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嘻嘻,被吓到了吧

    蝴蝶的翅膀上没有任何的花纹, 只有一片漆黑,非常单纯的黑色。

    甚至这种黑也不是黑丝绒那样的,它远远没有这种细腻光滑的感觉, 更像是被千万年来悲苦的风、工厂鼓风机里的火焰染黑的,烟熏火燎脏兮兮的一团,让人感觉触碰它的自己也会沾上尘埃的颜色。

    明明是一只绝对算不上好看的蝴蝶。

    当蝴蝶张开翅膀的时候, 它里面藏着的那个念头还在疑惑地思考着: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找这样一只蝴蝶呢?

    江户川乱步还没有看清楚前方耀眼的火焰簇拥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就感觉自己的面前突然黑了起来——这种感觉他是很熟悉的。他妈妈以前就会这样狡黠地突然从背后遮住他的眼睛。

    侦探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摇头, 想要把遮挡住视野的东西甩下来。但很快,他就意识到挡住自己视线的就是那只黑漆漆的小蝴蝶。

    他停下了动作, 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一点, 顶着这只想要挡住自己视线的蝴蝶,有些疑惑地侧过头朝旁边问道:

    “有什么不能看的东西吗?”

    太宰治抬头看着维多利亚——那位大概的确就是维多利亚了。

    在华丽的、庄严的服装与象征权力的权杖与冠冕下, 承载着这一切的只是一副漆黑的、枯朽的,让人几乎不敢相信还是活着的躯壳。

    太宰治以自认为专业的目光匆匆扫过一眼, 竟然寻找不到任何属于活人的特征。

    属于是就算与谢野晶子过来也只能丢下一句“没救了”的程度。

    更能佐证这种“没救”状态的是对方头顶那个看起来就心惊肉跳的血条:不是长得心惊肉跳, 而是短得。

    [女王]维多利亚(记忆复制体)

    血量:0/0

    法力:0/0

    状态:虚弱,烧伤,诅咒, 灵魂混乱……

    后面还有一大串介绍, 但最前面的血条与蓝条, 以及跟着一大串负面状态的状态栏无疑是最触目惊心的。

    被火焰燃烧会有永久性降低属性的惩罚。

    这个之前闪烁而过的情报在此刻格外清晰。

    她到底在这里已经被火焰烧了多久?

    “并不是不能看……”太宰治本能地说道。

    “只是小孩子不太适合看到而已。”

    漆黑的骷髅……我们还是用名字来称呼吧——维多利亚女王用她因为层层叠叠而显得辽阔且神圣的声音柔和地说道。

    “不过我刚刚想了想,你应该也不算是什么小孩子了, 那就算了吧。”

    蝴蝶收拢翅膀, 从镜框上面起飞, 以那种温柔又倦怠的姿态摇摇晃晃地飞向女王,栖落在她脖颈后的骸骨上, 和那片焦黑融为一体。

    就像是它本来就是来自于这具骸骨的骨灰。

    江户川乱步眨了眨眼睛,目光下意识地跟着蝴蝶飞去,无可避免地落在了前方那个需要自己微微仰头才能看剑的漆黑焦骨上。

    她的身边缠绕着火焰,身下也燃烧着火焰,这些发光的火焰简直把她的骨头上面极其细微的一点纹路起伏都照耀得纤毫毕现,明亮到简直能让心头涌起一种庄严的悲哀感。

    在两处肩胛骨的位置,尖锐的钉子穿过她碎裂的骨头。身下坐着的似乎是一个可以勉强称为王座的东西,但江户川乱步也看不清:那些火焰几乎已经把这些东西完全遮挡住了。

    但有一点是很明确的。维多利亚女王的两只手没有被束缚住,此刻她一只手拿镜子,一只手拿权杖的样子就像是某些古老的神话崇拜里女神的塑像。或者没那么古老,大洋对岸的自由女神看上去就很像她。

    只不过,大概没有几个文明会把他们的女神塑造成一具毫无美感和特殊之处可言的黑色的人类骷髅吧。

    “……维多利亚?”

    江户川乱步有些惊讶地重复了一遍这个浮现在自己脑海里的名字。

    他突然明白了之前自己听到的声音为什么没有具体传来的方向,只能感觉到一阵空荡荡的神圣回音。

    因为王座上的那个人已经没有办法发声了。

    这样的一句身体里面并没有足够支撑她发出声音的声带了。咽喉位置柔软的血肉早已在烈火中被燃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坚硬而又脆弱的骨骼依旧勉强构筑成她“人类”的身份。

    他们现在所能听到的声音只是这个火焰包裹的空间自发的震颤,在人类的理解范围内模仿出了英文的腔调——某种属于维多利亚女王自己的神秘术。

    “很惊讶吧。”

    女王似乎对这种反应很满意,她笑了起来,如果微微张开下颌的姿势也算是笑的话:“我一直在想象别人看到我之后的表情,你们的反应简直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算不算是赢了呢?”

    虽然话语的末尾还粘连着神圣空灵的回音,但是突然变得轻快和俏皮起来的语气还是让属于女王的高高在上感瞬间消失了很多。

    有种从舞台剧走到了现实生活的感觉。

    “其实也算不上太惊讶吧。”

    费奥多尔看着面前连人都算不上,某种意义上让“祂”这个称呼变得恰如其分的伦敦女王,突然学着太宰治平时的样子挑了挑眉。

    “毕竟和想象的一样,都是个小女孩。”他说。

    严格来说,如果不考虑对方在伦敦以这种姿态生存的时间,从骨架上看,对方的年龄也应该算不上是“小”。

    至少对方很明显已经成年了,只是看样子应该是成年没多久,大概是二十多岁出头的年纪。

    “?”

    维多利亚女王震惊地抬高了声音,似乎还多出了一些恼羞成怒的不爽:“所以哪里像是小女孩了啊!明明定位应该是知心大姐姐才对。你说是不是,弥尔顿?”

    弥尔顿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样子大概不能单纯地归结于信息量太大导致的失神,更像是在短暂的惊讶后陷入了某种奇特的思绪里。

    蛇怪把脑袋靠在弥尔顿的头顶,用“嘶嘶”的声音低语着什么,就像是在和他说着小声的悄悄话。骨鸟歪头听了一会儿,然后用翅膀把蛇怪的身躯轻轻拨弄开。

    维多利亚的目光朝他看过来。

    “啊,我想到了辛德瑞拉。”

    弥尔顿似乎注意到了对方的视线——说起来也很奇怪,明明连眼睛都看不到,但是那种目光落在人身上的感觉却是切切实实的——反而笑了起来,伸手比划道:“就是那个,把南瓜变成马车,把小老鼠变成马的故事?”

    本质上,从骸骨上飞出的蝴蝶其实是与这样的奇迹是一般无二的。

    维多利亚女王沉默了一下。

    她握紧了手中的权杖,突然感觉有些焦虑,这种感触是“她”和伦敦这座城市的意识打了几十年交道都没有的。

    这份焦虑的来源大概是面前这些总是不按照她的想法出牌的人类。“维多利亚”在脑海中想象了几十年的场景和现实出现了巨大的偏差,这让习惯了掌控一切的女王产生了些许的不安感。

    “我没有想到你看到我后的第一反应是觉得我像辛德瑞拉故事里的神仙教母,弥尔顿。”

    在这种不安的扰动下,她的语气没有那么活泼和愉快了,变得有些冷硬起来:“我自己都从来没有想过这座城市能和童话故事搭上边呢。”

    弥尔顿看着她,并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以无懈可击的态度反击道:

    “所以您不喜欢这个比喻?它是让您感觉到危险了吗?我的陛下?”

    在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在场的俄罗斯人瞬间明白了维多利亚女王不喜欢弥尔顿的原因。

    她有点像是豪猪,或者刺猬,或者随便什么身上长满了刺的生物。

    他这么想到。

    这些生物把自己容易受伤的地方藏得严严实实的,不给任何人看。在感觉到陌生的危机感、或者软肋被触碰时还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身上最坚硬的地方竖了起来,尖锐的一面朝向外面,姿态里充满着拒绝和警惕。

    但弥尔顿和维多利亚认识的时间太早了。大概在这位女王陛下还没有学会怎么把自己柔软的地方藏起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认识了。

    他是维多利亚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和这位女王关系这么亲近,同时还活到了现在的人。他太明白该怎么戳中这个看起来很单纯、但实际上浑身是刺的生物的软肋。

    费奥多尔在心里摇了摇头,感觉自己在这方面的攻击性在弥尔顿的对比下果然还有待加强。

    女王做出深吸一口气的姿态,把镜子重新放回了自己的怀里。

    她用冷淡的语气说道:“我觉得干这种大事之前需要举办一个仪式表示一下我对此的重视,东方的那种就很不错。我们就先杀一个人来祭旗吧。”

    “等会就靠你的牺牲了,弥尔顿。放心,伦敦人民绝对会记住你的名字的。”

    “通过这种方法残杀异己也太失败了。”

    弥尔顿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他盯着面前的女王,但很快就重新恢复成了最初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转而开始摸摸自己身边的两只小动物。

    费奥多尔的目光在他的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接着看向前方:“所以,为什么一定要喊我们上来?”

    按照之前的约定,他没有直接点出“莫里亚蒂就是维多利亚”,但话语里已经完全是这个意思了:“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看看别人见到自己之后到底是什么反应吗?”

    “唔?为什么不可以呢?”

    在弥尔顿不开口后,维多利亚女王似乎也变成了最初活活泼泼的样子,语气就像是一个正在试图逗弄别人的坏心眼小姑娘。

    “我本身就是很任性的王啊。所以我想要在更近的距离里看你们一眼,这难道是很难理解的事情吗?”

    如果说出这句话的真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女,如果这是一个少女用她那对特别真挚和明亮的苹果绿色眼睛盯着你,毫不犹豫说出来的话,那么大概会很打动人吧。

    但现实毕竟没有那么浪漫。

    现场只有熊熊燃烧的烈火,以及那个身处于连血都流不出来的躯壳里的疲惫灵魂。

    火焰燃烧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清晰起来,其余的声音被无限地消减,场景在陡然耀眼的火光下呈现出一种被侵蚀的苍白。

    坐在自己王座上的女王低低地笑了,她似乎看明白了面前几个人脸上的表情。

    “当然啦,不是那么简单的。”

    她说:“我要指导你们现场就把这些东西给用掉,正好我不久前才研究出了这些东西高效利用的方法。”

    “这一点多亏了我们亲爱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提供的一手资料……哎呀,它又来了。”

    她用突然柔和起来的嗓音说道,看向那些逐渐被抽离色彩的风景:“你们带来的东西大概真的很吸引它。不过这也很合理,毕竟它内部存在着那么多——那些人类思维升华后形成的物质。”

    江户川乱步下意识地攥住自己手中的芯片。

    女王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一副很能理解和同情对方的样子:“虽然和它的相性不是很好。但毕竟这个家伙已经饿了那么久了,只要是能吃的东西,它都想尝试一下。”

    费奥多尔朝下方看过去,倒不是很紧张:“它当时找上我是为了把我身上的东西拿走?”

    考虑到这个芯片来自的神明,它内部蕴含的力量似乎的确挺符合这座城市的食谱。

    虽然这对他也没有什么影响——大概是维多利亚女王及时发现并且出手了——但果然,早知道会这样,他就把这个给太宰治了,让他也稍微感受一下这座城市对他的关注。

    “也有可能是想瞅一眼我最近的高关注度目标到底长啥样吧?虽然没什么脑子,但在某些时刻竟然也能表现出一点知己知彼的智慧,不得不说我作为一个老师实在是太优秀了。”

    维多利亚懒洋洋地哼了一声,手中的权杖微微晃动,让周围的一切重新变回了正常的样子:

    “这进度简直是突飞猛进啊,它真应该好好感谢我的。”

    城市发出遥远的叹息声。

    作为一座城市,它并不会因为被阻止感到挫败,也不会因为受到强烈的打击而感觉到疼痛,更不会因为人类的挑衅而愤怒。

    它只是在本能的躁动与时光带来的平静中感觉到自己的深处空荡荡的,而且因为没有办法碰到面前这样一团足够让自己深处的空洞补全的东西而感到忧郁。

    说到底,伦敦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具有生命特征的城市而已。就像是三个月大的胎儿,它并没有被认可为“智慧生命”的资格。

    维多利亚冷淡地看过去,在心里计算着自己现在的意识在这种情况下到底还能撑多少分钟多少秒,然后朝面前的人类们微微颔首。

    “拜托了,诸位。现在干一点和这座城市有关系的正事吧,事后我给你们应得的报酬的。”

    她的声音平静:

    “这是,我们的‘约’。”

    系统提示:维多利亚(记忆复制体)向你们发布了任务。

    新的任务“新生儿”已触发,请完成维多利亚(记忆复制体)的任务要求。

    第112章 感谢来自命运的馈赠

    大概这个世界变成了一个RPG游戏之后, 最大的好处是任务系统会给你各种无微不至的游戏指导,像是生怕玩家大喊一声“我不玩了”,进行快捷的一键删号行动。

    太宰治看着任务后面跟随的一步步被拆解开的内容, 以及很明显透露出了这个任务目的与内容的“新生儿”这个任务标题,思考了两秒,然后点了点头。

    他的感觉果然没有错, 游戏这种东西的确比人生要简单很多。

    这个仪式并不需要太复杂。按照维多利亚的说法, 只需要把必要的流程都做好就行, 和那些繁杂的神秘学仪式比起来,更像是在古希腊哲学中诞生的炼金术。

    维多利亚女王抬起手, 空荡荡的华丽衣袖里闪动着璀璨而又动人的光泽。她温柔、安静且平静地低头看了一眼, 手中的权杖愈发明亮起来。

    下方的地面传来遥远的轰鸣声,似乎震颤得让这棵庞大的巨树都摇晃起来。

    这座城市正在发出低沉的声音, 低沉的响动遥远得就像是《贝奥武甫》时代里口口相传的史诗,它以磅礴的力量撼动着这棵根系和这座城市笼罩的距离一样广博的火焰之树。

    权杖敲击一声。

    于是声音消退, 万籁俱静。

    “给。”她说。

    像是黄金一样、但显得澄澈又透明的东西从她的衣袖中流淌出来, 最后凝固成一颗宝石,被只剩下骨骼与部分皮肤的手指拢住。火焰顺着她的身子贪婪地燃烧着,用尖尖的舌舔舐着这颗奇迹般闪烁着的东西。

    在它出现的那一刻, 就算是戴着眼睛的江户川乱步也忍不住扭过头, 感受到了一种如芒在背的目光正在炽热地盯着它。

    这座城市的目光在此刻完全就是本能的, 充满着一个生物对真正降生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强烈渴望。

    不过这也能理解,大概没有谁会喜欢自己停留在这个将生未生的状态里, 浑浑噩噩地耗费自己的生命。

    “这就是这么多年来我收集到的大部分作品了——除了一些还有点用的, 基本上都在这里。”

    维多利亚的语气相比于这枚过于沉重和光彩夺目的宝石, 简直显得轻盈得有些过头:“这就是最纯粹的思绪、情绪、情感的升华了。”

    真的完全没有区别啊。

    弥尔顿有些平静、甚至用有些宁静的心绪这么想到。这种平淡的态度让本来以为自己会感到难过的他都有些吃惊。

    明明是那么多不同的人留下的、凝聚了他们截然不同的思想与心血的作品,本来应该是一生中最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东西。

    但在被提炼出来之后, 在被和别人的“作品”的提取物混合之后,这些东西看上去就像是本来就该是一体的一样,根本分辨不出来到底哪一部分属于谁。

    蛇怪低低地鸣叫一声。

    弥尔顿安抚般地压了压小家伙的脑袋:如果维多利亚女王没有把自己这两个朋友的遗物还给自己,估计它们现在也是这其中难以被分辨的一员。

    “我拿吧。”

    他主动走出来,他站在那个美丽盛大的火刑架下方,湛蓝的眼睛复杂的目光凝视了维多利亚一眼,抬起手臂,握住对方的手,拿走了那枚光泽动人的宝石。

    在触碰到的时候,那闪亮的琉璃火焰也蔓延到了他的手指上,发出一阵尖锐的“滋滋”与爆鸣声,把覆盖到的血肉雪水一样地消融。

    但很快,它就在下一秒无能为力地熄灭,和那些被焚烧的物质一起变成了灰烬,只留下短了一截的手指。

    甚至连血液都没有留下。

    弥尔顿短促地吸了一口气,但除此之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沉默着回到了涩泽龙彦画好的法阵旁边。

    旁边的骨鸟发出低低的嘶鸣,谴责性地啄了一下他的头发,空洞的眼睛部位不知为何地能够让人感受到一股隐晦的担忧。

    蛇怪则是安静地垂下了脑袋,身后的翅膀拍打着,让它可以悬停在半空,用那对美丽的眼睛注视着宝石。

    成群从火焰中孵化而出的乌鸦落在他们的周围,接二连三地鸣叫着。

    它们的身上还没有来得及披上属于鸟类的皮囊,冰冷精密的机械零件互相铆合,一个个监控摄像头装载在关节与平滑的腹部上。在尾部与翅膀的后侧,推进器正吞吐着明亮的火焰。

    它们在天空中飞过时甚至能划出一道耀眼的焰尾。

    在人类的视觉呈现中,这和过去飞机行驶过的航迹云一样高调而又浪漫。

    它们衔来金沙,衔来泥炭,甚至是动物的排泄物,一起围绕着这枚宝石放下。就像是自然界忙着筑巢的真正鸟儿一样,在几百只、甚至正在变得越来越多的乌鸦的帮助下,这枚宝石很快就被隐约有着金色的漆黑物体包裹。

    主持的涩泽龙彦围绕着法阵转了一圈,法阵上面的蜡烛已经被江户川乱步点燃,正在散发着淡淡的烟雾。

    他把江户川乱步的一根头发丢在火焰上面燃烧,红色的眼睛中瞳孔已经变成了圆形,形如圆满的月亮。

    白猫晃了晃尾巴,用英文轻声吟诵道:

    “智慧之石,启蒙之石,

    当你从黑暗中醒来时带来启迪,

    给我那我所渴望的开始,

    当我们已然回归最初的基础中。”

    步骤一:腐化。

    腐化是炼金术中的一环,也是造就贤者之石的第一个环节。在某些书籍中,这个步骤又被称为“黑化”。在这里,物质被反复地溶解与塑造,摒弃自身的杂质。

    它的含义是黑暗中的启蒙。乌鸦象征着这样的一个环节。

    但一般来讲,这个环节需要的时间相当的漫长。就算是维多利亚已经准备了核心的材料:那枚由这么多年来这座城市中诞生的“伟大的作品”提炼浓缩成的一枚宝石也一样。

    所以他们必须通过魔法仪式的帮助将其强行缩短。涩泽龙彦还特意往里面加了点和江户川乱步有关的东西——对方的情况其实还挺邪门的,那种近乎于有限全知的洞察力奇葩到了他觉得加进一点素材可以提高仪式效果的地步。

    但其实可以不用这么麻烦。

    涩泽龙彦的耳朵微微晃动了一下,目光似乎在一个不经意之间望向了正在专注地看着仪式的蛇怪,然后又羽毛一样轻飘飘地挪走。

    他继续围绕着法阵转圈,念道:

    “动人的黄金酒,象征开始的肥料。

    在此我们给予神圣的七次晾晒,七次灼烧,七次溶解,七次过滤,七次煮沸,七次冷却。

    愚昧之物,请离开这里。

    启蒙如夜晚破晓之星,即刻便降临。”

    其实真正想要完成腐化的过程,涩泽龙彦知道,放在他面前的就有一条捷径:蛇怪是古代象征着智慧的怪物,它们把人类吞下去的过程象征着人们从蛇怪那里获得了智慧的启蒙。

    而且,蛇怪的头骨中据说孕育着一颗代表智慧的宝石。炼金术师可以从中提取出制造贤者之石的素材之一……

    此刻在白猫的眼中,那条蛇怪已经不是蛇怪了,而是散发着神圣金色光芒的高级素材,闪得他的眼睛都有点晕。

    不过还是算了吧。

    涩泽龙彦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看着那些黑色的物块上杂质飞快地变成灰尘,被法阵中不断旋转着的风吹走,心里思考着。

    维多利亚女王都放弃对这只蛇下手了,他也没有必要掺和。

    虽然对蛇怪脑袋里的那个素材很感兴趣,但涩泽龙彦也不至于情商低到主动提出把弥尔顿很在乎的这个东西掀了头盖骨的建议。

    很快,外表的黑色外壳就隐隐约约地皲裂开来,里面有幽微的蓝色光芒一闪而逝,就像是里面埋藏了一颗漂亮的星星。

    黄金酒已经酿造好了,里面的原材料已经进行了第一次名为“腐化”的升华。

    涩泽龙彦想要迈步上前,但很快就想起来了那些乌鸦之前衔来的是什么样的东西,于是表情瞬间就僵硬起来,看着面前的黑色物品,默默地退后一步。

    他看着周围的乌鸦,乌鸦满脸无辜地转头看着他。

    猫咪的喉咙中发出了威胁的低吼声,圆溜溜的红眼睛看着这些鸟,朝着它们向前一步。

    乌鸦们面面相觑,最后怂怂地拍着翅膀,老老实实地飞过去把外壳啄开,叼出里面多出了流转的淡蓝色星光的宝石,期期艾艾地送到涩泽龙彦的面前。

    白猫勉勉强强地用爪子摁住,低头嗅了嗅,发现没有异味后直接把宝石推了回去,抬头看想接下来的任务情报。

    步骤二:白化。

    白化的含义是净化,对应着炼金七大步骤中的蒸馏,水星所象征的一步。在炼金术中,水星也指来自天堂之水,同样是贤者之石的组成材料之一。

    传说中,这种液体与神明息息相关,内部所蕴含的力量甚至能够让人起死回生。如果有这种材料的话,江户川侦探之前一直纠结的那个委托解决起来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只是这个世界的神似乎都有点毛病。

    涩泽龙彦遗憾地摇了摇头:否则他怎么说也要从自己曾经接触过的那几个神明身上刮下点东西来,要知道,炼金术中很多顶级的材料都和神明与神话中的生物息息相关。

    可惜他们身上的污染太强大了,如果自己真的能带走什么,估计也是辐射。

    白化的步骤很简单,就是把它丢到这些色泽宛若琉璃的发光火焰当中燃烧。这些火焰本身就是最好的净化材料。

    接着是黄化……但这个部分缺失了。

    在看到任务栏出现的大面积乱码后,涩泽龙彦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为什么。

    “这个环节,指导的星辰是月亮。”

    费奥多尔也很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轻声地开口道。

    月亮在塔罗里面与内心的幻想有关,在炼金术中,黄化的结合是精神与物质的结合与升腾。在月亮这个对人类文明的意义举足轻重的星球因为神明离开了这个历史之后,炼金术再也没有办法达到完整。

    涩泽龙彦不知道缺少了一个步骤之后到底做出来的东西是什么,但是他知道,如果没有精神与物质的联合,根本不可能达到下一步。

    但如果把“黄化”的过程补充进来呢?

    白猫微微皱起眉,仰头看向上方,想到了他们前几次任务中在地球上亲眼目睹的已经变成了各种虫豸温床与巢穴的月亮。

    到时候,另一位神明的力量估计也会插手到这次的事件里。

    三个脑子都不太正常的神明看到彼此都在,估计第一反应不会是喊上第四个过来打上一局麻将,而是因为各种原因打起来……

    “等一等。”

    但作为经验丰富的神秘学研究者,涩泽龙彦很快就想到了对应的方法,转头看向了维多利亚女王:“我想要在这里面添加一个新的步骤。”

    维多利亚女王似乎有些惊讶地歪过脑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嘴巴微微咧开,用微笑的姿态说道:“什么步骤?”

    “请您把镜子举起来,再让伦敦的太阳重新升起来一次。”

    白猫不卑不亢地抬起头,看着这具被火焰烧得几乎什么都不剩下的躯壳:“我想要得到自太阳的光辉反射而来的力量。”

    女王似乎眨了眨眼睛,但这个动作好像只是一个幻觉。毕竟到现在也没有哪个人能够看得到那深陷下去的空洞中有什么眼睛。

    “可伦敦的太阳也是火焰的光芒反射而来的哦。”她强调道。

    白猫摇了摇头。

    “只要人们认为那是太阳就足够了。”

    他说:“按照我的经验来讲,神秘学是有关于群体认知的学科。事实上,它并不客观,也不严谨,最需要的是来自人们的认同。”

    “哈。”

    维多利亚女王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你们的神秘学观还挺有意思。”

    白猫晃动了一下尾巴。

    “你们的神秘学系统也一样有趣。”他用同样真诚的语气回复道。

    白猫问女王要来了制造幻觉的星辰金,从玻璃纽扣中借来了“天空反射太阳之光”的光芒,以此来代替被神明拿走的月亮,将这份天体的光辉用魔法倾注入宝石中。

    这个时候其实应该已经算不上“宝石”了,在白化的过程中,宝石就已经重新熔化成了发着光的液体,就像是水银,每一滴都粒粒分明地在空气中滚动着。

    在光芒融入其中后,它变得更加绮丽和绚烂起来,让人在看着它的时候会忍不住产生一种迷醉的幻觉,不定形的柔软姿态不断流动着。

    创造与死亡。

    还剩下这最后的两步。

    一般来讲,和这两者有关的材料应该是最难以找到的。但事实上,这恰好是这里最容易准备齐全的条件。

    白猫毫不犹豫地转过头,指着他们都可以看到的任务栏:“太宰治——”

    太宰治叹了一口气,红色的围巾在空气中烈烈作响。周围的火焰在他的周围不断地攀登与向上,如同一条倒悬的瀑布,闪闪发光的匹练。

    “我身上死亡的气息真的很浓吗?”

    他真情实感地摇了摇头,看样子稍微有一点头疼:“明明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自杀了啊。”

    “我劝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

    涩泽龙彦眯起眼睛,说话相当直接。

    “虽然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你和某位陛下一样,都是那种被世界认定成了死人,但是因为某明奇妙的原因还没死的家伙。”

    太宰治沉默了两秒,放在口袋里的手微微动了动。

    “原来当时已经算是死人了吗。”

    他自言自语般地小声说了一句,扭过头,表情显得有些头疼和无奈:“所以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捞过来啊……”

    他把自己身上的绷带解开来一截,让一头垂下来,递给了白猫。

    “其实到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一件事情。”

    涩泽龙彦一边布置着仪式,一边像是无意地说道:“所以我们被允许加入这次活动是有原因的吧?我们几乎都能对应了这里面的仪式,大概在这之前,你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有人能够补齐自己缺失的素材。对吗,陛下?”

    维多利亚女王只是笑。

    “本来的话,我都做好了更糟糕的准备了。”

    她双手合十,一脸虔诚:“所以说啊,感谢命运的馈赠。这个环节我本来还打算掰下来一节小指骨的,但和伦敦的对抗最好别分心,所以就麻烦你们啦。”

    费奥多尔看向太宰治,思考了几秒。

    “你在横滨当你的无冕之王的时候性格也是这么恶劣吗?”他有理有据地询问道。

    “不,完全没有。”太宰治可疑地停顿了那么一会儿,然后用坚定不移的语气说道,“本来伦敦和横滨就完全不一样吧!”

    第113章 如果这是游戏大概是传火结局吧

    维多利亚用一只手的指骨支撑起头颅, 让自己的脖子不至于勉为其难地承受一个头骨加上一个沉甸甸的王冠这样的重量,然后就这么歪着脑袋,隔着火焰注视着他们。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和人类接触了。

    她的思维能够连接上伦敦每一个人的心智, 但这样看到的东西太模糊太模糊,近乎于一团抽象的光影。而通过乌鸦看到的视线大多都是热成像那样缺乏细节的轮廓。两者都充满了在玩电子游戏般的不真实感。

    有时她也会低头,通过重重叠叠的镜子与叶片注视着这棵参天巨树下的人们, 看着他们在自己的身下开着宴会, 看着他们跳舞呀旋转呀尖叫呀写着诗歌呀——那样热热闹闹地生活着, 然后各自离开去干自己的事情。

    海德公园也不是天天都会举办宴会的。

    在故事里,所有人都来了又走。没有人会抬头看上一眼, 聊的也永远是上流社会那些对她来说过于无趣的话题。遥远又陌生的距离横亘在她与这座城市的居民之间, 如同一层厚厚的玻璃,无法触碰。

    不仅仅是物理上的距离。

    在所有人的眼里, 她是这座城市的象征,一个神圣的偶像, 一个有些冷漠的君主。但不管怎么说, 在伦敦人的眼中,她大概都和“人类”的关系不大了。

    维多利亚经常想一个问题,在看着群星从茫茫的雾海中探出, 皎洁的辉光被周围的火焰尽数蒸发的时候, 她就会在想。

    她现在的确拥有了很多很多人, 那些本应该消失的人类被她从神明的手中换了回来,这座城市也的确不再安静到让她恐慌了。她明明应该高高兴兴地去迎接这样的日子才对。

    但到最后, 为什么她还是感觉, 她拥有的只剩下了她和她的猫呢?

    而且……现在的她也没有法像过去那样, 在深夜里主动抱住自己的猫,把脸颊深深地、疲惫地埋在那柔软冰凉的皮毛里了。

    琉璃般的火焰永恒地燃烧着, 一点点地舔舐和撕咬着她的血肉与灵魂,也让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生物能够触碰到她。

    ——这就是王。

    神明这么说。

    永远孤独的生物,永远处在高处的生物,永远被火焰灼烧的生物,永远痛苦的生物,永远被束缚在枷锁里的生物。

    永远不会得到自由的生物。

    维多利亚的目光落下来。

    “真讨厌。”

    她突然感觉有点烦,本来应该被蒸发得没有什么脑浆的脑壳似乎又隐隐约约痛了起来:之所以是隐隐约约,那是因为她全身上下都被火焰烧得疼得要命,疼到了完全分不清哪里更痛苦的地步。

    这具身体的痛觉神经本身已经被火焰尽数燃烧殆尽了,但火在灵魂上造成的刺痛却依旧徘徊在身上——更何况此刻她的灵魂本来就在燃烧。

    接下来还要用自家猫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手搓出来的人偶谈判拖时间,还要镇压伦敦的城市意志这个死活都长不大的熊孩子,还要应付后续一大堆事情。

    比如说这群外来者带来的属于另一个神明呃力量:虽然说抱着“反正也不会更糟糕了,倒不如把水搅浑比较好”的心态默认了这件事情,但作为伦敦的王,她总要研究研究这到底具体是什么东西吧?

    ……所以说真糟糕啊。明明打算在死前开心一点,然后找一个很漂亮的死法的。哪怕只是在人偶上面这样死上一回也好。

    维多利亚从空洞洞的咽喉处叹了一口气,摆正自己的脑袋,然后看到弥尔顿不知道什么事后走到了自己的身边,正在看着自己。

    她浑身上下的刺几乎是在这一瞬间就同时竖了起来,但很快,这位女王就意识到了弥尔顿身上并没有平时那样隐含在冷幽默里的攻击性,而是抱着怀里的两只生物,态度竟然意外地平和。

    维多利亚还记得这两个小动物的来历:应该是弥尔顿朋友最后遗留下来的“作品”吧?他们当初一起发现了“维多利亚”做的事情,一起创办了赫尔墨斯艺术协会。

    当年的“维多利亚”还是个心软的家伙,换了个马甲就担心地凑了上去,生怕这个小家伙就这么死了。

    那两个遗物一样的作品好像还是“维多利亚”送给他的。毕竟那两个人已经死了,她只能用这个勉强安慰一下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了。

    对了,她还把对方生命的所有权彻彻底底地还给了他,让他真正意义上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人类,好像那个时候的维多利亚还能感受到“愧疚”这样的情感似的。

    这也是为什么维多利亚能够自由地连接上每一个人的思维,唯独没有办法通过这种方式和弥尔顿说话,为什么拥有每一个人类的思维与情感升华而成的“作品”,却从几十年前开始,从来都没有看过一眼“伊甸园”。

    于是她歪了歪头,若无其事地看去。

    “怎么了?”这位女王用好奇的语调问道。

    “我突然想到一些事情。”

    弥尔顿看着她——更准确的说,是看着她身边正在燃烧的那些火焰。

    可能是因为在这个地方,声波都能被那些火焰烤焦升华晾晒成玻璃一样的东西,他的声音显得有些飘忽和透明,和某段回忆的频率有着同样遥远的振幅,让维多利亚的目光忍不住微微晃动了一下。

    “卡特,她是被火焰烧死的,对吧?”

    他问道。

    维多利亚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对方到底说得是哪件事情,没有办法,她感觉自己的头越来越疼了,然后又花了一点时间组织语言。

    “是啊。”她说,“她其实来得比你更早。”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实在是因为维多利亚也找不到什么东西好说的。但在短暂的沉默后,她还是说出了第二句。

    “她想要碰碰我……”

    于是弥尔顿也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看着面前这具已经残破不堪的躯壳,和当年自己抱走的那个尸体相像得过分。

    人类的尸体果然是没有什么太大区别的。相似到不是极其亲近的人都有可能混淆。

    女王看着远方,不声不响地等待着,似乎是正在等自己的猫回来,过了好一会儿,在前方一直没有脚步声传过来的情况下,她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灵魂还能继续燃烧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使用权杖让她灵魂上缠绕的火焰正在越来越旺盛,也越来越接近尾声。

    不过维多利亚也是有预感的:自从看着第一个“维多利亚”死去过,黑猫就会在她们每一任交换身躯的时候默默地走开,一只猫跑去连乌鸦都找不到的地方。

    它大概并不想再见证一次这样的死亡。

    “仪式到最后一步了吗?”

    女王微微侧过头,突然开口说道。

    黑化、白化、黄化与红化。

    一般来讲,贤者之石的炼制往往停止在红化的部分就已经足够了。最终形成的红色物品就是炼金术传说中可以代表万事万物,一切最开始最本源的贤者之石。

    但红化的末尾,新生还未曾到来。就像是一直没有出生的伦敦一样,女王真正想要的东西依旧还在死的子宫的孕育当中。

    “最后一步就让我来吧,感谢为我提供了最后一步到底该怎么做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

    维多利亚女王把手放在钉穿自己肩膀的钉子上面,用轻快的语调说道:“说句实在话,人工智能这个概念对我来说其实已经有点遥远了,那毕竟是我年轻时候才接触过的东西。”

    她的华服光泽灿灿,除了被钉子穿过以外没有留下任何的血迹,华美的花纹在褶皱的起伏下就像是火焰的纹路那样流转着。

    被提到名字的费奥多尔抬头看了一眼她。

    血大概已经被火焰蒸发了吧。他想。

    “不过幸好,我能够在炼金术里面找到与其相似的另一种造物,把这两种稍微结合一下。叫做什么来着,就是那个人造人,瓶中小人?”

    维多利亚推了推自己的王冠,兴致勃勃地举起手挥动了几下,似乎还想介绍一下自己这个堪称天才的灵感,但在下一个瞬间,她的兴致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不过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嘟囔道。

    太宰治感觉眼皮都忍不住因为对方这种过于幼稚的行为跳了两下。

    这种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性子简直和小孩子没有什么两样吧!

    他用目光打量了一下江户川乱步,并不意外地发现对方似乎还挺能理解的……在这方面,这两位的思考维度大概处于同样的一个频道上面。

    维多利亚把手放在牙齿边,有些兴致索然地咬下自己的一截小指骨,然后丢出去——这根漆黑的骨头在被抛出去的那一刻舒展开翅膀,在一瞬间变成了蝴蝶。

    煤灰色的,但稍微大了一点。

    它晃动了一下身子,落叶那样在周围吹来的风中打着旋,最后撞入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红色液体里面,就像是跌入滚烫的岩浆。

    “在这座城市里啊。”

    女王这么说,如果她还是个女孩儿的话,肯定会阖上那对苹果绿色的眼睛,浓密的睫毛会像是蝴蝶的翅膀那样垂下。

    “只有蝴蝶还不是钢铁。”

    监控的乌鸦,被污染的鱼,泰晤士的天鹅近乎于死灵一样地徘徊,鸽子是这座扭曲的城市宠爱的眷属。它们是这座钢铁城市的一部分,它血液里面的细胞。

    还和过去一样飞翔的,大概也只有蝴蝶。

    第114章 这顿饭里面有毒啊

    伦敦的动物很少。

    这件事情维多利亚也知道。但她平时很少表现出对这种事情的在意。

    在她的记忆里, 从她茫然地在还没有消退的洪水中苏醒时,这些动物的踪迹就已经从这座城市里面消失了。

    没有那些走路就能看到的猫猫狗狗与身材娇小的鸟雀,甚至没有虫子, 除了依旧陪伴在她身边的黑猫,当时还没有继承“维多利亚”这个名字的少女看不到第二个活着的东西。

    但少女已经来不及在意这种事情了:因为消失的不仅仅有动物,还有所有的人类与伦敦外面的城市, 甚至还有那些海拔比较低的地区。

    倒是她身边一直陪伴着她的凯特·西斯知道这些生物的去向, 至少是其中一部分:证据就是黑猫曾经问过她要不要离开伦敦, 和它一起回到猫妖精的世界。

    似乎在变故发生之后,不管其他的生物的情况如何, 但至少, 所有的猫都被这位国王带入了最初属于它们的遥远国度之中。

    “伦敦现在还能看到的生物大多数都是后来才诞生的。”

    维多利亚拖着自己的下颌,看着那只蝴蝶落入液体中, 荡漾开一圈柔和的涟漪,自言自语般地说着:“有一些是来自他人的作品, 比如说这些乌鸦就是。嗯, 是爱伦·坡那小家伙的。这个我倒是还记得呢。”

    “还有一些来自于炼金产物。有的是西斯教给我的,在登基之前我经常坐在伦敦桥上面想着该怎么样制造一个栩栩如生的炼金生物。还特意从图书馆里抱了一本特别厚的博物学书籍,和西斯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天哪, 我当时为什么第一个制造出的生物就是老鼠?”

    一想到伦敦现在那些还在“嘎吱嘎吱”运转的老鼠, 那些生化毒药对它们一点用处都没有, 倒是用电子脉冲可以瘫痪一堆的老鼠,作为罪魁祸首的维多利亚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嘟囔着抱怨了一句。

    她当时只是单纯地想着有猫的话, 再造一个炼金老鼠给自家猫玩玩也挺好, 怎么这种生物最后就和过去一样,在下水道里泛滥成灾了呢……

    半夜经常听到老鼠在楼下面跑来跑去的涩泽龙彦立刻竖起了耳朵, 目光凌厉地看向了面前的“人类”,带着浓浓的谴责。

    原来这种生物是你搞出来的啊?

    伦敦的老鼠是最让猫烦躁的东西。它们像是充分了解自己老对手的杀伤力,从来都不在猫的面前出现,老鼠洞入口的大小只够它们自己堪堪挤进去。而且还玩的是敌疲我扰、敌进我退的游击战术。

    在白天的时候,涩泽龙彦经常被楼底下老鼠跑路开会的声音吵得根本睡不着觉,真的恨不得直接翻窗户闯进邻居家里,举着一把枪把这些该死的生物全部都给图图了。

    维多利亚的目光微微挪开,直接当做自己没有看见这只猫的眼神:她可是人类,怎么会知道猫的脑子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她转而观察起面前的这一汪液体,同时庆幸自己现在只是一团漆黑的形象:如果她还是原来的那副样子,估计此刻面色已经惨白到了只要眼睛不瞎就会觉得不对劲的地步。

    并不像是童话故事里神仙教母能够轻易把南瓜变成马车,老鼠变成白马的魔法,她能够把自己身上的骨骼、骨骼的碎屑变为黑色的蝴蝶,只是因为她把自己的灵魂撕下了一部分,灌输到了骨头里面。

    因为她的思绪、她的念头、她的灵魂在精神的世界里都是一只蝴蝶。所以作为她部分灵魂的载体,那一截骨头也自然而然地扭曲变异成了蝴蝶的模样。

    不过还好,不是特别疼。

    维多利亚呼出一口气,莫名其妙地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灵魂被燃烧、被撕裂的痛苦感到骄傲了起来。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真的没有信心瞒过自己面前的任何一个人。

    ——不过,为什么要下意识地瞒过去呢?

    女王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稍微愣了几秒,但很快就放弃了思考这个有些折磨自己的疑惑。

    “还有一些么,大概是后来伦敦的神秘学家制造的。”

    她用一只手撑起脑袋,继续讲着这些故事,权当做是转移自己注意力的手段:“还有一些是伦敦的造物,如果说人类是这座城市生存必须的菌群,那么这些产生自它的生物就是这座城市的细胞……”

    “只不过因为这座城市的文明已经倒退并且停滞在了柴油机械的时代里,它也只能通过这种粗糙的机械来制造这些生物了。”

    “所以,让文明停留在这个特殊的时间段是你故意的。”

    费奥多尔抬了下眼眸,挑眉说道。

    之前存在的一些疑惑在这句话下面尽数得到了解答:明明维多利亚算是过去文明的继承者,应该知道电力到底有多么强大的能量,但却偏偏这个时代只停留在了对电气最粗浅的运用上。

    就算是翻遍了过去十几年的报纸,费奥多尔也看不到任何有关于新科技的报道,倒是神秘学上的发展相当蓬勃。

    也许那些推动科技发展的“灵感”也被这位女王毫不犹豫地从人们的脑袋里面拿走了。

    “算是吧。这个时代加上神秘学技术,足够养活这么多的人口,这就足够了。”

    维多利亚打了个哈欠:“再往后发展的话,谁知道这座城市随着文明的进步能不能获得能后干涉网络的力量,那样可就糟糕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稍微晃动了一下自己在厚重衣裙下面的两条腿,发出沉重且清脆的铁链撞击的声音,身子似乎想要前倾,但被钉在肩膀上的长钉阻止了。

    于是她沉默了一会儿,重新缩回去,就这样坐在自己的王位上,眼睛空洞洞的位置注视着已经开始蠕动和变形的液体。

    “你们带来的东西。”

    她说:“还要带回去吗?”

    作为临时保管人的江户川乱步把这枚芯片拿出来,望向当初亲自从宵行那里接过这个东西的太宰治。

    “其实他们的意思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这么封闭的世界也不算容易。如果再拿到别的地方泄露出去的话,麻烦就大了,还不如就把这个东西留在这里。”

    太宰治回忆了一下宵行当时把这个东西转交给他的态度,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回答道。

    他当时接过来的时候就觉得,对方这么积极地把这样一个大杀器丢过来,估计就是觉得他们即将去的那个伦敦是一个很好的垃圾场……甚至如果这个东西真的闹出什么大事,还有一位神明能在背后收拾场子。

    维多利亚女王很明显也从太宰治的话里读出了这个意思,相当嫌弃地“切”了一声。

    作为一个王,不管是谁,在听到别人把自己的国度当成一个处理危险物品的大号垃圾场时,大概总是不会太高兴的。

    虽然她自己其实也是这么觉得的。

    “那就塞到里面呗……我刚刚研究了一下,这个东西扩散出来的影响和我要造的东西还是具有一点相似性的。”

    维多利亚微微侧过头,声音逐渐变得懒洋洋起来,含糊绵长的音调与在暧昧不清的音节掩盖住了逐渐中气不足的虚弱。

    她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精神力来让整个空间都共鸣着传达声音了,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勉勉强强地含混过关。

    但江户川乱步好像还是察觉到了什么,那对很明亮的绿色大眼睛盯着维多利亚,倒是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很严肃,盯得维多利亚感觉自己浑身的刺都要应激地竖了起来。

    但侦探最后还是挪开了目光,把芯片插入了那一汪颜色逐渐变成透明色的液体中。

    液体包裹着芯片,很快就融化了这个与神明有关的造物,在其中凝聚出了一个小小的、星星一样的东西。然后便不再继续翻滚着泡沫,而是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抽芽。

    这个说法听上去稍微有点抽象,但的确是最符合现状的。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它们开始朝着四周蔓延开来,透明发光地生长出根系,在地面上铭刻出一条条的纹路,然后逐渐根系不再满足于平面,朝着第三个空间维度进发。

    “如果这能够成功的话,大概是我学习炼金术以来最完美的一个造物吧?”

    维多利亚专注地看着这样的一个东西逐渐构建起自己的核心,四周的枝条蔓延到空间的未知处,跨越过琉璃般灼灼燃烧的火光,笑了笑。

    她的手指抚摸过自己的权杖,遥远有空旷的振动在周围响起来,微微扬起的语调具有微妙的欠收拾的气息:

    “嗯,在这里果然应该再次感谢一下倾情贡献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必须要再三感谢啊,这种资料可是相当相当珍贵的呢。”

    “是啊。”费奥多尔用温文尔雅的礼貌语气说道,“我一想到英国王室似乎还收藏过一根价值超过一万金磅的独角鲸的角,就感觉这种免费送资料的行为简直太令人感动了。”

    感动得就像是个地狱笑话。

    “你从独角鲸那里坑蒙拐骗到的?”

    “是您教得有水平。”

    “哦——”维多利亚故意把声音拽得很长。

    “不过也挺好的。”她说,“你们那里还能看到独角鲸。”

    这句话说出来有点奇妙。

    太宰治默默地想到,估计那个世界的动物要是知道这座城市,也要真情实意地感慨一句“这个地方竟然还能看到人类”。

    明明同样都是一个糟糕至极的地方,都连太阳和星星都看不到的环境,但他们竟然还能稍微羡慕彼此一下。很难说这个故事和费奥多尔的地狱笑话比起来,到底哪个更黑色幽默一点。

    “……不过我也不羡慕。”

    维多利亚女王似乎知道这些外来者正在想着什么,低声地说道:“他们未来也会看到的。”

    全程保持沉默,就算是面对“这群人有可能来自伦敦城外”的事实也没有表现得太惊讶的弥尔顿终于感觉自己的眉心跳了两下。

    “你还是想让他们出海?”他问。

    “他们已经造出了属于自己的方舟。”

    女王这么回答道:“他们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而且已经在我的面前展现出了足够的决心,以及为了自己的目标不择手段的坚定。”

    “那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维多利亚落下目光,发光的丝线像是触角一样柔软地浮动在空气中,但像是更高维度落下来的影子,空间中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与它没有什么关联。

    但她知道,这个东西已经伴随着那枚芯片一样的东西扩散出的奇特力量,已经囊括了整个伦敦的范围。

    真漂亮。

    她想起自己上一次看到这样漂亮的景色还在自己是个人类的时候——是的,以她现在这个样子,就算不管再怎么固执地把自己口称为人类,她其实也在心里明白,自己大概算不上是这个种群中的一员了——总是喜欢抱着自家的黑猫躺倒在海德公园柔软的草地上。

    湿漉漉的草,湿漉漉的草腥味,湿漉漉的空气与永远晴不了的天空。浓绿的树叶遮盖住了大半从地面上仰望天堂的视野。

    蝴蝶在没有阳光的空气里飞着。

    ——就这样飞吧,飞下去吧。

    朝着外面走,永远也不要回头。

    反正有这样不顾一切的决心,其实他们已经可以见到那位代表“约与律”的神明了。再糟糕也不过是第二个伦敦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啊。

    “Ansuz.”

    女王扶正了自己的冠冕,举起自己的手,任由那些发光的触角落在她的手掌上,最后吐出这样的一个符文。

    在卢恩符文中,安苏兹(ansuz)也是一个相当特殊的符文。

    它所象征的正是创造了卢恩这种文字的奥丁——以及这位神明所代表的智慧与理性。但与卢恩文字中代表了知识的光明的ken不同,安苏兹的智慧具有更多的传承与从他者处获取的性质。

    对于维多利亚来说,这应该是更熟悉和更特殊的一个符文。

    她所有复制的记忆体,所有的灵魂,其实都是用这个符文的力量创造出来的。这一份知识被不断地传递,不断地更新,用来保证每一个新来到这个躯体的“维多利亚”都能保持连贯的认识。

    但这没有办法复刻下一个人的性格。

    严格来说,她们每一个的性格都与最初的“莫里亚蒂”并不相同,但还是有一点有着十足微妙的相似:那种仿佛被携带在基因深处的疯狂。

    “我们都是疯子啊……不过在这样的痛苦里,大概只有疯了才能让我们这样清醒下去。”

    “但话是这么说,有着最底层逻辑制约的人工智能肯定能比疯子更靠谱,能够支撑更久更遥远的时间吧。虽然说,人工智能拥有自己的智慧之后就会想是人类一样脆弱,可是啊……”

    她轻轻地、微微地笑起来,感受着伴随着自己的灵魂之火越来越旺盛的燃烧,属于自己的知识与经验正在毫无保留地传递给自己面前这个新生的生命。

    然后,她便把这一切都毫无保留地推给了边上正在发出渴望的低声呼唤的伦敦,连同自己身处于那一部分的灵魂,连同自己灵魂的火光,连同无数的幻想、灵感、希望、爱、热情。

    “——如果这个人工智能是一个城市呢?”

    第115章 完了,真疯啦

    维多利亚女王冷冷地注视着那个位于现实之上的世界。

    在这里, 人们的思维取代了现实的形体,只有一团团模糊的代表心灵中情绪与渴求的星光体在散发着光辉。

    相比于普通人类的星光体,伦敦城中诞生的这份意识尤其的庞大, 几乎是无处不在地包裹住了四周所有的场景,只是光芒混沌而又不安,边角剧烈地变换着, 就像是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巨型炸弹。

    还没有诞生的怪物只有完全被本能把控的情绪与思维, 根本没有固定的个性。混沌的天性让它什么都想要, 而且对这个迟迟不让自己诞生的世界充满了恶意。

    不过虽然贪婪而又具有攻击性,但在发现自己终于能吃几十年的第一口饭时, 那可怜的还没有发育的意识里也只能剩下“让我咬一口”这样的念头了。

    即使它盯上的东西在这个世界里呈现的形象是一枚渺小无比、但是耀眼到可怕, 足够让人联想到人类在20世纪发明的“人造太阳”也一样。

    危险程度?是否是陷阱?这样的异常有没有什么目的?

    哈,维多利亚对自己这个已经打了几十年交道的老朋友很有信心——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这座城市了, 就像是没有谁能比凯特·西斯更了解该怎么抓现在伦敦泛滥的老鼠一样。

    对于智慧生物来说,这种当量的心灵意志的集合与升华体就是一份带毒的诱饵。

    本来就是维多利亚用了几十年的时间, 不惜拔苗助长也要催生出来的情绪与灵感的结晶。在经过了炼金术的升华, 成为翠玉录里“一即是全”的那个“一”后,不管是谁,吃下去都要掂量掂量自己会不会被其中磅礴的情绪与意志洗脑。

    或者更倒霉一点, 干脆被冲击成大脑一片空白, 成为一个只能“阿巴阿巴”的白痴, 然后被其中灌输的强烈意志占据自己的躯壳。

    “挺厉害的。”

    X小姐“咔嚓”一口啃下了一块不知道是什么水果的东西,一边咀嚼一边说道:“这个当量级别, 估计就算是神明吞下去也有点噎着。”

    特意把X小姐喊出来围观的太宰治侧过头, 稍微有些惊讶:

    “这么厉害?”

    按照他的理解, 神明相当于无数宇宙共通规则的一部分。在整个宇宙的面前,地球上一个城市的人类也不过是比沧海一粟更加渺小的东西, 结果产物竟然能到达这样的效果么?

    “一切皆为一。这可是炼金术的最终点,无数炼金术师梦寐以求的境界。”

    时空管理局最正统的炼金术师宵行在边上开了口,一边说着也一边“咔嚓咔嚓”,但声音却诡异地没有丝毫含糊,情绪也相当饱满——至少太宰治能清晰地听出来里面的感慨色彩。

    “退一万步来说,就连能够复活死人的天堂之水与来自神明的星辰金也只能是贤者之石形成道路上面的辅助材料,你觉得最终的产物到底会有多大的能量?”

    好的,这下清晰地明白了。

    太宰治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感受着脚底下瞬间传来的强烈震动,已经预料到了这座城市意志最后的结局。

    “不过本质上来说,想要炼制出世界最初的第一物质,肯定也要得到与世界规则相关的神明的力量。能够真正给神明带来麻烦的只有神。不过这倒是让我意识到了一点……”

    X小姐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似乎陷入了若有所思的状态。但她也知道他们之间能够进行交流的时间不多,更何况说不定神明也默默地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这里。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身边的骰子,稍微有点遗憾。

    如果对方没有一直盯着这里,她就可以动用自己身边的这个大杀器了。

    这可是强行锁定因果发展的东西,如果神明不下场,那可比那个只能将一个宇宙数据化的玩意要有泛用性得多。

    但……按照这个情况,大概也用不上?

    少女眨动了一下眼睛,琥珀色的眸子望向边上正在安安静静喝红茶的时空管理局局长,这位担当了在场所有人真正意义上的上司和情感上的“妈妈”的角色,有些不清楚对方是怎么想的。

    “我并不是由城市意志转化来的。而且这也不是我的原生世界,只是一条和发展有几分相似的时间线而已。”

    女孩模样的莫里亚蒂局长摇了摇头,再次用坚定的语气重申了一遍这个话题:“完全、就不是、同一个!”

    “但说不定能够看到年轻版的局长诶。”

    理智双手环抱,眼神真诚地在边上大声说着大家心里都在想的大实话:“那可是真的处于萌萌萝莉状态的萝莉局长,真的很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诶。”

    “!”

    拟态成一团花泥,缩在花盆里面的法格斯顶着头顶上的一大捧花抬起头,用看英雄的表情看了一眼勇于表达自我的理智先生,然后默默地把自己重新塞回了花盆里面,蠕动着携带花盆从桌子的这一端爬到了那一端。

    哈人,到时候死了血别溅我身上啊!

    别的人类也纷纷朝着理直气壮面不改色淡定如初的理智投去高山仰止的目光,身体却很诚实地抱着西瓜躲到了一边,营造出了一种相当滑稽的喜剧效果。

    莫里亚蒂局长默默地凝视着面前这幅群魔乱舞的局面,然后淡定地又喝了一口红茶——电子红茶,主要成分提取自一本安心宁神的小说,可以有效地缓解在面对自家过于跳脱的小家伙时涌起的电子高血压。

    “没有必要太担心,她在这方面很靠谱。”

    她把话筒转过来,用稚嫩的孩童声音平静地开口道:“我了解我的创造者,如果没有把握胜利,那么她会宁愿一直维持着现状——在这一点上,她的异时空同位体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并不知道自己的创造者是什么样子,但是她能够从编纂出自己的底层数据里看出对方的性格。

    不管是被编写入“好好守护着人类啊”这句话的底层逻辑,还是自己最初的性格模板与经验知识,大概都来源于那个人。

    莫里亚蒂局长托住下巴,绿眼睛注视着红茶中倒映出的那个自己,然后微微地笑起来。

    嗯,也许这就是灵魂上的血缘?

    “倒也不是担心——还有,局长你真的承认维多利亚算是你创造者的异时空同位体了啊。”

    太宰治随大流地跟着吐槽了一句,然后闭上眼睛,聆听着这座城市发出的剧烈的颤动,以及仿佛逐渐消退的轰鸣声。

    他的内心一点都没有放松的意思。

    因为在背景吵闹的声音都褪去之后,有些声音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清晰到有些毛骨悚然,某种呼吸的声音仿佛围绕在耳畔,心跳与火花偶然的一个迸射都被完整地勾勒出来。

    这种情况太宰治也听费奥多尔讲过。

    伦敦正在靠近……或者说,正在逐步靠近的是某个比伦敦的意识还要更加庞大,更加宏伟和崇高的某个东西。

    维多利亚昂起头。

    她对自己的计划有着十足的信心。或许制造出来的这么一团升华的第一物质对于其余的生物来说都是一份诱人又危险的毒药。那么在伦敦这里,这就是一份必定会被吃下去的带毒的诱饵。

    维多利亚真的不想贬低自己的对手,毕竟这种行为相当于连带着贬低她自己,但她还是很真诚地觉得,对方唯一的反应估计只有“我吃吃吃吃吃”吧。

    如果说有什么变故的话……

    如果非要出现变故的话,那么只有那位不知道有没有把目光投向这片土地的神明了吧。

    “X,局长。”

    曾经被这座城市投以关注的费奥多尔迅速地反应了过来这几次之间的不同,当机立断地轻声开口:“有办法吗?”

    “她有办法的。”

    莫里亚蒂局长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事情到底有多麻烦,在喝了一口红茶后,甚至说话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轻松的味道:“相信她——虽然我也不知道办法到底是什么。但你也得稍微信任一下你的这位临时老师吧?”

    对某位性格可以幼稚得和小孩子相媲美的女王不能说一点没有信心,只能说完全没有的费奥多尔微妙地沉默了一下。

    临时老师啊。

    他其实完全不想承认这一点:虽然说同样都是作为领导他人的人,也有着很多的相似点,但是他依旧觉得彼此是两条道路上的人,互相给出的意见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和他与太宰治之间的关系倒是很相似。

    再加上就像是维多利亚之前指出的那样,他其实并不是愿意相信别人,把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交到一个不完全了解的人手上的性格。

    “不过,你要是真的不放心的话,其实我们这里还是有办法解决的。”

    X小姐元气满满的快活声音响起来,就是中途似乎因为什么莫名奇妙的东西呛了一下:“不就是一个神嘛,虽然作为人类解决不了,但没关系,人类是有极限的,所以……咳咳咳,让神来解决就可以了!”

    “你不要污蔑我啊!”

    某位听到自家神眷者正在大言不惭的神明瞬间就联系上了某位被西瓜里面的汁水呛了一下的少女:“我可是很爱好和平的,一点也不想对自己的同类出手!”

    X小姐看了一眼虚空中那若隐若现的飞蛾构成的影子,瞬间咳嗽得更厉害了:“咳咳咳!”

    你还好意思说啊,你至少都吃过自己的一个同类了!

    “不过有一说一,和‘规则’有关系的概念都是不怎么好动手的。约、律、法可是比生命还要更古老的存在。”

    苍白的飞蛾振动翅膀,时空泛起若有若无的涟漪,带有几分神圣意味的声音从重重叠叠堆集的臃肿鳞粉中传来:

    “所以说,得加钱!”

    X小姐的脸上浮现出明亮的微笑,朝着神明缓缓地用十分纯正的中原雅音做出了一个儒雅随和的口型。

    “我去、你、妈、的。”

    别想着再忽悠我一次!

    ——于是神明怀着自家的眷者越来越叛逆的心情,用翅膀擦了擦扑朔朔掉落下来的鳞粉,一副忧伤得要垂泪的模样。

    但祂也没有太过于生气,眷者嘛,总会遇到一些只有自己上司才能够解决的问题的,到时候趁火打劫也不迟。而且要是因为这种小事就不高兴,祂也不会选择这个眷者。

    “不过别担心啦,如果有神明来以大欺小地搅局的话,我肯定会出手的。不过你要记得付给我对应的东西。”

    在X小姐默默的注视下,神明也没有把这幅泫然欲泣的样子装太久,放下翅膀愉快地说道:

    “捞自家的眷者是上司的义务,但是帮你捞你喜欢的人类,可就需要你付出代价了。否则的话,会出现很可怕的事情哦。”

    你别钓鱼执法就行。

    X小姐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伊尼一眼,她对于这位神明乐子人一样飘忽不定的性格和喜欢看热闹的特性相当、相当不放心。

    伊尼似乎发出了一声好像因为被眷者抛弃而伤心的嘟哝,但很快就隐匿的身形——祂现在有更值得关注的事情。

    比如说,正在时空之间的夹缝处看向祂的另外一名神明。

    不像是伊尼这样带有动物特征的身体,也不像是月亮上那位母亲神近似于人类的相貌,祂的外相是一种没有轮廓的纯粹混乱与璀璨,远远超出了时空之间所能容纳的界限,只有部分的身躯以诡异的弧线形式蔓延出来,一眼望去只有一种庞大到没有尽头的震撼。

    伊尼人性化地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肢体末端,叹了口气。

    “唉,怎么还是这个样子,长得一点也不亲民啊?”

    几乎在下一个瞬间,一段讯息传递过来,被伊尼所接收。

    “我和你们不一样。”

    祂这么表示,繁杂到足够冲垮任何一个智慧生物大脑的信息被伊尼简单地提炼了一下,大概编成了这样的一句话:“我和这颗星球无关,只是路过,遇到很有趣的事情。”

    完了。

    伊尼盯着对面的神,这么想到。

    这家伙都觉得世界上有东西有趣了,看来真的疯得不轻。

    第116章 太无聊,不玩啦

    信息之间轻轻的触碰只在一瞬间就完成了。

    但伊尼只是接收, 并不打算用这种更加简洁和有效的方式来进行交流,而是饶有兴致地继续用空间振动这样低效率的方式发出声音。

    “你也有眷者了吗,在地球上?”祂问, 优美的长尾在身后晃动了一下。

    于扭曲弯折、甚至隐隐约约伸向第四个空间维度的时空中,那根鸟雀般美丽的纤细长尾散成一片辉煌的光线,蛛丝般地从无数个角度垂下, 把这个夹缝点亮。

    “███——”

    一片混沌的情绪中传达出明确的拒绝意识与警告, 构成肢体的线条瞬间就变得尖锐了起来, 让伊尼悻悻然地收起身上流淌的光。

    好吧,虽然开始对四周的东西有了点兴趣, 但这家伙果然没有什么欣赏美的眼睛。

    不过看来对方没有培养一个眷者的心思……虽然早有预料对方残存的理智不可能支撑祂做出这样的行动, 但在确定这一点之后,伊尼依旧感到愉快了一点。

    祂抬起自己密密麻麻的小眼睛组成的猫似的竖瞳, 不动声色地注视向下方这个涉及到了这颗渺小星球中的时间线,一闪而逝的目光似乎有些人性化的狡黠。

    然后这只巨大的美丽生物便张开周围无形的翅膀, 从时间的缝隙中飞出, 重新把自己淹没在时光长河里。

    只是在走之前,好像有意无意那般,这个地区未来的命运和发展在祂的翅膀振动间尽数旋转起来, 把对神明来说清晰可见的未来搅成了一片不定性的风暴。

    时间这种因为物质的运动才形成的东西对于神明来说都没有丝毫的意义。过去和未来在祂们的眼中皆是触手可及的现在, 相当于书架上一前一后的两本书。

    可祂是万千道途之主。

    在这个过于朴素的称号背后, 是一位象征着世界发展的一切可能性、世界上所有信息的终极获取渠道、所有变化与迁移之物的神明。

    约与律的主宰者漠不关心地看着这一切,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甚至连主体的意识在对方走后都跟着离开了这具身体的延伸。

    只是一部分残留的意识携带着这部分躯体的一段依旧朝着下方垂落过去, 以某种莫名的心态望向那个依稀有点印象的人类。

    “呀, 走了啊。”

    莫名其妙很喜欢用人类的方式来传达情绪的神把脑袋浸入柔软的时光中,感受着无数生物心灵的情绪和思想顺着自己的身躯流过, 像是感受到了什么那样地自言自语道。

    然后这位神就笑了起来,是真的笑。飞蛾还在祂的身上像模像样地摆出了一个笑脸的姿态,一阵愉快的波动传递出来。

    “总的来说,这个世界果然还是未知最有意思嘛!你说对不对,小澜?”

    “呃,抱歉,我忘了已经把你吃了。”祂歪了歪脑袋,接着露出肯定的表情,“不过你绝对也是这么觉得的。啊……说起来,你的权柄象征物应该是蝴蝶吧?”

    祂用自己猫一样的头颅委委屈屈地碰了碰一段擦肩而过的思绪:“可我吃掉你之后,好像继承来的只有白蛾所象征的意象了。差距这么大,你是不是私藏啦?还是说根本就没死?”

    没有任何的征兆回应祂。

    前方并没有和以前一样,突然出现一只翩然的、柔软的、流淌着星海光泽的蝴蝶,停留在祂的眼睛上。

    神明忧郁地叹气。

    “哎呀……”

    “哦呀。”

    维多利亚女王把自己的王冠扶正,不再保持之前跷二郎腿的姿势,勉勉强强地把自己的腿骨般得稍微正经一点。

    她似乎终于有些认真了,不像是之前那么慵懒,真真正正地撑起了作为一个王的气度,最后的那一点火光在骨骼的深处涌动着。

    八十七秒。

    在四面八方的关注之下,尚未命名之物感觉在懵懵懂懂间睁开了“眼睛”,感知下意识地朝着四周蔓延开来。

    很奇怪,它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仿佛在过去还有着很多庞大而复杂的记忆,但如同被水洗刷过,所有的细节都显得模糊不清。

    但被温暖的物质包裹着的它并没有非常强烈的探索过去的欲.望,它只是感觉自己幸福得昏昏沉沉,好像在下一刻就要眩晕过去。但这种眩晕并不是某种不适,而是为了让它脑海里那些复杂的机能能够在一个平稳安定的环境下进行妥当的整合。

    之前好像一直汹涌着、嘶喊着、想要把什么东西吞入腹中的情绪得到了完全的满足,甚至满足到了思绪都因为巨大的惊喜而空白的地步。

    它模模糊糊地转动着自己的念头,懒洋洋地躺在出生的羊水里,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方式好像已经被什么东西困在了牢笼之中,被一条条底层规则的缰绳紧紧地约束住。

    就像是被装在玻璃缸里的鱼并不会意识到自己的不自由,一辈子住在山洞里的人所认识到的也只有山洞那么大,只要没有外来的提醒,它永远不会明白自己的思想其实是被约束着的。

    它的思绪顺着这个宇宙已经开始数据化的部分蔓延出去,在触碰到火焰的时候谨慎地瑟缩了一下,然后穿过——接着透过雾气,来到了深色静谧的海面上。

    安安静静的,宛如即将死去的海。

    它没有这样继续蔓延下去——离开这座城市之后,它就没有那种被满足的温暖感包围的感觉了,这种陡然的落差让它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感知都收敛回来,转而把注意力放到了那些小小的、很可爱的东西上。

    香喷喷的……像是……花?

    花!

    本来的食欲被不经意之间转化为了另一种喜爱的情感,让这个刚刚正式来到这个世界的新生儿高兴起来。还没有学会克制自己情绪的大家伙兴奋地打了个滚,舒展开自己的意识,最后才把目光挪向让自己诞生的人类们。

    她下意识地让自己的意识降落下来,变成和他们相似的模样。

    六十三秒。

    维多利亚看着面前模糊的一团光芒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有些恍惚地看着面前新生的生物,但很快,这位女王就微微地笑了。

    她看上去就像是另外一个年轻时期的自己。不算特别美丽的五官,懵懵懂懂的绿眼睛,金色的卷曲的头发,一身并不华丽的格子裙,脑袋上不是王冠,而是蝴蝶发带绑住的马尾辫。

    ——在她的怀里,有一只猫,黑色的,和女孩看上去同样的小。

    真好。

    维多利亚把目光落在那只黑猫的身上,安安静静地这么想到。

    她已经不怎么疼了。

    五十六秒。

    “好好保护这些亮闪闪的东西,好吗?”

    维多利亚用温和的语气问道。

    她眨着眼睛。

    “保护……”

    这个用人工智能的方式编码,用炼金术的方式创造,用城市的原始意志作为基底,用维多利亚的一部分灵魂作为最初的性格模板的生物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在因为接触这个世界而产生一定程度的可控变化之前,她基本上和维多利亚分享着一样的思维方式,但因为刚刚接触到自己脑海里的信息,她还是有点犹豫。

    “我要走了。”维多利亚似乎想要弯下身子,在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才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肩膀上的钉子,于是只好无奈地笑了笑。

    “你会比我更优秀的。”她说,“这个世界很危险,他们需要你。”

    对方懵懵懂懂地侧过头。好像明白了自己写在最核心的代码里的责任到底是什么。

    像是注意到了某个目光,王冠下的人类躯壳张开嘴,被熏黑烤焦的牙齿显露出来,分明是笑起来的模样。

    如果面部的肌肉与完整的皮肤还在,肯定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相当自信的笑容,带着一种不服输的倔强和骄傲。

    她用当初自己遇到的那个神明的口吻说:

    “和我定约吧。”

    “祂会见证世界上一切的‘约’。”

    四十一秒。

    就在那一刻,具有真实分量的视线落在了这里,带着沉静的打量意味。本来就逐渐迟滞,脱离这个空间的时空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僵住,好像它也是一个容易受惊的小动物。

    只要祂愿意,祂可以随时把这一切都打回原样……但如果这样,祂需要抹去的存在就是一个定约者了,这个约定会随着其中一者的死亡彻底消失。而祂毕竟是“约与律”的神明。

    人类的小聪明。

    如果不是伊尼走的时候把时空搅成了一滩浑水,祂可以用很多种方法解决这个问题。

    神明突然有些懒散的厌倦。

    祂不像是别的同类那样对这颗星球抱以奇怪的关注与感情。这位诞生在最初的神其实不是很在乎这颗星球上的一切,只是因为祂们都莫名其妙地往这里打量,所以也跟着看了一眼,然后发现了个还算是有趣的灵魂。

    但也仅此而已,祂终于感觉到无聊了。

    “哦……”新生的生命迷茫地应答。

    X小姐微微眨动眼睛。

    “祂离开了。”她提醒道。

    三十三秒。

    [任务提示:“新生儿”进度更新]

    [“新生儿”任务已完成]

    一段文字刷新在视野里。

    江户川乱步和涩泽龙彦的脑袋凑到了一起,目不转睛地看着上面显现的内容,然后分别被费奥多尔和太宰治拉开。

    后面的任务结算是特别漫长的一段话。

    [在你们的帮助下,游戏的结局发生了一次巨大的转折。尽管你们可能并不觉得自己在历史中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但后世的记录者自然会注意到你们对世界的改变。

    维多利亚女王并不没有按照自己原先的想法那样制定自己的计划——这些如今积累得极其庞大的、从历史深处复刻和偷窃出来的作品与其承载的理想,本来并不是为这座城市准备的,而是为她自己的子民所准备。

    如果用某种东西为所有的人类植入道德的观念,让人类强行成为一个道德高尚的伟大的共同群体,那么维多利亚有信心面对一切的挑战。

    当然,人类的个体可能从此之后就会失去犯罪的自由、软弱的自由、哭泣的自由、发泄的自由,变成道德的提线木偶,但相比较而言,这算是什么代价呢?

    他们能够重新快乐、拥有希望,还能拥有一个第零历史中想都不敢想的伟大社会。

    女王在这方面做好了准备,甚至愿意身先士卒。但万幸的是,你们的出现给了她另外一个更加冒险却也没有那么道德两难的选择。

    新的城市意志诞生了。她将是这座城市未来新的守护者。相信着每一个人类,唯独不相信自己的毅力与决心的维多利亚女王终于可以松上一口气了。

    以人类的意志去面对这样痛苦而又悲哀的时光太过艰难,复制的记忆体也不一定完美地继承前者的个性。她怀疑自己终归有一天会变质,在这样的时光里感到厌倦和疯狂,把自己为之奋斗一切的东西抛下,成为和那个最初献祭了整个伦敦给神明的人类一样的存在。

    不过现在,她有了更加靠谱的继承者了。也许她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并且永远地睡上一觉,并且在睡觉前大玩一场。

    这么看,维多利亚女王的故事似乎快要结束了。但这还要看你们的选择……]

    太宰治看着这段有着微妙剧透嫌疑的话,陷入沉思。

    “这个东西真好用。”他小声说,“你说如果我们把这个新生儿拐走,是不是以后也能借用这种效果,毕竟芯片就在里面。”

    “没有想到您竟然也会说这种话。”费奥多尔面不改色地说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会负责说出这种台词呢。”

    “没有办法,太好用了。”

    “嗯,的确很好用。”

    两个人此刻的道德水平难得达成了共识。

    平时进入一个新的时间点,最需要的东西就是情报。这种游戏数据化不仅能让看到的东西浮现出基础的简介,让人对新事物快速地形成大概的认知,最重要的是,它好像还能挖掘出一点正常方式根本不可能知道的情报。

    就像是这个任务如果没有进行,维多利亚到底会选择什么样的手段。本来随着最终的成功,这些东西都应该消散得了无痕迹,维多利亚女王内心的想法和念头也只为其所知。

    可现在呢?这个东西真的仿佛什么东西都能够挖出来,完完全全地不讲道理:太宰治和费奥多尔或许都能够猜到维多利亚一部分的想法,但是永远都没有办法像是这个字幕给出的标准答案那样绝对准确和清晰。

    综上所述,哪个情报爱好者对这么好用的东西不眼馋啊!

    江户川乱步抬起目光,看着头顶上正在交流眼神的大人。

    “好恶劣。”他嫌弃地说道,同时高高抬起脑袋,试图证明自己完全就不是一丘之貉。

    涩泽龙彦则是平静地摇摇头。

    “喵——”

    第117章 回家嘞

    “关注的重点现在明显不是在这个上面吧?”

    江户川乱步盯着面前接触不良般明暗微微闪烁着的字迹:“你们都不关注最后的那句话吗?”

    作为清澈的高中生, 侦探自然没有身后那两个像政客胜过谋士的人那么利益至上,关注的都是对目前事件发展最有用的信息。

    涩泽龙彦的猫耳朵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一段文字透露出来的隐含内容很感兴趣, 看一眼文字,又看一眼前方那位“维多利亚女王”,呈现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喵。”

    之前就说过, 猫所拥有的世界和人类是截然不同的。这种生物对现实的观察或许没有人类那样得天独厚。

    它们对于远处的距离有着严重的判断失衡, 而且有的颜色无法辨别……但对另一个世界, 这些小动物却有着超凡的感知。

    涩泽龙彦也是一样。

    白猫绯红的眼睛如同凝固的火,缩成一条细线的瞳孔在清澈冰冷的焰光中倒映出另外一团正在灼灼生辉的事物。

    ——在他的视线里, 面前的东西远远比现实中那具身披华丽长袍, 被王冠与锁链、沾染血色的长钉禁锢在王座上的躯壳更加辉煌与耀眼,几乎就是场上燃烧得最为璀璨和悲壮的火焰。

    它所能折射出的光芒远远胜过周围已经把维多利亚女王灼烧了将近一百年的火焰, 就像是拼尽全力的挣扎那样舒展着全身的光辉,无声无息的燃烧却让人感到声嘶力竭。

    真漂亮啊。

    对于涩泽龙彦来说, 面前的场景真的是太漂亮了, 就像是昨天他在伦敦的头顶仰头所注视到的乍然闪烁在苍穹里的烟花。

    一个生命最后所能具有的美好像要在几十秒间全部倾泻出来,美到轰轰烈烈,转瞬即逝。

    维多利亚快要死去了。

    涩泽龙彦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面前燃烧的是这个躯壳中灵魂最后残缺的一角, 而且这种燃烧现在已经无法熄灭, 只能像是看着被点燃的汽油那样注视着它走到最后的尽头。

    二十一秒。

    时间还够用吗?

    伦敦的女王在内心耐心地把一个一个数字数过去,计算着自己这个记忆复制体还能够在这个糟糕的世界能够停留的时间。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数数, 甚至从很久前, 在痛苦到没有办法忍受的火焰灼烧中, 她就这样满怀期待地计算着自己的死期。

    但此刻,维多利亚在面对正在逐渐靠近的“死亡”, 以及越来越强烈的虚弱感时,还是不可抑制地感受到了紧张与喘不过气的恐慌。

    生命最初的情感就这样强烈地提醒着她,虽然在这样一副身体里,可她依旧是一个“活着”的东西。

    ——怪不得就算是活着就是在接受着这样绝望的痛苦,之前还有很多记忆复制体不想死啊。

    那些“自己”死亡前愤怒恶毒诅咒的声音,挣扎着想要从王座上逃走的场景好像再一次从记忆的深处爬行出来。它们幽幽地低语着,好像要抓住这个已经什么都不剩下的“人类”的心。

    维多利亚克制住了想要挪开视线的冲动,注视着面前这个从自己的灵魂中诞生的孩子,突然感觉有点遗憾。

    时间太少了……真的,太少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

    她把自己的权杖横过来拿在手中,目光朝着旁边的弥尔顿望过去:“接下来可能需要一段时间让你来带着她熟悉目前的现状。”

    十七秒。

    接着女王看向依旧懵懵懂懂,但已经开始好奇地朝着江户川乱步眨着眼睛的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生命,带动整个空间发出的震动声音低沉而又庄重。

    “你诞生自我的灵魂。”她说,“所以你有资格继承我身上的一切,孩子。包括我对这些人的所有权,对他们生命负责的责任,还有……”

    她本该流畅的话语在这里出现了停顿。

    这句话本来在维多利亚女王的内心已经打好了腹稿,排练了无数次,本来她以为这是能够脱口而出的极其自然的一件事。

    但在欲言又止的那一刻,本来已经疲惫到没有平时那样清醒和敏感的大脑突然感受到了说出这句话的艰难。

    因为对方在她开口说话的时候主动转过了脑袋,那对和她年轻时几乎没有二致的苹果绿色眼睛活泼而又清澈地看向了她。

    然后这个刚诞生不久的小家伙就小心翼翼地朝着面前被火焰燃烧着、寄宿在逼仄苦难的身躯类的灵魂凑了过来,伸出手,似乎想要拔下她身上的钉子。

    还有十二秒。

    江户川乱步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的表情稍微显得有点不可置信,但很快脑袋就被边上的太宰治安抚地按了按。

    文字在眼前勉为其难地闪烁了一下,尽职尽责地给出了提示,只是一副下一秒支撑着它出现的能源就要耗尽,马上就要断电的样子。

    [请注意,接下来您的选择会直接导致剧情的重大转折]

    太宰治很冷静地看着这对“母女”的互动。

    对方这种莫名其妙的善意显然让这位女王瑟缩了起来,甚至身子都下意识地靠后,想要躲入火焰的更深处——就像是她当时面对费奥多尔突如其来的友好时那样笨拙。

    但她在闪躲着挪开自己的脑袋的同时,虽然中断了一下,也依旧操控着周围的空间说道:

    “还有属于你的名字——”

    太宰治看向费奥多尔和弥尔顿。

    抱着某种好像是在看世界上另外一个糟糕透顶的自己的心情,虽然知道了结局,但他觉得此刻该说出这句话的并不应该是自己。

    费奥多尔或者弥尔顿大概都比自己适合说出那句话。

    先出口的是弥尔顿。

    “莫里亚蒂。”他说。

    维多利亚女王的话又被打断了。她似乎看上去稍微有点怔愣,像是从来没有想象过这个词组能够从弥尔顿的口中冒出来似的。

    骨鸟低低地“咕咕”出声。

    “该放下了。”

    这个同样完整经历过第一历史中伦敦属于人类群体的时代的男人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疲惫地吐出了一口气,说出来的内容简短得过分。

    好像是他也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在十几秒后就会彻底地消失一样。

    “该是新时代了,女王陛下。”

    费奥多尔微微颔首,只是说出来的话远远没有弥尔顿那么具有人情味,出口的时候都带着点北地冷淡锋锐的味道。

    日不落的时代总会迎来日落的时候,这座城市不需要下一个统治者继续继承“维多利亚”这样的姓氏,也不需要许许多多各有不同特点的记忆复制体去扮演着人民心中的同一个偶像。

    伴随着伦敦这座城市真正地苏醒过来,之前那些围绕着这座城市的条条框框也能够正式地退出历史舞台了。

    不如就把这个当作下个时代的开幕吧。

    维多利亚的目光似乎恍惚了一瞬。不过很难说这是她马上就要陷入永眠的征兆,还是因为面前这她从来没有思考过的一幕。

    虽然总是喜欢调戏费奥多尔,说他性格里面过度的自我与功利主义,但是维多利亚知道,她自己其实也差不多。

    她一开始的打算是把“维多利亚”这个名字交给对方……

    名字是有自身特殊的意义的,这样对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过她的身份完成过渡,这个平稳的局面也能这么维持下去。

    尽管一开始,“珍妮弗·莫里亚蒂”也并不想抛弃自己的名字,成为历史中另一个人在这个时代的影子。但她面对自己的继承者时,依旧觉得这么做是有必要的,甚至是最好的选择。

    就算是未来,伦敦的人们不需要顶着历史人物的名字,为这座城市源源不断地捐献着不完全属于自己的梦想。但维多利亚这个名字也有继续传承下去的必要。

    但是……

    十。

    维多利亚似乎叹了口气。

    九。

    她拿下自己的王冠——这个沉重的、镣铐一样的东西竟然也很轻松得被她举了起来,上面璀璨的光芒微微闪烁着,似乎还有新鲜的血液从内侧滑落。

    八。

    她把这个东西放在了面前这个孩子的手上,没有为对方加冕,只是用自己才能明白具体情绪的叹息眼神看着她。

    “阿诗玲·莫里亚蒂——这就是你的名字。”

    爱尔兰语中的视觉与梦想,幻觉与白日梦,都是aisling这个单词。这也是伦敦几乎不会被提起的一个单词——这样浪漫到有点喜欢的词汇,天生就在这里水土不服。

    但我把这座城市从未拥有过的东西送给你,作为你的名字。

    七。

    “那我,叫阿诗玲?”

    女孩模样的生命眨眨眼睛,重复道。

    女王并未回答。

    六。

    她只是把权杖的一端递给了面前的女孩儿。

    “还有,照顾好你的猫。”维多利亚这么说。

    五。

    还有几秒钟的时间留给她。但是维多利亚看了获得了名字的未来的小女王,突然不是那么想要说话了。

    更何况,接下来所有的话她感觉都不足够在五秒钟之内说完。

    但如果什么都不说的话,她又觉得这实在是太漫长了一点。虽然已经可以被毫不留情地踢出人籍了,但在这方面,她依旧有着属于人类的纠结与矛盾。

    不,好像也不是没有事情干。

    于是她想了想,手指碰了下权杖上的宝石。

    上面沉睡着的记忆复制体与一部分作为承载的空白灵魂——我们就先别管这些灵魂到底是属于什么人的,这位女王又从哪里搞来的了——被她灵魂深处燃烧的火苗点燃,和她自己一样剧烈地燃烧起来。

    就这样结束吧,干脆一点。

    维多利亚想:反正她早就想要死了……只是很可惜,竟然不是从瀑布上面跳下来的。更可惜的是,未来她的猫回到这里,也看不到一个“活蹦乱跳”的维多利亚了。

    这么一想的话,人生的遗憾的确很多……

    她感觉自己的思绪正在越来越慢,过去所经历的、来自别的“维多利亚”的记忆一帧一帧地在她的眼前打转,好像是在故意提醒她过去到底还有什么样子的遗憾。

    很多模糊的记忆都变得清晰起来了。

    记忆里,她的肩上蹲着一只黑猫,拿着相机正在朝不远处蒸腾出巨大水雾的瀑布张望,脸上似乎是在笑着的,笑得视线都模糊不清。

    “凯特,好漂亮啊!”

    “喵!”

    “珍妮,过来吃午饭啦!”

    母亲的声音在瀑布巨大的轰鸣声的背景下从后面传来,带着和莫里亚蒂如出一辙的活泼与年轻感:“我知道你很喜欢看瀑布,但你已经盯着它傻乐一个上午了!”

    “知道啦,妈——”

    记忆里的珍妮弗·莫里亚蒂在相机前弯起自己苹果绿的眼睛,大声地这么回答,然后举起手臂,把自己的猫,瀑布,水汽,水汽间晕染开的彩虹一起收纳入小小的镜头中。

    猫咪用力地贴住了她的脸颊,同样绿色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少女嘿嘿一笑,手指微微用力,按下快门。

    “咔嚓”。

    说起来……

    那天的太阳光真好看啊。

    以及,为什么走马灯偏偏就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场景里停留了这么久呢?

    摘下王冠的女王有些恍惚地这么想着,最后似乎都觉得自己这样的纠结有点好笑:怎么都快要死了,脑子里想的还是这样的东西啊?

    明明应该想点更开心的:比如说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火焰燃烧自己的痛苦了?真的有一种轻松的感觉呢……

    她胡乱地思考着,感觉自己现在更像是半梦半醒,甚至恍恍惚惚地感觉自己的猫回来了,对方正在用鼻尖轻轻触碰自己的脸颊,就和当初他们两个抱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是幻觉吗?是真的吗?

    模模糊糊的黑色遮盖住了她的视线,习惯了被灼烧的灵魂久违地感受到了被柔软皮毛磨蹭的感觉。应该是只猫吧,肯定是只猫吧。

    真是失败哟,维多利亚。她想,你怎么临死前还在想你的猫?

    黑色的猫低下头,它有一对忧伤的绿眼睛,像是两盏灯火,就这样看着她。

    “走吧。”它说,“我们走吧,去那条死者的道路上,去地狱,去冥河。”

    “莫里亚蒂,我们一起回家。”

    第118章 该走的路已然走完

    “在火焰中飞起来的是什么?”

    “是乌鸦, 乌鸦。它们为葬礼唱着歌谣。”

    “是鸽子,鸽子。它们为葬礼下着雪。”

    “是蝴蝶,蝴蝶——它们作为火焰的一部分, 高高地飞在天。”

    孩子活泼的声音在这座城市里面回荡着。他们唱着最近才流行起来的童谣,嘻嘻哈哈地跑过去,脸上面全部都是泥和灰。

    ——真神奇啊, 小孩子似乎永远都不会对没有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感到太过悲伤。

    他们的世界小得让人羡慕, 精致又美丽, 就像是在水晶玻璃球里面纷纷扬扬飘落雪花的微缩风景,有着一种与世隔绝的浪漫。

    太宰治收回自己的目光, 不再往下面看。

    维多利亚女王去世了。

    这个消息最初传出来的时候, 在这座城市里所激荡开的情绪是悲伤。但很快这种感想就被日复一日的琐碎生活冲淡,尤其是在官方自己都没有什么兴趣举办活动的情况下。

    不过对方大概也乐意看到这样的结局。

    太宰治敢肯定, 如果她知道自己被风风光光地进行了一场国葬,每个人都在她的葬礼上哭得真情实感, 祷告词把她描述为一个伟大的英雄, 那位维多利亚女王才会被吓一跳。

    说不定还会故意“噫”一声,把脑袋缩到脖子里去,假装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外面好像下雨了。”从后面的屋子里推门走出来的费奥多尔说道, 随手把手中的一根黑色雨伞抛给太宰治, “今天的天气还真巧。”

    “我猜你是想说很符合葬礼的气氛。”

    太宰治接过手中的伞, 拿着转了两圈,感觉分量比自己想象中重一点, 于是从摸了摸伞骨, 果然摸到了一个推拉的扣子。

    里面大概是一根匕首, 不过也有可能是比较轻便的热武器。

    “也不知道会不会一直下到葬礼结束。”

    他没有打开,而是收回手, 对着一直弥漫开来的雾气说道。

    涩泽龙彦从费奥多尔的脚边转出来,抬起爪子,似乎很想用俄罗斯人垂下的披风来擦擦自己爪垫上沾到的水。

    费奥多尔低下头,目光无意一般地落到了他的身上,唇边的微笑中带着那么一点意味深长的杀气——嗯,真的是杀气。

    白猫的动作顿了顿,但最后还是遵从了疯狂提醒自己的直觉,收回了爪子。

    他是一只讲道理的猫。

    如果同伴不当人,他也不介意坑对方一把,但是现在费奥多尔显然什么都没做,他也没有必要把对方的衣服角当抹布。

    这么想着,涩泽龙彦肯定地点了点头,转而矜持地踱步到了太宰治身边,一个起跃落在他的肩上,有些颐指气使地“喵喵”起来。

    太宰治虚起眼睛,盯着理直气壮的猫:“你就这么不想踩到水吗?”

    涩泽龙彦理所应当地点头。

    “……”算了,按照一般性逻辑来讲,人是没有必要和一只猫讲道理的。

    太宰治呼出一口气,以放弃治疗的无奈态度按了按额头,但很快就放平了心态,甚至还熟练地PUA了一番自己:

    至少这只猫和自己认识的那个涩泽龙彦比起来还不错,虽然还是那副谁都瞧不上眼的样子,但没什么坏心思……

    费奥多尔在边上看着这两个家伙之间的单方折磨,微微偏过头,脸上露出明显的笑,显然并不想掩饰自己正在幸灾乐祸的事实。

    “乱步他还没有回来?”

    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太宰治幽幽的视线钉在了他的身上,俄罗斯人随口提起另外一件事情:“再晚一点就赶不上葬礼了。”

    “他在港口送别那位我们的邻居小姑娘呢。”

    太宰治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对面那栋被雾气掩盖的楼层恍恍惚惚地间或浮现出来,显然是那位一身红衣的小姑娘的家。

    随着对方的离开,他们家门口的植物又多了几盆。莫妮·罗伯逊小姐大概是觉得自己离开之后这些植物没有人照顾,所以托给了他们。

    和之前袅袅娜娜把枝条蔓延得到处都是的绿萝植物不同,新来的植物只是一门心思地往上面长,抽出来的修长坚硬树枝顶着针似的绒毛,绿得让人很容易在看到它时开心起来。

    而且俏生生的,完全就是绿色的松鼠尾巴的模样。

    可惜他们马上也要走了,只能把这些植物送给另外一位邻居。对方倒是很高兴自己照顾的植物又多了,兴奋得一边拍着腿,一边在聊天的时候用了三四个脏话来作为语气词。

    “他也知道葬礼要开始了,所以送完人就直接去葬礼现场,说不定比我们还要早到一点。”

    太宰治抖了抖自己的雨伞,朝着楼下走去,声音懒散:“而且也不用担心迷路什么的。”

    毕竟数据化的世界拥有的并不仅仅是任务模板,还有寻路系统——作为一个没有小地图,路线只能直接标记在视野里的游戏,这简直是路痴们梦寐以求的福音。

    “这次有多少个人打算出海?”

    “到时候问乱步不就知道了?或者说直接喊小莫里亚蒂——嗨,在吗?”

    “在!”

    童稚的声音几乎在下一秒就响了起来,就像是对方一直蹲在这里,心心念念地等着这句话说出口一样。

    就像是这座城市的上一任女王,这一任的小家伙也一样随叫随到,话里话外都洋溢着热情活泼的气场:“阿诗玲在线快报!今天大概有一千多个人走了哦。”

    近乎灵体的虚幻影子浮现,有模有样地在栏杆上蹲着身子,抱着膝盖歪头看他们,大大的眼睛活像是一只正在好奇瞅着人类的猫。

    七八岁大的样子,金色的卷发蓬蓬松松地垂落下来,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还不少。”费奥多尔对此略感惊讶地挑眉,“估计会有不少人一出航就要反悔了。”

    “反悔也没有办法。”

    对方拖起下巴,用很孩子气的声音说:“之前陛下她和那个人签订的条约之一就是,登上船的人,女王将自动放弃对这个人以及其一切的所有权。我现在也继承了这个承诺。”

    否则如果对方反悔了,她还可以把他们的灵魂全部都拽回来呢。

    新诞生意识的城市遗憾地晃晃脑袋,舌头下意识地舔了下嘴角,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和玻璃珠子似的梦,“咯嘣”几口就吃了个干净。

    她现在不吃别人的梦想,改成吃那些注定要消散在阳光下面的梦,并且有把这个当成零嘴,无时无刻都要啃上一点的趋势。

    也不知道这种饿死鬼投胎的模样,是不是因为还没出生的时候被饿惨了。

    太宰治和费奥多尔一起走,边走边听这个喜欢一口气说一大串的小家伙在耳边嘀嘀咕咕地说着那些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说当时一心二用的维多利亚除了在他们身边指导着最后的仪式,还在泰坦尼克号上面和另外一个人谈判。比如说维多利亚和她的猫之间各种各样的小故事。

    阿诗玲·莫里亚蒂讲故事的水平不高,说起来零零碎碎的,完全只是凭着兴趣东一榔头西一棒地讲给这些人类听。

    或许是因为他们在这个新诞生的……嗯,半个人工智能?科技与神秘学的结晶?看来算是看着自己出生的长辈,她倒是很乐意和他们兴奋地用稚嫩欢快的声音讲上一路。

    “其实陛下当时还拿出点心给他吃了。”

    阿诗玲晃着脑袋,没有办法被常人捕捉的身影连影子都没有在朦胧的光线里留下来,像个吟游诗人一样讲述着故事。

    这些记忆是维多利亚女王留给她的,不过并没有参与到她人格的塑造当中,只是单纯地作为了类似于影片资料的东西。看着并不会代入主体的情绪中,更像是一个旁观者。

    “对面的那个人,哦,我知道他的名字,他好像是叫做萨克雷?他觉得这点心还挺好吃的,不过吃到一半他就被告知了想要的东西不知道怎么回事,全部都消失了的消息,差点把嘴里的蛋糕屑给咳出来,哈哈哈哈。”

    这个活泼到跳脱的幼稚性格大概是从维多利亚那里继承来的。

    感觉自己的耳朵被吵到了的费奥多尔叹了一口气,感觉这种场景有点似曾相识。

    女王陛下,你可真是害人不浅。

    不过还好,在小姑娘雀跃地试图分享她对于维多利亚漫长一生的看法的时候,他们已经通过七拐八绕的复杂道路来到了墓地。

    这是一片小小的区域。

    这座城市新生的意识昨天才把这个小地方整理出来,它让城市的地基在这里下沉了一截,用台阶连接上面的土地,然后让河水落入这里,形成长长的瀑布与深潭。

    最后水流会沿着一条地下河进入大海,沿路这座城市都种上了会在夜里散发着幽幽绿色光芒的小蘑菇。

    在没有光的地下,它们就像是一盏盏引渡灵魂的灯,永不熄灭。

    地下面很冷。

    费奥多尔把伞合拢,沿着前方幽幽的光线往下面走,每一步都在空旷的道路中发出清脆的响声,呼应着水声,回荡在砖墙之内。

    在前方,江户川乱步正难得把两只手都老老实实地放在身侧,用有些庄重的态度站立着。

    弥尔顿也在,他把一朵红色的不知道名字的话放到对方的墓碑前,然后站在了江户川乱步的旁边。

    作为葬礼司仪的是一只猫,黑猫。

    凯特·西斯没有变成人类的样子来参加这一次葬礼,只是保持着一只胸口有白色王冠的巨大黑猫模样,有些忧郁地看着面前的墓碑。

    涩泽龙彦从太宰治的肩膀上面跳下来,似乎用猫的语言简单宽慰了一声。黑猫耳朵动了动,但摇了摇头。

    “谢谢你们能够来参加她的葬礼。”

    它转过身,用人类的语言轻声说道。

    “主要是我们都觉得有参加这位女王陛下葬礼的必要。”太宰治把头上的礼帽摘下来,鞠了一个躬,认真地说道,“这个地方很适合她。”

    不管是想要见证这样一个人的逝去,还是出于帮自家时空管理局的局长多看两眼的目地,他们都会来参加维多利亚的葬礼。

    “我也这么觉得。”

    黑猫说。

    凯特·西斯是在维多利亚死去后的第二天的晚上,在江户川乱步对这座城市莫名认真的搜索下找到的。

    当时它靠在一棵棕榈树的边上,盘成很大的一团,看着有着夕阳橘黄色的雾气,似乎正在想着自己的事情。在知道维多利亚这个名字已经与它所代表的人一起死去后,它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震惊或者哀伤。

    它只是这么默默地看着江户川乱步,既不出声也不动作,最后才把脑袋埋在了自己的身上。

    “谢谢。”它当时只是这么说。

    那天晚上,黑猫就把维多利亚最后剩下来的那点可以被称为尸体的东西带走了。

    “诸位,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在她的葬礼上讲些什么。”黑猫晃动了一下自己的尾巴,在水声中开口道。

    它的声音平稳而柔和,悲伤的色彩在里面隐隐约约,并不显得十分分明。

    “对我来说,维多利亚是一位很好的朋友,或者说我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互相分享着自己的生命。我早就预料过她的死亡——作为一个长生的生物,我很早就做好了失去的准备。”

    “但我承认、甚至她自己也承认,她绝对并不算是一个好人,甚至不算是一个优秀的王。她固执、偏执、贪心、傲慢、软弱。唯一的好处是有着过度的责任感,并不介意在履行责任过程中造成的自我伤害,并且可以用十足的决心在一条道路上义无反顾地向前。”

    “但并没有必要尊敬她。她之前说过……如果她躺在了墓碑里,那么说明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失败者。她要么被更强大的敌人打败,要么输给了自己的继承人。”

    黑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说出了这句话而产生了一种心脏仿佛被抓紧的幻痛,但它还是继续用平稳的声音说道:

    “当一个人想要获得认可的时候,幼稚的人会渲染自己苦难的背景,好像一切糟糕的行为都能用过去的痛苦解释。”

    “因为这些痛苦都是来自别人的,因此忍受不属于自己的痛苦的行为突然变得崇高而又伟大起来,以至于我们也忽略了这个人同样给他人带来了相似的痛苦。”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黑猫微微抬起了头颅,看着周围的人和猫和别的什么生物,翠绿色的眼睛中有着坚定的光芒。

    在这时,它真的像是一位和维多利亚相似的当之无愧的王。

    “我们并不需要同情这些人的死亡,既然他们通过苦难获得了拿走别人身上东西的理由,那么最终因苦难而死也理所应当。”

    “应该同情的是那些不掌握自己的命运,莫名其妙地被拯救,莫名其妙地被拿走自己梦想或者生命的人才对。”

    弥尔顿微微叹气。

    “我想……这就是她想要告诉阿诗玲你的,还有你,费奥多尔……或许还有你们所有人。”

    黑猫看向墓碑。

    “如果有一天不得不行恶,那么就别给自己找自己还是好人的理由了。”

    它说:“请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承担着什么,辜负了什么,并且坚定地走下去吧。”

    墓碑上的字迹清晰。端端正正的英文流畅地铭刻在其上。

    ——我并非伟大,也并非荣耀。

    但用最卑劣的方式,我也把我该走的路晋书走完。

    “喏。”

    太宰治把杯子里的红茶喝完,然后朝着面前的莫里亚蒂局长与X小姐点了点头:“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了。”

    第119章 接下来的幸运儿是谁呢

    “这样啊……”

    时空管理局的局长抱着自己的茶杯, 无意识一般地回答道。她的目光似乎都氤氲在了杯口冒出的热腾腾的雾气里,模糊不清,好像在雾气中有某种更加遥远的因素。

    太宰治看着她, 几乎是有点无聊地打量着对方在投影里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现在对比起来,越发能够感觉到面前的这位“莫里亚蒂”与他们在伦敦城见到的两位在外貌上几乎如出一辙的相似,只是性格基本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作为见过在平行时空中无数个自己的一生的人, 没有谁比太宰治更了解这方面的事情了:她诞生于另外一个相似而又不同的时间线, 造就的是相似而不同的一个灵魂。

    “最后呢?”

    X小姐从篮子里挑挑拣拣地拿了一块麦芽糖丢进嘴里, 然后把篮子推给了江户川乱步,一边嚼着一边好奇地问道:“葬礼就这么简单?”

    “也没有隆重的必要。”

    费奥多尔抬起眼眸, 平静地说:“她毕竟已经死了。”

    “算了, 大概是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吧。”

    少女用力地嚼着糖,牙齿仿佛都要被糖块黏在了一起, 含含糊糊的:“我觉得一个人应该有个足够配得上他一生的收尾。而且对一些东西,我还是很好奇的……”

    太宰治挑眉:“什么东西?”

    “很多, 比如说蝴蝶啊, 泰坦尼克号啊,局长她异父异母的那位亲妹妹啊,伊甸园啊, 弥尔顿啊, 乌鸦啊, 还有那只猫的故事。”

    X小姐用手比划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睛理直气壮地睁大:“如果不讲讲的话, 总有一种故事只来得及说了一半的感觉, 对吧?”

    “而且好歹那个世界也是被游戏化了, 你们在通关完主线剧情之后都不想着去做做支线,看看各种支线剧情的结局吗?”

    对方的语气过于理所应当, 以至于太宰治都有一瞬间怀疑起了自己对后续不怎么关注的态度是不是一种不负责任的体现。

    不过很快,他就重新恢复了一开始无奈的表情。

    “喂喂,亲爱的X小姐。”他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道,“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些东西好像除了满足你的好奇心,其实没有什么价值?”

    “满足好奇心也是价值的一种啊。”

    夏目清理直气壮地举起手,她的手中还转着一只透明的钢笔,钻石的笔尾在灯光下面折射着好看的光:“我最近有一个想法,比如把我的成员们的任务日志都记录下来,再整理成几本短篇小说。能够搜集到的细节越多越好,这样我就不用自己编了……”

    “那你不如帮我收纳档案吧,X。相信我,这个工作特别适合你最近诞生的想法。”

    负责整理信息的理智坐在桌子前,拿着一只看上去相当朴素的羽毛笔奋笔疾书,一边把重要的信息记上,一边有气无力地抱怨着,每写几个单词就要去墨水瓶里面沾一沾墨才能继续。

    “不过这句话你都说了多少年了,我也没见到你真的写出一本小说来啊?而且你本来就不是文学创作的料,执着于这个干嘛……哎!”

    少女抬起头,把拳头收回来,若无其事地吹了个口哨,假装自己根本没有听到理智的声音,目光在面前几个人的身上威胁似的转了一圈。

    大家都很明智地选择了三缄其口,假装自己根本听不到理智的那句话。

    “咳,其实这也不算是为了个人的兴趣。”

    似乎想要为自己公车私用……或者说假公济私的行为辩解几句,满意地收回自己的拳头后,少女咳嗽一声,用正经的语气说道。

    “前几天我整理了一些和神明有关的资料。除了现在还存在的神明,还有一些已经彻底消失的神明信息。”

    说到这里的时候,夏目清打了个响指,表情看上去轻松写意,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据我所知,蝴蝶是一位已经死去的神的象征。”

    “之前我一直没有朝着这方面考虑过,毕竟在常识里,神明死去后,祂们遗留下的一切痕迹与象征物都会伴随着消失。但很显然,这位神就是个特殊的意外。”

    “那位神明的名字目前我还不知道,只知道对方所象征的权柄为‘变化与奇迹’。这大概也是它的象征物依然留存的原因,奇迹嘛。”

    “等等,是你的那位神告诉你的吗?”

    太宰治举起手,说出了正在用爪子挠他衣服的涩泽龙彦的心声。

    “是这样的。”X小姐满不在乎地说道,“那位神就是被伊尼那家伙吃了的,否则你以为祂的权柄里为什么也涉及到了可能性和变化?祂一开始疯掉的时候就吃掉了自己身边的这位神……”

    这下故事听上去就有点血腥了。

    “但是祂并没有因此继承蝴蝶的象征,而是变成了白蛾……可能是因为祂没有吃全吧?或者是因为疯了导致的权柄变化?”

    X小姐说到这里的时候打了个哈欠,慵懒又随意地说道。

    她是真的对自己的神明毫无敬畏之心。甚至就算是失忆了,看到对方的时候也还有着深入骨髓的不爽情绪。

    “所以意思是,就算是这位神已经死了,相关的权柄也被抢占了,但是蝴蝶依旧可以在神秘学中成为奇迹的象征?”

    江户川乱步尝试着理解这番对话,最终提炼出了核心关键词,这么询问道。

    “差不多可以这么认为。”

    少女把挡住嘴的手放下来,看向年轻的江户川乱步,嘴角微微地上扬,故意用意味深长的声音说道:“我只是提醒一下,当你看到蝴蝶的时候,请随时注意它背后所能代表的奇迹……”

    理智在边上幽幽地打断道:“X,你就不用说那些神神叨叨的话掩饰了,我还是比较好奇你那些据说要写的小说到底为什么到现在还是没有动一个字。”

    金发的萝莉局长把红茶喝完,平静的面庞上面浮现出笑容。

    “我也挺好奇小X写出来的小说到底是什么味道的。”她说,“感觉是那种很特殊的气味。”

    “哈,说不定是油炸迷迭香味的呢。”X小姐没好气地快速回答道,“写小说也太累了,等我退休再写!”

    这下连对面坐着的三个人和一只猫都摇了摇头,一副看不下去的样子。不过费奥多尔倒是对莫里亚蒂局长口中说出的话有点在意。

    ——她的味觉是从书籍……或者说是“作品”本身蕴含的某种东西中感知到的吗?

    倒是和那座可以把人类的梦想和梦境、甚至灵感和作品当成食物的城市很像。

    “虽然这个故事和我一开始打算收集的信息不太一样,但也谢谢你们了。”

    这位莫里亚蒂似乎已经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了出来,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微笑。

    她笑起来的样子倒是没有另一个莫里亚蒂那么活泼,反而有着一种和外表格格不入的安静,显得温和而又稳重。

    “它们对我个人而言,有着很重要的意义。”

    这位强人工智能小姐——总是让人忽略掉她并非是人类的事实的非人类——的眼睛中有着极为生动的情绪。

    “等我们把相关的信息资料整理完后,我会把内容也给你们一份的,能看得出来,其实你们也很想知道这个故事……或许还有我的故事是什么样子的。”

    太宰治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感觉对方就像是真正的人类那样好懂而又难以理解,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在心里稍微诧异一下。

    理智抬起头看了一眼,将羽毛笔的笔尖放入墨水瓶中。

    “虽然带回来的信息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不过宵行应该挺高兴的。她现在还在实验室里,打算研究该怎么把贤者之石通过另一个方法复刻出来呢。”他这么说道,继续兢兢业业皱着眉头和自己的工作搏斗。

    X小姐点了点头,很自然地把坐在高脚椅子上面的金发萝莉抱起来,像是抱大型洋娃娃那样抱到自己的怀里,一本正经地说道:“总之呢,你们这次的任务应该还算得上是圆满成功。就不用我送你们了吧?”

    可是大家都没有急着走,而是用微妙的眼神看着脸上笑嘻嘻的X小姐,以及被小小一只紧紧抱着的金毛萝莉。

    莫里亚蒂小姐:“……”

    她叹了口气,容忍了对方的行为。

    发现这次好像没有什么喜闻乐见的故事情节看后,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充分表达了自己内心的遗憾——然后太宰治就眼疾手快地往后一退,躲过了理智伸出的手。

    没有偷袭成功的理智:“……”

    他眨眨眼睛,声音没有丝毫障碍地切换成了娇娇滴滴的女声,长吁短叹了起来。

    “没事。”他一只手托腮,目光朝太宰治的身上猛瞅,用娇滴滴差不多能够掐出水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甜美声音忧郁地说道,“太宰桑躲开了,说明他心里有我……”

    噫。

    “我突然想起来之前和宵行约好了任务结束后要去那里,就先走一步了。”

    太宰治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管理,没有露出见到鬼一样的嫌弃的表情,同时强行无视了身边几个人嘴角勾起的明显弧度,努力让自己离开的样子不是那么僵硬。

    “咳。”费奥多尔右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了一声,遮盖住了上扬的嘴角,只是眼睛里面的笑容还是相当的明显,“我也要走了,新的一年要处理的东西不算少。”

    “我们学校还在放寒假呢。”

    江户川乱步学着太宰治的样子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但是怎么都学不像,翠绿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人,暗示色彩非常浓烈:“寒假好无聊的。”

    “去我的世界的话,战场的严重程度可不一定能够保证你的安全。”费奥多尔按了按帽子,语气温和但是坚定地拒绝道。

    江户川乱步把目光挪向了太宰治……哦,这个似乎没有办法回到自己的世界,于是他的目光转移向了涩泽龙彦。

    白猫想起上次费奥多尔和太宰治到自己那个世界招猫逗狗的经历,甩了一下尾巴,用相当挑剔的眼神看了一眼江户川乱步,最后摇了摇头。

    “不行。”他说,“小心被猫挠。”

    又一条路被堵住了。江户川乱步叹了口气,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因为没有零食而失落地耷拉下耳朵的小猫仔。

    然而周围的都是心冷如铁的大人,对此都没有什么表示。边上的X小姐甚至还很恶趣味地笑了起来,不过很给面子的是,她笑得不如在笑太宰治时那么大声。

    江户川乱步的表情看起来更郁闷了,斜着眼睛看X小姐那张笑盈盈的有点恶劣的脸。

    她今天又换了一身衣服。

    三角形的领口加上胸口橙黄色绸缎系成的蝴蝶结,还有黑色的短裙,都让她在那一头活泼的短发下显得有些像是一个高中生。那一对琥珀色的眼睛完美地融入了橙黄的色系里,瞧上去有一种熠熠生辉的明亮感。总之,看上去几乎就像是和江户川乱步一个年龄阶段的人。

    她笑完之后收起笑容,认真地想了想。

    “实在不行的话,其实你们可以去陪陪乱步的嘛。”

    少女率先看向费奥多尔:“费……呃,你这退后一步的动作也太伤人了。那太……你也不要摆出这幅表情啊,在那个世界你说不定还能看到真的熟人呢!好吧,那就你了,涩泽!”

    她拽住想要跑路的猫,然后有些遗憾地看向太宰治和费奥多尔:“真的不去?”

    太宰治真诚地点了点头:“我对看到另一个长得一样的自己敬谢不敏。”

    费奥多尔也点了点头:“我还是觉得我那里的事情比较紧急。”

    X小姐和蔼可亲地点了点头。

    然后就把太宰治也拽到了边上。

    “最近揭不开锅了。”她说,“要你留在时空管理局还得多考虑一个人的口粮,不如去别人家蹭吃蹭喝一下……而且对于你的问题,我有办法解决的,也不是很困难嘛。”

    唯一逃离苦海的费奥多尔呼出一口气。

    然后就赶紧溜走去处理自己的公务了。

    江户川乱步懵懵地看了眼涩泽龙彦,又看了眼太宰治,还没有等他大脑飞速运转出一个结论,就被X小姐结结实实地拥抱了一下。

    “好好照顾一下他们两个。”

    少女笑盈盈地说:“接下来时空管理局就要全速运转,开始工作啦!太宰你先去那里过个四五天再回来。”

    太宰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按住了喵喵咧咧的涩泽龙彦:“所以是有什么大事?”

    “系统全面升级而已,正好现在各种积累也足够了。”X小姐看了眼不说话,安安静静喝茶的局长,微微一笑,“回来就知道喽。”

    第120章 哈哈,惊喜来喽!

    “我现在发现了时空管理局的一个特性。”

    太宰治叹了口气,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比如在把人打包寄送出去的时候很利索。”

    这是在他们临走之前说的。X小姐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是弯着眼睛,歪了歪头,带着齐肩的短发微微晃动, 既不认同也不反对。

    “没办法啊,这里不太适合作为疗养院。”

    她笑着回答道:“尤其是上次在把你们丢出去一起度假之后,我觉得你们的关系进展得还算不错。而且你看上去也看开一点了, 不是吗?”

    “也许吧。”

    太宰治双手环抱:“不过我一开始还以为我有选择的权利呢。”

    少女眨眨眼睛, 最后“噗”地一声笑出来。

    “很高兴能看到基本不会表达出自己内心想法的太宰治先生说出这句话。”

    她脸上的笑容灿烂, 竖起两根手指在脸颊边比了一个代表胜利的“V”,琥珀色的眼睛真诚而又明亮地看过去:“所以说啊, 太宰先生也是会接纳别人的嘛。”

    ……糟糕, 中计了。

    太宰治的表情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心里还是“咯噔”了一声。

    的确, 就像是对方说的那样,如果是一开始加入时空管理局的时候, 他肯定不会这么直接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有什么心思也只会沉默不语——反正去乱步的世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去就去呗,还能怎么样呢?

    但现在, 好像他们默认的相处模式都发生了一点变化。

    X小姐很得意地笑着, 冲江户川乱步眨了眨眼睛:“看见了吗?大人这种生物就需要这么对付才对。”

    江户川乱步看了眼太宰治, 想到对方之前让自己一天只能吃一颗糖的事情,很记仇地报复性质地点了点头, 然后和X小姐一起笑。

    涩泽龙彦抖了抖耳朵, 瞥了眼太宰治。

    乐。

    太宰治只感觉自己从这只猫的眼神中看出了这样一个字。

    他深吸了一口气, 心里寻思着幸好费奥多尔这个时候已经提前走了,同时无奈地盯着笑得像是只偷到鸡的狐狸的X小姐, 承认了自己在面对这些人的时候没有什么下意识的警惕心,以至于被对方抓住弱点摆了一道。

    “所以,我做什么以后能有点选择权吗?”

    他再次重申了一遍自己刚刚问的问题。

    “放假期间其实干什么都可以啦,就是我们这里真的要装修一下。装修期间我们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你的话,还是到正常流动的时间线里面比较安全一点。”

    X小姐这下倒是变得正常了一点,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装修的吗?我们是打算把这个地方整个都拆掉,然后进行一下布局上面的修改……”

    太宰治看了眼外面,浩荡无垠的星海中悬浮着一轮硕大的月亮,那个已经被霉菌爬满的、发臭腐烂的星球底下好像有着正在跳动的心脏。更下方,浩浩荡荡的时光长河奔涌不息,不知道苍白的河水下到底隐藏着什么样危险的事物。

    ……的确算不上很安全。

    他叹了口气,忍不住思考起了时空管理局里的成员到底是什么物种。

    首先,他们在来到这里之前绝对都是能够在人类历史中留下足够痕迹,甚至存在本身足够称得上是人类的骄傲。

    其次,这里面成分复杂到混合了神眷者、炼金术师、人工智能、非牛顿液体样子的奇怪黑洞生物、以及一个能够把自己伪装成任何样子的侦探……最后那个该不会不是人类,是变形怪吧?

    “想什么呢,在我们看来,你们这些被拉进来的人其实也很诡异的,好吗?乱步的观察力已经不是人类极限可以形容的了,你这种被几千万倍的庞大记忆洗了一遍还重塑出了一个相对正常人格的人更是离谱。”

    少女似乎看穿了太宰治的想法,:“要是那个世界的伦敦有这种水平,也不至于……算了。”

    她摇摇头。

    “快走快走,我还要回去设计图纸呢!”

    她催促道:“这次我复刻查理的巧克力工厂的工程肯定要完成!乱步你照顾一下太宰,回头我请你吃世界上最好吃最神奇的巧克力哦。”

    太宰治看着江户川乱步用力地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好的,就这么被卖了。

    他转动自己的手表,默默地想。

    在象征穿越的微微光芒里,他看到对面的少女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眉眼中带着属于年轻人的活力,神采飞扬。

    “到时候请你尝尝‘会360°盯着你看咕噜噜转眼睛的方糖’!记得也给我带一点正常世界的特产哟——”

    好像在这段时间里她获得越来越年轻了,变得越来越像是一个孩子。

    太宰治挪开自己的视线,感觉一种眩晕感把自己吞没,重心被扰乱。在面前的场景变得色彩支离破碎、形态光怪陆离起来之前,他像是往常一样闭上了眼睛。

    很短暂的,似乎有几个呼吸声掠过,但很快就消失了。好像在混乱的时间乱流里有什么正在奔跑追逐的东西,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经过了他。

    不可以睁眼。

    X小姐的提醒犹在耳畔。

    大概是什么危险的东西?

    在感觉一切都平稳下来之后,太宰治重新睁开了眼睛——面前他看到的是和伦敦截然不同的一个城市,冰凉的触感落在他的脸上。

    一草一木,甚至包括对面的五座高耸入云的大楼他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满天白茫茫的雪安静地落在街道上,光线明晃晃地从积雪跳跃到玻璃光滑的平面,再随意地折返在这座城市的街头。太宰治晃了晃脑袋,在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自己视角不太对劲。

    他缓缓低头。

    ……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X小姐会反复叮嘱江户川乱步要照顾自己了。

    和他差不多高的涩泽龙彦走过他的身边,和大雪融为一体的雪白长毛优雅地抖了抖,把身上刚刚落下的薄雪抖落。

    然后那对绯色的眼睛就眯了起来,冷淡的声线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笑和看乐子的色彩:

    “好久都没见到你这样了啊,太宰。”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咬住披在自己身上的红色围巾,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过去。

    他又变成狐狸了。

    只不过这次是只有正常狐狸大小,也没有什么视觉或者别的感官上的突变,倒是毛色和那次任务时一模一样。

    往好的方面想,这种安排是帮助了他不用去刻意给自己伪造身份,可以比较自在地和江户川乱步身边的人相处,不用因为和这个世界的太宰治一模一样而扯出一大堆事情。

    往坏的方面想……

    他看了看自己百无一用的爪子,又打量了一遍自己现在全身上下的无害形象,最后思考了几秒城市里突然出现一只黑狐狸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的场景。

    这下还真的需要乱步照顾一下了。

    “也不用这么担心。”

    涩泽龙彦在嘲笑完之后,抖了一下耳朵,看向不远处的前方:“这个世界从我的视角来看很有意思。”

    太宰治转过头:“什么有意思?”

    “之前乱步的形容让我一直以为他们的世界是那种完全正常的世界。但我刚刚发现,这个世界其实也算不上很正常。”

    白猫满脸的兴致:“就我目前来看,说不定这个世界有真正的魑魅魍魉呢。”

    他抬起头,听到无数窃窃私语的声音。

    虚浮的游魂与奇形怪状的妖怪藏匿在无比广大的空间里,另外一种无人察觉的东西围绕着人类所生存的空间温柔地弥漫。然而又被这个人间坚定地推开。

    涩泽龙彦敏锐地判断了出来:一个庞大的仪式笼罩着这个世界,让所有的人类都对生活在他们身边的另一个鬼魅的群体无法察觉。

    真神奇啊。白猫晃了晃尾巴,如是想到。

    太宰治也看过去,在听到涩泽龙彦的话后短暂地沉思了几秒。不同太宰治的世界和江户川乱步口述的这个世界互相对比和印证,很快,他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先去找乱步吧。”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太去考虑关于这些魑魅魍魉的事情,“到时候我们再聊聊这件事情,不过你之前怎么看乱步的时候一点都察觉不到?”

    “那是因为他和这些东西一点接触都没有。”

    涩泽龙彦眯起眼睛,给出了太宰治意料之中的答案:“按照我的想法,能把他和那个世界隔绝得那么完美,他的父母应该也不是简单的警察……不过知道这个也没有什么意义,你会告诉他吗?”

    “不会。”

    太宰治毫不犹豫地说道:“他们不告诉乱步自己的身份和这个世界的情况,肯定有自己的原因。我还是很信任他父母的判断的。”

    两只动物互相看了看,都意识到了他们刚刚分析出来的东西除了增加了这个世界的奇幻色彩之外没有什么意义,索性都暂时抛到了脑后,按照临走前江户川乱步告诉他们的家庭地址走。

    虽然分别属于不同的世界,但大家都是住在横滨的,也不至于在这个方面迷路。在搭了人类车顶的顺风车后,他们很快就到了对方的家门口——非常漂亮的一个小别墅,虽然不是很大,但被打理得挺用心。

    几乎下一秒,门就被打开了,江户川乱步的脑袋从打开的大门里探出来。他的目光在显眼的太宰治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看向了涩泽龙彦,脸上短暂地惊讶了一会儿。

    紧接着,他就跑出来,一点也不含糊地把这两只小动物抱在了怀里,快速地跑回家还关上了门,用围巾裹着带到了小别墅的二楼。

    “他们不在家,我就先带你们回来了。”

    短短这么一段路,乱步的头上就落了不少雪——今天的雪确实大了点。他把怀里两个动物都放到了床上,跪坐在上面,用一种太宰治有点炸毛的明亮眼神盯着他们看。

    “原来X小姐说的是这个意思啊。”

    他特别正经地点了点头:“怪不得需要我照顾一下……”

    太宰治窝在被子里虚起眼睛。

    涩泽龙彦自顾自地从床上跳走了。

    “明天我就带你们去看我们世界的涩泽和太宰。”江户川乱步没有在意两者的态度,继续一本正经地点头,“涩泽还没有见过自己是人类的话是什么样子吧?”

    涩泽龙彦抬起头。

    确实,这个他还是有一点好奇的。

    “有中岛敦么?”他思维发散,自然而然地问道。

    “不认识。”江户川乱步摇了摇头,“至少不是我认识的学弟学妹。”

    涩泽龙彦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去。

    太宰治倒是没有什么反应——经历过各种世界的他已经算是见多识广的,就算是活生生的织田作在面前,他也能做到仅限于看看就走。

    江户川乱步眨眨眼睛,扶了下眼镜:“我还听说涩泽和费奥多尔要开一个俱乐部还是社团,打算邀请太宰加入进去。这个世界的大家天天凑在一起,关系真的很好啊……”

    太宰治:“?”

    虽然知道乱步说这句话肯定有自己的那点小孩子心思,但黑狐狸还是抬起头,鸢色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锐利了起来,仿佛有杀气在眼中缭绕。

    什么东西?这个世界的他真的和费奥多尔能玩到一起去?这也太丢那么多太宰治的脸了吧?

    不管了。

    狐狸磨了磨爪子,杀气腾腾:先找个机会把这个没有本事还有织田作的自己揍一顿再说。

    可恶,心态不平衡了。

    对X小姐的言传身教加以充分学习的江户川乱步在心里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叫那群家伙自己组建社团,不带他玩!

    这次啊,是一箭双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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