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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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 待萧正那边已经找了钦天监的人散播了“双龙相争”的消息之后,萧吟便给汪禹去了信,两人约好在茶楼碰面。
汪禹到了的时候, 萧吟已经在屋子里头等着他了。
汪禹急匆匆来,他近些时日一直忙着诉状一事,好不容易查到了蛛丝马迹,却被萧吟阻止,说不要再继续查。
汪禹坐到了椅上, 直接开门见山道:“那篇诉状究竟是何人所为?”
萧吟将面前已经放凉的茶递给了他, “是你认识的人。”
汪禹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而后看他道:“是谁?”
他认识?
他能认识这等不要命之人?
萧吟也没有隐瞒,直接对他道:“是杨水起。”
汪禹惊骇, 差点就被水呛到。他没听错吧?杨水起?那个娇滴滴的杨水起?
汪禹过了许久才接受了这个消息, 他神色凝重, 看着萧吟道:“所以你今日喊我来是想做些什么,你想要我去包庇她吗?”
除了这等原因, 汪禹也再想不出其他。
但这件事情总要个替罪羊,不是杨水起也要是别人。找不到诉状是谁所写,他们都会遭殃。
萧吟点头, 可却又摇了摇头, 他道:“是要包庇,但不止于此。”
汪禹脸色更叫难看,“萧吟, 你得寸进尺。”
萧吟假装没有听到汪禹不善的话语,继续道:“你能将此事栽赃给朱澄吗。”
汪禹本还想给自己倒杯茶压压惊, 闻此手一抖,茶水都叫撒了出来。
栽赃朱澄??
真敢想啊。
汪禹道:“萧吟, 你疯了是不是,这样的事情你栽赃给他?你去栽赃,也不见得他们会信,毕竟谁会没事去骂自己的皇帝父亲。”
这不是不要命了吗。
可是萧吟却道:“无妨,你去说就是,他们会相信的。”
“陈朝放心你,他不会对你的话有怀疑,皇帝如今疑神疑鬼,他只听得进自己想听的话。”
自己想听的话?
什么是他想听的话。
汪禹问他,“你们这是,想要易主?”
竟然还对朱澄也下手了。
他们的目的已经十分明显。
汪禹再猜不出,也是傻子。
萧吟不言,算是默认。
他不再继续说这个,只是问,“杨风生这些时日如何?”
提起了杨风生,汪禹蹙眉,摇头叹道:“不怎么好,他被关进了诏狱,听我的朋友说,在里面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我怕打草惊蛇,惹人疑心,也不敢去帮他。”
他顿了话头,又想了许久,最后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他对萧吟道:“你方才说的,我帮你,毕竟到了现在这样的时候,我也只能帮你了。只是,若要易主,便快些吧,不然我觉得杨风生也要撑不下去了。”
*
汪禹回去之后,伪造了朱澄派人散播诉状的罪证,确定了没有疏漏之后,便去将罪证上呈给了陈朝。
陈朝看到之后,明显也愣了,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如何也没想到,竟然会是朱澄?!
他太过信任汪禹,也没想到他会骗他。
只想那朱澄,平日里头看着也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现下竟怎么就能做出来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妄他先前还为他说话,倒是不想竟真存那样的心思。
他着急什么?陈朝不解。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景晖帝没有几日好活,他有什么可这样着急的。
陈朝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沉默良久,又在那头几番权衡利弊,最终却道:“不,不能将这事上报给皇上。”
汪禹不明白,他道:“为何?”
陈朝道:“如实上告,真是要出大事了。”
本来景晖帝死了就死了,但朱澄上位,一切都按部就班,最多不过是皇位继承,改朝换代。
但若被景晖帝知道了朱澄有谋逆的心思呢?他能饶吗?他绝不会放过他。
现下没有必要将事情闹成这样。
况说,他同朱澄的干系不错,将来他即位了,他也就能善终了。
陈朝想了想还是道:“这事我来处理,你下去吧。”
汪禹应是,阖上了门,待到出去之后,面上才终于露出了几分难色。
陈朝想要瞒下这事……
那这样的话,萧吟那边的计划不都泡汤了吗。
千算万算,却没算到竟然卡在了陈朝这步。
他既然敢去期满景晖帝。
汪禹站在门口处踟蹰了许久,最后还是拿着手上诬陷朱澄的罪状,往景晖帝的寝宫走去。
他对守门的人说有要事禀告。
又补充道:“是有关诉状的事。”
守门之人见来人是他,虽疑惑为何不叫陈朝直接来,但又想到他被陈朝看重,也不敢拦他,想来是有急事要说,便先越过了老祖宗。
他进去传话,没有一会就出来了,将人带了进去。
进了大殿之后,方才引路的太监就退了出去,只留下了他一个人。
汪禹向前走,就看到了景晖帝正躺在大殿中央的那个巨大的蒲团上面,纱帐从梁顶垂下,将他的身影遮得朦胧模糊。
屋内门窗紧闭,所有的空气都被闷在殿内,虽是春日,但屋子里头,却被一股闷热的气息笼罩,酷似蒸笼。
香炉在一旁散着袅袅炊烟,更衬如梦似幻。
汪禹透过纱帐,隐隐能够看见的景晖帝的面庞,他靠在引枕上面,嘴巴微张,脸上生了许多莫名的斑点,呈现一股将死之气。
他听一道苍老疲惫的声音从蒲团之中传出。
“诉状……可找到是谁写的了吗?”
汪禹听到了这道声音,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他上前,将手上的东西呈给了景晖帝,他有些踟蹰不知该不该开口。
景晖帝将他的犹豫尽收眼底,冷冷哼了一声,斥道:“朕还没如何呢,听得明白,给朕说。”
见他如此,汪禹也不再踟蹰,开口道:“回皇上的话,是皇太子殿下……”
他怕景晖帝不信,悄悄地去觑景晖帝的神色。
可他却是一副了如指掌的神情,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不曾见到他说什么,只是拿着手上的东西看了起来。
过了许久,景晖帝才开口,他道:“陈朝呢?他不来?叫你来?”
提起陈朝,汪禹忙跪下道:“老祖宗是为了皇上着想,他怕……怕您受不住啊!”
汪禹言辞恳切,虽句句为他着想,但却也在另一方面,直接承认了陈朝想要故意瞒他不报的事实。
景晖帝听了这话,却忽地笑出了声,他将手上的东西扔到了地上,笑得越发厉害。
“朕还没死呢,朕还没死呢,一个两个就已经等不及了!”
“叫陈朝来,你给我滚去叫陈朝来!”
这世上没有人能瞒骗他,陈朝跟了他这么多年,竟然也为了那个逆子来瞒骗他!
汪禹退下,很快就有人唤来了陈朝。
见到汪禹出现在此处,陈朝错愕,又察觉周遭气氛微妙,他马上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你告诉他了?!”
陈朝的语气之中尽是惊讶。
汪禹没有回答。
陈朝不敢置信的摇头,他道:“你个狼子野心的狗东西,我对你哪里不好,要你这样叛我!……”
他隐瞒了这件事,他转头却捅到了景晖帝的面前,景晖帝岂能饶他?他能饶他?!
自己要被汪禹害死了!
陈朝气极,可还来不及发落汪禹,就已经听到殿内传来了景晖帝的声音,“给朕滚进来!”
陈朝恶狠狠地看着汪禹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不待再说旁的,只能先去应付了景晖帝。
汪禹也并不怕陈朝这边会如何,毕竟事情捅落到了景晖帝的跟前,他现下自身难保。
陈朝那头刚一走进殿内,就被景晖帝的法器杂了个正着。
景晖帝已经起身,他的手撑着蒲团,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朝,“你敢瞒朕?欺君欺天,陈朝,你天大的胆子!”
他的笑带了几分阴毒,可显然已经气数已尽,就连说这话的时候,也不过强撑。
陈朝被砸了脑袋,瞬间涌出了汩汩鲜血,他忍着被砸的剧痛,还想狡辩什么,可景晖帝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
“还要狡辩,罪状在前,你还想狡辩些什么?!朕是不行了,但朕的脑子尚还没昏!他早在背地里面结党营私,早同官员勾结,在那里蝇营狗苟!内阁里面的几个,现下都被他收揽了去。你们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君父?可还有我这个主君!”
景晖帝对他们失望至极,就连“朕”都不自称了。
景晖帝又冷冷道:“他这封诉状写的倒是好,我都不知道自己竟做了这样多的不好的事。今日你敢瞒下此事,你背叛我,你也择良主,择到了他的身上去是吗?”
谁都要背叛他。
就连陈朝也是。
景晖帝他披头散发,看向陈朝的眼神都带了几分狠厉,“钦天监夜观天象,宫中四处传言说二龙相争,那么你说说看,哪只龙会胜呢?”
景晖帝现下形容疯癫,哪里还有什么天子之气,他也不期待陈朝能给他什么回答,直接开口从外面唤来了人,他道:“传召内阁几位阁老,朕,要立下废皇太子诏。”
废皇太子?!
陈朝大惊,他跪下磕头,道:“皇上,万万不可啊!大启只有一个皇子,若是废除了他,哪里还有皇太子啊!”
他疯了吧?他废除了太子,他又还有旁的儿子吗?!
景晖帝却心意已决,他站在高台,睨着底下的陈朝。
他道:“他都已经要弑君杀父,朕还要忍他吗?他让天下人攻讦朕的时候,他又可曾想过君父在上?”
他嘴角勾起了笑,可双目已经充血,而让他的神情变得异常狠戾吓人。
他道:“朕意已决,去吧,去唤几位阁老来。”
他们都以为,他只有这一个儿子,所以便不会废了他?所以他便可以去容忍他肆无忌惮地去做那些事吗?
他们都错了。
没有人能夺权,包括他的儿子。
他走到桌前,让人拿来了笔墨纸砚,开始拟诏。
内阁大臣很快都从各部衙门赶来了此处。
在听闻了景晖帝的想法之后,每个人都开始求情。
且就不说他们自己的私心,就是说,景晖帝废除了他,将来谁来继位?他们老朱家的江山,还要不要了?
然而,他们越是为朱澄求情,景晖帝便越是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们若不说待还好,一说,他更是火大。
他的这些好臣子,已经成了皇太子的好臣子。
他要让他们知道,朱澄之所以能收拢人心,是因为他给他的这个权力,他不是皇太子,他就什么也不是,不会有人再去拥护他。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是他的儿子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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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意孤行,让人念了诏书,而后派人去了东宫。
来宣读圣旨的那个太监,不是陈朝,而是司礼监中,一个眼生的秉笔太监。
朱澄跪在门口听旨,而后只觉天都塌了。
他做了什么?他是做了什么事情而要被他如此赶尽杀绝?!
他是皇太子,他做这些有什么错吗!
他将来登基,这些人难道不也是他的臣子吗?!
他不明白,他死都不明白景晖帝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什么诉状,不过都是借口!
他被人诬陷,可却有口难言,因为诏书已下,而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
朱澄前些时日还众星拱月,可不过转眼之间,竟就成了废太子,显然撑不住这样的打击。
他看着那宣纸的太监道:“父皇想我死,干脆杀了我就是!为何要给我安下这样的名头?!”
君要臣死,父要子命,当臣,当子的又能有什么怨言呢。
可他凭什么这样对他?凭什么啊。
没人能回答朱澄的话,朱澄跪坐在地上,又哭又笑。
他这个唯一的儿子也被他贬为庶人,他想干嘛啊?
一旁的皇太子妃李春阳也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转瞬之间,一切都变成了这样。
前些时日那封诉状一出,萧正来了东宫求和,而后许多的臣子也都投向了他们,本以为是景晖帝气数已尽,朱澄也欣然接受了他们的投诚。
可却没想到,事情到了最后竟到了这样的地步。
饶是所有大臣都站在他那边又如何?只要他的父皇一声令下,他们便什么都没有了。
朱澄心如死灰,但李春阳却不肯放弃,她在这个时候想到了她的妹妹,待宣旨的人走完之后,她扯着他道:“没事的,殿下,妹妹还在宋家,一切都还有转机的。”
不是皇太子又如何。
一定还有办法的。
李春阳马上让人牵了马去宋家。
她被人带进了门,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李春华。
李春华衣着华丽,头戴宝钗,步伐娉婷,身旁跟着两个丫鬟,一看便知道在宋家过的不错。
李春阳没有看到李春华眼中的嫌恶,见她来了,马上去扯住了她的手,她道:“华儿,妹妹,快帮帮姐姐、姐夫。”
她不知道该去寻谁了,旁人现在恐怕对他们避之不及,她现在只能来找她了。
可她还没有抓到李春华的手,就被她躲开了。
李春阳面上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但还是笑着问道:“华儿,你不会也和他们一样吧……我们可是亲姐妹啊,我待你多好啊……”
朱澄同其他的臣子皆为利所驱走,但是她们可是有着血缘干系的亲姐妹啊,她怎么能不去管她呢?
可话还不曾说完就叫李春华打断。
她挑眉问道:“亲姐妹?”
不待李春阳回答,她就又道:“从前我是将姐姐看做亲姐妹的,姐姐要我去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可是这些事情做的多了,我回过头去想想,才发现姐姐好像并没有将我看做妹妹啊。”
李春阳不知道李春华为什么突然说起了这些,她摇头道:“怎……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李春华再受不了李春阳那虚伪的面孔,她美目瞪圆,看着她道:“你将我看做棋子,我哪敢去同你称姐妹啊。你待我的好,我也消受不起。”
她看李春阳还想要扯她,退后了一步,一息之间,很快脸上又恢复了笑,她笑着看向她的姐姐,说道:“好姐姐,你如今这样,不冤枉。”
她的好姐姐,一次又一次地利用她,一次又一次地抛弃她。
终于,现在能让她有机会抛弃她一回了。
李春华笑得厉害,说罢,连看都不再看她,就往里头去了。
李春阳失魂落魄地回了东宫,已经有人在里面给他们二人收拾东西了。
朱澄是废太子,是被他的父皇,亲自废除的太子。
往后,没人会再帮他们了,没了皇太子的身份,谁会再帮他们。
二人两两相望,眼中都带着说不出的绝望。
或许直到现在这一刻,他们才能真正明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究竟是何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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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景晖帝废除皇太子一事就四处传去,没多久萧正归家,就将此事告知了众人。
几人面上皆是浮现喜色。
虽说是意料之中,但诏书一下,尘埃落定才叫人放心。
知道景晖帝疯,但废起儿子来,也没想到丝毫不曾手软。
萧正道:“快了,他看着气数已尽,时日无多。”
或是天命所至,他们一语成谶,景晖帝吐血倒地的消息当晚都从西苑那边传出。
从西苑传出了一道谕旨,召了杜呈父子速速进宫。
而后,内阁的人白日出宫,晚上也又重新回了那里。
他们跪在景晖帝的病榻前。
病榻之上,景晖帝奄奄一息,眼睛也失去往日的光彩,直愣愣地盯着头顶的纱帐。他的意识已经开始逐渐涣散模糊,他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他扭过头去,看向跪在底下的众人,视线在他们几人之中来回去看,最后落在了杜衡的身上。
“杜衡,过来,到舅舅这来。”
杜衡不明所以,也没想到他临死前倒和自己亲近起来,却还是忍了不喜走到了他的身边。
但其他几位阁老已经琢磨出来了个大概的意味,皆面面相觑。
他们怎把杜衡给忘了。
虽说是昭阳之子,但好歹是和他沾点亲带点故,况现下,也再也没有旁人,只有他了。
景晖帝看着杜衡道:“舅舅虽不曾从小看你长大,但你也好歹是被你母亲抱着来跟前走过几回,舅舅知道你有本事,你有能耐……舅舅已经没有力气了,我只问你,皇位给你,你坐不坐?”
杜衡有瞬错愕,从世子爷到皇帝?
什么玩样啊。
皇权至高无上,但杜衡并不想要,这个位置是个吃人的地方,坐久了,人会没有心的。
可景晖帝根本就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他道:“你不坐也要坐,舅舅没有亲人了……”
景晖帝颤声说了这话,眼角竟还生生滚落了一滴泪,浑浊的泪珠滚进了沟壑丛生的皱纹,看着竟带了几分垂老悲绝之意。
这么多年,妄图得道成仙,汲汲为营,到头来,身边谁也不剩了。
他们都想他不好过,好了,如今他要西去,他们都能满意了吧。
但那些害过他的人,他也绝不会让他们好过,景晖帝在内阁大臣面前拟旨传位之后,又传旨吩咐下去,他死之后,诏狱之中的杨风生也要处于极刑。
杨奕,你躲起来了是吗。
可是你的儿子还在我的手上。
他没有输,他贵为天子,他不会输的。
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吩咐完了这些事,最后眼中再也聚不起神来,可口中还在喃喃道:“杨奕……朕没有输你……”
他们斗来斗去,斗了这么久,他死前竟也没法释怀。
景晖帝最后就这样咽了气。
夜凉如水,寂寂冷辉洒满了宫檐,一代帝王就此落幕,可却无人为他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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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过去,景晖帝已经葬入皇陵,杜衡也已经登基。
甫一登基,他就大赦天下,无论狱牢还是诏狱。
宋河却死死揪着景晖帝的临终遗言,不肯放杨风生归家,好在萧正在一旁帮着他们,又加之杜衡实在凌厉,最后宋河争不过,杨风生还是从诏狱之中被放了出去。
除此之外,景晖帝身前说杨奕是罪臣一事,也被杜衡澄清,他的首辅之位,只要他回来,随时为他留着。
但杨奕最后还是不曾回去。
他已经为阿兄报完仇,现下天下也已经安定,往后有萧吟他们在,他也不用当那个老舍子首辅了。
前半生太过颠沛流离,往后余生,能安稳度日,就已经是奢望。
夕阳下,杨奕最后带着杨水起还有方和师,去诏狱门口接杨风生归家。
他们一行人等在门口,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到了一个浑身浴血的人从诏狱门口处走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杨风生步履艰难朝着他们走来,一股风吹过,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都吹到了几人的跟前。
看着他这个样子,方和师最先忍不住背过去落泪。
杨风生走到了他们的跟前,看到他们几个人皆完好无损的站在他的面前,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杨奕看着他这样,眼中也不断泛酸,“好孩子,苦了你了。”
杨风生只是摇头,他说,“不苦了,一点都不苦了。”
看到他们都在,还有什么好苦的呢。
杨风生又问道:“事情都结束了吗。”
如果没有结束的话,他也不会被放出来,杨奕他们也不能同他这般轻易就见面了。
他方才在里面听放他出来的那人说,新皇登基了。
他本想要去问,新皇是谁,可还不待他开口,就见到一抹明黄,出现在了眼前。
杨风生去看。
不曾想竟是杜衡。
但很快也就明白了过来。
真要算起来,也只有杜衡能去当这个皇帝了。
当上了皇帝,穿上了这一身明黄龙袍,杜衡看着同平日没什么差别,只气势更叫凌厉。
众人见新帝来了,赶忙都要行礼,却被杜衡抬手打断,他道:“不用多礼了。”
可杨奕却执拗带着他们磕头行礼。
杜衡不愿意让他们行礼,是顾及他们之间的情谊,但他是新帝,他这个帝位,来得奇怪,本就很多人都会在这个时候盯着他。
这个礼,他们不能不行。
谁都要向帝王行礼。
杜衡薄唇紧紧抿着,就那样看着他们同他说出那样疏离至极的话。
他别开了眼去,不愿去看。
终待他们行完了礼,才吐出“平身”二字。
杨奕见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杨水起的身上,也明白他是有话想去同她说。
便带着杨风生同方和师走到了一旁些,给他们二人留出了空间。
杜衡看着杨水起,久久不言,还是杨水起先开口道:“皇上……”
虽说这样喊他是有些别扭,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必须这般喊他。
可刚一出口,就被杜衡打断,“还是喊我杜衡吧。”
杨水起有些不大敢。
但杜衡看向他的眼神都带了几分祈求,他说,“你就喊我一回杜衡吧。”
杨水起见他这样,最终还是轻声喊道:“杜衡。”
“还好吗?”
杜衡突然就成了皇帝,对他来说,也是残忍。
这些时日应当也很累吧。
“累,很累。”
杜衡点了点头,语气之中难得带了几分委屈,只有在杨水起面前,他才会这样。
累是其次,只是这偌大的宫殿,只有他一人,这才难叫人忍受。
杜衡收敛了脸上的疲惫,扬起了一个故作轻松的笑,他问她,“怎么样了?你和萧吟怎么样了啊。”
他的话带了几分试探,对杨水起的回答也有些紧张。
但他等不来杨水起的回答,因为萧吟不知道是什么寻来了这处。
他在不远处,大步走至他们面前,先是向杜衡行了个礼,而后侧头去看杨水起,问道:“怎出来接子陵兄也不喊我?”
杨水起没想到他会跟来,问道:“喊你做什么?一会就归家去了,急些什么。”
萧吟闻此,语气有几分委屈,“我见你们都不在,便怕你们一声不吭就会回了杨家。后来我问了他们,才知道你们是来接子陵兄了。”
杨水起见他如此没安全感,只觉有趣,道:“怕什么,便是回家了,又不是不会去寻你了。”
萧吟听她这样说,也没有再说,只是垂了眸,闷闷地“嗯”了一声。
杨水起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手背,算是安抚。
看着他们两人这副样子,杜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也不再去期待了杨水起的答案。
他嘴角浮现了一抹苦笑,看着两人道:“好,既接到了人,那就先回去吧。”
想当初他们之间明争暗抢,可事到如今,他已经彻底争不过萧吟了。
现下若再说些什么下去,只怕也要破坏了二人之间的感情,那还真是罪过。
他不再说,只挥了挥手,同他们道别。
他立在原地,就这样看着几人离开。
余晖落在他们的身上,温暖又柔和。
杜衡的视线一直落在他们的背影,就这样看着他们一点一点在夕阳下消失不见。
他转了身去,往同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夕阳落在了他的背上,平添了几分寂寥。
*
杨水起几人先回去了萧家,趁着那个老神医还在,让他帮着杨风生治了身上的伤,又住了几天,伤差不多好了之后,老神医也开始准备带着乞佳回去西北。
萧煦极力留人,他对他们二人道:“老先生,乞佳姑娘,何故要这般着急走?再留些时日也不打紧的。”
老医师摆了摆手,他道:“不留了,该回去了。”
现下事情应当是平定好了,也不会再也有人去受伤了吧。
他们也该走了。
萧煦道:“京城是个好地方,乞佳姑娘还年轻,真的不留这多玩几日吗。”
不比北疆偏僻,人烟稀少,京城热闹,玩得东西也多,乞佳年轻,难道不想要多去看看这些吗。
陈锦梨这些时日一直受萧煦所托,照顾乞佳,彼时也在一旁劝道:“是呀,老先生,我看乞佳姑娘挺喜欢这里的。”
乞佳听到他们说起自己,忙摇头,“不,我要同爷爷回北疆,多谢姑娘公子的好意。”
在京城待得这些日子,乞佳说话也带了几分官腔,就连乡间的口音也少了许多。
老医师淡淡道:“走,走吧。再待下去,她迟早也要成了京城人。但她的根在北疆,不在这。”
见他这样说,两人也再劝不得,终是没说什么,萧煦亲自将人送上了马车,而后对他们道:“老先生,乞佳姑娘,往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写信给我们。”
老医师点了点头,算是应下,而后摆了摆手,让他们回去。
直到马车消失,两人才转身回了屋。
而后不过几日,杨奕也带着他们一家人回去杨家,现下杜衡当了皇帝,他们再也受不到什么委屈了,也不用再像从前一样东躲西藏,四处逃窜。
在门口处,一行人依依惜别,就连萧正都在。
只人群之中,却不曾见得萧吟的身影。
杨水起四处去看,却怎么都寻不到人。
她想,萧吟难道是知道他们要回家了,又使小性子了?
这么大个人,为什么天天都同个小孩子一样,有生不完的气,她往后又不是不来了,弄得像她不要他了一样。
见寻不到人,她便瘪了瘪嘴,撇开头去,不再去看。
杨奕正和萧正在那一边扯着说话,萧正道:“锦辞兄往后真不再入仕了?你这身才能,就甘心在家里头养老了?”
杨奕挺着个大肚子,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干不动了,往后就这样在家里头,陪陪孩子就行。新帝登基,开设新科,子陵也能重新参举。我不干了,往后让他去干,他还年轻,正是闯荡的年纪。”
虽说现在陪孩子有些晚了,但好在还是有这个机会。
这些时日,他在萧家吃得颇好,身形不觉又胖了些。分明同萧正认识也算久了,但他一副像是才认识他似的,日日扯着他在院中吃宵夜,去谈天说地,颇为相见恨晚的知己之态。
杨奕知道他是高兴,他从前心里头不满景晖帝已久,可却碍于老祖宗的圣人之言,生生憋闷在心,现在事情终于得到圆满,即便说是违背了祖训,但这心里头终归是畅快。
一畅快,话就多了。
扯着杨奕恨不得将这憋了几十年的话都说个干净。
杨奕看着萧正,说道:“你放心,往后我定还来此处。”
萧正听他这样说,也终没再留人,只是问道:“当真没哄我?”
他生得颇具古板,但说这话的样子,就同那还未出阁的小娘子一样。
萧夫人在一旁听他这般磨磨蹭蹭,颇为嫌弃,这般磨蹭做些什么。
从前倒不知道他是这般粘牙。
她没再听下去,去扯起来一旁杨水起的手,她又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你和则玉,可怎么说呀。”
都到了这样的地步,难道还不去说亲吗。
好歹是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难道说,还不成吗?
陈锦梨在一旁捂着嘴巴打趣道:“姑母,应当叫表哥直接上门提亲了呀,还能怎么说呢。”
两人这几日的相处,他们都看在眼里,现下,就差提亲了吧。
她们二人都去看杨水起,不见她反驳,只见她脸红。
这是答应了吧?!
不然,按照她那样有话直说的性子来说,马上就会反驳。
她们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几分喜色。
看来呐,真心换真心,萧吟啊,留了这么多的血,总算是赎干净了罪。
虽然少女的脸红,已经将自己的心意诉说。
但一想萧吟没来送他们,杨水起就闷着声不应这话。
萧夫人也注意到了萧吟不在,心里头奇怪得很,他怎么可能不来?
杨水起今日走的话,他怎么可能不来送她?
她对杨水起道:“你等等,则玉他现下定是在收拾倒腾自己,所以就晚些来了。”
“收拾自己?”
萧吟这样的人还会收拾自己?
萧夫人见杨水起错愕,便笑着道:“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士自也如此。萧吟嘛,从前是不大注重自己的穿着,也不知是从哪天起就跟那开了屏的孔雀似的,你叫我想想,是什么时候。”
萧夫人就这么两个儿子,他们的一点变化,她都能轻易察觉。
也不知是从哪日起,萧吟的衣服也不单只是简单白色,也不知道是从哪日起,腰间悬上了美玉。
从前他从不在意这些的。
萧夫人最后还是想不起来,萧吟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变化。
她道:“记不起了,你下次见他,你自己问问他。我们再等等他,他一定来的。”
那是他日日夜夜都在想的人,他不会不来送别的。
虽说只是送她回家,况说两家都还在京城之中,怎从来也没想到这分别的场景竟也会这样难舍难分。
感伤的情绪终究蔓延了些许,却在此时,那个穿着白衣的少年终于出现。
光华内敛,他的脸庞轮廓分明,一双眼眸干净明亮。
几人都向他看去,却没想到他的身后,江北的身上竟还背着个行囊。
“你这是要去哪?”他们问他。
面对众人的疑问,萧吟面不改色道:“我也去杨家小住一段时日。”
他发现自己,有点离不开杨水起了,他们的家有点远,若想要见面,有点困难。
他想,何不干脆直接搬去杨家住呢。
她不会不让他去吧。
萧吟道:“现下重新开设新科,我之前昏迷数日,有许多东西不大懂了,想要去请教子陵兄还有杨伯父。”
请教?
众人都心知肚明萧吟心里头打的是什么算盘,不过也没人阻拦他。
杨风生笑了笑,打趣道:“你知道我多年不碰书,想来帮我便直说就是了,你请教我?我何德何能。”
他是厉害,但也终归多年不读书,可不敢去教萧吟这个后起之秀。
萧夫人也明白了萧吟的意图,她将萧吟扯到一边,对他小声道:“你这回可争气些,自己去拿婚书回来啊!”
萧吟笑了笑,道:“好。”
他一定争气。
毕竟最受不了离别的人,是他。
萧吟走到了杨水起的身边,他见她在发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我们回家吧。”
难不成说,他没有同她商量,就去了她家,是太唐突了吗……
就在萧吟踟蹰之际,听到杨水起讷讷道:“萧吟,你是想当赘婿吗……”
怎么还追到了家里头去了。
她说他怎么一直不露面,原是打量了和他们一起走啊。
萧吟听到了杨水起的话,愣了片刻。
反应过来了之后,笑着道:“赘婿?也不是不行。”
见他还要贫嘴,杨水起掐了把他手上的肉,便转身上了马车,萧吟马上也跟了过去。
一行人上了马车,萧吟同杨水起坐在一辆马车上头一起回了杨家。
*
而后,萧吟在杨家待了十日之久。
一日夜晚,月亮高悬于天际,萧吟辗转难眠,如何都睡不着。
他起身,动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而后起身出门。
他走了杨水起的院中,这些时日,他对此处早已轻车熟路。
时至亥时,还不算是太晚。
但他怕杨水起已经歇下,到了门口却又不敢去敲门。
于是乎,他便拿着手上的东西一直坐在院外。
他就这样坐了许久许久,拿着手上的东西,心却始终不能安宁,他抬头看着月夜,企图让心宁静。
却始终还是跳得厉害。
俗话都说,夜晚总是让人冲动,人也千万不能在深夜之中做决定。
但,萧吟已经等不住了。
他等了十日,就在今夜,借着月夜给他的勇气,做出决定。
可人到了门口,却又不敢进去。
他本以为自己会等到天亮。
但,身后的门却忽地被打开了。
萧吟起了身来。
他问,“你怎么出来了。”
杨水起的头发还散在肩头,她道:“刚准备睡,后来听她们说,你在外面,我就出来了。”
她问他说,“等在这处做什么?既来了,为何又不敲门?”
萧吟没有回答,他只是将自己手上的东西递给了杨水起。
杨水起不明所以,接过那张纸,借着天上的月光,看清了上头大大的“婚书”二字。
杨水起懂了,她笑着问他,“所以说,就是为了这个?”
“怎么非要现在说,白日怎么不说?”
萧吟也笑了笑,嗓音微哑,他说,“白日里头还总能克制,告诉自己不着急,可一到晚上,便又总撑不住。我想着,撑不住了,便来试试呢。”
杨水起逗他,“我若不应呢?”
萧吟愣了,明白了杨水起的意思之后,脸上浮现了几分失落,但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结局,他笑着道:“没事的,是我冲动了。”
杨水起见他难受,也不逗他了,月光下,她看着萧吟认真道:“从前我哥哥说,要给我寻个天下无双的公子,萧吟,你是吗。”
其实杨水起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至少在她一次又一次困窘绝望之时,是他不遗余力地救她于水火,她的心中也在装不下旁人。
如此,便是天下无双。
也算幸运,最后兜兜转转,不曾失去眼前人。
杨水起最后不待萧吟回答,就主动牵起了他的手进了屋子。
她拿出了笔墨,在婚书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姓名,画上了自己手印。
婚书的最后一行,写着小字。
“杨家水起,明齐元年,嫁萧吟。”
一阵夜风从窗外吹过,将两人的发丝吹起,死死地纠缠在了一处,只此一刻,永不分离。
月光透过门窗,照在他们二人的侧脸,宁静美好得如画一般。
也是在这一年,时至深春,大地百花新,历经艰辛,也终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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