏看了一眼茶色,见颜色清浅,气味也清雅,倒不像是中原产的茶叶。


    低头细细尝了一口,果然滋味淡雅,后味是一股很特别的香气,颇有几分异域风情。


    “这是什么茶?往日倒是不曾喝过。”甄夫人忍不住问。


    黛玉道:“这是暹罗那边产的,从前在外祖母家时喝过。旁人都不爱这个,我倒是记住了味道。


    年下去安王府拜见,王妃随着赏赐一起给的。想是英莲告诉了王妃我喜欢这个,而王妃自己又不喜欢,索性就都给了我。”


    甄夫人笑道:“是我沾了妹妹的光了,不然也不能尝到这异域的好茶。”


    黛玉看出她不大喜欢,便又叫梨香去泡了六安瓜片来,笑道:“嫂子还是喝这个吧,我看那个你不大喝得惯。”


    甄夫人没想到自己隐藏的心思被看出来了,顿时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说是自己没福气。


    说到“没福气”,她就忍不住叹了一声,眼圈顿时就红了。


    “好妹妹,也就是在你面前我敢说两句心里话。但凡换个人,只怕都要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她少年时便嫁入徐家,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丈夫身边虽有一个通房,却并不怎么搭理,只与她夫妻恩爱、蜜里调油。


    后来家里虽出了变故,但流放的一路上,无论是公婆还是丈夫都对她极为照顾。如若不然,她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也不能全须全尾地到了平安州。


    可她毕竟是个孕妇,一路舟车劳顿,无论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和折磨。


    这些痛苦是别人无法感同身受的,不自己经历一遭,根本就体会不到。


    不知不觉间,她心里就暗暗生了一个念头:这两个孩子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若不是他们,我也不用遭受这样的罪业。


    可这种心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


    只因世人想当然就觉得: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哪个做母亲的不吃苦受罪?怎么偏就你矫情?


    当初她一力坚持把孩子送走,几乎崩溃地哭喊不想看见他们,公婆和丈夫都变了脸色,显然对她十分不满。


    若非是黛玉的书信去的及时,在信中开解她,让她知道她的情况是正常的,她不是不爱孩子,只是病了而已……


    若非如此,世上怕是已经没有她这个人了。


    这几年,也就是黛玉每月一封的书信支撑着她,让她的精神慢慢恢复的正常,更加勤谨地侍奉公婆、笼络丈夫,日子才慢慢又好过了。


    听着她一边哭一边说,林黛玉没有打扰,只是悄悄挥手叫伺候的人都下去,时不时递一张帕子或者续一杯茶水。


    过了许久,甄夫人心中积郁的委屈和烦恼都发泄尽了,忙回身四顾,见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就不好意思了起来。


    “妹妹……唉,让妹妹看笑话了。”


    林黛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嫂子哪里话?咱们是亲妯娌,有些话本就不好对公婆说,那咱们再不彼此开解开解,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甄夫人连连摇头,坚持道:“还是妹妹为人好,不然就是亲姐妹,这些话我也是不敢说出来的,又何况是妯娌?”


    她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吸了口气,挣扎了片刻,才敢问道:“樗哥儿和桂姐儿……他们……他们是否怨恨我这个母亲,怨恨我当初不肯养育他们?”


    “怎么会呢?”林黛玉笑道,“他们都想你想得紧呢。只是有一样,嫂子得担待担待。”


    “什么事?”甄夫人紧张地问。


    林黛玉笑道:“我自己是个跳脱人,两个孩子跟着我,也学得活泼了些,只怕嫂子嫌闹腾呢。”


    听说是这个,甄夫人大大松了口气,笑道:“这有什么?活泼些才好呢。妹妹是不知道,平安州是苦寒之地,在那里的孩子整日里跑跑跳跳,我冷眼看着,竟是比京城大户人家精心养着的结实多了。”


    “正是这个道理,二爷也是这样说的。”林黛玉顺嘴就把徐茂行拉了出来,“他说小孩子多活动对身子好,家里上下哪个扭得过他?后来见果然好,我也就随他去了。”


    提起徐茂行,甄夫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竟是笑出了声,“二弟自小便有许多古怪道理,有时候仔细思索,他说的那些还真挺是那么回事,只是不与相合罢了。”


    妯娌两个又说笑了一阵,林黛玉体谅甄夫人舟车劳顿,便叫碧柳送她回去休息了。


    他们那边伺候的人也都是准备好的,第二天一早洗漱过后,林黛玉便早早过去给公婆请安,顺便询问伺候的人用的可还顺手?


    无论是徐甘夫妇,还是徐景行两口子,都满口说好。


    连夫人留她一起用了早膳,却并不让两个儿媳站着伺候,都让他们坐着一起吃。


    期间,她仔细询问了黛玉关于徐茂行这几年的事。


    林黛玉心里自有成算,一面说他们生活还算顺遂,另一面就着重强调徐茂行读书有多么刻苦,说他一心想要考取功名,好在圣人面前进言,好把父母兄嫂都救出来。


    他又如何在读书之余,着力笼络安王,维护徐家与安王府的关系。


    “幸而安王殿下念旧,重回朝堂不久,便在圣人面前美言了,让重审了当年之案,还了咱们家的清白。”


    众人听了都唏嘘不已,连夫人和甄夫人比较感性,都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连夫人哽咽道:“二郎长大了,二郎长大了。”


    甄夫人更是道:“这些年,真是难为二弟和妹妹了。”


    被她这么一提,连夫人也意识到自己只顾儿子忽略了儿媳,拍了拍黛玉的手说:“好孩子,多亏了二郎身边有你,不然他一个莽撞小子,指不定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呢。”


    林黛玉笑道:“母亲言重了。我们夫妻一体,二爷好不就是我好?”


    连夫人更加满意了,见黛玉已不大动筷子了,便柔声道:“好孩子,你还有事要忙呢,就先回去吧,我这里自己也收拾收拾。”


    于是林黛玉便告辞离去,回了自己的院子见几个管事媳妇。


    如今家里人多了,各处都得变动变动,头两天自然是要忙乱些的。


    =====


    如此又过了三五日,徐家这边刚重回正轨,忽然安王府那边派人来请她,说是王妃有要事商议。


    黛玉给了来人赏钱,询问究竟是什么事。那媳妇知道他们夫妻在安王府主子面前得脸,今日又是喜事,哪里会不说?


    “奶奶放心,是好事,是喜事呢。”


    却原来,是王妃看上了英莲,要替王爷纳了她做庶妃。


    林黛玉心中暗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等进了王府之后,先拜见了王妃,王妃吐露了自己的意思,便叫她去见英莲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黛玉拉着英莲问,“你自己愿意吗?”


    若是英莲不愿意,她便替英莲在王妃面前周旋。


    英莲点了点头,有些羞涩地说:“林姑娘,我是愿意的。我这辈子,只怕最好的归宿就是这个了。”


    等林黛玉再问时,才知道英莲先前在薛家时,被薛蟠和夏金桂那一对缺德冒烟的杀才折腾坏了身子。


    后来进了王府,因她性情温柔和顺,长得又好、又会说话、又懂得诗书,很得王妃喜爱。


    年前她生病,王妃还特意拿帖子请了太医给她诊治。也就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她因从前流过两个,已经不能生育了。


    她母亲封夫人听说之后,本就半瞎的眼睛几乎要哭瞎了。英莲自己也是个没主意的,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王妃是个耳根子软的,虽然容易被底下人糊弄,但她心也软,最是见不得这些悲苦。


    她身边有个老嬷嬷,原是她的奶娘,在娘家时便伺候她,嫁到王府之后也一直在身边帮衬,王妃对其很是信任。


    原本那老嬷嬷见英莲貌美,又是王爷特意吩咐了叫王妃救回来的,心里很是忌惮。


    如今得知她竟是不能生育了,顿时又惊又喜,拉着王妃嘀嘀咕咕出了个主意。


    却原来,王妃虽然貌美,但性子实在一言难尽,既不能做主,又不能担事。


    也就是刚成婚那两年夫妻感情还好,不到三年,安王在前朝忙碌还得亲自调理后宅,就受不了了。


    他明确地意识到,想要和诸位兄弟相争,不但得他自己在前朝努力,后宅也得有一个能让他放心把后背交托的女主人。


    很可惜,王妃不是。


    再加上那时候他与几个妻妾年纪都小,生下来的孩子接连夭折。古人不懂得生理知识,只知道后宅的孩子养不住,多半就是主母失职。


    若非王妃自己的孩子也没养住,府里上下都知道他是个糊涂人,只是怕几个侧妃庶妃能生撕了她。


    饶是如此,王妃没本事,更得安王看重的,就是两位帮着管家的侧妃了。


    如今那嬷嬷见英莲生得好,偏又不能生育了,还有比这更好的固宠人选吗?


    于是,她就一力撺掇王妃,抬举英莲做个庶妃,日常也好帮她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


    王妃耳根子软,听她说的有道理,便把英莲母女叫了过来,询问他们的意思。


    封夫人五十岁上头才得了英莲,如今越发年老力衰,心中本就为女儿的终身忧愁。


    在王府这些日子,她见王妃十分和善,两个侧妃管家理事也明白,从不仗势欺人,心里已认定了这是个积善之家。


    得知王妃竟然看上了英莲,有意抬举她,顿觉女儿终身有靠,哪有不答应的?


    英莲自己又是个没主意的,见对自己有恩的王妃有心,疼爱自己的母亲也有意,便答应了。


    第125章 于嬷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林黛玉从不觉得自己能够左右别人的意志。


    因而,得知英莲是愿意的,她也就没再说什么,带着英莲一起去见安王妃。


    她知道,安王妃为了这件事把她招来,必然不只是他们家与英莲有旧的缘故。


    果然,王妃见他们一起来了,忙叫赐了坐,就问英莲:“怎么,你和林夫人说了吗?”


    英莲原本是垂着头的,听见这话轻轻抬头看了黛玉一眼,又看向王妃,难为情地摇了摇头。


    “看来是不好意思自己说了。”安王妃笑着放下茶盏,对黛玉道,“那我就替她直说了。”


    林黛玉模模糊糊已经猜出了些,并已经开始在心里计较,面上却只做不知,正色道:“王妃请讲。”


    安王妃看了身侧的嬷嬷一眼,见那嬷嬷微微点头,她才对林黛玉说:“是这样的,英莲的娘家已经没人了,若就这么光着身子进来做庶妃,难免叫府里的其余人看轻。


    正好她与你们家相熟,我就想着再抬举抬举她,叫她和你们家认个干亲,日后也有个娘家走动。”


    此时黛玉心中思虑已毕,闻言立刻拉着英莲的手说:“那感情好。从前英莲跟着我学诗,我就爱她的敦厚刻苦。不想今日竟然还有缘分,听她喊我一声嫂嫂。”


    她又笑着对英莲道:“紫鹃已经认了二爷做哥哥,如今你也要认了二爷做哥哥。从前你和紫鹃也是要好的,日后可就真成亲姐妹了。”


    英莲没什么心思,听了这话十分高兴,当即便起身拜见了嫂嫂。


    安王妃的脸上有一瞬的怔愣,又看向了身旁的嬷嬷。那嬷嬷深深看了黛玉一眼,忽然笑道:“果然是件大喜事。两位何不就请王妃做了见证,当场拜了姑嫂?”


    听了这话,安王妃的神情才重新放松了下来,笑着附和:“不错,不错。难得有这样的喜事,还是我促成的,正该表示表示。”


    说着她就对一个打扮精致的丫鬟示意,那丫鬟应该是早就得了吩咐,从后门出去不久,就领着两个小丫鬟,各自端了个红布盖着的大茶盘走了进来。


    安王妃又示意了一下,托盘上盖着的红绸被掀开,入目一片宝光煜煜。


    “这是宫里皇后娘娘赏下的两套首饰,款式色泽都鲜嫩,不适合我这上了年纪的戴,却适合林夫人这样的青年女子。”


    林黛玉泰然谢过,大大方方地收了。


    态度坦荡又知情识趣的人,谁都喜欢,安王妃也不能例外。


    甚至于,似她这等耳根子软没有主见的人,还格外喜欢言辞坦荡,不爱拐弯抹角的人.


    因为她听不太懂那些机锋,总觉得人家是在嘲讽她。


    双方定好了正式认亲的日子——就在徐茂行从通衢考试归来后——林黛玉便告辞了。


    王妃好生嘱咐英莲去休息,就有些紧张地问那嬷嬷:“于嬷嬷,不是说要让英莲认徐甘为父吗?如今怎么认了徐茂行为兄?”


    他们主仆之所以要让英莲认徐家做干亲,就是知道安王看重徐家,更知道徐甘被赦免之后,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圣人重新启用。


    虽然徒佼的世子之位十分稳固,两位掌家的侧妃都没有儿子,对徒佼这个王府多年来头一个立主的孩子也十分喜爱,可安王妃仍就不放心。


    毕竟,安王可不止徒佼一个儿子,还有老二和老三呢。


    再者说了,谁又能肯定,两位侧妃日后就不能生育了?


    所以,她要尽可能的多给自己儿子拉一些助力。


    原本她看好的是徐甘,哪知道林黛玉反应太快,不等她把后面的话说出来,直接就代夫收了个义妹,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于嬷嬷叹了一声,带着些欣赏赞叹道:“从前就知道林夫人知情识趣、聪慧过人,不想她还这样敏锐。”


    王妃有些急了,“嬷嬷,你别光顾着夸她呀。如今计划偏离,以后该怎么办?”


    “娘娘稍安勿躁。”于嬷嬷安抚道,“让甄庶妃认徐甘做义父只是最好的打算,纵然不成,能认了徐二郎做义兄,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那怎么能一样?徐二郎到如今连个举人都没有。可徐甘一旦被起复,至少也得是个上郡知府。”


    大夏朝的地方,以经济和人口的多寡,分出上郡和下郡两种。其中上郡的知府是从三品,下郡的知府为正四品。


    别看相互只差了一级,四品到三品之间,从来都是一道分水岭。从三品升到正二品容易,正四品想升到从三品,却是难上加难。


    也不怪安王妃看不上徐茂行,就算徐茂行今次能够中举,三年之后就中进士,也得从低阶官员一步一步升上去。


    等他达到徐甘的高度,还不知道要猴年还是马月呢。


    于嬷嬷不禁叹了一声,心头忧虑更甚。但看着自小被自己奶大的孩子,她还是耐着性子说:“王妃稍安勿躁,且听老奴跟你细细说来。”


    好在安王妃虽多年也改不了短视的毛病,却很听于嬷嬷的话。听于嬷嬷这样说,她立刻就不急躁了,拉着于嬷嬷坐下催她快说。


    可是,于嬷嬷对此却没有半点欣慰,反而更添了几分忧虑。


    ——安王妃出生的时候,她已经生了第四胎,是个三十多的妇人了。如今王妃自己也年近四十,于嬷嬷更是年事已高,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了。


    按理说,像她这样权贵家里劳苦功高的老仆,这个年岁早该拿着主子的赏赐去荣养了。


    日常的活动,除了在家里含饴弄孙,就是偶尔来给旧主子请个安,陪着说说话,临走时再领一波赏赐的银子和稀罕物。


    可安王妃打小就耳根子软,为人心软糊涂不说,还短视。自己打小奶大的孩子,又是嫁到王府这样的地方,于嬷嬷哪里放心得下?


    于是乎,她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嬷嬷,仍就跟在安王妃身边伺候。


    索性安王妃对这个奶娘也很好,除了有客人的时候,都是叫她坐着的。日常连端茶倒水也不用她,还特意安排了两个小丫鬟专门服侍,跟她回自己家也差不了多少了。


    可王妃越是如此,于嬷嬷就越是要替她打算。


    她顺势坐在了安王妃身边,声音沉静安稳,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王妃且听我说。林夫人虽然年少,却不是池中之物。徐甘再好,毕竟是外男,不可能时时入内宅与王妃相见。


    但林夫人就不一样了。王妃有何疑难之处,都可找个借口请她来做客,她自会替您解疑释难。”


    这话说得不详,安王妃直觉不好,下意识握紧了于嬷嬷的手,慌乱地问:“嬷嬷,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你在身边,我何须去问她呢?”


    “王妃!”于嬷嬷无奈道,“老奴今年已七十有六,就算有心继续陪伴左右,只怕阎王老子也不饶我。”


    安王妃呆住了。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慌忙叫人拿了自己的帖子去请太医。


    于嬷嬷连忙拦住,哭笑不得道:“老奴没病,只是老了。生老病死本是天意,莫说是太医了,就算是神医来了,又能奈何呢?”


    一席话说得安王妃眼圈都红了。


    三十五六的人,却还是这般,真是叫人放心不下。


    于嬷嬷语重心长地说:“王妃日后更该厚待林夫人才是。像上次那样,听人几句挑拨就生疑的事,可千万不能再有了。”


    她说的就是银耳生意刚开,林黛玉送金孔雀摆平那一次。


    也就是年岁大的于嬷嬷生了几天病,回家休养不在王府,安王妃就听了身边一个大丫鬟的闲话,疑心徐家打着王府的名义为自己敛财。


    等于嬷嬷病愈回来,听说了这件事,气得差点没再次倒下。


    她当即做主发落了那个丫鬟,又拉着安王妃掰开了揉碎了,细细把徐家的存在对安王的意义说了一遍。


    安王妃倒是知错能改,当即就要把那金丝点翠的孔雀还回去,被于嬷嬷叹着气拦下了。


    ——你刚对人家表达了不满,人家送了这个礼物来。如今你又要退回去,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这事没完”吗?


    于嬷嬷告诉她,叫她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日后对待徐家的态度,一切向王爷看齐就是了。


    自那以后,安王妃在黛玉面前,再也没作过妖了。防备她许久的黛玉,也暗暗松了口气。


    如今又听于嬷嬷说起当初那件事,安王妃有些羞愧,连连保证道:“嬷嬷放心,你跟我说了之后,我知道她是个好的,自然不会再相疑。”


    得,这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去了。


    于嬷嬷待要告诉她“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又想到她那没主见的性子,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罢罢罢,与其叫王妃日后脑子混乱,还不如就这么一根筋地信任一个人呢。


    那林夫人颇有清流文臣的风骨,若是王妃能交托全心的信任,想来对方也不会相负的。


    毕竟,士为知己者死。


    第126章 安王妃的骚操作


    再说黛玉回家之后,便去了东边的院子拜见公婆。


    连夫人听说她来了,还对徐甘夸赞道:“不愧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这般知礼。我得跟她说说,日后出门前后,不必特意来拜别、请安了。”


    其实礼数太过周全,不但需要行礼的小辈们麻烦,需要坐着受礼到长辈们也很痛苦呀。


    除了某些特别喜欢讲排场的人,其实自家内部的规矩,真没那么严格。


    像贾母那样,孙子辈都有孩子了,还让五十多岁的儿媳妇站着伺候的更是少之又少。


    一个家族的规矩和底蕴,真的不必从这种虚礼上来体现。


    徐甘放下书册,说:“既然人已经来了,就先请进来吧。”


    婢女得了示意,便把林黛玉请了进来。


    见礼过后,林黛玉开门见山,直接就把今日自己去了安王府,安王妃要替安王纳庶妃,又有意将那庶妃认到徐甘名下做义女的事说了一遍。


    “不过父亲母亲放心,儿媳嘴快了些,如今那甄英莲你已经是二爷的义妹了。”


    他们家既然已经和安王绑定了,就不能再和安王妃有太深的牵扯。


    老两口对视了一眼,连夫人叹道:“老爷这还没有重入朝堂呢,麻烦事就先找上来了。如今想来,在平安周的日子虽清苦,却又胜在清闲。”


    徐甘好笑道:“真让你再回去过那日子,怕是你自己又不愿意了。”


    “瞎说什么大实话呢!”连夫人横了他一眼,自己也失笑道,“凡能过好日子,谁乐意去过苦日子?便是我不能,便连叶公好龙也不行吗?”


    黛玉在下面站着,见他们老两口谈笑自若,显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心里也松了口气,知晓他们自有应对之策。


    她又把回来时带的几样点心奉给了二老,便告退出去了。


    既然安王府那边要把英莲认到他们家,自然得从他们家里出嫁,她得去收拾出一处清幽的小院子,给英莲做临时住所。


    连夫人也知道她忙,便也没有多留,只是嘱咐她要注意身子,莫要过于劳累。


    林黛玉拜谢之后,告退而出,只是吩咐了一声下去,徐禄媳妇很快就把事情办妥了。


    自从她接管家世之后,一应事物便制定了详细的章程,底下的管事媳妇只需要照章办事即可。作为揽总之人,若无突发变故,其实黛玉费不了多少心力。


    刚回来的连夫人还不知道,但过了一段日子之后也看明白了,不止一次在徐甘面前夸赞这个次子媳妇,直说二郎是走了狗屎运。


    这里面还有一件趣事:当初徐茂行拿出婚书之后,借的名义是两家长辈定下的婚事。为了避免露馅,自然提前给父母去了书信,只说那婚书是他伪造的,衙门那边托了人。


    因而,徐甘夫妇都知道,缔结他们姻缘的那纸婚书是假的,却又因信息误差,不知道林黛玉也已经知道了。


    在林黛玉面前,他们总觉得自己心里存了这么个秘密,有几分愧怍之情。


    于是乎,越是发觉林黛玉的优秀,他们就越不敢把这件事说出来,生怕她因此与徐茂行生了嫌隙,影响小夫妻二人的感情。


    又过了小半个月,徐茂行从通衢回来了.亲子之间久别重逢,自是好一番感慨。连夫人抱着小儿子痛哭了一场,不住地说高了也瘦了,更是有出息了。


    的确是有出息了,他这次虽然是吊车尾,但好歹考上举人了。


    亲戚朋友得了消息,都送了礼来庆贺,一时间热闹非凡。


    头一天胡家和紫鹃的礼就先到了,第二天柳家的探春和知秋一起送了礼来,卢家有卢三郎和惜春两个共同备了一份厚礼。


    等到第三天,得到消息稍晚些的宋嫂子带着礼亲自来了,好一番贺他们夫妻苦尽甘来,直说他们是好人有好报。


    上午宋嫂子来,下午湘云便和迎春一起登门了。


    招待完了这一圈姐妹亲朋,还没等林黛玉松口气,安王府那边也得知徐茂行归来,便派了于嬷嬷亲自登门,商议给英莲认干亲的事。


    林黛玉一拍额头,这才想起来忙乱之中忽略了这件事,她却还没来得及跟徐茂行说呢。


    =====


    “要我认英莲做义妹?”徐茂行只是觉得安王妃莫名其妙,忍不住埋怨黛玉,“王妃糊涂,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就凭安王对世子的宠爱,安王妃什么都不做便能稳坐钓鱼台。不做就不会错,反而是做得越多错得也会越多。


    这一次她只是想替安王纳个庶妃,既是家事也不算什么大事,影响不了大局,安王尚且能容忍。


    可若是这次让王妃尝到了甜头,等下次再出了昏招,可就是给世子拖后腿了。


    其实林黛玉又如何不明白?


    徐茂行从来不瞒着她外面的事,她早就从丈夫口中得知,世子聪慧宽宏,且安王与世子之间感情极其融洽。


    但这些事,绝对不能出自她口再落入安王妃之耳。如若不然,只怕安王妃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们家了。


    林黛玉无奈道:“我也不想啊,可王妃明显是早早打定了主意。若不是我反应快,就不是叫你认个义妹,而是叫父亲认个义女了。”


    他认义妹,日后出了事也就是他们这个小家受牵连。这真叫徐甘出面认了义女,那可真是一大家子都绑上去了。


    一席话说得徐茂行也只能叹气,沉吟了片刻说:“等下次我再入王府拜见,找个机会单独和世子说两句话吧。”


    这件事不能找安王,但世子和安王妃是亲娘俩,且他又是安王妃唯一的儿子,若由他出面说项劝阻,王妃总是要听进去些的。


    结果还不等徐茂行去王府拜见,安王妃这边就先出了新的状况。


    骤然之间,林黛玉竟然也分不清,这件事对他们家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你说什么?”歪在床上的徐茂行一下子坐了起来,震惊地看着林黛玉。


    黛玉微微翻了个身,从侧躺变成了平躺,仍旧与撑起身子坐起了徐茂行对视,靠着枕头微微点了点头。


    “你方才没听错。从前我也和你说过,王妃为人天真烂漫,不会说一套做一套。她若有什么想法,说的话是真是假,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听见这话,徐茂行不禁嘴角一抽。


    ——说什么天真烂漫,好一个褒义贬用。直接说她没城府、没心眼、稍一动心思就全写在脸上不就得了?


    这些特质放在普通人身上,根本不算坏处。可当这个人变成了一个皇子的正妃,还是一个有意争夺皇位的皇子的正妃,就太令人窒息了。


    甚至徐茂行都怀疑,若有朝一日安王得登大宝,像安王妃这样的,真能做得好皇后吗?


    可就算对方做不好皇后,就算对方如今只是个王妃,想要拿捏他们家,也只是伸伸手的事。


    如今对方有意将林黛玉引为心腹,哪有他们拒绝的余地呢?


    徐茂行重重叹了口气,又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皱着眉嘟囔道:“这还真不好办。对了,她没让你替她干脏活的意思吧?”


    林黛玉笑道:“你实在是多虑了。如今你不过是个举人,我也就是个举人娘子,人家可是王妃之尊。她需要干的脏活,哪里是咱们干得了的?”


    “那倒也是。”徐茂行讪讪一笑,提起的心猛然放下了一半,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杞人忧天了。


    忽听林黛玉又道:“现下是如此,可日后就不一定了。咱们必然有重新崛起的一天,若是与她纠缠太深,日后怕是不好拆解。”


    徐茂行才挂上的笑容立刻就落了下来,干脆跨过她穿鞋穿衣裳。黛玉又翻身向外,奇怪地问:“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这又是干嘛呢?明天不早起读书了?”


    他一边穿衣裳一边说:“读书固然要紧,还能要紧得过保命?你先睡吧,我到那院上房去找爹说说话。”


    本要起身的黛玉听了这话,就又躺了下来,叮嘱道:“那你早些回来,如今爹和大哥都在家里,你在读书上怕是不好偷懒。”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带了几分心疼,说:“虽说,你自立誓读书起,就不曾偷过懒。”


    徐茂行穿好了衣裳,走过去在她额头上落了一个轻柔的吻,柔声道:“不用等我了,先睡吧,我很快就会回来。”


    话音落下,他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只留下一道极轻的关门声。


    到了徐甘老两口住的院子,见屋子里的灯还没灭,他直接就去敲了敲院门。


    “谁呀?”不多时,里面就传出了徐甘的声音。


    徐茂行高声道:“爹,是我。”


    徐甘听出是他,有些讶异地问妻子,“都这么晚了,他还不睡觉,跑过来干嘛?”


    “我怎么知道?你去看看不就行了?”连夫人催促他赶紧过去,别让儿子吹凉风。


    徐甘披上外衣出来开门,问道:“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这大晚上的。”


    徐茂行苦笑道:“可是今天晚上解决不了,我实在是睡不着觉,只好来打扰爹了。”


    第127章 傲骨不折徐景行


    “进来吧。”徐甘侧身把他让了进来,又关上院门领着他进屋。


    屋里的连夫人听见动静,已经穿戴整齐,在门口接住了他们父子。


    徐甘道:“你先睡吧,我和二郎去书房说话。”


    连夫人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了一遍,忽然问道:“要不要把老大叫过来?”


    “这么晚了,叫他干嘛?”徐甘皱起了眉头,觉得她有些没事找事。


    可徐茂行却忽然想到了郭先生说过的话,接口道:“爹,我觉得还是把大哥也叫过来吧。我要说的这件事,关乎咱们全家。大哥是长子,有参与的权力。”


    徐甘皱着眉,我光在他们母子两个身上转了好几圈,忽然嗤笑道:“你们俩啊,真是想太多!”


    他摆了摆手,对徐茂行道:“行了,既然你想叫老大,就去把他叫过来吧,我在书房等你们。”


    说完就背着手转身往书房走去,边走还边摇头,故意大声说:“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


    “嘿,你这老东西!”连夫人冲着他啐了一口,都被他给气笑了。


    她正要安慰徐茂行,却见徐茂行神色自若,根本就不为所动,仿佛没听出来这句话是在埋汰他。


    连夫人心中一动,和次子重逢这么几天,那种飘忽不真实的感觉,在这一刻忽然具象化。


    ——她捧在手心里疼的小儿子,经过生活的磨砺,是真的长大了!


    一时之间,她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更多的还是心疼。


    徐茂行前十五年过得都是纨绔日子,家里上上下下都顺着他宠着他,从来不知愁苦为何物,更别说隐忍与城府了。


    若非是吃了大苦头,又怎会在这短短数年之内,就长成如今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似是看出了母亲的百感交集,徐茂行对她露出个安抚的笑容,说:“娘,您先回去睡吧,我先去看看大哥睡了没有。”


    “好,你去吧。”连夫人还是忍不住交代道,“你与大郎是骨肉至亲,父子兄弟之间,没有什么是说不开的。”


    “我知道了娘,您也忙了一天,快去歇着吧。”


    目送连夫人关上了卧室的门,他才从后门去了徐景行夫妻的小院子。


    自从他们回来之后,徐樗和徐桂姐妹跟着他们搬到这院子里住了。据黛玉所说,甄夫人和他们兄妹相处得还算好。


    这得归功于两个孩子都比较懂事,黛玉和他们细细分说过甄夫人当初怀着他们走流放路的不易,还有产后抑郁症有多严重。


    又说了甄夫人得了产后抑郁,周围的人却都不明白这种病症的厉害,对她的变化不理解,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虽然对孩子用恩情教育不好,但甄夫人毕竟情况特殊。无论是公婆还是丈夫都不能理解她,甚至他的娘家人也会觉得她矫情。


    如果她的孩子们再不能体谅她的苦楚,只怕她会觉得天塌地陷,很容易把林黛玉这个唯一能理解她的人当成救命稻草。


    若真发展成那种情况,日后甄夫人再遇到什么坎儿,只要林黛玉的反应有一点不符合她的预期,她都可能彻底崩溃,做出过激的行为。


    两个孩子和母亲相处时,虽然心有顾忌,不敢肆意撒娇耍赖,但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他们并不缺少母爱,从不满周岁一直到虚五岁,他们身边一直有合格的母亲角色。


    自小不缺爱的孩子,更容易释放爱,也更愿意付出爱。


    因为他们有底气,不怕受伤,自然敢肆无忌惮地释放付出。


    恰巧甄夫人也是第一次做母亲,不知道正常的母子之间究竟如何相处。


    再加上如今的社会氛围里,孩子乖巧听话就是孝顺的表现。她对两个孩子很满意,也对把她的孩子教的这么好的林黛玉很感激。


    总而言之,在这件事情上,算是皆大欢喜。


    小院里的灯也没有熄,徐景行来开门时,衣衫还十分整齐。


    看见徐茂行,他笑呵呵地说:“怎么,你也读书读到这个时候?还是睡不着,来找我说话?”


    他的态度和当年没有任何区别,但徐茂行自幼和他关系极好,对他非常了解,自然能看得出来,他身上比当年多了一种紧绷的情绪。


    那是一种迫切,对于改变现状的迫切。


    从通衢回来之后,徐茂行就从母亲连夫人那里了解到,就算是在平安州时,徐景行也没有放弃读书。


    虽说因着安王的关照,他们一家生活平稳吃喝不愁,但也仅此而已了。若想要得更多,就得靠他们自己。


    徐景行就每三天徒步去一次十里外的镇上,只因那里有方圆百里唯一的书铺。


    他在那书铺里接了一个抄书的活儿,用挣来的钱买纸笔。


    抄书嘛,肯定有不小心抄坏的时候。


    因而每次领新活儿时,对方给的纸都会多出七八张,防备不慎抄坏了可以替换。若还有剩的,那就是抄书人自己的福利了。


    为了省下这几张纸,徐景行每次都专心致志,尽量一遍就写成,不多字、不少字、不错字、不脏污。


    砚台和墨都是他自己做的。


    前者还好说,只要找到了质地合适的石头,自己琢磨一个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最难解决的是墨。


    好在平安州苦寒之地,多松柏之属。他自己挖掘腐烂的松根,又找了一个人家不要的破缸,小心翼翼地试着烧松烟。


    每天烟熏火燎,不但脸上脏兮兮的,擤一下鼻涕,出来的都是两条黑。


    因做冷凝的只有一口破缸,收集松烟的过程极为缓慢。好不容易制成了两锭松烟墨,他自己根本没舍得用,拿到书铺子里,去换了便宜的臭墨,就因为那个量大。


    凑出了笔墨纸砚后,他就请父亲徐甘,给他默写科举要用的书和注解。


    种种艰辛不必多言,徐茂行只听了一次就唏嘘不已。


    原本他听了郭先生的分析,觉得一母同胞的两兄弟,骤然间遭遇天差地别。两兄弟中一直是强者的兄长忽然掉到了下风,心中肯定会不平。


    他也因此心中生出了些许防备,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不想不明不白吃亏而已。


    可听了母亲的讲述,知道大哥纵然落入泥沼也不肯放弃努力,他就知道郭先生虽是一片好意,分析得也符合人性,却并不一定能套用到所有人身上。


    至少他大哥徐景行,是绝对套不进这个框架里去的。


    只因傲骨不折的人,有心超越别人也只会努力提升自己,不会想着用卑鄙的手段阻拦别人的上进之路。


    也幸好他醒悟得及时,不然以徐景行的聪慧敏锐,必然会察觉到什么。


    以徐景行如今这种紧绷的状态,若是再受到来自亲人之间的刺激,这是怕会影响了心性,兄弟之间也会真的生出嫌隙。


    此时徐茂行就有话直说:“不是,是家里的事。我自己弄不明白,就想着问问你和爹。走吧大哥,爹在他的书房等着我们呢。”


    徐景行点了点头,说:“正好你嫂子和两个孩子都睡了,咱们直接过去就行。”


    说完他关上了门,兄弟二人一起去父母的院子。


    在去的路上,徐茂行说:“等到今年七月,郭先生就要参加秋闱了。以他的学问必然能考上,咱们俩怕是得请个新老师。”


    徐景行笑道:“给你请个就行,我就不必了。”


    见弟弟疑惑地看了过来,徐景行挑了挑眉,“怎么,爹没跟你说?”


    “说什么,你们俩还有事瞒着我?”徐茂行不满地问。


    徐景行笑着摸了摸他的脑门,还像小时候一样哄道:“哪有什么瞒着你的?估计爹是不想耽误你读书。”


    徐茂行看得出来,他是在心里怀念从前,怀念父亲还是高官,家中还豪阔时的日子。


    见兄长如此,徐茂行心中暗暗一叹,配合地平复了小情绪,追着问道:“大哥,到底是什么事啊?”


    徐景行道:“爹不准备再入朝为官了,等今年秋闱过后,就带着我回兰溪老家,亲自教我读书。”


    “啊?”徐茂行大惊失色,“你的意思是说,你们要把我和玉儿两个丢在神京,你们全都要回兰溪去?”


    徐景行点了点头,脸上没了笑容,正色道:“京城什么都贵,权贵又多,对于父亲这种没了官职却还与皇子们有牵扯的人来说,不是久留之地。”


    这个道理,徐茂行也不是不明白。


    只是疼爱他的父母兄嫂分别多年,好不容易重新团聚了,这才多久呀就又要分别。


    理智上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可感情上却不是那么容易就接受的。


    徐景行再次抬起了手,再即将摸到他发顶的一瞬间又顿住了。犹豫了片刻之后,那只手最终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我是长子,自然是要跟在父母身边尽孝的。二弟……二郎,你已经长大了,我和爹娘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大哥……”徐茂行眼眶有些发热,朦胧的雾气逐渐凝结成沉甸甸的泪水。


    徐景行笑道:“好了,好了。都是大人了,就莫要再做小儿女态了,当心爹笑话你。”


    却原来,兄弟二人说话的功夫,老两口的院子已经近在眼前了。


    第128章 迟来的洞房


    书房的门开着,显然是在等他们自己进去。


    片刻之后,父子兄弟便在书房汇合。


    “父亲。”兄弟二人同时拱了拱手。


    正在翻书的徐甘抬起头来,顺手把书合上,抬了抬下巴示意道:“都坐吧,这里也没有外人。”


    两兄弟也没有客气,直接就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说吧。”徐甘看向次子,“大晚上的把人都叫起来,究竟有什么大事?”


    “事情是这样的……”徐茂行微微皱着眉,把安王妃拉拢林黛玉,甚至有意把林黛玉引为心腹的事说了一遍。


    末了,他又对徐甘说:“爹,您跟在安王身边多年,应该知道他和王妃的关系并不亲近,而且王妃的性子……”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露出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就把什么都说完了。


    “咳!”徐甘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呵斥道,“不许随意议论尊者!”


    徐茂行撇了撇嘴,敷衍地应了一声,“是是是,往后孩儿一定记住。这是眼前这件事,还得爹和大哥帮我拿个章程。”


    父母不在身边时,他只能强迫自己长大,十五六岁时,行事就如大人一般了。


    如今父母安然归来,他又能承欢膝下,又有了替他遮风挡雨的人。虽已年近二十,却又恢复了几分幼时的心性。


    徐甘对小儿子一向纵容,再加上也没外人,他也就没继续说教,而是转向长子,问道:“大郎,你怎么看?”


    因着徐景行是长子,是一个家族天然的继承人,所以家里发生的大小事,他从入学之后便有了知情权。


    安王妃究竟何等样人,他心里一清二楚。


    对于这个问题,徐景行根本就不必过多思索,只是一笑之间便有了主意。


    “无论如何,安王妃到底是正经王妃。且我朝皇室自立国以来,从未有降妻为妾的传统,安王殿下是个性情中人,日后大贵也必然不会舍了王妃。


    再者说了,王妃虽然无甚才干,却有一个生性聪敏又心胸开阔的好儿子。世子极得安王疼爱,便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安王殿下也会善待王妃的。”


    等长子说完,徐甘就看向幼子,“你大哥说了这么多,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徐茂行点了点头,有些不乐意,“那你们的意思是,真叫玉儿经常去应付安王妃?”


    应付蠢货本来就累,更何况还是个耳根子软的蠢货?还是个地位比他们高的蠢货!


    就算林黛玉再聪明,也不可能时时刻刻跟在安王妃身边。她能哄住安王妃,别人也能哄住。


    说不定她只是离开了一刻钟,前面做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努力,就会在别人的谗言中化为乌有。


    徐景行对他的怨气不大理解,还笑着开解说:“后宅交际,本就是太太奶奶们的责任,哪家的主母不是这样过来的?”


    徐茂行知道跟他说不清楚,却还是忍不住道:“责任是一回事,规避风险是另外一回事。就比如大哥日后有了功名入了朝堂,遇见比你官大但不好应付的,就一定得迎难而上不成?”


    听出他话里带了火气,徐景行知晓是他们夫妻情深,因而也不在意,只是哂笑着发表自己的观点。


    “这怎么能一样呢?你如今是安王门下,安王妃便是弟妹的顶头上峰,还是避不开的那种。无论心里愿意还是不愿意,总是要应付的。”


    这才是他没主意的关键所在呀!


    原本以为父亲和兄长比他见识多,至少会有些取巧的法子。


    哪知道,他们也一样啊。


    徐茂行叹了口气,整个人都瘫倒在了椅子上,仿佛被抽了骨头一般,“如此说来,就只能见招拆招了。”


    话音方落,就听见徐甘笑了起来。他瞥过去一眼,少气无力道:“您笑什么呢爹?我这里正难受呢。”


    “难受?我有话说,你听不听?”徐甘挑了挑眉,一句话就把他给拿捏了。


    徐茂行豁然坐直了身子,带着几分谄媚笑道:“听,怎么不听呢?就算谁的话不听,您的话孩儿也得听啊。”


    徐甘好笑地摇了摇头,“行了,别耍宝了。我且问你,你这么慌脚鸡似地出来了,来之前有问过我那儿媳妇的意思吗?”


    “昂?什么意思?”徐茂行一时没明白。


    一旁的徐景行接口道:“你就没问问我那弟妹,这件事对她来说,究竟难度大不大?”


    “没问。”


    对此,徐茂行理直气壮:“难度大不大看她的本事,我之所以要来问,是我心疼她。怎么,不行啊?”


    徐甘:“…………”


    徐景行:“…………”


    片刻之后,徐茂行狼狈地被赶了出去。人家摆明了不待见他,他只好嘟嘟囔囔地回去了。


    林黛玉还没睡,见他一脸委屈巴巴的,不由“噗嗤”一笑。


    正蹑手蹑脚往里走的徐茂行身形一僵,秉承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只会是别人”的原则,他若无其事地站直了身子,背着手,迈着四方步走了进去。


    “怎么还没睡呢?”他问。


    “等你呗。”黛玉倚在靠枕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本就多情的眉目含了一层水气,越发朦胧魅惑,徐茂行只看了一眼,就把什么都忘了。


    他忽然问:“姐姐,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一,怎么了?”林黛玉有些不解,起身帮他脱去了外衫,随手搭在了屏风上。


    正要回身之际,徐茂行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她,脸颊埋在她细嫩的脖颈处,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际,让她脸颊发热,身子隐隐有些发软。


    “这是干嘛呢?”林黛玉象征性地推了推他,却根本没使什么力气。本就是娇嗔的语气,无端端更添了三分绵软。


    徐茂行当然不会放开她,反而抱得更紧了些,偎在她耳边撒娇般道:“姐姐二十一,我今年也二十了。姐姐,有一件事已经拖了许多年,如今我们都长大了,也到了该兑现的时候了。”


    “什……什么事?”林黛玉明知故问,却因心尖乱颤,连声音都不怎么稳了。


    徐茂行稍微用力,把她翻转了过来正对着自己。


    两人目光一触,都如触到了火炭一般迅速分开,彼此的脸颊都红透了,一个如天边的云霞,一个如上好的胭脂。


    气氛一下子变粘稠焦灼了起来,两人都有些害羞,却也都十分奇异的,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和对方示弱。


    徐茂行从来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林黛玉也不是羞手羞脚的传统淑女。


    他们的克制,他们的礼貌,大多都是对着不相干的外人的。面对相熟的自己人,就随心自在得多了。


    正如此时此刻,他们谁都没想过要违逆自己的心意。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只知道他们看彼此的目光越发炽热,看着对方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衣物十分碍眼。


    既然碍眼,那就除掉好了。


    人类最擅长的,就是忠于自己的欲望,对自己的欲望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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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婚多年以来,林黛玉第一次起晚了。


    好在连夫人儿媳们一向宽厚,并不强求他们每日里晨昏定省,早就跟他们说过,中午或下午有空的时候,去陪她说说话就好。


    如若不然,林黛玉今日可要丢大丑了。


    等她真正醒来的时候,徐茂行已经做完了早读,回来喊她用早膳。


    林黛玉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眼看见他,那一刻就清醒了。昨晚的一切历历在目,她玉白无瑕的脸颊逐渐霞光月晕,露出别样的风采。


    “你……这会儿能起来吗?”徐茂行有些心虚,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撑着两只手,随时随地准备扶她。


    “呸!”黛玉红着脸啐了他一口,忍不住伸手遮住了脸,“真是个没脸没皮的!”


    徐茂行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掩饰般地咳嗽了一声,说:“早膳已经做好了,我特意交代他们做了一盏红枣桂圆阿胶汤,别等凉了走了味儿。”


    这汤是专门滋阴补气生血的,女子用来最好,特别是这个时候。


    但也正因为这汤做得太是时候,原本只是有些羞涩的黛玉瞬间炸了毛,抓起枕头摔在他身上,便催着他出去。


    “不是,我……”


    “哎呀,出去,出去,你先出去!”


    徐茂行拗不过她,只得道:“那好吧,我在外面等你。”


    不多时,碧柳与梨香就进来伺候了。


    作为贴身大丫鬟,两人很明白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因此脸上的神情都有些揶揄。


    林黛玉又好气又好笑,顺手在碧柳脸上捏了一下,笑骂道:“你个小蹄子,也来笑话我。改明儿我也替你找个好女婿,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碧柳一向脸皮薄,听了这话就羞得脸色胀红,比那三月的桃花还绚烂。


    她顿足道:“奶奶偏心,明明梨香姐姐也笑了。”


    正弯腰给黛玉系裙子的梨香闻言,好笑道:“你这丫头就不是个好人,自己落了水,非把别人也拖下去。”


    不多时整理好了衣物,碧柳留下收拾屋子,梨香伺候黛玉出去用膳。


    第129章 徐茂行:我把系统给忘了!


    因着和父母分居两个院子,又有徐甘一开始就发了话:“你们小两口一起经营了这么多年,也能自己过日子了。如今虽还住在一起,就当是你们已经分家出去了,日后用膳也不必来回跑了。”


    对此,连夫人也没意见。


    原本她就不是爱磋磨儿媳妇的婆婆,又心疼小儿子,不忍心徐茂行三暑三伏也来回跑。


    倒是和公婆住在一起的甄夫人有些羡慕。


    但连夫人如今的心思,更多是放在了孙子和孙女身上,帮心里还有些隔阂的甄夫人减轻了许多负担,她心里对现状还是满意的。


    日常无事时,她就领着两个孩子来看看黛玉,两人一起读读诗书。偶尔黛玉忙乱时,她也帮着看看账本。


    一开始福婶和徐禄家的对这位大奶奶还有些防备,但时日久了,见她着实没有争夺管家权的意思,两人也松了口气。


    是的,如今的福伯一家子,已经彻底倒向徐茂行这个小家了。


    虽然福伯是自小就跟着徐甘的小厮,后来又水涨船高做了大管家。


    但那个时候,徐家一直都处于蒸蒸日上的状态,福伯虽然也忠心于徐甘,却到底比不上与徐茂行共患难过的。


    更何况,当时全家的奴仆都发卖了,像他们这一家几口的,很可能会被分开来卖,最终天各一方。


    在这个交通不便利、医疗条件也不发达的年代,终身不能再见,是显而易见的事了。


    那个时候,大家都知道主家已经抄了,全家发配平安州。


    就算有消息灵通的,知道安王保下了二郎,却谁也没敢指望徐茂行一个舞象之年的小公子来搭救。


    可徐茂行就是把他们一家子给救回来了,豁出去脸面,巴结安王府的长史也要救他们一家。


    如此大恩如同再造,徐福一家的心,理所当然就偏到徐茂行和林黛玉这里来了。


    这些都是闲话。


    只说今日的早膳时分,徐茂行表现得过分殷勤。若非林黛玉牙齿已经长全了,他简直恨不得连饭都替她嚼了。


    碧柳侍奉在黛玉身旁,忍笑忍得都不行了。


    话说,自她来了奶奶身边之后,还从未见过这两口子像今天这样,仿佛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呢。


    徐茂行看了她一眼,咳嗽了一声,说:“碧柳,你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得,这是羞了。


    碧柳低着头应了一声,又给林黛玉夹了块红焖笋尖,才施施然退下了。


    黛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嗔道:“你把她撵走干嘛?这下好了,大家都要知道我们不对劲了。”


    “什么不对劲?”徐茂行嘴硬道,“我们夫妻敦伦,乃是最天公地道不过的事。谁爱说就让他说去,还怕人说吗?”


    他拣着黛玉爱吃的菜慢慢给她布上,一边催她快吃,一边说:“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想那么多干嘛?”


    黛玉嗤笑了一声,反问道:“那你为何要把碧柳打发出去?”


    徐茂行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理直气壮地说:“背后说我可以,当面笑我不行!”


    黛玉:“……行吧,你总是有理。”


    这顿饭吃得是鸡飞狗跳,但两个当事人都挺满足的。


    饭后徐茂行也没像往日一般直接去书房,而是陪着黛玉在西书房看书、写字、作画。


    兰珍已经定亲了,胡老爷和胡太太权衡再三,到底没把女儿硬嫁入高门吃那夹生的饭,而是定给了皇商范家的旁支。


    虽然都是皇商,但薛家与范家一比,就好比萤烛之光之于皓月,完全没有可比性。


    本朝开国之后,几次对外战争,范家都帮忙筹措并运输粮草,不止一次被天子嘉奖。


    更难得的是,范家十分安分,便是家业巨大,地位水涨船高,儿女的婚姻嫁娶却还是在商户人家里找,没有丝毫和官员联姻的意思。


    想来也正是因此,上头才会对范家如此放心。


    而胡兰珍一个小商人的女儿,却能入了范家旁支的眼,全都是因为她有一个好老师,无论是品性还是才能都值得信任。


    自从订婚之后,她就安心在家备嫁,黛玉这里自然是不来了。


    虽然黛玉心里有些惋惜,可这是胡家人的选择,兰珍自己也不排斥,她当然不会多管闲事。


    原本没了胡兰珍,还有徐樗和徐桂兄妹跟着她读书做学问。


    但徐甘等人来了之后,连夫人就把兄妹两个接了回去,白天她带着,晚上才给甄夫人送回去。


    明眼人都知道,她这是还怕甄夫人“旧病”未愈,忽然“疯”吓到了两个孩子。


    对此,甄夫人不是不吃心。


    索性她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两个孩子都是她十月怀胎亲生的,却因为怀孕时吃得苦太多,生下他们之后又饱受精神折磨,她心里对两个孩子其实没有多么亲近的。


    如今婆婆愿意爱护他们,甄夫人有些吃心,但更多的还是松了一口气。


    原本黛玉以为,老人家抱着孙儿们亲香些日子,就会送回她这里来上学。可谁知道,第三天的时候就有消息传过来,说是连夫人亲自准备了文房四宝,显然是要自己教的意思。


    得道消息之后,黛玉心里不高兴,但碍于连夫人是长辈,一直按在心里没说什么。


    只是一时之间,学生都走了,她的西厢房也就冷清了下来。


    黛玉铺开了纸要画墨竹,徐茂行自然是帮着研墨。


    “对了。”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得到的消息,忙和黛玉分享道,“爹说了,过些日子就带着娘与大哥一家子回兰溪去,往后京城里还是咱们两个。”


    正在润笔的黛玉一怔,抬头问他,“你是说,他们马上要回兰溪去了?樗哥儿和桂姐儿也一起?”


    见徐茂行点头,她心头恍然:那就怪不得了。如果公婆一早就商量好了不在京城久待,要把两个孩子也一起带走,自然就不能跟着我读书了。


    只她虽明白了,心里却还是不大舒服:既然有这种变故,直说就是了,何必不声不响就不让她教了,自己教导起来?


    咦?不对。


    黛玉猛然看向徐茂行,果然就见徐茂行正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窥探她的神色,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你是不是早看出来我不高兴了?”她放下毛笔,板着脸问道。


    “嗯。”徐茂行用力点了点头,目光有些躲闪,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去摸鼻子。


    这是尴尬的表现。


    林黛玉冷笑了一声,问道:“你既然早看出来了,为何不早问我呢?”


    徐茂行干笑着老老实实地说:“因为我觉得这错不在你,想着先去探探娘的口风再说。这不是还没来得及探,就先知道他们要带着孩子回兰溪了嘛。”


    这下他也不好再去问连夫人了。如若不然,连夫人肯定要觉得他有了媳妇忘了娘,对婆媳关系没有任何好处。


    听着他一本正经地帮她分析“男人在婆媳关系中的作用”,黛玉不禁“噗嗤”一笑,心里顿时什么气都没有了。


    “你懂得还挺多。这也是你那个系统教你的吗?”


    “系统?”徐茂行一呆,猛然拍了下额头,懊恼道,“哎呀,我把它给忘了!”


    而且忘了好久。


    他慌慌张张把系统从静音状态中解除,就被播报了一连串“奖励过期”。如今还能领取的,就只有前天晚上刚背完的《三国志(裴注)第一卷》的奖励了。


    “啊——”徐茂行双手捂住脑袋,痛苦地走来走去,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怎么了这是?”黛玉担忧地问。


    徐茂行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大概是无意间开启了静音模式,听不见播报了。如今我读书也不走神了,‘锥刺股’没了用武之地。


    再加上咱家日子越过越好,不必再为生计操心了,我对系统的依赖性大大降低,这不就把它给忘了嘛。”


    说完,他哀叹连连,脸上露出了肉疼的神色,可怜巴巴道:“这个系统半点不懂变通,奖励三天不领就全作废了。一、二、三、四、五……”


    他掰着手指头一个接一个地数,越数心越疼,“十三个,十三个呀!姐姐,我的心好痛!”狗狗似地扑进了黛玉怀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黛玉又是怜爱又是好笑地抱住他,轻轻抚摸着他毛茸茸的脑门,柔声安抚道:“好了,好了。反正书已经记在你自己脑子里了,奖励本就是额外的,没了就没了吧。”


    “哼!”徐茂行哼唧了一声,在她怀里拱了拱,闷声闷气地说,“可我还是心疼,那可都是我的劳动所得。”


    忽然,他“啊”点一声,猛然坐了起来,“对了,还有一个没过期的,我得先领了。”


    “系统,系统,领取奖励。”他在心里默念。


    下一刻,他手中就出现了一个让黛玉很眼熟的小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摞硬皮精装的书。


    “是书!”黛玉十分惊喜,催促徐茂行,“快拿出来呀!哎,若那十三个奖励都是书的话,的确是好可惜。”


    她也开始心疼起来了。


    徐茂行嗤嗤笑道:“果然,刀扎在谁身上,谁才知道疼。”


    第130章 柳先生


    林黛玉嗔了他一眼,迫不及待地催促道:“快别废话,先拿出来瞧瞧是什么书。”


    徐茂行嘻嘻一笑,把匣子里迷你版的书册一本一本拿出来。果然还和从前一样,那书一拿出来,就变成了他印象里的正常尺寸。


    这一套大约是32开的精装版本,比16开软装略小,却又比32开的平装要大,正是徐茂行最喜欢的两个尺寸之一。


    ——另一个尺寸就是16开软装。


    繁体竖版,非常符合时代。封皮上用小篆写着四个大字——《聊斋志异》,还有隶书体的四个小字——蒲松龄著。


    “《聊斋志异》?志怪小说?”林黛玉有些失望。她还指望着再抽出一部王阳明的著作呢,再不济是《徐霞客游记》的第三卷也好呀。


    徐茂行却笑道:“你还没看呢,怎么就觉得它不好?”


    那可是《聊斋志异》,中国古代短篇小说的巅峰。就算后世网络小说多如牛毛,许多套路也难以超脱这部短篇小说里的窠臼。


    林黛玉半信半疑,翻开了第一卷的第一个故事——《考城隍》。


    原本她只是试着看看,哪知道片刻之后就陷了进去,一口气就把这篇不算短的故事看完了。


    且看完之后她还意犹未尽,心中默默记诵,口中喃喃自语:“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疑为恶,虽恶不罚。”


    虽然在徐茂行看来,这两句话实在是太过理想主义,根本不符合现实。


    可这个年代的士大夫,多数都有读书治世,使整个天下恢复上古时期那种民风淳朴的大同之世的志向,属于典型的理想主义者。


    所谓“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便是如此了。


    而林黛玉正是自小被林如海精心教养,骨子里就带着几分士大夫特有的清高,自然也有独属于士大夫的理想情怀。


    当然了,能够在盐政这个一年一换的职位上稳坐好多年的林如海,在有清高情怀的同时,也不乏务实之心。


    若他真是个专一务虚的,哪个皇帝也不敢放任他长久占据鹾政那么久。


    毕竟,在经济不发达的古代,盐与铁都是税收的大头。便是要争权夺利,不管哪一方派出来争夺盐政权柄的,都得是能干实事的人。


    林黛玉耳濡目染,自然也不是什么天真大小姐。


    她之所以反复揣摩这句话,更多的还是在怀念自己的父亲,也是怀念他们父女曾经共同的理想。


    只是如今,斯人已逝。她的丈夫虽然也是个极出色的男儿,却偏偏对那些志向嗤之以鼻,觉得那都是空泛的、是不切实际的。


    徐茂行,是一个特别务实的人。


    半晌之后,林黛玉忽然抬头笑道:“这句话在你看来,大概纯属放屁吧?”


    “也不能这么说。”徐茂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只要做的事情是好的,心里怎么想又有什么所谓?”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挨着林黛玉坐了下来,偏头去看她膝上的书册,“不过嘛,对于真正拥有崇高理想的正身之士,我个人是很钦佩的。”


    只是可惜,这世上正身之士凤毛麟角,仰禄之士却多如牛毛。


    所以,虽然理想还是要有的,但在做实事时,还是论迹不论心的好。


    眼见黛玉已翻开的第二篇,薛茂行干脆枕着双手握在了榻上,调侃道:“怎么,这种志怪小说,也能让林大小姐欲罢不能呀?”


    林黛玉抽空嗔了他一眼,就开始默读第二篇《耳中人》:“谭晋玄,邑诸生也。笃信导引之术,寒暑不缀……”


    这是一个书生修炼导引之术,修道走火入魔乃至失魂落魄的故事。


    徐茂行觉得离谱,但生来就在古代的林黛玉却能身临其境,读完觉得这个故事就好像发生在身边一样。


    只因这个时代的书生,有许多都笃信导引之术。他们也不是想成仙,只是觉得打坐练气能强身健体。


    见她已经沉迷进了书里,身体也没有不适的样子,徐茂行便没再打扰,而是轻手轻脚地出了西厢房,吩咐守在门口的梨香别忘了进去换茶,便回书房继续读书了。


    如今郭先生已经辞馆,回去准备今年七月的秋闱了。徐茂行暂且无老师指导,便自己读自己琢磨,遇到实在难以理解的,才积攒起来拿去问父亲徐甘。


    主要是在有了郭先生这么开明的老师之后,在教导儿子这方面特别严厉的徐甘,就让从前没有被亲爹严厉过的徐茂行格外不适应。


    要知道,从前这种严厉,可都是他大哥徐景行的专属。徐茂行就是个小纨绔,徐甘打也打了,说了说了,他就是不肯上进,早就不指望他了。


    谁知流放了一圈之后再回来,发现二儿子也是个小天才,徐甘顿时就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做得失职,从前竟然没有发掘出小儿子的天赋。


    如果不是徐茂行见机得快,在他的父爱彻底爆发出来之前请郭先生出面,小小圆了个谎,让徐甘认为小儿子更适合自学,徐茂行都不敢想象,如今的自己该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但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还是得重新请一位老师。


    如今他已经是举人了,再请的老师就是教他如何考进士的,得找个在仕途上不如意的老进士。


    不然再请个举人回来,两人凑在一起教学相长吗?


    这不是开玩笑嘛!


    让徐甘出面去请肯定不行,以徐甘的为人,必然会往严厉那方面找。而徐茂行生性不受拘束,最受不了的就是不懂变通的严师。


    这件事还是得落到安王头上,只是不知,如今的安王还有功夫搭理他吗?


    数日之后,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再去安王府拜见时,就和安王提出了这个请求。


    安王一口答应,笑道:“说来也是你的运气,我府里有位柳先生,原是教佼儿读书的。只是佼儿如今奉旨入宫,先生们没了用武之地。


    其余先生都带着盘缠回家去了,唯有这位柳先生家里都死绝了,孤身一人无处可去。佼儿可怜他,一再嘱咐叫本王替他寻个好去处。”


    徐茂行会意,忙道:“王爷放心,若得柳先生教导,学生必然敬他如郭先生一般。”


    他是如何敬重郭先生的,安王一清二楚,那可真是如师如父。不说三节两寿,在郭先生的夫人未曾入京之前,便是日常生活也都打理得明明白白。


    安王当即便命人请来了柳先生,徐茂行仔细一看,只见对方留着山羊胡,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除却面色略显苍白,其余都算出色。


    他面上不显,心里却不由犯嘀咕:这年头可不比现代,不流行不婚主义。三十来岁的人,就算没有老婆,至少也得有个子女,孤家寡人的倒是少见。


    “学生徐茂行,见过柳先生。学生有心求学,还望先生不弃,替学生指点迷津。”他恭恭敬敬地拱手下拜,半点看不出他在心里想了什么。


    柳先生微微皱了皱眉,有些恹恹地抬了抬手,淡淡道:“不必多礼,日后你我相处的时候还多着呢。”


    “多谢先生。”


    徐茂行起身之后,向安王告了罪便转身出去了。


    片刻之后,他捧着四色表礼和五十两的聘金重新走了进来,捧到了柳先生面前,“学生略备薄礼,还望先生不要嫌弃,笑纳芹意。”


    柳先生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大漆盘,微微皱眉道:“束修乃是圣人所定,君子之礼,老夫便愧领了。日后必然对你严加教导,方不负圣人之心。”


    听见“严加教导”这四个字,徐茂行便忍不住眉心乱跳,心头暗暗叫苦:不会真请了个严师回去吧?早知道就再拖几个月,等郭先生考完之后请他帮忙了。


    郭先生最知道他是什么德性,也最明白请什么样的老师才对他最好,必然会请一个志同道合的来教他。


    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他自己找来的苦果,便是跪着也得咽下去。


    当天柳先生便跟他一起回了家,因对方在京城并无宅院,林黛玉问明之后,索性在自己家里收拾出一个僻静的院子请他居住。


    把人安置好了之后,夫妻二人回了自己屋子,林黛玉才会忍不住问:“莫不是对那院子不满意?怎么皱着眉头?”


    徐茂行叹了口气,抹了把脸,摇头道:“我观察过了,他说话之前习惯性地先皱眉,且是个直来直去的人,若不满意早就说了。”


    见他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的,林黛玉好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早上着急忙慌地说是要去请先,如今先生请来了,怎么又不高兴了?”


    徐茂行又叹了一声,唉声叹气道:“这位是个严师呀!”


    一句话就让林黛玉恍然大悟,掩唇大笑不止,嘲笑道:“你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哎呀好姐姐,你快别笑我了,好歹替我想个辙呀。”


    林黛玉又笑了一阵,才道:“你不是说了吗,他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既然如此,你何不试着与他公开布诚?”


    第131章 重新开课


    等到第二日,夫妻二人特意设宴为柳先生接风,请了兄长徐景行做陪,父亲徐甘做了东道主。


    至于真正的当事人徐茂行,只有敬陪末座了。


    席间徐甘少不得要说些“我儿生性懒散,请先生务必严加管教”之类的话。徐茂行听的头疼、牙疼、浑身都疼,觉得贴在脸上那层笑都要蚌埠住了。


    ——不行,不行,等明天正式上课的时候,一定要跟老师坦诚。不然他真以为我喜欢严厉的,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柳先生似有所觉,若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对徐甘所言不置可否。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徐茂行总觉得,柳先生看向他那一眼里含着浅淡而戏谑的笑意。


    酒足饭饱之后,徐茂行亲自扶着柳先生将人送回去,又命小厮打了热水服侍他洗漱。


    一切完毕之后,他正要告辞,柳先生却叫住了他,“二郎,你且先等等。”


    徐茂行顿住了脚步,回身问道:“先生,您还有什么吩咐?”


    “这倒是没有。”柳先生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道,“你先做吧,我有句话要问你。”


    徐茂行谢了座,就恭恭敬敬的等着柳先生询问。


    柳先生脸上终于露出了些微笑意,只是却冲不散他自内而外散发出了愁苦忧郁之气。


    “你我师徒不必如此,从前你如何待郭先生的,如今便如何对我即可。”


    如何待郭先生的?


    徐茂行瞬间就放松了下来,笑嘻嘻道:“那就要请先生先恕弟子无礼之罪了。”


    柳先生顶着一张愁苦的脸淡淡一笑,语调有些少气无力的,但说的话却十分洒脱。


    只听他用那特有的语气说:“礼数这种东西,不过是人前做出来好看的。若是人前人后都那般一板一眼的,何止是迂腐,简直就是虚伪!”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明显激动了许多,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几乎是瞬息之间便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徐茂行暗自猜测:这位先生要么就是在这方面吃过亏,要么就是被这种人使过绊子,不然不至于如此深恶痛绝。


    不过这正中徐茂行下怀,他当即便笑道:“若早知先生也是不拘小节之人,学生也不至于装了这么久,真是要憋死我了!”


    柳先生动了动眉毛,笑道:“怪不得世子喜欢你,你果然懂得如何讨人喜欢。”


    他的笑容透出三分讥讽,却又不像是针对徐茂行的,更像是针对这世间普遍的某种现象。


    徐茂行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犹豫了片刻,干脆心一横,我口诉我心,“学生以为,能讨人喜欢也是一种本事。总比讨人嫌要强吧?”


    “你倒是实诚。”柳先生喝了口茶,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


    徐茂行正色道:“先生面前,不敢弄鬼。”


    此言一出,仿佛正中柳先生下怀。


    他放下茶盏,姿态端正,神色严肃地皱眉问道:“既然如此,你就实话告诉我,令尊让我对你严加管教时,您为何神色僵硬,目光躲闪?”


    徐茂行微微一怔,旋即便笑了,乖巧道:“原本学生想着今日天色已晚,请先生先行歇息,等养足了精神明日再说此事。既然先生问了,那弟子就直言了,还请先生恕弟子孟浪之罪。”


    “你说,我不是那种爱随意给人定罪的人。”柳先生抬手示意,重新端起了茶盏,慢慢啜饮了一口。


    上好的六安瓜片,官用的东西。是徐甘回京之后安王派人送来的,连夫人特意分出了两份,一份给了徐景行,一份给了徐茂行。


    把柳先生请回来之后,林黛玉便把他们这一份给了先生用。


    徐茂行道:“不瞒先生说,学生的确生性散漫,不喜拘束。先生教导时的确应该严厉,但也请宽严有度,以免激起了学生的厌学之心,以至于和先生的期望背道而驰。”


    “哦?怎么个宽严有度法?”


    于是,徐茂行就把从前郭先生在时,师生二人磨合出来的作息说了一遍。


    “这是郭先生再三验证过,是弟子学习效率最高的作息时间,先生可以参考一二。”


    柳先生点了点头,微微皱眉道:“你放心吧,我会的。”


    ——他会参考,但也会亲自验证。


    毕竟,每个学生的学习方法不同,每个先生的教导方式也不一样。


    就算他相信徐茂行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骤然换了一个新老师,两人少不得也得重新磨合一番。


    徐茂行暗暗松了口气,起身拱手道:“那先生休息吧,弟子先行告退。”


    “嗯,去吧。”


    从柳先生的屋子里退出来之后,徐某行慢慢吐了一口气,交代黛玉安排的小厮琴童好生照料,这才大步离去。


    等回了正房,歪在榻上看书的林黛玉听见动静,抬首问道:“怎么样,柳先生那里安置好了?”


    “都安置好了,我也趁机公开布诚了。”


    林黛玉一愣:“怎么这么着急?”


    “不是我要着急,是柳先生心细如发,在席上看出了端倪,主动询问的。”


    他解开腰带,脱了大衣裳顺手挂在屏风上,一边伸懒腰一边说:“既然他都问了,我也不好拖着不说,索性就直说了。”


    黛玉点头道:“那也好,至少能给先生留个坦诚的印象。”


    徐茂行意味不明地笑道:“那可不一定,我看这位柳先生是个见多识广的,世人常用的小伎俩他见多了。”


    这种人知世故而不世故,且行事早已不受世俗礼教约束。用一句后世流行的话来说,就是能够拒绝道德绑架。


    说得再清楚明白一点,就是躺平,却又不是彻底摆烂式的躺平。而是活得起就活,活不起就死,对自身生死都没有执念。


    按照常理来说,跟一个满身愁苦的人待在一起,真的很容易致郁。但柳先生自己有再多的愁苦,却都不给别人传达负面情绪,徐茂行就觉得他挺好的。


    也无怪乎徒佼进宫读书之后,在几位先生里独独对他放不下了。


    林黛玉听他说之后,也很是惊奇,她也是平生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人物,不由感慨道:“世间奇人奇事何其多也!真想到处去走走看看,像徐霞客那样增长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但她心里也清楚,以家里目前的情况,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徐茂行握住她的手,张臂将她揽进怀里,两人紧紧依偎,就像是冬天里挤在一起相互取暖的猫猫和狗狗。


    “会有那么一天的。”徐茂行坚定地说,“等到大哥入了官场,我就急流勇退,咱们一起去游山玩水。”


    黛玉在他怀中仰起头来,调侃道:“怎么,十年寒窗换的仕途,你也舍得?”


    “那有什么舍不得的?”徐茂行坦然道,“我读书的初心,就是不想和你过苦日子,不想没有自保之力。等大哥起来了,咱们能啃哥了,我还那么拼命干嘛?”


    黛玉捏了捏他的脸颊,根本没舍得用力,笑骂道:“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徐茂行笑嘻嘻地在她耳边问道:“姐姐不会嫌弃我没出息吧?”


    湿热的气息扑洒在耳垂上,暖得林黛玉脑子发懵,只觉得手脚都软了起来,哪里听得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哎呀,讨厌!”黛玉红着脸推了他一下,抱怨道,“身上臭烘烘的全是酒气,还不快去洗漱?”


    “好吧,好吧,都听姐姐的。”徐茂行摇摇晃晃地起身,还不忘回身笑道,“姐姐且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黛玉听出他的未尽之言,羞得捂住了脸,啐道:“呸!谁管你回不回的?真是个没脸没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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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说当也小夫妻如何胡闹,第二日一早,徐茂行就恢复了郭先生还在时的作息。


    他先自己起来打了一套五禽戏,之后又把从前读过的书拿出来复习了两篇。因不知柳先生第一节课要讲什么,因而预习之事暂且搁置。


    回去洗漱用膳之后,他就去提前去了书房,一边温书一边等着先生来。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柳先生才夹着一册旧书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等双方见过礼之后,柳先生也不拖沓,直接展开那册旧书说:“五经之内,《诗经》为首,你我师徒就以《诗经》作为开篇吧。”


    《诗经》的开篇就是国风*周南里的《关雎》,柳先生先从国风开始说起,深入浅出,竟是比郭先生讲课更加松散一些。


    “朱子云:国者,诸侯所封之域;而风者,民俗歌谣之诗也……”


    他先是仔细讲解了《诗经》里“风”这个部分主要记录的是劝谏教化之言,大谈特谈之后,问徐茂行记住了吗?


    “学生记住了。”徐茂行点了点头。


    却不想柳先生忽然话锋一转,嗤之以鼻道:“方才说的那些,都是科举的时候用的。要让我说,《诗三百》乃是先民至情至性,由心而发,以我口唱我心。


    先民天真烂漫,只求一日三餐和三尺安睡之榻,哪里会管什么劝谏君王,治国平天下?不过是后世读书人假托先人之名,却扭曲先人之意,牵强附会罢了。”


    徐茂行:“…………”


    ——好吧,老师,我知道您至情至性了。但咱正讲课呢,我读书就是为了科举呀,咱能先别发散吗?


    第132章 分别


    第一次上课,就让徐茂行充分认识了这位新先生的不拘一格和愤世嫉俗。


    一开始徐茂行不大习惯,总觉得柳先生讲完正课之后总是这么发散,很占用他的休息时间。


    原本一个时辰就能讲完的课,再发散发散,至少得多占用两刻钟,多的时候半个时辰也是有的。


    但慢慢的他就听出滋味儿来了。


    虽然后世人大多蔑视封建王权,但那是因为毕竟不生活在封建王权的统治之下,没吃过被封建社会压榨的苦,所谓的蔑视多少有点高高在上的虚浮了。


    可柳先生不一样。


    虽然不知道他具体经历过什么,但只要看见他这个人,看着他那张脸,就不难猜出他是趟着苦水走过来的。


    记得后世有部喜剧电影,里面有句台词——你的脸上写满了故事。


    放在那个电影里,观众哈哈大笑之余只觉得讽刺。可把这句话放在柳先生身上,那就是写实,让人笑不了一点。


    经历过无数悲苦,还能把自己支撑起来,用最犀利的视角反过来去审视、去剖析给他带来苦难的时代,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对徐茂行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柳先生的观点不但犀利新颖,更是卡着这个时代能容忍的边沿来释放的,让他心里明了了日后可以放飞自我的分寸。


    而柳先生也发现,自己新收到这个学生,跟很多人都不一样。


    就他的那些言论,虽然不至于犯了朝廷的忌讳。但许多人头一次听闻,莫不是胆震心惊,颤声摇手地叫他别再说了。


    可这小子却只嫌弃自己太啰嗦,占用了他的私人时间。


    怎么说呢,他的狂是历经世事却仍越发尖锐的菱角,那小子的狂却是藏在心里的,是天生就有的。


    阴差阳错的,师生二人相处也算愉快。


    时光飞逝间,几乎是一眨眼就到了秋闱的时候。


    徐茂行特意请了一天假,和柳夫人并风雅颂三姊妹,一起送郭先生入了考场。


    至于黛玉,则是帮着连夫人和甄夫人一起收拾行礼,购置京城特产,准备等秋闱过后,南下人多的时候,随大流一起回兰溪老家。


    郭先生的神态很是轻松,半点没有考试前的焦虑,仿佛这场考试对他来说,就是来走过场的。


    当然了,和徐茂行头一次参加乡试那种走过场不一样,他是对自己有信心,坚信自己一定能考上。


    对于这一点,徐茂兴甚至比郭先生更有信心。


    而郭先生也没有辜负自己的这份自信,没有辜负两家人对他的期望,不但金榜题名,还高中榜眼。


    待到夸官那日,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作为一甲进士,他根本不必再考,直接就被封为翰林院六品编修。只要他自己能稳得住,日后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夸官之后就是琼林宴,然后又要拜见座师,又要宴请同科,同科又要回请,作为新入仕途之人又要办烧尾宴……


    烧尾宴那天,徐茂行夫妻倒是早早就赶去了郭家帮忙。但那一天郭先生要见的人太多了,要忙的事也太多了,徐茂行只有陪在一旁随时听命的份儿,师生二人根本就没工夫好好说句话。


    好不容易等到这些杂杂拉拉事都忙完了,郭先生才算是松了口气。


    新科进士在入职之前,都有三个月的假期来安置家小。


    虽然郭先生的妻儿早就接了过来,且老家那边再没什么直系亲属了。


    但在这样一个宗族社会,哪怕全家就只剩他一个了,金榜题名这种大事,他也得回老家扫墓祭祖,告诉祖宗,家里出了个光耀门楣的人物。


    烧尾宴那天临别之际,郭先生就告诉徐茂行他何时启程回乡。而徐茂行就赶在他启程的前一天,携着黛玉一起,去给老师践行。


    林黛玉心细,带来的礼物不但有神京的特产,还准备了许多路途之中可能用到的丸药。


    师生二人在书房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郭先生仔细询问了新来的这位柳先生是如何授课的,又考教了一番他的学问,最后捋着胡须满意地点了点。


    “不错,不错。看得出来,这些日子你都没有懈怠。只是……”


    他的眉毛动了动,神情有些怪异,嘱咐徐茂行,“你那位柳先生那是个愤世嫉俗之辈,你跟着他只学正经诗书即可。他若说别的,你听听就算了。”


    却是方才考教学问时,郭先生敏锐地发现,徐茂行对经典的理解稍微有些偏离正轨。


    他之所以没有建议徐茂行再换个老师,就是因为这稍微的一点偏离并不影响科举,只需要叮嘱一番让他心里有数即可。


    “老师放心,我以后会注意的。”徐茂行郑重地点了点头,又好奇地问,“老师,你以前认识柳先生?”


    郭先生摇了摇头,“不认识。当时奉安王殿下之命来找我教你读书的,是王府的另一位谋士,也是我的同乡。”


    于是,徐茂行就明白了,人家是纯听出来的。


    他惊奇地瞪大了眼,“所以只是和我说了几句话,问了问我的课业,您就能判断出柳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郭先生笑道:“这有什么?等你以后见的人多了,经的事多了,自然也能做到。”


    徐茂行却道:“那可不一定,我生来就不喜拘束,更不爱琢磨人心。”


    像他这样的人,哪怕入了官场,也只能去做实事。让他去和人勾心斗角,他虽然也不是做不来,却肯定要不了多久就厌烦了。


    显然郭先生也是了解他的,闻言不禁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所幸我先一步考中了,日后在朝中也能照料你一番,你只需要好好做事就是了。”


    徐茂行顿时欢喜不已,连连点头道:“那学生当真是求之不得!”


    用了午膳之后,夫妻二人回到家里,黛玉就吩咐人在城外十里长亭提前准备,第二天一早两人又去给郭先生一家人送行。


    哪只前脚才送走了郭先生,后脚徐甘就拍板做了决定,他们也要启程回兰溪了。


    徐茂行舍不得父母和兄长,依偎在连夫人怀里抱怨道:“这么着急干嘛?留在京城,儿子又不是养不起你们。”


    虽然人人都夸他如今长本事了,长辈们也都欣慰他能立起来了。可若要他自己选择,他宁愿永远做个承欢在父母膝下,先啃爹后啃哥的纨绔子弟。


    连夫人也舍不得儿子,搂在怀里不住在他头上身上摩挲,柔声道:“好孩子,如果可以娘也不想走呀。但你爹既然决定了,就自然有他的道理,这也是为了咱们一家子的日后呀。”


    她心里清楚,丈夫之所以不着急起复,就是隐隐察觉到了朝堂的动荡,推测诸位皇子的争斗再次进入了白热化。


    上一次无缘无故被卷进去,徐甘心里也是怕了。平安州数载虽有安王照拂,又有小儿子不时派人去送东西,可巨大的心理压力却仍是让他平白多老了好几岁。


    若是再来一次,他可不敢保证还有这一次的幸运。


    功名利禄虽好,也得有命去享呀。


    他冷眼瞧着,自家小儿子是傻人有傻福,安王是真把他当自家小辈看待了。


    若是他们这些长辈们在京城,安王心里会对徐茂行放心,放在他身上的心思也会减少。


    可若是徐甘领着一大家子都走了,单把徐茂行两口子留下,安王必然怜悯,会让人多多照顾的。


    他留在京城对儿子的帮助有限,反而离开却能给儿子带来大大的好处,还为什么非要赖在这里呢?


    再者说了,大儿子虽然没表现出来,但知子莫若父。


    从前他一直是聪慧懂事的长子,一直是弟弟崇拜依赖的哥哥。因着一场无妄之灾,忽然之间弟弟就超过了他,在弟弟面前他总是不大自在。


    让兄弟两人分开天各一方,远香近臭的,兄弟两人的感情反而能更好。


    等到徐景行再次入京的时候,必然就是来赶考了。


    到那个时候,他已经重新崛起,又与弟弟分别多年,心态早就平衡了。


    这些道理,徐茂行不大明白,但林黛玉却看得清楚,早就私底下劝过他了。


    可他虽然接受累父母兄长要离去,却一点儿都不耽误他趁机跟母亲撒娇,充分表达自己的不舍之情。


    这边徐茂行在闹母亲,那边林黛玉则是把嫂子甄夫人请了出去,妯娌两个说些体己话。


    “嫂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林黛玉略显含糊地问了一句。


    当事人却一下子就明白他问的是什么,立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妹妹不用担心,我好得很,至少比从前强多了。”


    在黛玉面前,甄夫人最能肆无忌惮地袒露心声,低声道:“虽然面对两个孩子时,我心里还是不大亲近,却也已经不排斥了。


    我知道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只是恰巧在那个时候被上天安排在了我的肚子里,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林黛玉不知道她说这话有几分真假,却还是笑道:“你能想明白我也就放心了。嫂子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母亲年岁又大了,难免精力不济。若实在是……你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学生也不是不行。”


    甄夫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妹妹放心,我会认真考虑的。”


    第133章 黛玉有孕


    原本喧闹的家,猛然就清静了下来。


    虽然徐甘等人没有回来之前,他们已经习惯了夫妻二人相依为命。


    可出现过就是出现过,雁过留痕人过留影。团聚之后再骤然分别,总是让人徒增伤感的。


    林黛玉生来喜散不喜聚,和徐家人本来也不怎么熟,倒还好一些。


    最难受的是徐茂行。


    他本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是个什么也不用操心的小纨绔,每日里只想着吃喝玩乐,控制着自己不违法犯纪即可。


    可是忽然有一天,一道圣旨携着天威降临,好好的家被抄了,全家人都锒铛入狱,让他吃尽了两辈子都没吃过的苦头。


    好不容易熬到了从牢里出来,却又与家人天各一方。他只能逼着自己立起来,逼着自己学会承担家庭的重任。


    虽然如今的他已经不需要父母的扶持和庇护了,可以有父母在身边和没父母在身边,那感觉是真的不一样。


    一连好几天他都情绪低落,林黛玉见哄了许久都没什么效果,索性就替他找柳先生请了一天假,借着家中海棠花开,请相熟的姐妹们来举办诗会。


    众姐妹有家属的都带了家属,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也都带了过来。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好好玩了一天,总算是让徐茂行重新活了过来。


    ——不活过来也不行啊,卢三郎那个杀才好不容易逮住一个机会,好好嘲笑了他一通。


    徐茂行哪里忍得了这个?没听几句便满血复活,追着卢三郎打。


    转眼间又是阳春三月,这日黛玉在用午膳时,闻见徐茂行喝的虾丸汤,忽然就觉得胃里翻涌,想吐却又吐不出来。


    注意到她难受,徐茂行立刻放下饭碗去扶住,担忧地问:“怎么啦?可是吃坏了肚子?”


    林黛玉皱着眉摇了摇头,“只是……哕——你……你先离我远点儿。”


    她刚一开口,便闻见了徐茂行身上沾染的鱼虾味儿,那种想吐的感觉又来了。


    梨香见状,赶紧上前给她拍背顺气,心里已有了些猜测。


    不过,还不等她说出来,被黛玉推着退了两步的徐茂行一呆,电光石火间福至心灵,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电视剧,顿时又惊又喜,只觉得手足无措。


    “姐姐,你……你莫不是有了?”


    “有?有什么了?”林黛玉还没反应过来,但那股想吐的感觉却已经过去了。


    徐茂行拍手道:“当然是有孩子了!”


    这一回,换林黛玉呆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素手刚与平坦的腹部将将相碰,便又迅速挪了开去。


    “我……这……你说的是真的?”她抬头看向徐茂行,震颤的目光里有希冀,也有害怕失望的惶恐。


    徐茂行道:“请个大夫来看看就是了。”


    梨香立刻道:“我这就叫人去。”说完就跑了。


    “诶?”林黛玉怕是空欢喜一场,想要阻拦,却又哪里拦得住。


    徐茂行又喊了碧柳过来服侍,又让阿山把桌子上的虾丸汤和一道清蒸鱼全部撤走。


    他自己则是回屋洗漱干净,里里外外又换了一套,才回到内室去看挪回来的黛玉。


    “姐姐,这会儿感觉怎么样?”


    碧柳见她吃得少,去厨房端了一碗酸笋鸡丝汤,这会儿黛玉正喝汤呢,闻言点了点头,“我已经好多了。对了,你方才没吃多少,正好厨房有现成的鸡汤,叫他们给你下一碗鸡丝面吧。”


    这会儿徐茂行哪里还有心思吃饭?但又不想拂了黛玉的好意,便点头道:“我都行。倒是姐姐有什么想吃的,我这就去买。”


    林黛玉想了想,说:“我倒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这个酸笋鸡汤就很好。”


    “那姐姐先喝着,我去外面迎接大夫。”


    说是要去接大夫,其实是他心里过于激动,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瞎给自己找事做罢了。


    这不,才走到门口,一只脚还在门槛之内呢,他就又猛然转回身来,兴致勃勃地说:“你是不是胃里不舒服?要不我去买点酸酸的蜜饯来,给你开开胃?”


    说完还不等黛玉开口,他自己就先否决了,摇头道:“不行,不行,还是先看大夫吧,看看大夫开什么药,再问问他蜜饯和药性冲吗?”


    自语了两句之后,又问黛玉:“诶,姐姐,你喜欢什么蜜饯?”


    前言不搭后语的,想一出是一出,原本紧张的黛玉被他这么一弄,竟然也不紧张了.


    她掩唇笑道:“好了,好了,你先别忙了。还是先等大夫来看了,确定是怎么回事再说吧。”


    好言好语的,总算是把徐茂行给安抚了下来。


    等黛玉把一碗汤喝完,徐茂行便扶着她去床上躺着,并放下了帐子,单等着大夫来了。


    没过多久,梨香就先进来通报,说是人已经请来了。


    徐茂行赶紧出去迎接,并忍着激动告诉大夫,“我家奶奶正用膳呢,闻见了虾丸的腥味儿,忽然就恶心想吐吃不下饭。”


    老大夫见多识广,知道对应这个症状的病有好几种呢,十分淡定地点了点头,只说要先诊脉才能开方。


    徐茂行只能忍着心里的躁动把大夫请了进去。


    林黛玉隔着帐子伸出一只手来,梨香眼疾手快,垫了一张薄薄的帕子,请老先生诊脉。


    老大夫凝神静气,诊了大约有一刻钟,起身对徐茂行拱手笑道:“恭喜,恭喜。奶奶这是有了身子了。”


    “真……真的?”徐茂行瞬间瞪大了眼,脸上的神情是想笑却又不敢笑,仿佛生怕自己一笑出来,一场好梦就醒了。


    他是知道的,林黛玉这些年的想法虽然转变了许多,但内心深处对于自己很可能因体弱而无嗣的事耿耿于怀的。


    如今得偿所愿,想来黛玉心里最后一点芥蒂也会全消的。


    不过……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忙拉着老大夫出去,才低声问道:“我家奶奶的身子如何?真养这个孩子,可能负担得起?”


    若实在不行,他自然得早做打算,不能为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伤了老婆的根本。


    那申老大夫就住在附近,和他们家也是常来常往的,自然明白他在担忧什么,当即笑着安抚道:“二爷别担心,奶奶的身子经过这些年的调理,已经大好了。平日里只要注意一些,多补养多活动,养一个孩子是不打紧的。”


    “那就好,那就好!”徐茂行大大松了口气,这才开始询问孕期有哪些注意事项。


    等陪着申大夫开完了方子,又让人去抓药熬上,他都一直陪伴左右。直到黛玉再三催促他去书房上课,他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耽误了这么久,柳先生早就到了。因早听说家里请了大夫诊出奶奶有喜了,柳先生体谅他初为人父,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既然来了,就把书翻到昨日讲到的地方吧。开始上课了,你得收心。”


    “是,先生。”


    “嗯。”柳先生淡淡点了点头,先是令他回顾了一下昨日所学,便开始了今天的课程。


    但徐茂行总有些心不在焉的,被系统赠送的“锥刺股”提醒了好几次。这一节课上下来,他觉得自己的大腿都要被扎穿了。


    好在柳先生也看出了他心不在这里,觉得强行留着也学不了什么。因而这节课只讲了以往一半的内容,便直接打发他出去了。


    饶是如此,幻痛带来的后遗症,还是让徐茂行双腿发颤。若非他还有几分意志力,只怕走都走不动了。


    柳先生霍然转身,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禁微微皱眉,心中升起了一抹疑惑,却又立刻被他自己按了下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却没有一个人喜欢被人窥探自己的秘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很多时候,都不该打破砂锅问到底。


    于是,柳先生微微摇了摇头,便再次转身,回了自己居住的院子。


    好在林黛玉这一胎怀得并不艰难,徐茂行这种状态只持续了两三天,课业就重新回到了正轨。


    春去秋来,凌冬已至,似乎是转眼间便到了黛玉的预产期。整个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让过来人福婶和徐禄家的,直呼奶奶肚子里的孩子会疼人。


    虽然他们夫妻不信这些,却也难免对尚未出世的孩子多了几分喜爱之意。


    =====


    这一天,湘云又带着几个小尼姑下山给绣庄送货,顺便巡视一番和黛玉合开的珠宝盆景铺子。


    正事办完之后,她就去买了些孕妇能吃的东西,并自己亲手做的小儿衣衫,来探望黛玉。


    彼时黛玉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脸上也比着先前圆润了两圈,连双下巴都出来了。


    徐茂行怕婴儿过大,特意请了申大夫来看。直到大夫仔细诊治过后,确定黛玉的体质不胖婴儿,才松了口气,没有过于限制她的饮食。


    不过,为了生产的时候容易,他还是给黛玉制定了详细的运动计划。每天早中晚三次,每次饭后散步两刻钟。


    几个月坚持下来,这点运动量对于如今的黛玉来说,已经是毛毛雨了。从头走到尾,她是连大气都带不喘的。


    湘云来的时候,正逢黛玉用完了午膳,由碧柳扶着在院子里散步呢。


    “云妹妹来了?”黛玉闻言欢喜道,“快,快请进来。”


    第134章 要生了


    等湘云进了院子,黛玉上前接住,调侃道:“姐妹几个是不是商量好的?前天四妹妹和卢三郎一起来了,昨天三妹妹约着知秋妹妹一起来了,今儿你也来了。是不是等到明天,二姐姐也要来了?”


    湘云把东西递给碧柳,接口道:“反正我是没跟他们约,就是不知道他们姊妹俩是不是约好了?”


    腾出手之后,她就上前扶住黛玉,一叠声地问:“最近怎么样?孩子有没有闹你?胃口可还好?晚上有没有抽筋?腿脚有没有浮肿?”


    水月庵里有些小姑子做手工没什么天赋,便被湘云组织起来上山采药,如今已经和京城三个药铺都达成了长期合作。


    因有这层关系,湘云找人询问孕期相关也十分容易,可以说把能了解的都了解了。其中就包括腿抽筋和浮肿怎么治。


    黛玉道:“你放心,这些都没有,这孩子是个省心的。”


    “那就好。”湘云轻轻摸了摸她鼓起的肚子,笑着对肚子里的孩子说,“真乖,知道疼你娘。”


    “别闹,痒痒。”黛玉嬉笑着把她的手拂了下去。


    湘云也不在意,问道:“今日活动完了吗?”


    黛玉道:“你来得正巧,已经完了。”


    “那我扶你回屋去,正好我和二姐姐给孩子做了些小衣裳,你看看喜不喜欢?”


    两人一起回了内室,湘云从碧柳怀里拿出一个素色的小包袱,又用下巴指了指另一个说:“这里面是酸枣糕和青梅糕,我特意问过了,孕妇都可以吃的。”


    碧柳便拿着下去,用两个碟子装好了又端过来,黛玉正翻看湘云带来的小衣裳呢。


    这些衣裳多数是湘云做的,少数是迎春做的。上面的图案都是些“童子抱鲤鱼”、“童子坐莲花”、“五毒”、“蝙蝠”等婴儿用的喜庆图案。


    若单论绣工,迎春自然是比不得湘云的。


    但迎春特别心细,两人做的所有小衣裳,她都一件一件仔细检查过,但凡有露在外面的线头,都细心藏了起来,保证不会磨到婴儿娇嫩的皮肤。


    “做得真好,你们有心了。”


    黛玉看完之后,又小心地折叠好,叫梨香收了起来。


    旁边的湘云尤不放心,叮嘱道:“等给孩子穿时,可得再拿热水煮一遍,放在大太阳底下晒透了才可。”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个管家婆!”黛玉嗔了她一眼。


    湘云不依道:“我这都是为了谁呀?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黛玉忙顺毛,“好了,好了,我错了行吧?云妹妹是一片好心,怪我不识好歹了。”


    本就没有真生气的湘云“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指着黛玉道:“你可真是越发贫嘴贫舌了,从前还说别人呢,如今可算是轮到我来说你了。”


    姐妹们还在荣国府时,一众姐妹里就属黛玉的嘴最厉害、最不饶人。偏湘云不甘示弱,总是和她呛声,没少被黛玉说贫嘴。


    那时候大家年纪都小,彼此只会呛声,不会哄人。


    不过谁都不会特别计较,也不用特意哄,最多到第二天就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了。


    如今的黛玉又进化了,那叫一个能屈能伸,真是让人如一拳打着了棉花,全然无处着力。


    笑了一阵之后,湘云又道:“二姐姐本来也是要来的。但你也知道,自从我们收养了些女孩子之后,二姐姐一颗心几乎都扑到他们身上了。不但教他们读书写字,更是亲自照料。


    这几天正好有两个孩子病了,都是不到三岁的娃娃,正是粘人的时候,病了之后尤甚。二姐姐心软,实在不忍心把他们留在山上不管。她叫我给你说一声,等那两个孩子好了再来看你。”


    黛玉忙道:“二姐姐也太客气了,照顾孩子要紧。对了,两个孩子生的是什么病?严重吗?若缺了什么药材尽管开口,我家里多少还存着一些呢。”


    湘云拉着她的手说:“你放心,只是夜里贪凉踢了被子,并不是什么大病。我们自己就有药材,只是小孩子娇嫩,病去如抽丝而已。”


    “那就好。”黛玉放心了,又叮嘱道,“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一定要开口。”


    “放心,不会和你客气的。”


    两人正说话间,黛玉忽然浑身一僵,脸色都变了。


    “怎么了?”湘云立刻就察觉了。


    黛玉原本摊在她掌心的手猛然握紧,抓得她生疼,闻言僵着声音说:“我……我肚子疼,想是要生了。”


    “啊?”湘云头一回直面孕妇要生产,脑子里再多的理论知识此时也都成了摆设。愣了一下之后,她就慌乱了起来,焦急地问,“怎么办?怎么办?”


    还是一旁的梨香更冷静,立刻分派道:“劳烦师太再扶着我家奶奶多走走,我去西院把稳婆请来。”


    因着预产期就在这几天,稳婆已经被请到了家里好吃好喝伺候着了,此时也不需要再跑到外面去请人了。


    “那……那你快去呀!”湘云语无伦次地催促道。


    还是当事人黛玉反过来安慰她,“云妹妹别慌,关于生产的事,你姐夫早就让我们模拟过了,不会有事的。”


    “啊,哦……哦……”她只是连连点头,却连自己都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要点头。


    见她如此,黛玉有些好笑,索性就拉着她又去院子里散步了。


    黛玉的淡定也慢慢感染了湘云,她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不住地盯着黛玉的肚子看。


    “看什么呢?”黛玉笑着问。


    湘云道:“一想到这里待会儿要生出个人来,我就觉得好神奇。”


    黛玉失笑道:“那真等那个人出来了,你岂不是觉得更神奇?”


    “肯定的呀。”湘云理所当然地点头,又好奇地说,“我听说,医术高深的大夫,仅凭诊脉就能判断出胎儿的男女,林姐姐有没有叫人看过?”


    “没有。对我和你姐夫来说,是男是女都好。你姐夫说生孩子伤身,无论是男还是女,我们就要这一个。”


    见多了来水月庵求子的妇人们,湘云的神情有些复杂,“徐姐夫倒是想得开。”


    黛玉反问道:“想得开还不好吗?世人就是想得太多了,欲望才多,烦恼更多,好好的日子也过不好了。”


    湘云本就是豁达之人,方才也不过是因反差太大感慨一句而已,闻言不禁调侃道:“虽说我才是出家的那个,论起慧根来,却比不上你和徐姐夫呢。


    幸好你们俩已经成婚了,留恋十丈软红。如若不然,将来我这京城第一高尼的名头,还不得被林姐姐你给抢走了?


    到那个时候呀,你就是京城第一高尼,徐姐夫就是京城第一高僧。世人提起这个就会想起那个,提起那个又不免想起那个,何尝不是另外一种缘分?”


    一言未了,她自己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会儿黛玉的阵痛正好过了,伸手就拧住她脸上的软肉,笑骂道:“好你个云丫头,方才还说我促狭,我看你才是个真正的促狭鬼呢。当心我把你的话告诉你姐夫,叫他往后不许你进门。”


    “哎哟好姐姐,你饶了我折翼遭吧,我再不敢了。”湘云笑嘻嘻地求饶。


    姐妹二人闹了一阵,梨香领着产婆过来了,看见这阵仗急得直跺脚,赶紧上前将两人分开,嘴里止不住埋怨道:“哎哟我的奶奶呀,自己身子什么样你心里没个数?”


    但她对黛玉到底不忍心过多苛责,才说了一句便把矛头对准了湘云,“我家奶奶身子重,又马上要生了,师太多少也该警醒着些。您可倒好,不劝阻她便也罢了,她还跟着一起闹。”


    湘云自知理亏,被她说得一脸讪讪,双手合十连连求饶,“好姐姐,看在即将出生的小侄子小侄女的份上,你就饶了我吧。咱们先把林姐姐扶回去,让稳婆看看好不好?”一边说一边给稳婆使眼色。


    那稳婆整日礼走街串巷,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姑娘,咱还是先把奶奶扶回去,等我先检查一番再说吧。”


    事关黛玉和未出生的孩子,梨香立刻闭嘴了,和湘云一左一右扶着黛玉回了早已准备好的产房。


    在黛玉和湘云去散步的时候,碧柳早就带着人,把这里面重新又收拾了一遍。此时又清爽又干净,稳婆吴妈妈进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禁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赞赏之色。


    虽说这年头的人不懂什么细菌什么感染的,但稳婆们接生得多了,见多识广,知道很多产妇都是因为生产的环境不干净,平白坐下了病根。


    给人接生本就是积德行善的行业,虽然也有造孽的稳婆,但徐家请的这一个绝对不是。


    “很好,屋子很干净,先把奶奶扶到炕上躺着吧。”


    此时此刻,稳婆就是最大的。得她一声令下,几人赶紧行动,扶着黛玉在铺陈一新的炕上躺好。


    吴妈妈又让人准备了干净的水和胰子,一边吩咐梨香先褪了黛玉的裤子。等她把手洗干净之后,才去检查的产道。


    “才开了两指,且早着呢。奶奶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趁如今多吃点攒攒力气,也是最后解解馋。


    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呀,连续一个月饮食都要注意,不能吃得多了去了,不然与恢复十分不利。”


    第135章 生了个小棉袄


    湘云闻言,忙看向黛玉,“是呀林姐姐,坐月子忌讳很多的。你如今有什么想吃的,赶紧叫人做了端过来。”


    可林黛玉仔细想了想,却无奈地苦笑道:“我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你也知道,我打小就脾胃弱,吃得清淡,口味是早就养成的。”


    多年以来,她早就习惯了。


    在她怀孕期间,赵太太、胡太太乃至探春、惜春等生育过的来探望她时,都说过女子怀胎期间口味会有所改变。


    但黛玉除了一开始有些孕吐之外,在吃食上却从来没有生出过别的想法。


    还是梨香道:“厨房里有现成的鸡汤,不如我去厨房,叫珊瑚姐姐下一碗鸡丝面吧。再来点酸笋,细细地切成丝,那个最是开胃了。”


    “也好。”黛玉点了点头,就叫她去了。


    吴妈妈忙问:“奶奶这会儿肚子痛吗?”


    黛玉摇了摇头,“这会儿倒是不痛了。”


    吴妈妈便道:“生孩子的疼,都是一阵一阵的。趁这会儿不疼,奶奶还是得起来多走动走动,宫口开得快,生得也容易些。”


    她是现场最有经验的人,黛玉自然听从她的,在湘云的搀扶下又开始走动。


    这时徐茂行也得到了消息,和柳先生说了一声就跑了过来,头一次被他如此怠慢的柳先生目瞪口呆。


    片刻之后,他才微微皱了皱眉,失笑道:“这孩子,莽莽撞撞的。”


    徐茂行当然是听不见这些的,他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到了产房外。


    “怎么样,怎么样?”他冲到了黛玉面前,却又立刻刹住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姐姐,是不是很疼?”


    林黛玉安抚道:“这会儿阵痛已经过了,倒是不疼了。”


    “哦。”徐茂行点了点头,立刻道,“那我扶你走走吧,多走走生得容易。”


    说完扶着黛玉就走了,被用完就丢的史湘云目瞪口呆,“这……不是……我这么个大活人,你是纯粹看不见吗?”


    坐在屋檐下把吴妈妈笑道:“徐二爷心系二奶奶,可不就看不见旁人了?奶奶那边有二爷陪着,师太何不坐下陪老身说说话?正好,我有些佛经上的事不大明白,要请教师太呢。”


    湘云笑着走了过去,“说什么请教不请教,咱们相互探讨就是了。”


    这边两人探讨起了《血盆经》,那边黛玉满心无奈地看着几乎同手同脚的徐茂行,“你真的不用紧张,咱们不是都演练好几遍了吗?”


    “好,不紧张,不紧张。”徐茂行连连附和,心里却想:演练和实战能一样?


    但这话不能说出来,以免黛玉和他一起紧张。他紧张无所谓,林黛玉紧张事情可就大了。


    见他一只六神无主的,林黛玉便想着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问道:“你最近又看了什么书?有背完的吗?那个系统又给了什么奖励?”


    “啊?”徐茂行一惊,“哎呀,昨天刚背完了《四书集注》第三册,还没看奖励呢。”


    他一遍在心里呼唤系统,一边和林黛玉抱怨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提示音关了,如今也不知道怎么开启,动不动就忘了有个系统了。”


    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系统奖励仍旧是一个小匣子。打开来,里面放了一个小药瓶,药瓶下压了一个小纸片,应该是说明书。


    他把那药瓶拿出来,这上面也贴了张签子,写着“止痛丹”三个简体字。


    “止痛丹?”徐茂行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前世给孕妇用的止痛针,慌忙把那说明书拿了出来,见果然是孕妇生产时用的,顿时大喜过望。


    “姐姐,快把这个吃了。这可比什么古籍孤本都珍贵多了!”


    有从前的古籍打底,林黛玉“系统出品”还是很信任的,毫不犹豫就把那颗看起来不怎么样的丹药给吞了下去。


    “怎么样?”徐茂行满脸期待地问。


    黛玉仔细感受了一番,又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迟疑道:“这也……没什么感觉呀。”


    徐茂行想了想,说:“可能是刚吃下去,药效还没发挥出来,咱们先等等看。”


    “嗯。”林黛玉认同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两人就手挽着手,继续在院子里散步。


    大约过了有一个时辰,早就往他们这边看了好几次的吴妈妈忍不住了,走过来问道:“二奶奶,你这么久都没感觉?”


    按理说,下一波阵痛早该来了呀。


    对于生产这回事,林黛玉也是头一次经历,根本没什么经验。


    见吴妈妈特意来问,她先是有些茫然地摇摇头,继而心头一紧,忙问道:“不会是出什么问题了吧?”


    吴妈妈也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不由心里发虚。为保险起见,她提议道:“咱们还是先进屋去,容老身再检查检查吧。”


    若是真出了什么问题,也好提前想个应对之法呀。


    氛围都到这里了,徐茂行也不由跟着紧张了起来,弯腰一把将黛玉抱进怀里,直接大步进了产房,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了炕上。


    吴妈妈一边洗手,一边对他说:“二爷,你还是先出去吧,等会儿你不方便在这里。”


    作为一个穿越者,徐茂行自然是知道细菌感染这回事的,不会硬要留在这里。


    “那就请您老费心了。等孩子生下来,一定给您包个大大的红包,让你也沾沾喜气。”


    吴妈妈瞬间笑逐颜开,干劲十足道:“二爷放心,老身一定拿出十二分本事来,保证母子平安!”


    “那就劳烦您了。”徐茂行又赔了个笑脸,才退了出去。


    在门口张望的湘云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里面稳婆正要检查呢,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里面的吴妈妈检查了一番之后,又是疑惑又是震惊,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好。


    生产时稳婆的沉默,就和就诊时医生的沉默一样可怕,徐茂行整颗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却又不敢出声打扰。


    还是黛玉自己问道:“吴妈妈,怎么样?”


    “……很好。”吴妈妈有些机械地说,“宫口已经开了五指了,等开到十指就可以生了。”


    ——但就是太好了。


    根据她以往的经验,林黛玉这是头一胎,才过了不到两个时辰,宫口就开了这么多,实在是她平生仅见。


    或许……是她见识少了?


    屋里屋外的人听了这话都松了口气,徐茂贤更是双手合十,庆幸道:“那就好,那就好。真是三清圣人保佑,佛祖保佑,观音菩萨保佑!”


    吴妈妈心里有疑惑,但为了不给孕妇增加心理负担,她忍住了什么都没说,这是让黛玉休息了片刻,又让吃了些东西再继续活动。


    等徐茂行再次扶着林黛玉在院子里走动时,才猛然反应了过来,“啊”的一声,扶额低声道:“我知道吴妈妈为什么不对劲了。”


    此时林黛玉也反应了过来,哭笑不得道:“我也知道了。不愧是系统给的丹药,效果未免也太好了些。方才散步时,我只感觉到有些收缩难受。想来若没吃丹药,那就该是阵痛了。”


    徐茂行真心实意道:“从系统里得了那么多东西,就数这件最好。”


    林黛玉却不乐意了,她觉得以前得到的那些书都很好,每一本都有独特之处。


    事实证明,这丹药不但能止痛,还有加速生产的效果。还没到后半夜,孩子就顺利生了下来,吴妈妈一边替孩子收拾,一边嘴里念佛。


    再一看孩子红彤彤的,奉承的好话她是张嘴就来:“哎哟呵,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等过两天长开了呀,浑身上下保证跟那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白生生嫩乎乎。”


    因着丹药的缘故,林黛玉没受什么苦,因此生完之后精神还好。她隔着帘子听见吴妈妈的话,心中也喜悦非常,扬声道:“等会儿吴妈妈别急着走,后厨煨的有鸡汤,好歹喝一碗再回去。”


    转头用分付正替自己收拾的碧柳,“你去后厨看看,若有还没杀的鸡鸭绑两只,等会儿也给吴妈妈带上。这里也收拾得差不多,有梨香看着就好。”


    “诶。”碧柳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外间的吴妈妈连连道谢,片刻后就用绿色绣金色鸾鸟的襁褓,抱着新出生的小娃娃进来了。


    这年头讲究红男绿女,凡是有条件的人家,刚出生的婴儿都是按这个配色来的。徐家提前准备了两个,如今生下的是个姑娘,自然就用绿色襁褓。


    “奶奶您看,哎哟,姑娘莫不是知晓亲娘在身边,竟然睁开眼了。哎呀呀,这大眼睛双眼皮,跟两朵花似的嵌在脸上,真是个美人坯子!”


    她一边不住口地夸赞,一边把孩子放到了黛玉身侧。那边梨香也收拾完了,才出去把等了许久的徐茂行和史湘云请了进来。


    为避免细菌感染,徐茂行在黛玉生产知识,特意去沐浴更衣。史湘云见状,也借了耳房梳洗了一番,换了包袱里备用的直裰。


    进门之后,徐茂行最先关心的就是黛玉。


    他也不敢靠近,是在两步外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孩子也很好,吴妈妈说过几天长开了更漂亮。”


    “那就好,那就好。”徐茂行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那就请云妹妹陪你说说话,我就先出去了。”


    虽然这时候他很想陪着黛玉,但也知道,夫妻间也需要私密空间。


    如今黛玉的好姐妹在这里,刚经历完一场“大仗”,黛玉肯定想和小姐妹说些男人不能知道的话。


    第136章 大名徐樱


    他前脚离去,后脚湘云便忍不住掩唇笑道:“徐姐夫真是个体贴人。”


    对于这一点,黛玉也很是赞同,“他虽然不是什么心思细腻的人,但有些地方,却比我还周到呢。有些我想不到的地方,也多亏了他想着。”


    “要不怎么说林姐姐有福呢。”湘云一边跟她说话,一边稀罕地低头和小宝宝对视。


    见刚出生的小婴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瞳仁漆黑如曜石,伸手在她眼睛附近摇晃,她竟也能随着手掌左右摆头,心里又惊奇又欢喜。


    “哎呀,林姐姐你看,她能看见我,她能看见我呢。”


    黛玉忙着身子要来看,被吴妈妈一把扶住,“哎哟奶奶,这可使不得!您这正坐月子呢,得好好躺着,仔细养着,坐了病根可不是玩的。”


    按住了黛玉,她又对湘云解释道:“小孩子这会儿虽看不清人,但模模糊糊的影子还是能看见的。对了,等过一会儿先给她喂点清水,一个时辰之后才能叫她吃奶,得让孩子把胎便先排干净了。”


    在坐的两人都是没经验的,好在听劝,认真记住了她的每一句话。


    吴妈妈也感念徐家给的报酬丰厚,几乎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婴儿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直到梨香给黛玉端了一碗鸡蛋汤,领着收拾好的奶妈严氏一起走了进来,吴妈妈才意犹未尽,说该给孩子喂水了。


    显然奶妈严妈妈也是有经验的,来的时候手里就拿着个红漆茶盘。茶盘左边是一个小茶壶,右边是一个带盖子的大碗。


    听见吴妈妈说孩子该喂水了,她立刻就揭开右边的大碗,里面是滚水烫着的一个荷花吸管杯。


    她把那杯子拿出来晾凉,从左边的茶壶里倒了半盏凉白开,这才小心的把孩子抱进怀里,用吸管杯喂孩子喝水。


    吴妈妈不再开口指点,只站在一边冷眼瞧着。见严妈妈行事妥帖又仔细,是个会照顾孩子的,不禁点了点头。


    歪在靠枕上的黛玉把吴妈妈的举动瞧在眼里,心里也对着严奶妈放心了许多。


    严妈妈和周、许两位还不一样,那两位来的时候,徐樗和徐桂都已接近周岁了。


    那么大的孩子能清晰表达自己的喜恶,刚出生的婴儿可是只会哭。饿了哭、尿了哭、冷了哭、热了还哭……


    林黛玉自己也是头一回照顾这么小的孩子,根本没什么经验,自然就要多多依赖有经验的奶妈。


    小小的婴儿也喝不了多少水,荷花吸管杯本也不大,严妈妈倒的半杯水,也只给她喝了三分之一。


    见她喝完了水还忍不住抿嘴,湘云稀罕得不行,忍不住问:“林姐姐,这孩子有名字吗?”


    看她蠢蠢欲动的,林黛玉笑道:“你就别想了,远在兰溪的公婆收到消息,已经命人把名字寄了回来。若是男孩就叫‘桦’,若是女孩就叫‘樱’。我们家大姑娘,大名就叫‘徐樱’。”


    “樱?樱花的樱吗?小园新种红樱树,闲绕花行便当游。真是个好名字。”


    古人描写樱花的诗多带有私念之意,真难为她仓促之间就能想出白居易这一句意境清新的,果真是才思敏捷。


    湘云也知晓妇人生产之后多疲累,见严妈妈给孩子喂完了水,又轻轻放回了黛玉身侧,便道:“林姐姐先歇着吧,我也去睡会儿,咱们明天再说话。”


    出去的时候,她还顺便把吴妈妈一起带了出去,又说了好些好话。直到徐家的人把要给吴妈妈的银子和东西都拿来了,湘云又帮着送了出去才作罢。


    等梨香把这些禀报给了黛玉,黛玉笑道:“如今家里就我一个女主子,偏又错不开身。她是我娘家妹子,帮我周全也是该当的。”


    “是呢。”梨香笑道,“吴妈妈是这城西最好的稳婆,又兼顾做媒婆,口碑一直好得很。若真怠慢了她,叫她在外面说一句嘴,对咱们家的名声都得有影响。”


    俗话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别看媒婆和稳婆都属于下九流,他们的交际圈可太广了。


    再者说,谁家没事整天生孩子、结亲事呢?只是偶尔相处一次而已,便是再精心又能耗费多少精力?


    便是最不会行事的人家,也不会随便得罪他们的。


    第二天一早,湘云先把这次跟出来的两个小尼姑打发了回去,一是给迎春报喜,二就是告诉山上的人,她暂且不回去了。


    徐茂行原要给她收拾屋子,湘云自己拒绝了,只说喜欢黛玉日常看书的西厢房,要暂且把那里当做起居之所。


    “既然如此,这些日子就麻烦云妹妹了。”徐茂行和黛玉一样,拿她当自家姐妹看待,便也没说那些矫情的话,甚至直接就叫人把家里的账本都给湘云搬了过来。


    倒也不是他自己不会管账,而是黛玉恐耽误了他读书,又见湘云有意留下来看顾,便直接把管家的事托付给了湘云。


    而湘云本来就不是扭捏人,黛玉信任她,她就撒开膀子干了,只一天就把徐家上上下下的事都弄清楚了。


    红鸡蛋是福婶看着早买好的,一大早就煮了,湘云吩咐着往相熟的人家去散了。


    然后她就算好了洗三礼需要的东西,亲自带着人去采买齐全。至于给孩子洗三的人选,生产那天她送吴妈妈时,就和人家约好了。


    当天一大早,吴妈妈就先来了,帮着准备东西。


    客人里是紫娟先到了,探春和惜春姐妹紧随其后,然后就是从山上下来的迎春,还有黛玉的弟子兰珍。


    至于知秋,她随着夫家去外地上任了,肯定是来不了了。


    因着湘云在的缘故,史家和卫家那边都派人送了礼来。只是没有请柬,他们便只参加了孩子的洗三礼,并未留下来吃席。


    至于其他的,就都是街坊邻里,大家常来常往的。湘云这个颇有名气的师太,也因黛玉的缘故常来这一带,和这些人家的女眷都认识。


    洗三礼顺利进行,徐樱小姑娘虽刚出生时有些瘦弱,但身体却很健康,哭声极为响亮,赢得了满堂彩。


    等严妈妈抱着孩子给黛玉送回来时,一众姐妹也都跟了进来,陪着黛玉说话。


    别人犹可,经历过催生的探春先合掌念了声佛,“阿弥陀佛——林姐姐总算是开怀了。”


    “三姐姐何必如此忧虑?”惜春不以为意,“林姐姐并无公婆在旁,徐姐夫又不是那种迂腐人,根本不必着急。”


    探春摇了摇头,“四妹妹此言差矣。所以说徐老爷和徐太太都远在江浙,可若徐姐夫膝下一直空空,只需遣人送来一封书信叫他们纳妾,便是徐姐夫不愿意,还真能忤逆母亲不成?”


    惜春一呆,她还真没想到这些。


    只因他们家卢三郎打小就不靠谱,卢御史和黄夫人都觉得他能有惜春这么好的媳妇儿,已经是上辈子烧高香了,因而从不管他们房里的事,只把他们的儿子抱去上房养着了。


    不过这也正合惜春的意,她不觉得自己能养好孩子,同样也不觉得卢三郎那不靠谱的能给孩子以身作则。


    紫鹃忙笑着打圆场,“今天是我们徐家的好日子,大家都该说高兴的事才好,我这小侄女才是主角呢。


    哎哟,快看快看,她睁开眼睛了。这双眼睛圆圆的,又水汪汪的,天生一双水杏眼,将来必是个美人坯子。”


    有了紫鹃带头,众人都夸起了孩子。


    探春也意识到自己方才一时动情,说了一些不大合众人胃口的话,赶紧把那心思也都收了,大家一起说说笑笑起来。


    如今众姐妹除了湘云和迎春之外,各自都有了孩子,时间不那么自由了。看看差不多了便都告辞,约好了等满月时再来。


    湘云和迎春帮忙送客,又带领一众仆人把各处都收拾清静了,换了衣裳才用来陪黛玉说话。


    “辛苦二姐姐和云妹妹了。”林黛玉让碧柳给二人上茶,“就沏我那个紫色陶罐里的茶叶,是上个月母亲从兰溪寄来的。”


    那茶湘云也是喝过的,此时便和迎春解释道:“那是徐姐夫老家宅子里生出的两棵茶树,徐家太太自采自制的,虽比不上市面上的名茶,却也别有一番清香雅趣。”


    迎春笑道:“那我可要好好尝尝,不好的话我可是会直说的。”


    她如今心性开阔了许多,又帮着湘云照看教导那些收养的女孩子,逐渐拾回了自信。


    若是叫五年前的迎春想象,再怎么天马行空,再怎么向天借胆,也不敢想从小便懦弱的自己,也能焕发出别样的光彩。


    看着她这样的变化,姐妹们都为她高兴。


    林黛玉也没特意让着她,当即便笑骂道:“我特意拿好茶招待你,你反而要挑我的理,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时碧柳也端了茶来,迎春接过一盏,一边拿盖子轻轻刮着漂浮的茶叶,一边道:“这怎么叫挑理呢?我既然是客人,到了你们家里,难道连杯好茶都不配喝?”


    黛玉月子里不好喝茶,给她的是一盏桂花蜜水。她一边轻轻吹着,一边和迎春斗嘴,“我们家的规矩,自来就是客随主便,二姐姐少不得要委屈些了。”


    说得姊妹三个都笑了起来。


    第137章 来了个宦官


    洗三之后便是满月,孩子一天一个样,等到满月礼那一天,探春等人再来时,已经有些认不出了。


    这一个月里,湘云一直留在徐家,一来照看黛玉,二来帮着徐家管理家事。


    等到洗三的正日子过了之后,已经是安王庶妃的英莲,才带着王府的贺礼低调登门。


    她奉王爷和王妃之命,给林黛玉夫妻两个带来了一个消息:圣人的身子不大好了,最近朝野之间风声鹤唳,叫他们加最好低调点。


    因而,等到孩子满月时,徐家便只请了相熟的几个姐妹,其余亲朋邻里一概没给请柬。


    有聪明的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不聪明的暗中抱怨徐家失礼,却也不会在明面上说什么。


    只是徐茂行觉得奇怪,圣人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身子骨一向硬朗,去年还戴着皇子大臣们去铁网山打猎呢,今年怎么就忽然不行了?


    他心有疑惑,拥有安王的嘱咐不好出门去拜访郭先生,便在这一日上完了正课之后,拿这事询问了柳先生。


    柳先生罕见的变了脸色,连连冷笑道:“生老病死本是最不可捉摸之事,上了年纪的人,身体衰弱更只是荀日间的事,又有什么好疑惑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徐茂行总觉得,徐先生对当今圣人……有些若有若无的怨念。


    这种怨念很微妙,就好像是对方欠了他什么,偏偏他认为“欠”的理由又站不住脚,只能自己吃心。


    大约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站不住脚,所以仅仅是怨念,而无半丝怨恨。


    因多问了这么一嘴,徐茂行对圣人身体的好奇心非但没有解除,反而更多了别的好奇。


    ——柳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呢?


    柳先生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卷起书册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板着蹙眉道:“好好读你的书吧。不该想的别想,不该问的也别问,对你没什么好处。”


    行……行吧,那他就装聋作哑呗。


    孩子满月过完,转眼就该过年了。


    可今年的京城,非但没有半点节日的欢庆,反而沉沉闷闷的,就像是大雨将要落下前的那段时间,那是一种压抑着躁动的沉闷。


    徐家也随大流,只在店铺关门之前,低调地采购了这一个月的所需。往年备年货时,一同要打的金银锞子,今年直接就取消了这一项。


    事实上也用不到了。


    真如柳先生所说,自从传出天子圣体违和之后,病情竟是一日沉重过一日。


    诸位皇子天天往宫里跑,打着侍疾的名号里外联通。有母亲在后宫的,直接让王妃找母亲请安。


    像安王这种母亲早已逝去的,就只能靠日常在宫里积攒下的人脉了。


    往日里收了银子就会稍微透露点消息的卢生,如今却像锯了嘴的葫芦一般,非但银子一点不收了,且无论威逼还是利诱,他都咬紧了牙关,一个字都没往外透露。


    安王在他那里试探了一次之后,便没再找他,转而拿银子找到了在奉天殿外围伺候的小太监秦狗儿。


    两人是打过交道的,虽然从前秦狗儿都是奉卢生之命,但也算交情不浅。


    眼见圣人一日不如一日,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卢生那边能沉得住气的。


    至少,秦狗儿就不能。


    他给安王透露了消息,却没收安王的银子。


    很明显,他求的不是一时的钱财,而是日后的前程。


    “安王爷放心,除了在您面前,奴才就是个聋子、瞎子、哑巴。”


    这就是投诚押宝的意思了。


    安王心里不信,面上却十分感动,当即承诺一旦他有那么一天,一定不会叫秦狗儿没了下场。


    一颗定心丸吃下去,秦狗儿虽然还是心怀忐忑,但总算觉得自己不是无根浮萍了。


    他和安王说的都是真的,除了安王之外,他真不准备和其他人联络。


    虽说他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什么君子之道。但在宫里生存的人,有一点却很明白:越是墙头草,最后死得就越惨。既然把宝压了下去,那就买定离手,是生是死就看这一局了。


    时局的动荡与朝堂的剑拔弩张,其实和小老百姓们关系不大。


    因为无论上位的是哪个皇子,也不可能让他们人人平等。平日里该打铁的还得打铁,该撑船的还是撑船,该磨豆腐的不还得照样磨豆腐吗?


    撑船打铁磨豆腐,人生三大苦,照旧还是那么苦。


    但和徐家关系就大了。


    如果上位的是五皇子安王,那他们一家就是鸡犬升天;倘若上位的是其他皇子,徐家兄弟日后纵然还能入朝为官,也别想有什么大前途了。


    只因他们家父子两代三人都是安王门下,彼此的牵扯已经太深了。


    满月礼那天,探春趁机来打探了消息。林黛玉自然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只告诉探春低调即可。


    探春听完点了点头,心里却叹息不止。


    ——光她知道要低调有什么用?无论是公爹还是丈夫,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纵然知晓探春才干比须眉不差,在这种关键时刻也不会听她的呀。


    倒是卢三郎和惜春两口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哪怕外面闹腾得再欢,他们俩是万事不管的。


    卢雨庵和黄夫人也知道在这方面指望不上他们,索性就没把他们牵扯进来,他们就真的是来庆贺小儿满月的。


    其余紫鹃和兰珍的婆家都是商户,朝堂上的动荡等闲牵扯不到他们,自然也不着急。


    而看似最是局外人的湘云,却靠着珠玉盆景的销量变化,和自己敏锐的嗅觉,察觉到了一些普通人不该知道的东西。


    宴席吃完之后,她找了个借口把探春、惜春姐妹叫走,明示他们提前转移一些财产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林姐姐那里我已经和她说好了,他已经在我这里存了些银票。不管日后时局如何,至少一家子的嚼用是不愁了。”


    惜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直接说:“过两天我和三郎领着孩子一起去上香,到时候咱们再说。”


    心思敏锐的探春却听得浑身一凉,想要问“云妹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湘云肯提醒这一句,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她不能再多嘴把湘云牵扯进来。


    因而,她随后也点头应道:“正好我也想给孩子点个长明灯,过两天就领着他们去。”


    至于安王府那边,满月礼只差人送了东西来,没有一个主子露面。就连名义上是徐家女儿的英莲,也借口偶感风寒,不想过了病气给孩子。


    满月宴过得低调至极,新年也过得少滋没味的。


    诸位皇子都在宫里守着,家里也吩咐王妃闭门谢客。底下的官员就算是有心巴结,捧着礼物也找不着送进去的门路。


    一直过了正月十五,到了正月十六这天晚上,忽然有个穿圆领袍、嗓子略尖的人敲开了徐家的大门。


    在人身后跟着一顶轿子,轿子周围有七八个护卫,虽衣衫普通,却个个都身姿挺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


    徐茂行听见通报不敢怠慢,嘱咐黛玉带着孩子先睡,待在正屋里别出去。他则是匆忙穿了见客的衣裳迎了出来。


    “这位……是找谁?晚生与阁下素不相识,莫不是找错人了?”


    那人下意识抬起一只手,却又强制压了下去,故意粗着嗓子问:“你就是徐茂行?安王爷门下?”


    “正是学生。”


    “那就没错了。”那人道,“我是安王府的管事,奉王爷之命,请贵宅的柳先生走一趟。”


    徐茂行眉心一跳,已隐约猜出眼前这位是个宦官,刚才抬手那一下大约是想翘兰花指,却又为隐瞒身份忍住了。


    王府里是有宦官,但也不止安王府里有,其余几位王爷的府里也都能用宦官。


    虽说安王府里的宦官他没有见全乎,但得脸的那几个却多少都见过,没有一个是眼前这位呀。


    “柳先生年前就回老家去了呀,您怎么这时候到敝宅来找他了?”徐茂行撒了个谎。


    柳先生家里早没人了,就算真回了老家,又找谁团聚去?


    因徐茂行早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因而年关将近时,便再三恳求,把他留在了自家过年。


    如今人正在自己屋里睡觉呢。


    眼前这人来历不明,徐茂行哪能把柳先生交出去?


    那人笑了笑,见徐茂行一直堵着门,半点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便道:“去与不去,还是请柳先生自己定夺。徐二爷怎好替他做主?”


    徐茂行不动声色道:“自然是该先生自己做主,奈何先生不在。您看不如这样吧,您先留个地址,等过几天柳先生回来了,我把您来过的事告诉他,去与不去全在先生。您看如何?”


    见他如此油盐不进,那人冷了脸,语气隐隐透出些威胁,“徐二爷,有些事情不是你该掺和的,也不是你能掺和的。须知,识时务者为俊杰。”


    “瞧您说的。学生别的本事没有,却最会识时务了。奈何……”


    “二郎,是谁来了?”


    忽然有人出声截断了他的话头,徐茂行面色一变,焦急地回身,“先生,你怎么出来了?”


    第138章 前朝旧事,故人之子


    那人沉郁的脸色立刻多云转晴,一张褶子脸笑得跟花似的,原本挺直的腰杆也下意识弯了下来。


    “三公子,果然是您。您还记得老奴吗?”


    徐茂行下意识的去看柳先生的脸色,想从他的神情变化里分析出一些东西,进而推测出这位先生的真实身份。


    可是,柳先生却是依然如故,除了开口说话之前习惯性地皱眉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外露。


    “认得,怎么不认得?如今应该称你声卢总管了吧?”


    说话间他已走到近前,一手拉着徐茂行,一手指着来人说道:“二郎,你恐怕不认得,听为师给你介绍。这位就是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御前大总管卢生。”


    “哎哟,三公子真是折杀老奴了!”卢生脸上露出几分惶恐,双手连连摆动,似乎真的惊慌极了。


    可柳先生却不吃他这一套,忽而冷笑了一声,淡淡道:“你口中的三公子早就死透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介草民。”


    卢生收敛了作态,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恭敬有礼地说:“三公子,陛下请您入宫一叙。”


    “这里没有……”


    “三公子,您以为当年那种情况,一个不到十岁的幼童是如何逃出东宫的?这些年你躲在京城,自以为是灯下黑,一介草民的安稳日子是那么容易得的吗?”


    柳先生的脸色终于变了,先是煞白,接着是胀红,最后是铁青。眼中流露的神色又是羞愧、又是羞恼、又是恼怒,真正是百味杂陈。


    “先生?”徐茂行担忧地扶住了他。


    柳先生回过神来,对他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说:“好,我跟你去。”


    “先生!”徐茂行急了。


    “这么多年了,总是要面对的。”柳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了二人相识以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回去睡吧,今晚不用等我了。”


    徐茂行深深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坚定,再无反悔之意,便也不再多言,只是问道:“那先生何时归来?弟子的课业还等着您指导呢。”


    柳先生笑道:“我还没看着你考上进士呢,早晚必归。”


    他虽然心中对圣人有怨念,但其实潜意识里,还是相信这位六叔不会害自己的性命。


    既然那位能放任自己安稳活这么多年,只怕也不吝啬继续放任下去。


    至于如今执意要见他,其实要见的也不是他,不过是要见故人之子罢了。


    柳先生暗暗叹了一声,嘱咐徐茂行守好门户,便出门上了那顶软轿,由人抬着跟着卢生远去了。


    徐茂行站在门口看了许久,直到轿子后面的灯笼拐出了巷子,才让人重新锁上了大门,心事重重回了内室。


    “怎么回事?我依稀听见柳先生说话的声音了。”黛玉正披着衣裳坐在床头等着他呢。


    徐茂行先看了一眼放在大床边的婴儿床,见徐樱攥着小拳头贴在胖胖的脸颊边,抿着小嘴睡的酣熟,沉重的心情才稍稍松快了些。


    “柳先生跟着来人走了,是宫里的人。”他脱了大衣裳挂在屏风上,坐过去揽着黛玉的肩膀低声道,“听柳先生说,那位是御前的卢总管。我恍惚间,听见那个卢总管提及了‘东宫’二字,还称呼柳先生为‘三公子’。”


    虽然先前他已经猜出来柳先生身份不简单,却从来没想过,还埋着这么大一个雷。


    黛玉略略思索了片刻,忽然面色一变,惊讶地掩住了唇,“东宫?三公子?他莫不是……莫不是端敬太子的幼子吧?”


    别看当今圣人的几个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让圣人为了平衡朝局花费不少心思。若是和先帝时期的诸子夺嫡比起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


    先帝有将近二十个儿子,其中直接参与夺嫡的就有七个。剩下那些除了年纪实在小没赶上的,多多少少都在里面搅过浑水。


    那时候,当今圣人还是跟在太子大哥后面的六皇子,虽然直接参与了夺嫡,却一直是以太-子党人的身份示人的。


    他忠于太子,端敬太子也对他十分照顾。哪怕最后被先帝逼得谋反时,也先把他给踹了出去,没让他参与。


    后来端敬太子谋反事败,为了给曾经追随他的人留一条活路,举剑杀死了自己全家,在东宫自焚而死,十分惨烈。


    除了暗中相助的当今圣人之外,谁也不知道,太子的三儿子被母亲柳侧妃悄悄送了出来。


    当时的六皇子虽然被排除在造反行动之外了,但毕竟是铁杆的太-子党,不管是先帝还是其余皇子,都对他监视得很严密。


    可以说,把端敬太子的子嗣偷渡出宫,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能量。


    到最后,他之所以能当上皇帝,也不是靠自己的实力逆袭杀出重围的,而是先帝年纪大了又屡受刺激,中风半身不遂了。


    不能理政又放不下权势,先帝权衡过后,就自己退位做了太上皇,把皇位传给了势力最小的六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人。


    却不想,当今圣人做皇子时虽不受父亲重视,身为储君的大哥对这个弟弟却是真的好。


    端敬太子年长他十多岁,说是把他当儿子养也不为过,权谋机变都是手把手教的。先帝自以为挑了一个软柿子,却不知道这柿子看着红彤彤、软绵绵,其实却是不锈钢刷的漆。


    二圣临朝那几年,是朝臣们日子最不好过的时候。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就是双日相争的牺牲品,其余受牵连的更不必说。


    也是因此,林黛玉对于当初的那一段历史虽讳莫如深,却也了如指掌。今日听见了关键词,立刻就在脑子里拉出了一堆链接词条。


    徐茂行紧张地问:“依你看来,柳先生会不会有事?”


    “不会。”林黛玉几乎是脱口而出,且语气斩钉截铁,“圣人若要杀他,早就暗中杀了。毕竟明面上他已经是个死人,无声无息地死在某个角落,对圣人的名声不会有任何影响。”


    如今非但不杀他,还有要把他的身份公众到阳光下的架势。后继之君无论是哪个,但凡不想背上不孝的名头,都只会善待于他。


    “那就好,那就好。”


    对于林黛玉的判断,徐茂行还是很相信的。


    而事实也果然不出林黛玉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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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柳先生乘坐软轿,直接就被人顺着西华门抬进了奉先殿。卢生请他稍等片刻,连衣服都没换便进去通报了。


    此时夜色已深,侍疾的皇子们大部分都被圣人打发回去了,只留下了柳先生的老熟人——安王殿下。


    见卢生穿着一身便服进来,安王诧异了一瞬,转头看了一眼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的圣人,起身疾走几步截住了卢生,低声道:“父皇刚要睡了,卢总管若无要事,还是明日再说吧。”


    “这……”卢生干笑了两声,勾头去看床上的圣人。


    而圣人似乎是听见了动静,浑浊的老眼慢慢睁开,一张嘴便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


    安王赶紧返回病榻前,小心地扶起圣人替他拍背顺气。无声站在一旁的秦狗儿悄悄上前,端着蜜水给圣人喂了几口。


    有了蜜水润喉,圣人总算是舒服了许多,微微扭脸看向卢生这边,嗓音嘶哑地问:“人已经来了吗?”


    卢生忙道:“回陛下,已经接近宫来了,如今就在殿外。陛下可要传召?”


    圣人微微点了点头,便累得喘了几口粗气,勉强道:“那就让他进来吧。”


    “喏。”卢生领命而去。


    见安王一头雾水,圣人呵呵笑了两声,分明是行将就木的老人,此时的神情竟有了几分少年的顽皮。


    他神神秘秘地对安王说:“别着急,等人进来你就知道了。认真说起来,他还是你的旧相识呢。”


    旧相识?


    安王越发疑惑了。


    他的旧相识多了去了,可这个时候能进宫的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却没有一个符合的。


    真等卢生把人领进来之后,安王吓了一跳,吃惊道:“柳先生?”


    柳先生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一撩衣摆便在塔前跪了下去,参拜道:“草民柳三郎参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病榻之前喊万岁,就有点恶心人了。


    安王又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扭头看了圣人一眼,见圣人并无动怒之意,才暗暗松了口气,心说:早知道你是茅坑里的石头,却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这么又臭又倔的。你可真不会说话呀!


    “你在担心他?”圣人忽然问。


    安王讪讪一笑,有些尴尬道:“毕竟是旧相识,儿臣又知道他素来不会说话,并非有心冒犯父皇,故而也不想他因嘴笨受罚。”


    圣人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不明,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准备看笑话。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了指柳三郎,问道:“你可知他究竟是谁?”


    安王当然不知道,但他却一本正经地回道:“他是佼儿的老师。”


    至于对方的真实身份,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相信圣人肯定会说的。


    果然,下一刻便听圣人接口道:“不,他是应该是佼儿的堂叔,是你大伯王端敬太子的幼子。”


    安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震惊地看着柳三郎,惊道:“他是徒具?”


    端靖太子谋反时他年岁尚小,只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位堂弟,却只在对方满月时见过,早就不记得了。


    当年那场事故震惊朝野,他本以为端敬太子的后人已经死绝了。哪曾想,竟然还能见到活的堂弟!


    第139章 圣人驾崩,传位安王


    徒具,就是端敬太子第三子的名讳,还是先帝亲自取的。


    纵然他出生的时候,先帝和端敬太子的关系已经极为紧张了,却还是给皇孙举办了盛大的满月礼,并亲自赐了名字。


    许多人都说,这是先帝为了迷惑端敬太子,是要收拾他的前兆。可作为和端敬太子关系最为亲近的圣人却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人心本来就是很复杂的,先帝那时候已十分忌惮端敬太子是真的,但内心深处对亲手培养了二十多年的太子的疼爱也不是假的。


    曾经的圣人羡慕过,不过这一切的羡慕,却都在他坐稳皇位之后烟消云散了。


    只因他成了最后的赢家。无论从前如何,从今往后,他就是这天下最大的正统!


    此时此刻,面对长兄唯一剩下的孩子,圣人的心态已经十分平和了。


    “没错,他就是你小堂弟。具儿,这是你五哥,也是朕中意的继承人,你觉得如何?”


    最后一句,他是问柳三郎的。


    柳三郎仿佛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偏他还拿眼前之人没别的办法,只好敷衍道:“立储之事乃是国事,小人一介草民,实在不敢妄言。”


    圣人没搭理他,而是对安王道:“待你登基之后,便恢复你堂弟的身份,再给他封个郡王的爵位吧。当年咱们家没少受你大伯王的关照,今后你也要好好关照他的儿子。”


    “圣人!”柳三郎忙道,“草民无功,不敢受禄,还请您收回成命。”


    “君无戏言。既然是成命,又怎可收回?”圣人不以为意,也根本没有要征求他同意的意思,直接就下了决断。


    ——他只是想补偿太子大哥的儿子而已,对方想不想接受,又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圣人……”


    安王给他使了个眼色,叫他不要再说了,然后恭敬地应道:“父皇放心,儿臣定然会好好照顾堂弟的。”


    “嗯。”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柳三郎道,“老五是个实心人,把你交给他,我放心。”


    柳三郎心里憋屈得要死,还不得不跪地谢恩。


    等他谢过恩之后,换好了衣裳的卢生便请他进了后殿。六部尚书和九门提督陆陆续续走了进来,在圣人的病榻前跪成了一片。


    以宁王和誉王为首的一众皇子来得晚一些,只能跪在外围的一圈。


    圣人当着众人的面,示意卢生把传位诏书交给礼部尚书,由他来当众宣读。


    到了这个时候,在场的基本都猜出最后的胜利者是谁了,几位皇子却还心存侥幸。直到礼部尚书读出“传位于五皇子安王”,他们悬着的心却彻底死了。


    “父皇,儿臣不服!”十一皇子忽然喊道,“论才德、论人心,大哥和三哥都在五哥之上,凭什么把皇位传给他?”


    众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全都集中在了十一皇子身上。有人像是在看傻子,还有的人却是若有所思。


    大家都知道,十一皇子一直是支持三皇子誉王的,此时把大皇子宁王一起拉上,无非就是想要联合两方的力量共同对抗圣人。


    原本衰颓的圣人脸色忽然红润了起来,扶着靠枕做起来笑问道:“老十一,朕的旨意,你不服?”


    十一皇子哆嗦了一下,心中暗暗后悔不该如此冲动。但事已至此,就不能后退了。


    他梗着脖子道:“父皇的旨意,儿臣自然不敢违抗。可储君之位事关天下苍生,儿臣身为皇子,却不能眼睁睁看着父皇为天下选出一位无能之君。”


    “好好好。”圣人笑着连连点头,看着跪了一地的儿子们问,“你们还有谁不服的?趁着朕如今还有精神,赶紧说出来吧,朕也好帮你你们调停调停。”


    他分明是笑眯眯的,直面他的十一皇子却觉得毛骨悚然。


    七皇子却是眼睛一亮,跟着喊道:“儿臣也不服,三哥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誉王一惊,想拦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在心里暗骂“蠢货”。


    “哦,你也不服呀,只服你三哥是吧?”圣人笑了笑,“那你就和老十一一起,圈禁在永宁皇庄吧。”


    在七皇子的愕然和十一皇子的惊恐中,圣人神色淡淡地下旨:“即日起就把他们两家人都送过去,朕百年之后也不必他们哭灵了。


    哦,对了,把他们的俸禄都革了,日后就把老三的俸禄一分为三,派给他们三家用吧,也不枉他们追随你一场。你说是吗,老三?”


    誉王冷汗岑岑,伏跪在地,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立刻有大汉将军冲了进来,直接把七皇子和十一皇子拉走了。十一皇子垂头丧气,一言不发,七皇子却还连连喊冤,一会儿说是圣人叫他说的,一会儿又喊着叫誉王救他。


    连圣人也忍不住摇头:“真是愚不可及!”


    而后又对誉王冷嘲热讽,“连这样的货色你也能引为心腹,可见你为了结党营私,已经收不择手段了。”


    誉王脸色瞬间惨白,眼中露出了绝望灰败之色。


    ——他之所以奋力争夺皇位,就是为了得到父皇的认可。就算在知道皇位落在了老五身上的那一刻,他也没有如此绝望过。


    跪在他旁边的宁王见此,也不免兔死狐悲。


    只因他知道,处置完誉王党之后,他这个同样尾大不掉的宁王,也绝对跑不了。


    果然,下一刻就听圣人说:“老大,老三,你们俩直接请辞吧。爵位给你们留着,但日后就别想着入朝了。”


    宁王心头一松,深吸了一口气,磕头谢恩:“儿臣多谢父皇恩典。”


    他知道,圣人此举看似无情,实则是为了保他们的性命。如若不然,就算他们有心退出,那些曾经在追随他们的人,却不是个个都甘心的。


    到那个时候,他们再被推着和新帝作对,能有什么好下场?


    只不过,宁王看得明白,接连遭受打击的誉王却不一定了。


    誉王苦笑着谢了恩,心中却愤恨不已:父皇真是太偏心了,太偏心了!


    诸位重臣都接了旨,在圣人的见证下拜了安王这个新君。几位皇子不管是愿意的还是不愿意的,在大势的裹挟下都无可奈何,只得暂且任认命了。


    =====


    当天晚上就京城戒严了,好在徐家早有准备,囤了不少能放得住的蔬菜和腌肉、肉干等。


    因着要给黛玉和奶娘严氏补充营养,还提前买了两筐鸡蛋,存放在清凉通风的地窖里。


    这东西只要存放好了,放半个月绝对不成问题。


    而皇位的交替,不管是和平传承还是武力继承,京城再乱也不会超过半个月。


    唯一让两人放心不下的,就是柳先生还没回来。


    周围的人家也都一样,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整条街都静悄悄的,就连流浪的猫狗都夹起了尾巴,不敢招惹时不时就在街上巡查的官兵。


    直到三天后,官府布告全城并发行天下:新帝灵前继位,奉大行皇帝棺椁于奉先殿中,停灵九九八十一日后葬入泰陵。


    大行皇帝的谥号与庙号都已拟了出来,后世人再提起这位,都该称一声“世宗皇帝”了。


    徐家的大门被敲响,带着石头等几个小厮一起守门的徐禄忐忑不安地趴在门上问:“谁呀?”


    如今他已经接替福伯,做了家里的大总管,按理说守门的事不该他管了。


    可最近风声鹤唳的,福婶实在是不放心,耳提面命让他多警醒些,不要害怕辛苦。


    “是我。”门外那人提高了声音应了。


    徐禄听着熟悉,欢喜道:“是柳先生?”


    这几天家里两位主子如何为柳先生忧心的,他可是都看在眼里呢。


    不过他也没贸然开门,而是给身后的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顺着梯子爬上墙头,悄悄看了一眼,见门外只有柳先生一个,就对着徐禄点了点头。


    徐禄这才欢喜道:“先生稍等,小的这就给您开门。”


    已经有人给徐茂行报信去了。


    等徐禄带着人把门栓卸了下来,请柳三郎进门之后,那边徐茂行已经得了消息,抱着女儿领着黛玉,一家三口都来迎接。


    “先生,您总算是回来了!”他几乎要热泪盈眶。


    林黛玉吩咐人去后厨要热水,让柳三郎先洗一洗风尘再说。


    柳三郎话一向不多,就算去了一趟皇宫,遭了一番变故,这一点也没变。


    他只是和徐茂行夫妇稍微寒暄了一番,就回自己的院子洗漱沐浴,把身上明显价值不菲的衣裳换了下来,仍旧穿他往日常穿的衣裳。


    此时徐家已经把一应艳丽装饰全部收了起来,因不是官员的缘故,倒不必禁荤腥,只是也不可太过明目张胆,更不可饮酒。


    师徒二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简单的接风宴,徐茂行没多问什么,柳三郎也没多说,只是问:“新帝登基必然大赦天下,还会加开恩科。你可有意下场一试?”


    徐茂行摇了摇头,果断拒绝道:“还是算了,我自己什么火候我知道,还是再等三年吧。”


    ——贡院号房那种地方,每去一次就要遭受一次身心伤害,还是能少进一次就少进一次吧。


    第140章 卢雨庵登门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徐家抱的大腿坐上了皇位,他们家也摇身一变,从一个没落的官宦之家,重新变成了炽手可热的天子心腹。


    安王登基为天子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宝贝大儿立为太子。然后才是封赏一直追随他的功臣们,最后封赏了后宫一众嫔妃。


    这些大面上的事情做完之后,他还不忘把徐家原本的宅子赐还给了徐茂行,又赐了黄金三十两,白银五百两,绫罗绸缎若干,上造的配饰头面若干,官窑上好的瓷器若干,血燕一盏,官燕五盏……几乎是把衣食住行全都包圆了。


    这等荣宠,有那不明就里的,还以为徐茂行是天子的私生子呢。


    但也有那爱钻营的早就打听了出来,后宫新封的甄昭仪,正是徐家的义女。他们便猜测,徐茂行之所以有这等恩宠,全因其义妹极得圣心。


    外人怎么猜测徐茂行是不在意的,如今他的首要任务还是读书。


    虽然他如今已经是举人了,若是到天子面前求一求,直接做官日后也不愁前程。但他都努力了这么多年了,若这时候不让他继续考了,他自己反倒心里空落落的。


    所以,放下一切侥幸,还是继续努力吧。


    他们也没想到自家原来的宅子还能回来,但有大宅子可住,当然是回去住大宅子了。


    如今住的这个,原本是两个小院子打通了。等那边收拾好了全家搬过去之后,黛玉便又叫人把原本推倒的围墙重新砌上,把原本封上的大门重又开了,还弄成了两个院子,专门租赁给上京赶考的举子。


    搬迁之后,许多人来贺他们乔迁之喜。不但是从前交好的亲朋好,便是以前没什么大交情的,只要是沾一点关系的,哪怕不能进来吃席,也都千方百计送了礼物来。


    对于这些人,林黛玉都仔细归置了一番,送了价值相当的回礼去。


    这些都好处理,唯一让夫妻二人觉得棘手的,就是亲自上门的卢雨庵卢大人。


    他原本是安王党,后来因安王坏事趁机脱离,转而投靠了宁王。


    那个时候他是万万没想到,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安王竟然登基了,原本有机会鸡犬升天的他,如今却要时刻担忧自己被新帝清算。


    作为曾经的同党,卢雨庵很清楚天子的为人。说好听点是性情中人,说白了就是睚眦必报。对于曾经背叛过他的人,天子绝对不会轻轻放过的。


    偏偏他新投的主子宁王,被大行皇帝一句话赶出了朝堂,如今自闭在家,无论是谁登门他都不见,显然是要断尾求生了。


    卢雨庵求助无门,找到徐茂行头上,属实是病急乱投医了。


    他的来意徐茂行自然是猜到了,便是徐茂行猜不到,林黛玉也猜出来了。


    说实话,若非这是卢三郎的爹,徐茂行根本就不会让他进自家的门。


    好在对方行事颇有分寸,进来之后就和其余客人一样,先欢欢喜喜地吃了顿席。等其余客人陆陆续续告辞离去的时候,他却硬是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因着今日卢家来的是卢雨庵,卢三郎和惜春都被他留在了家里,女客这边就只剩下了湘云、迎春、探春、紫鹃、兰珍等。


    姐妹几个留到最后是事先预料到的,因而林黛玉一早便吩咐了后厨,等客人走了之后再替他们姐妹另整这一桌,他们好行酒令玩。


    至于堂客这边,就没有特别准备了。


    但客人不走,再没有逐客的道理。徐茂行只好让阿山去后厨看看,有什么现成的下酒菜端几碟过来,再烫上一壶好酒一起送过来。


    等酒菜齐备,徐茂行请卢雨安上座,却不等他先开口,便直言道:“伯父的来意小侄已然尽知,小侄有几斤几两,想来伯父也了如指掌。”


    ——你要求的事我没办法,你应该也清楚我没办法。所以就别说出来了,给彼此多留几分颜面。


    按照常理来说,似卢雨庵这般常年身居高位的,还是长辈,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奈何卢雨庵不是一般人呀,他从一个穷学子做到左都御史的位置,靠的可不是爱面子要脸面,而是抓住一切机会钻营。


    眼见自己背叛过的旧主上位,他多年的努力就要毁于一旦,向一个晚辈低头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徐茂行说一句“能帮”,叫他跪下来磕头他也在所不惜,且并不会觉得有任何屈辱之意,日后再次发达也不会想着回来报复。


    可以说他是棵墙头草,可以骂他投机取巧,可以厌恶他的立场不坚,可但凡和他熟识的,谁都不能否认他是个极坦荡的人。


    只不过,他的坦荡不符合君子之风,更不符合时下的普世价值观罢了。


    “贤侄。”他陪着笑脸对徐茂行举起了酒杯,“但凡我还有一点办法,也不会来为难你呀。我知道贤侄尚未入朝,无法为我美言。但您的老师郭大人可是陛下的心腹,还有您的义妹甄昭仪,无子无妊便能位列九嫔之首,想来在陛下面前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看来还是受了流言影响。


    徐茂行暗暗摇了摇头,满脸真诚地说:“恩师是个清正之人,这种替人说项之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至于甄昭仪……”


    说到这里,他不禁苦笑了两声,对卢雨庵道:“我也不拿伯父当外人,这里就给你说一句实话。甄昭仪之所以得封高位,并非是在天子面前得宠,而是因为她诚心追随皇后娘娘。


    只要伯父仔细打听一番,就不难得知,甄昭仪之所以成了小侄的义妹,就是因为皇后看中了她的貌美贤淑,有意献给还是王爷的陛下固宠。


    奈何甄昭仪出身寒微又生父早逝,只有一个眼瞎的寡母相依为命。是王妃有意替她找个依靠,这才想到了小侄。”


    这一点是不怕查的。


    虽说林黛玉在贾府居住时,和英莲有着师生之谊。但当初将英莲从贾家要出来的,的确是当今皇后。后来也的确是皇后先起了意,主动找到了徐家。


    卢雨庵也知道,他不会编这种一戳就破的瞎话来糊弄自己。因而,每听一句心里便更凉一分。听到最后,一颗心都凉透了。


    “如此说来,贤侄是真没办法?”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卢雨庵已经死心了,只是不甘而已。


    “真的没有。”徐茂行道,“但凡我能帮到伯父,便是看在三郎的面子上,又岂能袖手旁观?”


    卢雨庵垂着头,默默不语。


    徐茂行劝道:“陛下是个性情中人,虽然有仇必报,却也不会牵连无辜。三郎虽不成器,但两位世兄却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伯父很是不必过于忧虑。”


    他这是在告诉卢雨庵:你自己虽然要凉了,可你两个儿子却很有出息呀。一个人凉了不要紧,最怕的就是牵连了家里人。所以为了你们卢家的未来,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


    正自思索的卢雨庵浑身一激灵,有些被冲昏的头脑猛然清醒了过来。


    ——是呀,我还有两个出息的儿子呢,何必这么着急呢?总归大郎和二郎还未入朝,无官可罢。以陛下的为人,也不会革了他们的举人功名。


    最多就是今年的恩科让他们别去冒头,沉淀一番等三年之后再考也就是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对许某行拜道:“多谢贤侄。”


    把徐茂行唬了一跳,急忙起身避过了,上前搀扶起来,“伯父这是做什么?您是长辈,又是三郎的父亲,这不是折煞我吗?”


    卢雨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二郎,你是个好孩子,往后还望你多照拂三郎几分。”


    徐茂行正色道:“伯父放心,三郎是我的兄弟。只要有我一口吃,我就不会让他饿死。”


    “好好好。老夫一生只有三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小儿子。如今得了二郎的承诺,我也就安心了。”


    徐茂行笑道:“伯父能想开就好,世上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


    “是呀,没什么想不开的,也没什么过不去的。贤侄呀,天色也不早了,你这里还有一堆事情要忙,我就不过多打扰了。”


    说完便告辞离去,徐茂行连忙送了出去,一直把他送出大门口,扶着他上了马车。


    “回去吧,我也该回家了。”卢雨庵说完,便放下了车帘。马夫长鞭一挥,在半空中抖了一下。


    那匹马儿也颇有灵性,听见响声便哒哒启程,拉着马车扬蹄而去。


    直到那马车拐过了巷子口上了大街,徐茂行才收回目光转身回去了。


    正如卢雨庵所说,家里刚请完客,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忙呢。如今家里人手尚不齐备,他总不能什么事都让林黛玉一个人忙。


    于是乎,等到林黛玉那边把姐妹们都送走了,喊了几个管事媳妇过来,才知道徐茂行已经把大面上的事情都归置完了,只剩下一些细节还需要完善。


    梨香奉承道:“还是二爷知道疼人。”


    黛玉心中欢喜,面上便露了出来,得意道:“既然他把活都干得差不多,我今日便松快松快。走,咱们去看看樱姐儿睡醒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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