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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生涩相拥

    深秋的凌晨很冷, 夜又浓又黑,但秦一隅的双眼好似藏着两簇火星子,莹莹的, 灼灼的, 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奇妙的是, 当南乙放下手里的东西,真的接受他的要求, 打算靠近时,那双眼睛又变得湿漉漉的了。

    他恍惚间有一种被需要的错觉,于是真的走过去, 驻足于秦一隅的面前。

    他以为秦一隅会站起来, 但没有, 他还是安坐在那张石凳上, 维持着张开双臂的动作,只是像动物一样抬着头望着他。

    那我应该蹲下来吗?要和他保持在同一水平面吗?还是拉着他站起来呢?

    南乙发觉怪异之处:明明已经被动地和这个人接过两次吻——尽管只有他单方面记得,但想到要和他拥抱, 自己却生疏到连手都不知该怎么摆。

    就在他试着想要蹲下时,秦一隅的双臂已经搂住了他的腰身,仍坐着, 自然而然地将脸埋在他胸口。

    腰是他身上很特殊的部位,南乙很怕被碰到, 会很痒。所以在被秦一隅抱住的前十秒钟,他都紧抿嘴唇, 试图和自己的敏感与防备做对抗, 直到不再想躲, 渐渐适应。

    夜风吹开了外套, 之前被浸在凉意里的胸口, 如今被暖热的气息萦绕。那两条手臂交叠在他的后腰,明明不算紧密,但却很真实。南乙有些出神,他想,这样会令秦一隅感到些许安慰吗?不知道,但他自己似乎有被宽慰到。

    人与人之间的拥抱真是神奇,一切的情绪仿佛都融化在嵌合的肢体里,埋得愈深,愈发安全,交融在一起,好像两条温暖的河流,分开后,再凝固成平行的两岸。

    秦一隅的体温似乎原本就比他高很多,重叠在一起,将多的温度渡给南乙这副微凉的躯体。

    他脑中不禁冒出奇怪的假想,如果自己是冰雕出来的一尊相,被这个人抱住,恐怕很快就会瓦解,滴滴答答,淌了一地,渗进泥土里,最后什么都不剩。

    抱了一会儿,秦一隅将头偏过去,侧脸和耳朵贴在他胸膛。

    他声音很轻地叫他的名字:“南乙,你的心跳得好快。”

    “是吗?”南乙低声说,“我感觉不到。”

    “嗯,你有一颗很厉害的心脏。”秦一隅下了个奇怪的论断。

    这个形容词有些儿戏,南乙轻笑了笑。

    “我认真的,我听得到。”

    “听到什么?”

    “你不是机器,是活生生的人啊。”

    南乙一愣。

    秦一隅用额头抵住他的心口,声音轻得像一片云,“你的心很累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所有的情绪都埋在这里,时间太久,就会很痛苦。偶尔也要想个办法,宣泄出来。”

    南乙像一把钝刀切割着秦一隅说出口的每一个字,然后把他们一一收集起来,藏在心里。

    “我有发泄的渠道啊。”他轻声回答。

    “骑摩托车?”秦一隅笑了,“那你告诉我,你飙车的时候,会不会幻想下一秒就发生意外,重重地撞上一辆卡车,粉身碎骨?”

    南乙不说话了。

    秦一隅的手仿佛不是拥抱着他的腰身,而是探入他的胸口,握住了他的心。

    “你的发泄方法是自毁式的,对吗?”

    秦一隅抬起头,一双眼亮极了。再开口时,他嘴角带了些笑意,温柔地简直像另一个人,告诉他:“别这样。”

    “像个真正的18岁男孩儿一样大喊大叫,喝得烂醉,躺在地上,找个人抱住痛哭一场,都是被允许的。”

    被看穿的感觉很陌生,南乙凝视着秦一隅的双眼,用笑掩去酸涩。

    “那不是你吗?”

    秦一隅也笑了,“那你难过的时候,就变成我吧。”

    “疯一点也没关系,搞破坏也可以,就当是秦一隅做的。”

    他忽然无法继续听下去了,也无法继续看着他眼睛,再这样下去,心里的某一条防线真的会被轻易摧毁。

    于是南乙伸出手,将垂在他脑后的连帽扣上,遮住他的眉眼。

    “怎么了?”

    “怕你冷。”

    “你可真体贴。”

    配得上这话的另有其人。说着想要一个拥抱,但真正给出安慰的人却是自己。

    告诉别人不要埋藏情绪,那你呢?

    你的方式就是在梦里发泄吗?

    好吧,南乙在心里想,如果是这样,就算那些举动再荒唐,只要在可控范围内,我都会包容的。

    就在这时,秦一隅眼神竟然飘到其他地方。

    或许是因为被他的手臂抱住,南乙的衣领被稍稍拽下来一些,之前藏得好好的吻痕此刻露了出来。

    他脑子一懵,盯着那处淤积了一小片紫红的痕迹,眨了眨眼。

    “这是怎么搞的?你脖子上有一块红印子。”

    他居然直接问了出来,都没过脑子。

    南乙一愣,之前被压在洗手间墙壁上强吻的画面又一次冒了头,乱七八糟,纠缠不清,说好的要包容,顷刻间他就又抛诸脑后,二话没说,立刻从秦一隅怀中挣脱。

    秦一隅对这个拥抱的突然结束感到非常震惊,睁大了眼睛。

    南乙低头,理了一下衣领,手覆在侧颈,说了个很不高明的谎:“蚊子叮的。”

    “这个季节的蚊子?”秦一隅觉得有些荒谬,“比我命还硬的的蚊子?”

    那确实没有了,就你这一只。

    “我回去了。”

    南乙将餐盒都拎起来,直接扔进垃圾桶,打算直接离开。

    为什么这么心虚?秦一隅想不通,他跟上去追问:“什么时候咬的?怎么不咬我?”

    “你问题很多。”

    “这就多了?刚刚安慰你的时候怎么不嫌我话多……”

    南乙猛地定住脚步,看向他:“行,您还有什么问题,一次性问了吧。”

    这样秦一隅反而张不开嘴了。

    难不成他下午睡着的时候南乙出去了?见了谁?还是把谁带进宿舍了?

    不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秦一隅忽然开始和自己吵架,是他喜欢我,我在乎这些干什么?

    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还能一个一个逼着所有人都守身如玉不成?这是什么道理?

    可是……

    他心口堵得慌。

    可是他没法儿想象南乙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别说亲了,就像刚刚那样抱着,他都觉得很诡异,很奇怪,很不能接受。

    秦一隅皱起了眉。

    难道是我的问题吗?是我不正常?

    南乙走了好半天,一回头发现秦一隅根本没跟上,一个人杵在原地发呆,就知道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那能怎么办,说了是你干的,你也不会信啊。

    连自己梦游都不承认的家伙,怎么可能相信自己一做梦就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变成乱亲人的混账啊?

    于是他又走过去,一把拽住秦一隅的胳膊,“我真的很冷,快回去。”

    秦一隅就这样被拽着往回走,但自我意识还在互殴。

    明明五分钟前,他还像个非常成熟的大哥哥一样安慰南乙,现在却因为疑似吻痕的东西受到巨大冲击。

    一回到宿舍,他自然而然的就爬上了南乙的床,好像默认那就是自己的一样,弄得南乙站在下面哭笑不得。

    行吧,南乙只能去睡室友的床。

    两张床首尾相连,紧紧挨着,其中一张有点动静,另一张也能马上感觉到。

    因此,秦一隅的辗转反侧完全被传导到他身上,整个床都跟着震动。南乙也睡不着,但一动不动。

    他非常困惑秦一隅怎么会八卦成这个样子。

    就这么好奇?

    “你睡着了吗?”秦一隅忽然坐了起来。

    “快了。”

    那就是还没睡着。

    秦一隅干脆调转方向,头朝着南乙的头躺下,“你……”

    “如果你还是想问我脖子上的印子,我很诚实地告诉你,不是别人弄的,一下午我都待在宿舍,唯一进来的人是我室友,拿了充电器就走了。”

    这番话直接把秦一隅想问的全给堵了回去。

    “可以睡觉了吗?”南乙在黑暗中询问。

    没听见回答,南乙打算闭眼了,可下一秒,一只手穿过头顶的护栏,伸到他眼前,手指比了个OK的动作。

    这旺盛的好奇心总算消停了。

    南乙松了口气,感觉秦一隅那头亮了,似乎是他打开了手机。突如其来的光线有些晃眼,他不禁闭了闭眼。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秦一隅又一次伸来了手,指尖还不小心碰了他的鼻尖。

    南乙睁开眼,昏昏沉沉的黑暗被手机屏幕的一点暖光所充盈,他能看清眼前这只手上繁复的花枝,和生疏的动作。

    他并拢了四指,和拇指做了一个汇拢的动作,就像模仿小鸭子闭嘴,然后掌心朝下,五指并拢,往下压了压手掌。

    [晚安。]

    是刚学的吗?

    南乙不禁笑了。

    “晚安。”他用声音给予回应,然后平静地阖上眼。

    对他而言,睡眠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难以入眠、觉少、易醒,这些都是很平常的事。但这一次不同,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识,完全放松,仿佛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被深沉的睡意包裹住,很安全。

    所以,当遥远的洞口传来声音时,南乙并没有立刻醒来,直到那模糊的音色渐渐清晰,让他隐约间认出声音的主人,蜷缩在黑暗洞穴底部的他才爬起来,抬头往上望去。

    “南乙,南乙?”

    身体一颤,他睁开眼,醒了过来,但头脑依旧昏沉,有些懵地转过脸,盯住握住他肩膀的手。

    “你睡得可真死。”秦一隅笑了一下。

    确实。

    南乙抬起手背,贴在额头上。

    “快起来,晚上还要回去录比赛。”秦一隅说着,很有主人风范地倒了一杯水递给他,然后走到窗边,打开一个小缝,正要把手伸出去探探温度,就听见呼呼的风声。

    “变天了。”他抬起头看向床上。南乙还在醒盹儿,捧着杯子,眼睛盯着某一处出神,一身的锋芒和反骨都还没有彻底苏醒,睡衣的领口敞着,露出半边锁骨。

    一切都很好,除了那个印子,实在是显眼得要命,今天甚至还变紫了。

    他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毒蚊子能把人咬成这样。

    之前他无聊就爱抓蚊子,不直接拍死,而是把蚊子长长的口针拔了,秦一隅觉得这样特别痛快,跟物理阉割似的。

    他现在的梦想就是“物理阉割”全世界每一只蚊子。

    “变天了……”

    南乙这时候才回过神,“你多穿点。”

    “没事儿你不用管。”秦一隅走到他床下的单人衣柜前,“我在你衣柜里找找,有什么能穿的我就直接穿了……”

    衣柜……

    南乙脑中突然警铃大作。

    “等等——”

    秦一隅懵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南乙飞快地从床上下来,一把将空杯子塞他手里,平复了气息,对他说:“这杯子不干净,你帮我去洗一下。”

    “啊?”秦一隅盯着玻璃杯,“挺干净的啊,我刚刚洗了的。”

    “没洗干净,我有洁癖。”

    秦一隅眨了几下眼睛,“好吧,那我再去洗洗。”说完,他握着杯子往门口走去,又掉回头,拿走了窗台上的洗洁精。

    区区一个杯子,他还不信洗不干净了。

    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南乙已经把背包都整理出来了,里面装得鼓鼓囊囊。

    “我洗好了。”秦一隅将杯子毕恭毕敬递给他,“请您检查。”

    “谢谢。”

    南乙拿过来,放回桌上,然后拉开衣柜门,对秦一隅说:“你自己随便挑吧,多穿点,别又病了。”

    “好嘞,谢谢您。”秦一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也没说什么,他怕把南乙惹烦了,连自己现在身上这件都要扒了。

    不过他的恭敬也没维持超过三秒。

    “我说小乙同学,你这些衣服色彩也太单调了,不是黑的就是灰的,你分的出来哪件是哪件吗?”

    南乙的耐心果然比平时差,“你穿不穿?”

    “穿穿穿。”

    秦一隅最后选了件宽松的黑色棒球服外套,又不客气地拿了挂在一旁的黑色冷帽戴在头上,对着镜子理了一下,心口莫名涌起一丝愉悦感。

    一直到出了门,吊儿郎当插着口袋跟在南乙后头,路过食堂的落地玻璃,他随意瞟了一眼,才忽然发现,是因为今天的自己简直就是翻版的南乙,所以心情才这么好。

    尽管这个因果关系本来就莫名其妙。

    南乙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边走边哼歌,还一直东拉西扯,一会儿问外套哪儿买的,穿了多久,一会儿又问帽子哪儿来的,之前戴过没有。

    到底在嘚瑟什么。

    一跨上车,还没等南乙开口说话,秦一隅的胳膊就顺理成章地搂上了他的腰,就像他本人做着大梦,那张嘴都能找着他的嘴亲下来。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南乙发动了车子,趁坐在后面的人不注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校服没被发现,不然今天算是走不了了。

    所有的事情都必须按计划走,就算是坦白自己就是“幽灵”那件事,南乙也做不到这么突发,必须得提前考虑一下流程,他实在接受不了和秦一隅相关的每一件事都这么手足无措。

    时间掐得正好,令他意外的是,这次秦一隅精神十足,不仅一秒没睡,嘴上也没停,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一直到下了车,摘下头盔,他还在问。

    “哎,这个头盔能送我吗?”

    南乙取下黑色那只,头发笼到耳后,扎了一半,然后瞥了他一眼。尽管这就是给他买的,但还是故意说:“要这个干什么?你又不会骑摩托车。”

    “我放你这儿啊,说好了啊。”秦一隅相当顺手地把头盔锁好,莫名其妙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马克笔,牙齿把笔帽咬下来,握着笔对准了头盔。

    南乙见了,第一反应竟然是,求你别在上边儿画画。

    下一秒,秦一隅潇洒地签了个名儿,跟签专辑似的,写完还欣赏了半天,拍了张照。

    这下更容易被偷了。南乙想。

    “以后别人都戴不了,谁戴我骂谁。”秦一隅呲着大牙笑了一下。

    现在可以肯定,他昨天就是看到了。

    “你哪儿来的笔?”

    “从你桌上顺的呗。”

    “笔五十,头盔三百,转给我。”

    “你这小狼崽子怎么这么黑心啊?”

    “嗯,我就这样儿。”

    两人插科打诨往里走着,发现门口又围了一大圈年轻小姑娘,举着手机相机,隔老远就冲他俩尖叫。

    “好帅!”

    “俩人跟男模似的。”

    秦一隅从小就是喜欢被人夸、被簇拥的性格,人越多他越嘚儿,看见这么多吹着冷风等他们上班的姑娘们,干脆高举起双臂,跟雨刷器似的微笑挥手。

    “下午好下午好,吃了吗你们?”

    得到的回应就是更热情的尖叫。

    南乙倒是一酷到底,只在路过时摘了头戴式耳机,点了下头,权当打招呼了。

    “贝斯手给我帅麻了。”

    “救命!好配!”

    好配?

    秦一隅牌雨刷器静止了一秒,眨巴了一下大眼睛,扫了眼自己和南乙。

    是说他俩的衣服配吗?

    其中一个嗓门儿贼大的女孩冲他喊道:“秦一隅你小钻石唇环呢?!是不是又弄丢了?”

    唇环?

    秦一隅想也没想,一根筋地指了指南乙的耳朵:“这不就在……”

    谁知南乙忽然扭头看了他一眼,不,是瞪了他一眼。

    这还是南乙头一次用这种眼神看他,带着点儿嗔怪和警告,秦一隅立刻就噤声了,还抬起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气氛一下子变得怪异起来,在一水儿的尖叫声里,两人逃似的进了园区。

    “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说?”秦一隅撞了一下南乙的肩。

    “说什么?”

    “我唇环就在你耳朵上啊。”

    南乙抬手就要取下来,“那我还你。”

    “哎哎哎。”秦一隅立刻捉住他的手,拉下来,“别介,本来就是我弄丢了你的那个,这是赔给你的,千万别还我,扔了都行。”

    这么贵的玩意儿,定制款,说扔就扔,南乙真不知道他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一进去,制作组便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抓壮丁似的将两人拎去备采室。往那儿一坐,南乙发现,刚刚秦一隅还跟个连珠炮似的,这会儿一拿起话筒人就蔫儿了,一句都不想说,也不配合,直打呵欠。

    “行,这边备采结束了。”

    制作组工作人员关闭了录像,打开门,先一步结束的严霁和迟之阳就在门口站着。严霁挥了挥手,迟之阳倚着门框,嘴里吐了个大大的泡泡,啪的一声破掉。

    “恒刻可以准备去新的排练室了。”

    除南乙外,其余三人头一回异口同声:“新的?”

    于是,工作人员将他们带到走廊外,灯光暗下来,之前出现过的音符光标再次出现在地面,跟着它,四人来到一扇新的大门前。

    熟悉的背景音再次出现:“恒星时刻,恭喜你们成功赢得上一轮淘汰赛。”

    “由于同组的其他乐队全员淘汰,因此,C组解体。而你们作为唯一的幸存乐队,在新的赛段,将直接并入新的组别。”

    大门缓缓打开。

    “欢迎来到B组排练室。”

    作者有话说:

    ——CB小剧场之严霁和迟之阳上班——

    “啊啊啊是恒刻的鼓手和键盘手!”

    “好帅的两张脸!两个衣架子……”

    “还有俩衣架子呢?不会还在睡觉吧?”

    “多睡,多睡,最好睡一块儿!”

    迟之阳:好多乐迷啊!(挥挥手)干嘛在这儿站着啊,多冷啊。

    严霁:是啊,我车上有水,你们要不要喝?

    “要!!!”

    “严老师真好!”

    头一次听到这种称呼,严霁都愣了一下,笑了笑。

    于是两人开始一一递水,送完爱心之后又肩并着肩打算往回走。

    谁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迟之阳我能给你编辫子吗!”

    迟之阳一扭头,小辫子一甩,高高地举起双手,交叉比了个大大的叉。

    “达咩。”

    “哈哈哈哈!”

    迟之阳回过头,压了压棒球帽的帽檐,“她们可真热情。”说完,他还故意学了小姑娘的口气:“严老师真好~”

    谁知严霁漫不经心地笑了,也跟着学了一句:“迟之阳,我能给你编辫子吗?”

    迟之阳登时停住脚步,有些不可思议地盯住他,“你怎么也这样啊。”

    “你不是也学了吗?”

    “我学你不能学。”

    “好的迟老师。”

    “你!”

    “好的小阳。”

    “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别生气小阳老师。”

    “……”

    第42章 特殊排练

    这里和之前的C组排练厅并无太大差别, 同样的设备、舞台布置和环境,最明显的差异在于,人少了很多。

    “恒星时刻乐队已报道, B组排练室全员到齐。”

    背景音结束后, 四人身后的大门也缓缓关闭。

    不知是因为这里的灯光设置问题, 还是没休息够,南乙明显感觉眼睛不太舒服, 眯了眯眼。

    “怎么了?”秦一隅第一时间察觉,“不舒服?”

    南乙摇了摇头,“没事。”

    整个排练室看上去很空, 台下只坐着两支乐队、六个乐手。即便算上他们, 一共也只有十人。

    只占第一赛段所有乐手的一半。

    尽管第一次进入C组时, 气氛也不算多么好, 但作为新加入的乐队进入B组,难免会有一种插班生的感觉。

    在看到他们进来之后,坐在座位的两组乐队并没有立刻站起来, 也没有主动打招呼,和之前在C组的状况差不多,他们的目光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盯着秦一隅, 只是现在还多了一个观察对象,就是南乙。

    而对面前两支新的对手, 南乙也做了一些功课。在上一赛段,B组也同样有五个乐队, livehouse之后淘汰三只, 只剩下两组。

    一组叫[尤利西斯的指引], 另一组则是[刺杀旦]。

    在首期节目中, 这两组也都是排练室对决的胜利方, 掌握了加分优势,从淘汰赛杀出重围。

    刺杀旦乐队是三个女孩组成的,她们的整体打扮颇有些暗黑中式风格,全黑的装束,连口红都是黑色的,气场很强。

    而尤引乐队的打扮则没那么大视觉冲击,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短发男孩,一个黑长直,还有一个戴墨镜的紫色短发女孩儿,气质非常统一——都恹恹的,很丧,没有一个是完全睁开眼的。

    迟之阳扫了一眼,心想把一身黑的南乙扔进那组女生里,再把睡不醒的秦一隅扔到另一组,好像也完全没有违和感。

    气氛有些微妙,他压低嗓子,用几乎只有南乙能听懂的“蚊子叫”声音小声说:“感觉不好惹啊……”

    令他没想到的是,严霁竟然也对他说的话完美解码,微笑着问:“我们四个乍一看也不好惹啊。”

    迟之阳听完一愣,视线朝身边几人瞟了瞟,然后代入到第三视角:一个在第一期节目一战成名的臭脸贝斯手,一个总感觉会笑眯眯使诈的白切黑键盘手,一个出了名精神不正常的超高人气吉他手。

    还有我,一个一看就非常牛逼且长得很帅的鼓手。迟之阳想着,理了理帽檐,觉得严霁的话的确非常有道理。

    秦一隅挑了挑眉:“咩咩想什么呢?”

    南乙也挑了下眉:“你怎么知道我给他的备注是这个?”

    秦一隅惊讶,然后撞了撞肩膀,“那你给我的备注是什么?”

    严霁有些无奈:“不要讲小话啊朋友们。”

    说完,他带领着说是去打群架也完全不违和的三人朝观看席走去,并且抬起手,露出相当标准且友好的笑容,冲另外两只乐队打了招呼:“你们好。”

    刺杀旦的三个女孩儿率先站了起来,她们坐着气场一米八,可一站起来,个头一个比一个娇小,和恒刻四人组面对面站着,有种诡异的萌感。

    秦一隅似乎发现了什么,低头,仔细瞅了瞅,指着其中一个穿黑色马面裙的女孩儿说:“你的名字挺有意思的,绣眼……”

    本人还没来得及解释,一旁的南乙先开了口:“是一种鸟的名字。”

    “你好厉害。”站在绣眼身边、穿黑色旗袍的女孩明显有些惊喜,“你是第一个说对了她名字的人。”

    “你怎么知道?”秦一隅扭头看向南乙。

    “我外婆很喜欢鸟。”南乙低声道。

    他还记得外婆有一本厚厚的书,里面全是各种鸟类的图片科普。小时候他总爱缠着外婆,让她给自己介绍各种各样漂亮的小鸟。其中就有绣眼,青绿色羽毛,眼睛上有一小圈白色绒状短羽,叫声嘹亮。

    想到这里,他不禁陷入儿时的回忆。忽然地,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手指轻轻地抚摩了他的肩。

    南乙转过头,对上秦一隅含着笑意的一双眼。戴着冷帽的他有几分慵懒的少年气,朝南乙的耳边靠了靠,“这都认识,真厉害。”

    “是啊,一般人都不知道的。”方才那个穿旗袍的女孩儿露出笑容,爽朗介绍,“我叫礼音,队里的贝斯手,绣眼是我们的吉他手兼主唱。”

    说着,她又指了指最左边穿黑色lo裙的双马尾女生:“这是我们的鼓手闽闽。”

    严霁有些官方地点头微笑,“我们是……”

    “你们挺有名的。”礼音说,“我们都认识。”

    一旁的秦一隅看向隔壁,自言自语般开口:“怎么突然少了一个人……”

    听到这话,南乙也看过去,的确只剩下一男一女,正觉得奇怪,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幽幽的陌生声音。

    “这个辫子是接的,还是自己长的……”

    一回头,他看见迟之阳身后莫名多了一个人,黑色长发,脸色苍白,明明长得挺好看,就是莫名给人一种鬼气森森的感觉。

    他修长的手指捏住了迟之阳的小辫子,吓得迟之阳“啊!”了一声,下意识往严霁身旁躲。

    “你谁啊!什么时候跑我后面去的!”

    黑长直小哥咧开嘴笑了一下,慢悠悠道:“刚刚,我就是……想摸一摸你的辫子。”

    秦一隅这时候才慢半拍地睁大了眼睛:“我去,哥们儿你男的啊?”

    黑长直点了点头,微笑说:“你们好,我叫李归,是尤引的鼓手。”他指了指慢吞吞站起来,刚张了张嘴的短发男孩儿:“他是我们的吉他手、主唱,阿迅。”

    “你怎么不让他自己介绍?”迟之阳看着李归,心里还是觉得瘆得慌,指了指阿迅,“他都张嘴了!”

    李归脸上依旧挂着有些瘆人的微笑:“他说话慢……我怕你们着急……”

    迟之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凑到南乙耳边小声说:“那个女生现在都没有起来,是不是觉得我们……”

    还没说完,李归便幽幽地“飘”到座位边,左手一把拽起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的女乐手,右手将她戴在脸上的墨镜摘了。

    大家这时候才发现,她居然一直在偷偷睡觉。秦一隅完全被墨镜吸引,“我去这个太牛了!下回我也要戴墨镜偷偷睡觉!”

    看着队友迷迷瞪瞪的样子,李归叹了口气,慢条斯理说:“她叫穗穗,是我们的贝斯手。”

    而此时,刚刚的主唱阿迅才终于开口,尽管现在已经不是刚刚的话题了:“……对,我说话语速有点慢。”

    南乙都忍不住开口:“你这恐怕是反射弧的问题。”

    众人都笑了。

    此时,背景音响起:“请各位乐手入座,排练室比拼即将开始。”

    于是,恒刻四人选在后一排落座,刚坐下,排练舞台就亮起了灯,只是和之前不同,这一次似乎没有大屏幕,舞台背景是一整片黑色帷幕。

    “下面,欢迎我们这一期排练导师,著名的音乐制作人——赵楠!”

    背景音结束后,一个人影从侧面上了舞台,年纪约摸四十岁,一张瘦削的尖脸,微凹的大眼睛,戴黑框眼镜,穿着朴素的白T恤,手里拿着话筒,声音洪亮看,语速很快。

    “大家好我是赵楠,很高兴在这一阶段担任各位的导师。”

    坐在前排的闽闽小声说:“我感觉他说话都有胸腔共鸣。”

    “他是很厉害的歌手和制作人。”

    迟之阳倒是觉得有些眼熟:“哎这个老师……”

    “是我们海选的专业评委。”南乙低声说。

    严霁也想起来,“是给我们投票的那位。”

    “那不挺好?”秦一隅笑了,“赵楠在圈内很有威望,为人也是出了名的正直。”

    这话倒像是在内涵谁了,南乙心下了然,瞥了他一眼,谁知这人直接冲他挑了挑眉。

    奇怪。

    南乙转过脸,继续望着舞台。

    “一坐在这儿,我又想到上次挑战赛的腥风血雨了。”严霁笑道。

    迟之阳点头:“是啊,希望这一次的赛制别弄得那么吓人,不是每个人都有小乙那种魄力的。”

    秦一隅倒觉得有些可惜。一想起之前南乙为了护着他单挑Uka的场景,他还是很得意。输赢有什么要紧的,本来就是来玩儿的,但南乙越紧张他,他就玩儿得越爽、越开心。

    台上的赵楠并没有拿台本,只握着一个话筒,开门见山道:“想必你们都已经认识彼此了,这里我就不做过多介绍,我们省略那些环节,直接进行这一轮的排练室比拼。”

    “这次的规则非常简单,我称之为三不限。”

    前排的礼音发问:“三不限?”

    “对,第一,不限位置,也就是说,本次比拼并不只是针对于相同位置的乐手,鼓手和吉他手也可以同台切磋;

    第二,不限主题,我不会给你们出题目,所有的表演都是由各位乐手自己决定;

    第三,不限顺序,这次将不存在低分者向高分者发起挑战的次序,大家随心而定。”

    “这个规则好像没有规则呢……”李归幽幽道。

    台上的赵楠继续说:“大家别忘了,这里是排练室,并不是比赛的地方。想想你们在排练室都会做什么吧,是不是某个人先想出一段旋律或节奏,即兴演奏出来,另一个人加入,合上节拍,然后水到渠成地配合出完整的乐段?”

    这的确就是真正的排练,是所有乐队人最熟悉的事。

    “所以,你们现在要做的,也是排练,只不过不是队内,而是队伍间的配合。”赵楠说,“每个乐队只派出一名乐手上台,参与五分钟的排练。”

    听完他所说的,一旁的严霁忍不住开口:“请问一下,这次的比拼也会影响到后续的淘汰赛吗?”

    “当然。”赵楠看向他,“不过这一次,没有所谓的加分或减分,胜利者获得的优势,是第二场livehouse淘汰赛赛制的决定权。”

    “赛制决定权?”

    “意思是livehouse的赛制可能也会发生变化?”

    “我想象不到会怎么变,总共就三个乐队,不就是一个一个上去唱完,然后观众投票吗?”

    “该不会比赛跳街舞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次的规则太过简单,甚至太过模糊,南乙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但赵楠将流程推得很快,继续道:“因为没什么规则,也不需要大家相互讨论,我倒数十秒,想上来的乐手自己站起来。”

    南乙看向迟之阳。他知道迟之阳上次就很想参加排练室对决,只是迫于压力,没有勇气站出来,这一次他看上去比上回还要跃跃欲试。

    “我上行吗?”迟之阳看向其他三人,眼睛亮亮的,满脸期待,“反正输了也不会减分。”

    秦一隅头一个同意:“去吧十只羊!”

    “想去就去试试。”严霁温柔说,“你本来就很厉害。”

    “别回来变成八只羊就行。”秦一隅点头补充。

    “去你的。”迟之阳看向南乙,“那我可真去啦?”

    南乙嘴角勾了勾,也点头,“加油。”

    于是,在倒计时结束的第一时间,迟之阳便站了起来,小跑着上了舞台,笑得一脸阳光。

    很快,另外两个乐队也派出了他们的人选,尤利西斯的指引来的是吉他手阿迅,而刺杀旦则选了贝斯手礼音。

    也是巧,正好凑齐了乐队三大件。

    现场很快布好了架子鼓,其他乐手也把乐器准备好。而坐在观众席的南乙却注意到,制作组不止拿了两把琴。

    还有一点目前也很不明朗,就是判定胜利者的方式。

    严霁也察觉到这一点:“这次也还是剩下的乐手和老师一起打分吗?”

    秦一隅笑了一下,凭直觉道:“说不定还有其他人呢?”

    前排的李归慢悠悠扭过头,直勾勾盯着他们三个,声音又轻又虚,仿佛一股寒气,立体环绕式从背后飘来,激得人后背直冒鸡皮疙瘩。

    “其他人?这里哪儿还有其他人……”

    被吓到的三人同时静了一秒。

    严霁眯眼笑着,南乙面无表情,秦一隅皱着一张脸,三人异口同声道:“转过去。”

    “好的……”李归缓缓地扭回了头,留给他们一个很适合出现在鬼片里的后脑勺。

    舞台上,赵楠扫了一眼参与排练的乐手们。

    “可以开始了,什么都不要想,就当你们正在排练。”

    迟之阳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呼出来,握住红色鼓棒的手高高举起,在半空中敲了三下。

    清脆的碰撞声宣告着他的表演开始。

    或许是因为赵楠对“排练”的反复强调,习惯了合作的迟之阳起手便选了基础的双手16分作为开场,加入双跳踩镲,节奏干净均匀。

    “小阳可真善良。”秦一隅笑着说,“就快把‘快进来’这仨字儿写脸上了。”

    严霁感觉这话有点奇怪,但他没说出口。

    显然,台上的另外两名乐手也很快接收到迟之阳近乎“邀请”的信号。

    先加入进来的是尤引的吉他手阿迅。这个在台下像树懒附体的清秀男孩,拿起吉他后简直像换了个人。

    “他反应速度好快。”严霁皱了皱眉,“就在他进旋律之前,小阳就变了节奏型,但是他一点都没乱,还是很丝滑。”

    南乙点头:“还不止,他还在想办法从迟之阳手里拿回主动权。”

    台上的迟之阳节奏越来越快,过鼓速度惊人,也在和阿迅的“争夺”中不断地加入各种高难度、不对称的节奏型。

    他的优势非常明显,就是高机能和天然对节拍的灵敏度,即便打得再野再夸张,头发衣服都散开了,但仔细听节奏,多碎的小拍子都是稳的。

    而即便如此,阿迅也能完美合上,并且有余地发挥吉他的旋律,非常明显的你追我赶,听感颇有趣味性。

    只是因为缺少低频,光是鼓和吉他,听上去有些浮。

    看到这里,秦一隅终于觉得有点意思,不再犯困了:“每个乐队的吉他手都会有掌控意识,这是吉他手的基因。”

    说完他咧嘴一笑,“包括我。”

    看他这么坦然地提起吉他手,欣赏吉他演奏,南乙的心情有些沉闷。

    “贝斯来了。”严霁说。

    南乙将目光转移到台上的贝斯手礼音身上,只是听了一会儿,就微微皱眉,“她……”

    “怎么了?”严霁问。

    只是一种隐约的感觉。南乙盯着台上三人,“贝斯和鼓都是节奏乐器,好的贝斯手律动一定很强,但是礼音……她的律动是弱于迟之阳的,反而旋律很强。”

    秦一隅也发现了,“她是下意识地把贝斯当旋律乐器在用。”

    南乙仔细观察她的指法,忽然察觉到什么,伸出手,模仿了一下她的起手。

    而就在这时,哗啦一声,舞台背景巨大的黑色幕布掉落下来,谁都没想到,那后面的大屏幕上竟然出现了三个分屏,分别是迟之阳、礼音和阿迅的单人镜头。

    赵楠拿起话筒,沉声开口:“现在,我要向各位介绍本次排练室比拼的‘观众’。”

    话音方落,三块分屏上同一时间涌现出密密麻麻的弹幕。

    “啊啊啊可以发评论了!”

    “白毛小阳好帅!!”

    “阿迅我来了!!”

    “礼音太厉害了!!加油加油!”

    和南乙想的一样,规则就是没有这么简单,到这一刻,导师赵楠才宣布了这场对决最重要的部分。

    “没错,现在这场特殊的排练正在以直播live的方式播出中。”

    “各位乐手,好好表现吧,输赢掌握在每一位直播观众的手中。”

    作者有话说:

    ——CB小剧场——

    排练室对决结束之后,由于宿舍的水压出了问题,恒刻四人去到CB的公共澡堂,一个人一个隔间。

    秦一隅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好笑,一边洗头一边说:“尤引那三个人太逗了,反应最慢的叫阿迅,整天睡不醒的叫穗穗,还有一个李归,厉鬼!这名字太天才了,谁给他起的?”

    正说着,一只惨白的手伸了过来,悄无声息地拿走了秦一隅架子上的沐浴露,然后幽幽回答:“妈妈起的……”

    “那你说他妈能想到自己以后生了个……”秦一隅两手在头上搓着泡沫,忽然感觉不对劲。

    “啊!!!卧槽卧槽卧槽,你什么时候来的!这人走路怎么没声儿啊!!!”

    他想逃到南乙的隔间,却发现南乙已经洗完,围上浴巾打算离开了。

    “小乙你等等我,等我冲一下头发,这儿太吓人了我不洗了!”

    “你有病吧秦一隅!你拿的是我的浴巾!”

    “一隅,这是我的拖鞋……”

    南乙一刻不停,快步向外走去,直到关上了公共浴室的大门,舒了一口气。

    终于摆脱鬼魂了(安心)

    ————

    “为什么十只羊回来变成八只羊?”

    秦一隅来劲了,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对儿快板来:“十只小羊排长队,钻进洞穴去冒险,打头阵的被叼走,最后一只也不见,一只烤全羊,一只煮羊汤,十只剩八只,狮子库库吃~”

    迟之阳一把抢走快板,“你去死!”

    第43章 激烈角逐

    “直播??”

    “你们CB是真的会玩, 快把我们玩儿死了。”

    “怪不得刚刚工作人员专门布置了三个固定机位,原来是直播机位。”

    “我就觉得奇怪,怎么规则都没说怎么打分,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看着大屏幕上弹出速度越来越快的弹幕, 严霁不禁有些佩服:“这个比赛居然可以弄出这么多花样, 策划组工资应该不低。”

    “还好我没上。”秦一隅庆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南乙听罢瞥了他一眼。

    秦一隅也扭头,冲他嘻嘻一笑:“不然我直播间不得爆了吗?”

    行吧, 这话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南乙想。

    “如果真的是你上的话……”严霁想到另一种可能,“没准儿节目组就会换备选规则了。”

    说得没错,假如把迟之阳替换成秦一隅, 还是选择三人直播pk, 直接不用比了。

    “人气对这种比赛形式的影响太大了。”严霁半眯着眼, 望住最左侧的直播分屏, “还好他背对着屏幕,看不到弹幕。”

    [恒刻怎么不让上次那个贝斯手上?他好帅啊!]

    [可是鼓手也很帅诶!]

    [应该让秦一隅上,直接秒了]

    [是啊是啊, 想看秦一隅]

    ……

    这些弹幕都很真实,尽管谁都希望实力至上,但这毕竟不是真正的赛事, 在竞技节目里,人气永远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

    南乙抬眼, 看向正在直播排练的三人。

    首发时节目组安排过乐手内投,内投票数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乐手的圈内人气, 按照这个排序, 阿迅和礼音差不多, 迟之阳最低, 按照目前弹幕和点赞的量级来看, 也是符合他预期的。

    而在播出的第一期节目里,迟之阳的镜头也相当少,寥寥无几的几个画面,根本体现不出来他作为乐手的能力,也不可能积累太多粉丝。

    不过南乙一向不信奉人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太在意这个,只会本末倒置。

    只要实力够强,一场live就能逆转现状,当初的他是这样,现在的迟之阳最需要的也正是这么一次机会。

    秦一隅靠在椅子上,表情认真了不少,面对现在的局面,他直言:“要想赢,迟之阳必须得在有限的时间里拿出最有感染力、也最吸引人眼球的东西。”

    “这其实是小阳擅长的。”严霁说,“他打鼓的状态是非常外放的,很容易感染到观众,加上外形条件,我觉得有戏。”

    而一旁的南乙始终观察着台上三人的排练状态,没有搭话。

    而在他们讨论的同时,前排尤引的穗穗和李归也靠在一起,低声谈论。

    终于睡醒了的穗穗把墨镜推到头顶,揉揉眼,打了个哈欠,专注地看着台上的队友。

    “今天阿迅状态还不错。”

    李归点点头,手扶着下巴,慢悠悠地轻声分析:“肯定是被那个小辫子鼓手带的,他本来就是遇强则强的类型啊。而且……三大件放一起,电吉他是最容易引人注意的,这是旋律乐器的优势……阿迅有机会赢呢。”

    的确,无论是电吉他,还是鼓,在乐队里都是非常出挑的存在。

    贝斯就不一样了。

    后排的南乙望向刺杀旦坐着的方向,他发现,比起其他人,刺杀旦的主唱绣眼和鼓手闽闽都很安静。

    仿佛她们都并不十分在意这次比赛的结果。

    “小阳开始加花了。”

    听见严霁的话,南乙将目光重新放回迟之阳身上。

    在赵楠揭晓直播规则之前,迟之阳的心态完全就是“排练”心态:友好地选择基础节奏型开场,让“队友”跟上,和吉他你追我赶,相互拉扯,加入贝斯之后,也很和谐,愉悦感很高。

    但如今,得知他们三人之间存在人气竞争之后,他的状态明显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作为全场最了解他的人,南乙隐隐有些担忧,毕竟迟之阳什么都好,就是心态不够稳定。

    他担心他会因为人气问题影响发挥。

    要命的是,赵楠竟然开始实时播报直播数据:“目前为止,吉他手、贝斯手、鼓手的点赞量是8.9万、7.2万和5.8万。”

    “天哪我都开始害怕了……”

    “别紧张啊大家,紧张容易失误。”

    在赵楠报完数据之后,迟之阳明显受到了影响,胜负欲开始作祟,他加快了过鼓的速度,在配合电吉他旋律的基础上疯狂加花,单跳直飙190bpm。

    这样做的结果也很直观,弹幕果然出现了新的声音。

    [卧槽鼓手这速度绝了!]

    [前排提醒一下:这里可以喘气]

    [看不出来呀,长得秀秀气气居然是个剁馅儿圣体!]

    在阿迅吉他的高音出来之后,迟之阳双手抬高,两只鼓棒同时猛敲上一左一右两个强音镲——

    力道太强,他的头跟随节奏狠狠向下一甩,棒球帽都掉了。

    “来了来了。”秦一隅露出欣慰的笑容,“咩咩发力了。”

    “哇……”就连前排的鼓手李归都忍不住发出感叹,双手交握,放在胸前,“这就是暴力美学吗……”

    随着这暴力一击而来的,是迟之阳毫不克制的炫技。

    他不只是快,摇滚需要的不是快,而是力量。

    迟之阳的每一次抬手,每一次向下敲击,都充满力量,那是日复一日、经年累月的练习下积蓄而来的,看似蛮横,实则稳地可怕。狂热的生命力通过他的肌肉、他掌心的茧,他曾打到剥离的指甲喷涌而出,倾泻在暴雨般的猛烈的鼓点里,砸向每一个听众的心脏。

    [白毛小哥敲到我G点了!]

    [好爽好爽好爽!!]

    [鼓手踩镲都要踩出火星子了!]

    随着演奏的愈发投入,他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外套又一次散开,里面的红色短袖露出来。趁空档,迟之阳干脆脱下外套,又拿了帽子,一起随手扔到舞台的角落,紧接着无缝跟随贝斯的律动重新进去。

    [衣服扔到我心巴上了呜呜……]

    [手臂肌肉线条好惊人!!]

    [脸蛋漂亮,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也好漂亮……]

    架子鼓对于现场热情的收获是非常实时且显著的。

    “现在,阿迅、礼音和迟之阳,你们目前的点赞量分别是:15.2万,12.9万,和14.6万。请注意,还剩两分半的时间。”

    严霁感觉比自己在台上还要紧张,握紧了手,轻声念叨着:“快追上了,快了……”

    秦一隅则完全被迟之阳的演奏所感染。

    “小阳打得都癫狂了,打出残影了都。”

    而在这时候,感受到危机感的阿迅明显也改变了演奏风格,悄无声息地陡然拔高了演奏难度。

    [你们看吉他手的左手!]

    [我操这速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指板烫手呢]

    [阿迅平时反射弧绕地球三圈,但是一弹琴手速简直恐怖,和他弟有的一拼!]

    [电吉他的颗粒感太棒了!!!]

    作为场上唯一的旋律乐器,电吉他的音色一出,立刻大杀四方。南乙这时候才发现,阿迅虽然看起来有些呆,但演奏技术和功底都相当了得。

    [光是这个混拨就没几个人弹得明白的]

    [台上坐着一个呢,秦一隅的混拨出了名的牛逼啊!]

    [阿迅的左手技术已经很牛了,不过和秦一隅巅峰期的左手技术比不了]

    看到这些下意识拿秦一隅出来比较的弹幕,明明是夸奖,可南乙却不觉得开心,这甚至比之前嘲讽秦一隅的言论更令人难以接受。这些夸赞的人并不知道,秦一隅已经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弹琴了。

    他默不作声地看向当事人,并没有从他的侧脸捕捉到任何情绪。不过很快,秦一隅也转过头,挑了下眉,冲他露出一个少年气的笑。

    他抬起左手,指尖拨了拨南乙右耳的耳垂,或者说,是他自己的唇环。

    仿佛他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也不在乎。

    唇环微微晃动着,灯光下,钻石的光芒摇曳闪烁,可南乙的视线却落了下去,盯住了秦一隅又放下去,撑在座椅边缘的左手。

    不知怎么的,一面对他,南乙的行动总是会掠过思考。

    他下意识地做出了动作。

    一旁的秦一隅早已回过头,漫不经心地望着舞台上的三人,可就在此时,他忽地一愣,有些无措地眨了下眼睛。

    一只干燥、温暖的手,覆在了他左手的手背上。

    咚!

    咚咚——

    台上的军鼓重重地砸下来。

    浑身的毛孔都为之一颤。

    手掌的交叠只维持了短短几秒钟,很快,那只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留下秦一隅独自沉浸方才颤栗的余韵之中,难以自拔。

    这个人真是……

    他一时间竟找不出任何合适的语言去形容,只好攥紧了被他安抚过的左手。

    严霁的视线始终在迟之阳和他身后的分屏上切换,连续的几个加花之后,迟之阳再次开大。

    [这个160速六连音杀疯了!]

    [流了好多汗,头发都散了,打鼓真的是体力活]

    [鼓手打猛了甩完头然后仰头张嘴呼吸真的好涩……]

    “追平了,小阳的点赞追平了。”

    赵楠抬头看了一眼屏幕:“20.8万,17.1万,20.8万,还剩不到两分钟。”

    李归看到点赞数据的浮动,幽幽道:“咬得难舍难分啊……感觉就看谁能在最后一秒的时候超过对方一些了……”

    而一旁的穗穗却说:“礼音怎么这么稳,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见迟之阳越挫越勇,南乙也放下心来,本能地去听贝斯律动,将注意力集中到贝斯手礼音的身上。

    和其他乐器不同,没有鼓的猛烈和躁动,也没有电吉他高亢又明亮的音色,贝斯是非常容易被忽略的乐器,很多听众在音响低频调试得不够好的时候,甚至分辨不出贝斯的声音。

    但他作为贝斯手,很明显能感觉到礼音的律动是很扎实的,在迟之阳如此离谱的节奏型和速度里,她都能如鱼得水地变换律动,时不时还能将节奏的主动权抢到自己手里。

    就在南乙思考的时候,一旁的秦一隅也开口道:“这个贝斯手其实也很厉害。”

    “嗯。”南乙没想到他也能感觉到,点了点头,“free style的贝斯旋律编排很少有这么精致的。”

    “你们说,礼音会不会是从旋律乐器转到贝斯的?”严霁心血来潮,好奇问,“比如吉他?”

    谁知南乙和秦一隅竟然异口同声:“不会。”

    脱口而出后,两人都愣了一秒,看向彼此。不知怎的,秦一隅的心跳忽然有些加快。

    “为什么?”严霁问。

    “因为她的弹奏习惯很不吉他手。”南乙解释说,“手指灵活度也不像。”

    秦一隅也回过神,点头道:“其实贝斯手对双指的运用灵活程度和力量要求都要更高,吉他手就不一样了,绝大部分时间可以用拨片代替手指。礼音的手指状态很强,比一般的贝斯手都牛不少,一看就是常年练习的。你看她的右手轮指就知道了。”

    “这就奇怪了。”严霁想了想,“看手指技法感觉像是深耕节奏乐器的,旋律编排又不像一般的贝斯手……”

    此言一出,南乙的脑中忽然闪过什么。

    节奏,旋律……

    回想到礼音一开始的起手,再想去观察她的轮指,却见她突然间取下琴转身,背对着舞台和镜头撩开了旗袍一侧,从腿环上拿下了什么。

    在极为宝贵且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她背对着众人站立不动,低头,抬着两手,似乎在做什么,但谁都看不见。

    很快,她忽然半蹲下来,掀开盖在备用琴盒上的黑布。

    “果然……”仅仅只是看到琴盒露出来的部分,南乙方才的猜想就得到了验证,“她确实是后期转的贝斯手,但之前学的不是吉他……”

    “是琵琶。”

    下一秒,礼音转过身,怀抱一把漂亮的凤尾大叶紫檀琵琶,右手已然缠好了红色的指甲。她抬起右手,拔下之前头顶的簪子,长发如瀑布般垂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换了乐器之后,她浑身的气质都变了。

    “我去……”前一排的穗穗惊呆了,“琵琶??上轮比赛都没拿出来的大招啊。”

    李归差点起立鼓掌了:“藏得太深了吧……”

    秦一隅惊到直接笑了出来,“不是,这完全是bug啊!”

    台上,礼音干脆利落的两个扫弦,如同刀光剑影闪过。

    在架子鼓和电吉他共同铺陈出的暴雨版野性爆裂的氛围里,琵琶高亢清脆的音色一登场,便单枪匹马劈开战场,杀出重围。

    弹幕顷刻间刷得飞快,是前所未有的更新速度。

    [换乐器了!?]

    [我的天啊!]

    [太酷了吧!贝斯手爆改琵琶手!!]

    别说观众了,连台上的迟之阳和阿迅都愣了愣,谁都没想到排练到最后竟然还会冒出这种大杀器。

    但他们很快做出调整,恢复演奏状态。

    谁成想,礼音竟抱着琵琶开始疯狂slap,力道劲猛,节奏干脆,全然没有了民族乐器惯常给人的刻板印象。在她手中,琵琶的音色甚至弹出了金属感。快节奏的Slap中间穿插着琵琶轮指,律动十足,错落有致,将民乐和摇滚完美结合,令人叹为观止。

    [如果是姐姐的话,戴着琵琶指甲也是可以的……]

    [slap加轮指加扫弦,拿琵琶当贝斯弹,太爽了吧!!]

    [姐姐请扫我……]

    “怪不得……”严霁也明白了,“她这功底一看就是学了很多年琵琶的,所以旋律和节奏都很强。”

    南乙早有猜想,所以并不像其他人那么意外,“嗯,她一开始起手的姿势,我就觉得很奇怪,现在看来,是弹琵琶的习惯。还有她轮指的速度,也是练琵琶练出来的。”

    秦一隅盯着三块分屏上的点赞数,方才还落后两人很多的礼音,现在是数据增速最快的一个。

    “追得好快……”

    同为贝斯手,看着礼音将贝斯演奏技巧贯通于琵琶上,南乙也觉得实在有趣,不禁感叹:“这才是鲶鱼啊。”

    面对这场跌宕起伏的三人比拼,台上的赵楠也露出欣慰的表情,“还有最后二十秒。”

    无论是架子鼓、电吉他还是琵琶,速度都越来越快,越来越猛,在赛制和鲶鱼效应的逼迫下,三重演奏进入一种近乎疯狂的氛围之中,最离奇的是,此前从未有过配合的三名乐手,此刻却展现出一种诡异又惊人的默契。

    [太燃了!!!]

    [CB,你们管这叫“排练”??]

    [我去我鸡皮疙瘩掉一地!]

    “三——”

    [三个人的点赞追平了!!]

    [这也太戏剧性了吧!最后两秒的点赞决定胜负吗??]

    “二——”

    “一。”

    弹幕停止滚动,点赞一栏被遮蔽,而器乐声戛然而止。

    迟之阳重重敲下最后一击,爽到直接扔了鼓棒。汗流了满脸,迷了眼睛,他干脆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仰着头,坐在鼓凳上大口喘息。

    “排练结束。”

    第44章 赛制抉择

    “非常精彩的五分钟, 让我们把掌声送给三位优秀的乐手。”

    下一秒,排练室掌声雷动。

    “太厉害了!”

    “都超级棒!”

    “牛牛牛!”

    迟之阳撩起上衣的下摆,擦了脸上的汗, 打鼓打得太过卖力, 头发全都炸了起来, 辫子也散了,白茸茸一片, 在灯光下几乎要发光。他摸了摸头发,像是忽然发现什么似的,猛地低下头, 四处张望。

    “找什么呢?”秦一隅伸长了脖子, 想看清楚点。

    对于这种状况, 南乙早已见怪不怪:“发圈打不见了。”

    严霁笑了, “每次一打鼓就开始到处掉装备。”

    找了半天也没找回来,迟之阳只能先把丢在地上的鼓棒捡起来放好,然后抬手, 抓着毛绒绒的头发,表情有些懵,又有点气馁。

    听见赵楠让他们三个都站到前面来, 迟之阳赶紧起身,刚要走, 又想起自己的衣服和帽子,于是小跑到舞台的角落, 把丢过去的都一把捞起来。

    扔的时候确实帅, 到处捡东西的样子就有点狼狈了。

    实在太热, 迟之阳不想穿外套, 只能和帽子一起团成团抱在怀里, 抱着来到舞台中间,和阿迅、礼音并排乖乖站好。

    “在公布这场排练室比拼的结果之前,我必须要说,你们的表现令我刮目相看。”

    赵楠露出相当满意的笑容,继续道:“无论是阿迅、礼音,还是迟之阳,你们每一个人都在这次排练中发挥出一个乐手应该具备的技术、情感表达和应变能力。所以我个人认为,这场切磋没有赢家,或者说,你们都是赢家。”

    秦一隅小声说:“这个评价相当高了。”

    严霁点头:“当得起。”

    但这终归是一场比赛,赢家只有一个。想到还未宣布的结果,迟之阳又开始紧张起来。

    赵楠切入正题:“那么现在,让我们一起看一下排练结束时,三位乐手的直播点赞量。”

    大屏幕上,原本被遮住的点赞量一栏在同一时间公开。

    “啊!!!”

    一直坐在台下、冷静得像两尊小菩萨的闽闽和绣眼同时发出尖叫,握着彼此的手蹦跶起来。

    “礼音赢了!”

    恒刻三人对此也并不意外,很有风度地一起鼓了掌。

    “正常,琵琶slap确实太意外了,换做我是直播的观众,也会被惊到的。”严霁温声道。

    南乙点头:“论技术和表现力,他们三个谁赢都是可以的。”

    “确实,只是说是礼音放大招了。”秦一隅鼓掌累了,伸了个懒腰,然后顺势倚在南乙的肩上。

    南乙瞥了一眼,懒得阻止。

    赵楠宣布分数:“阿迅39.6万,迟之阳39.9万,礼音40.1万,恭喜刺杀旦乐队的贝斯手礼音,赢下了本轮B组排练室比拼。”

    一颗心原本快要蹦出嗓子眼,结果一公开,迟之阳反倒彻底放松下来,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露出一口碎碎的白牙,孩子气地笑着,走过去想和获胜的礼音拥抱。

    可他刚伸出手臂,又忽地顿在半空。

    礼音也愣了一下,“怎么了?”

    迟之阳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身上有汗,你介意吗?”

    “当然不!”礼音也笑了,主动友好地拥抱了迟之阳,“你太厉害了。”

    “你也是!”

    两人分开后,又分别和慢半拍的阿迅拥抱。

    礼音:“阿迅?你想什么呢?”

    迟之阳乐了:“他人在这儿,魂儿好像还没回来呢!”

    “好,那么先请鼓手和吉他手下台。”

    迟之阳鞠了一躬,小跑着往台下走。这时候,一直没吭声的阿迅好像才终于如梦初醒,慢吞吞地眨了下眼,扭过头,对礼音轻声说:“你赢了,恭喜啊。”

    听了这话,迟之阳下台阶的脚都停住,笑得见牙不见眼,谁知阿迅又慢吞吞地扭头,冲他说:“也恭喜你,你第二。”

    “哈哈哈哈!”迟之阳笑得快弯下腰了,他跑了回去,一把拉住阿迅的手臂,拽着他下台,“同喜同喜,走吧咱们!”

    台下的其他乐手也都笑了出来。

    等快要走回座位上,迟之阳故意瘪起嘴,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装出一副哭丧脸,早就站起来的三人都伸出手,南乙揉着他的头发,严霁摊开手臂拥抱他,秦一隅则双手比大拇指,在迟之阳眼跟前晃来晃去。

    “你已经很棒了。”严霁十分诚恳,“我上去也不会有你表现得好。”

    “是啊。”秦一隅笑嘻嘻的,“咩咩倍儿棒!”

    迟之阳心情好,不和秦一隅计较,自己坐了下来,笑得依旧开心,“没事儿,我觉得挺爽的,好久没有打这么爽过了。”

    过了好一会儿,南乙才开口,捋了捋他脑后的长发:“你这次进步真的很大。”

    迟之阳立刻凑到他跟前,小声问:“真的吗小乙,你别哄我。”

    “嗯。”南乙看着他,“你的技术一直很好,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只是有时候太容易紧张,但这次你的心态真的很好,而且也更享受live表演了。”

    这话简直戳中他内心最在意的部分。迟之阳一把抱住南乙,一口气把自己的感受都说了出来:“我也觉得!刚刚有一小段时间我都忘了这是在比赛了,就好像回到咱俩中学第一次排练的时候,特纯粹,就只是在玩儿音乐,什么都没想。”

    南乙理了理他散开的小辫子,“嗯,我能感觉到。”

    “可是我没有赢。”迟之阳松开南乙,叹了口气,“就差一点儿。”

    “没关系。”严霁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恒刻,这一次的现场表演比任何优势都要宝贵。”

    “这话说对了。”秦一隅接过话茬,“一个乐队要想长远地走下去,每个人都得发光才行。”

    “嗯。”南乙拆了自己扎着的半马尾,将发圈递给正编着辫子的迟之阳,示意让他先用这个绑好。

    “好嘞。”

    看到南乙拨了拨散下来的头发,秦一隅盯了几秒,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腕,眨了眨眼睛。

    不过很快,导师赵楠的声音响起,将他从思绪中拉出。

    “各位,两周后,你们将迎来Crazy Band的第二场livehouse淘汰赛,结束后,将淘汰五支乐队。”

    李归听了,气更虚了,从椅子上慢悠悠滑下去:“那不是只剩下5支乐队了……”

    穗穗手转着墨镜:“淘汰这么多人是怕我们把CB食堂吃垮了吗?”

    阿迅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什么:“……我的拨片好像落在台上了。”

    南乙想到一开始赵楠说的赛制选择:“他说的是一共淘汰5支,会不会因为赛制的差异,存在不同的淘汰可能?”

    话音刚落,赵楠看向被留在台上的礼音,“礼音,作为本轮赢家,你的手中掌握着决定B组所有乐手命运的重大选择权。”

    大屏幕上,规则动画再一次出现。

    “第一种赛制,组内淘汰赛,每组在独立的livehouse演出,根据观众和现场评委打分,决出胜负。

    S组目前4支乐队,淘汰1支,A组和B组目前都是3只乐队,本轮结束后都是淘汰2支队伍,三组共幸存5组乐队。”

    “这和上一轮淘汰赛是一样的。”严霁想了想,“照着这个赛制比下来,S组还是幸存乐队最多的组别。”

    赵楠顿了顿,继续道:“第二种,组间淘汰赛。”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异口同声:“组间???”

    大屏局上,组内代表三支乐队的红色小球融合成一个大球,和另外两颗相撞。

    “没错,组内乐队从竞争关系,变成合作关系。”

    “你们的对手不再是彼此,而是其他组别。S、A、B三组将会在同一个livehouse演出,由观众和专业评审投票,决出胜利者。”

    李归一听又虚了几分,掐着人中说:“同组的倒还好,要和S组比,好刺激呢……”

    绣眼也有些忐忑:“S组里面的知名乐队太多了,执生上次还拿了全场公投第一。”

    大屏幕上,规则解释同步变化着,赵楠解释说:“组间淘汰赛最大的不同,就是淘汰形式。”

    秦一隅笑了,看向南乙:“又被你说中了。”

    “最后一名的组别将淘汰三支乐队,第二名的组别淘汰两支,而第一名,则可以全员安全。”

    此言一出,全场都静了几秒。

    [全员安全]四个字,对所有人来说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但与此同时,这种赛制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这就是在赌。”严霁分析说,“S组还好说,A组和B组都只有三支乐队,一旦落后,在livehouse公演中成了最后一名,就是全员淘汰的下场。”

    这对有着决定权的礼音来说,显然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现在迟之阳反倒庆幸了,连连拍着胸口说:“还好输了,我有选择困难症,最怕做选择了,这么大的决定,万一选坏了就麻烦了!”

    秦一隅越想,越觉得这赛制有意思,笑着说:“有什么好怕的,大家要死一起死,挺浪漫的。”

    “疯了吧。”迟之阳才平复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我才不想一起死,现在想到碎蛇被淘汰我都难受着呢。”

    所有人都在纠结于这个选择,南乙却忽然发现什么,沉声开口:“导师。”

    赵楠抬头,看向南乙:“有什么问题吗?”

    “我只是好奇,既然新赛制会让三个组之间产生竞争,那这个决定权,应该不止礼音有,其他两组的胜利者应该也有。”

    “当然。”

    “所以……”南乙继续道,“最终这场比赛究竟是哪一种赛制,是三个人一起决定的,少数服从多数,对吗?”

    赵楠点了点头。

    “对啊。”迟之阳这时候才意识到,“万一礼音选了第一种,其他两组都选了后者,其实还是没用啊。”

    “这就看大家怎么去权衡了。”严霁说。

    南乙压低声音,淡淡道:“这和之前的加分减分机制完全不同,这一轮的奖励,与其说这是胜利者的优势,不如说是制作组包装成礼物的噱头,为他们提供节目效果。”

    从小到大最爱刺激、爱冒险的秦一隅倒是非常喜欢这个模式。

    “确实,光是乐队表演,看一次两次还有新鲜感,多了就无聊了。就像刚刚的排练直播,观众们确实喜欢燃的、炸的,但是再燃再炸,都敌不过戏剧性和新鲜感。”

    严霁则开始思考别的组别会怎么选:“如果我是S组的胜利者,我应该会选第一种。”

    “为什么?”迟之阳不懂,“和别的组打不是更好?S组平均水平和人气都要更高吧。”

    南乙说:“第一种结果对S组是最保险的,最差也是淘汰一支队伍而已,换第二种就不一定了,谁会愿意让自己的淘汰风险变高?”

    “我明白了。”迟之阳看向台上,“所以现在就要看AB两组怎么选了。”

    “礼音,你想好了吗?”赵楠将话筒递给她。

    “嗯。”

    一条路是组内厮杀,杀出唯一的胜者。

    另一条则是三组混战,风险与机遇并存,或许还是淘汰两支,或许全员阵亡,又或许都活下来,谁也不知道最终结果。

    礼音深吸一口气,开口时,并没有直接宣布自己的选择:“其实在这里,我想先对恒星时刻的四位说一句抱歉。”

    听到这句,坐在上面的四个人都愣了一下,看了看彼此,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们刚刚进入B组的时候,我们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欢迎,其实并不是我们对你们有敌意。在你们进来之前,我们和尤引聊了一下,作为上一场唯二留下来的两支乐队,我们其实都觉得很可惜,对之前的乐队朋友们也很不舍。

    你们也是经历过上一轮淘汰赛的,而且C组比我们更残酷,只留下了你们一支队伍,所以相信你们也能理解我们的感受。”

    原来如此。

    四人这时候才明白B组排练室一开始的低气压究竟从何而来,并不是对恒星时刻的排挤,而是他们还在为同组朋友的离开而难过。

    礼音望着他们,继续道:“回到刚刚赵老师说的赛制抉择,这非常困难,我也不想考虑那么多了,既然赢了,那我就任性一次。”

    她放开声音,大声道:“组内厮杀我们都受够了,既然现在恒刻也加入进来,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就组成了全新的B组。”

    “同为幸存者,不如把枪口一致对外,一起去碰一碰更强的对手,搏一搏,怎么样?”

    听到这句话,台下的众人不禁爆发出尖叫和欢呼。

    “好!”

    “冲啊B组!”

    “这样才对嘛!”秦一隅双手放在嘴边,“B组创翻全世界!”

    迟之阳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哇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礼音笑了,看向赵楠:“赵老师我决定好了,我们B组选择组间淘汰赛。”

    听到“我们”两个字,一向独来独往、没什么集体荣誉感的南乙也感受到一种隐隐的力量感,是想要奋力一搏的胜负欲,也是并肩走下去的决心。

    “好。”赵楠点头,“我也很好奇你们的心愿能不能达成。”

    他伸出手,指向大屏幕,“让我们来看一看,同样结束了这场排练室对决的S组和A组,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吧?”

    想到所有被淘汰的C组的朋友们,迟之阳依旧感到不舍、不公,他两手交握,在心里默默祈祷。

    很快,大屏幕一分为二,一左一右,S组和A组胜利者也出现在画面中。

    “那不是执生的吉他手吗?他赢了啊。”

    “A组的获胜者是吞苦水的鼓手诶。”

    两个分屏同时播放了他们的选择录影。

    正如南乙所说,S组选择了第一个赛制。

    而A组那名鼓手笑嘻嘻的,绕了半天,最后面对镜头wink了一下,并且比了个耶的手势。

    “我选第二种!”

    看到这一幕,B组的乐手们立刻开始庆祝,比赛还没开始,他们已经像赢了一样开心。

    “太好了!”迟之阳原地打了套军体拳,搂住南乙的脖子,“我们要和别组比赛了!”

    秦一隅故意逗他:“你这么激动,不怕一起死啊?”

    “死就死。”迟之阳搂住南乙,“早点淘汰还能赶回去参加期末考。”

    严霁这时候才想起来:“是啊,你们俩还是刚入学的男大学生。”

    “还有我,我也是。”秦一隅指着自己:“我是休学中的男大学生。”

    几人插科打诨间,台上的赵楠开始进一步宣布淘汰赛规则:“由于两组选择了第二种赛制,那么两周后的livehouse将以组间pk的形式进行。请各位注意,这一次比赛的要求是不限主题的全新原创曲目。”

    “全新原创??”

    “意思是要现写歌了?”

    严霁提高声音询问:“赵老师,请问是三支乐队合体表演吗?”

    “每一支乐队要派出至少一名乐手参加,也可以全员参与,只要你们能合理地利用好每个成员。”

    “这太多了,如果全部都上,就是十人乐队。”严霁说。

    “也不是没有大型乐队啊。”迟之阳举出了就几个例子。

    “那不一样。”南乙说,“你说的那几支,乐手虽然多,但位置是不同的,加入了很多不常见的乐器,比如小号、长笛、大提琴……可是我们三支乐队里,重复的位置太多了。”

    “三个贝斯手,三个鼓手,两个吉他手。”秦一隅摇摇头,“吉他手倒还好说,你见过哪个乐队有三个鼓手的?一个live听下来脑瓜子都被敲烂了。”

    听到这里,迟之阳才开始真正犯愁。

    “这是不是代表,我们有人会坐冷板凳啊?”

    南乙也不确定,“看之后怎么讨论吧。”

    录制结束之后,三支乐队分别离开现场,由于C组的彻底消失,恒星时刻也必须得离开之前的宿舍,搬入B组所在的楼层。

    四人出了电梯,莫名其妙感到一股寒气。

    果不其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我们……可以一起住了哦。”

    恒刻四人都吓了一跳,两个面上淡定,另外两个直接大叫出声。

    “我操——”

    秦一隅和迟之阳同时尖叫,受求生本能的驱使短暂地抱到一起,突然看了一眼彼此,找回点理智,又被对方恶心到跳着分开,一边干呕,一边猛甩胳膊,试图甩掉刚刚拥抱的记忆。

    严霁微笑着两手捧住李归苍白的小尖脸,声音却充满压迫感:“下次别突然出现在别人身后了,能做到吗?”

    李归眨了两下黑幽幽的眼,点点头:“下次我从前面走。”

    严霁满意地笑了笑,放开了手:“真乖。”

    李归拨了拨脸前的黑色长发,对他们说:“我们之前的室友乐队被淘汰了,穗穗要去和刺杀旦住一起……现在多两间房,节目组说让你们来住。”

    为了让他们不被吓到,李归特意说:“你们别害怕,在宿舍的话,我会把头发扎起来……”

    正说着,阿迅突然从走廊的拐角走了过来,“我刚刚想起来……”

    “你才想起来要来找他们讨论合住的事对吧,我正在说呢。”

    尽管迟之阳想到李归觉得有些瘆人,但对方都诚心诚意邀请了,拒绝显得太不近人情,最重要的是,一想到要换宿舍,还是两间房……

    “那我这次是不是可以和小乙睡了!”迟之阳非常兴奋,“上次是秦一隅,这次怎么也轮到我了吧。”

    严霁叹了口气,正要开始演,谁知身边的南乙和秦一隅竟然同一时间开口。

    “不行。”/“你做梦!”

    “啊?”迟之阳颇有些受伤地看向南乙,“小乙,怎么连你都不愿意和我一起住啊?”

    “不是的。”南乙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顿住。

    迟之阳想不通:“那是什么?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为什么你宁愿跟他睡都不跟我睡啊。”

    “因为……”南乙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总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秦一隅梦游的事吧。

    再说了,万一秦一隅真的跟严霁分到一个房间,再发生点儿什么,他们这个乐队还能组的下去吗?

    光是想到那个画面,南乙已经开始头痛起来。

    和他正好相反,此时此刻的秦一隅已经嘚瑟到了极点。要是人能基因突变长出尾巴来,他的尾巴现在应该摇成了电风扇。

    他一把揽住南乙,嚣张地笑着说:“因为他就是喜欢跟我睡,他爱我,他离不开我呗!”

    阿迅盯着南乙,忽然开口:“南乙,你脸色……好差哦。”

    南乙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下嘴角,一颗犬齿露了出来。

    “你这时候的反应倒是挺快。”

    作者有话说:

    ——南乙暗恋观察日记——

    日期:随便吧!爱几号几号

    天气:多云转晴转多云

    每天看到南乙,我的脑子里就是:你小子真的别太爱了……

    看到弹幕提到我就担心地观察我反应,还伸手摸我的手?一般的队友、哥们儿会这么干吗?周淮也是同性恋,他除了给我纹身,碰都没碰过我的手诶,想牵我不就是喜欢我,不就是爱我?

    而且他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脱口而出想和我一起睡诶!真的我说,小乙你好歹藏一藏吧,虽然我知道你真的很不想离开我(其实我也挺想和他一起住的,主要是方便我继续写观察日记,虽然我发现自从我俩睡一间房之后,这孩子黑眼圈越来越重了,他不会是每天不睡觉偷偷盯着我睡脸吧?突然感觉这样对他也挺残忍的……爱而不得什么的,心突然酸酸的)

    回宿舍之后,我看到他洗澡前摘下了所有的耳钉,唯独把我的唇环放在一个单独的小盒子里,等我洗完澡出来,发现他坐在在台灯前面仔细盯着唇环看,不就一个小银环吗?能看出花儿来啊。这么喜欢我还可以再买啊。

    对了,说到买,得看看刚刚下单的东西发货没,不写了,我去看看!

    over

    ————几天后————

    取完快递回来的严霁和迟之阳,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开始拆盒子

    “这是谁的椰子油?好大一罐啊!”

    李归飘过来拿走:“我用来护发的……”

    “那这个呢?”严霁问,“超轻超长便携式保暖睡袋?”

    “是穗穗的,我给她送去……”李归也拿走了。

    迟之阳又拆了一个盒子,一不小心力气太大了些,盒子破了,里头的东西全都掉了出来——

    严霁拿起里面的小卡片,看到订单记录:“黑色简约发圈……”

    “……500枚???”

    第45章 双向秘密

    和南乙预料的一样, 十个人塞进一间排练室里,无论是开会、做决策,还是写歌, 效率都不高。

    尽管三支乐队里没几个暴脾气硬茬, 但玩摇滚的, 多少都有点倔,谁都有自己坚持的东西。因此即便是和和气气讨论, 也都各执己见,谁也没办法完全说服谁。

    原以为不限主题是件好事,可一个人写歌和十个人写歌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各种小样拿出来听一遍, 各有各的好, 但也融不到一块去。

    迟之阳讨论得口干舌燥, 想去拿水杯,一回头就看见秦一隅躺在懒人沙发上睡得正香,脸上盖着班尼·格莱博的《音乐家的高效练习》。

    “真无语了……”

    这跟高考前垫着五三睡大觉有什么区别。

    他拿完水杯, 再一回头,看见另一个角落躺着一粉色睡袋,上面贴着一张小纸条——别怕, 我是穗穗。

    真服了。俩睡神。

    “三个鼓手肯定是不行的,要不看能不能转别的位置?”

    “可是我只会打架子鼓啊。”

    “我还会弹尤克里里……”

    “你真的觉得我们需要尤克里里吗??”

    ……

    南乙脑子里也没有构思出合适的方案, 人一多,更是不想说话, 于是干脆隐身, 自己戴着监听耳机在一旁练琴。

    他是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能专注于一件事的人, 所以才能用许多碎片时间完成各种各样的事, 和许多人最大的不同在于, 南乙无法让自己困在卡壳的单一进程中,如果想不到解决办法,就去做其他事,原地踏步也并不会带来任何进展。

    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这样在贝斯琴弦的翻飞下消逝了,凌晨两点,大家暂时将争论搁置,各自回到宿舍休息,约好早上再继续排练。

    人都快散了,秦一隅还没醒过来,南乙放下琴朝他走去,静悄悄地蹲了下来。

    他盯着秦一隅脸上蒙着的书,本想直接挑下来,可忽而转了念头,手向下移,食指拨了一下秦一隅垂着的指尖。

    睡得这么熟吗?

    正想着,那只手忽然动了动,竟直接反手握住他的手指,牢牢攥在手心。

    哗啦。书掉了下来,下面是一张狡黠的笑脸,好像抓住不只是手,是一只他觊觎已久的猎物。

    “装睡?”南乙抽出自己的手。

    “没有啊,我刚醒。”秦一隅嬉皮笑脸,跟着起身的南乙起来,亦步亦趋,肩膀时不时擦过他的肩膀。

    “他们有决定好写什么歌吗?”

    南乙眼睛不太舒服,眯了眯眼:“没有。”

    回到宿舍,迟之阳和严霁正在客厅看阿迅收藏的来自世界各地的啤酒,秦一隅也凑上去看热闹。

    “你爱喝酒啊?”

    阿迅听了,摇头:“不是很爱。”

    “那买这么多?”秦一隅拿起其中一瓶,“樱桃味儿?那不跟止咳糖浆一个味儿吗?”

    “我只是喜欢收集啤酒瓶。”阿迅说,“酒的话……如果在家,我爸和我弟会帮我喝掉。”

    他在手机相册里翻找出之前拍下的照片,有用酒瓶做出来的茶几,很漂亮。

    秦一隅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南乙不在。这才意识到他很早就回房间了。

    于是他也悄悄回去,瞧见南乙正坐在床沿,仰着头,在滴眼药水。

    可他抬起的那只手有些抖,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放下来,又重新抬起,再试一次。

    次数太多,秦一隅都看不下去,直接走过去,站在他的对面,手自然而然地从南乙手中拿过那瓶小小的眼药水。

    “我帮你。”

    他轻轻扶着南乙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南乙的眼睛有些微红,但很亮,脸颊上淌着没能好好滴入眼中的透明药水,在灯光下变成一抹流动的光,像眼泪一样。

    秦一隅脑中不禁产生出一丝幻想——他清醒时掉眼泪是不是也这样?望着他,静默地流着泪,很执拗,也很脆弱。

    尽管这念头消失得也极为短暂,但他现在不得不承认,一张好看的脸的确会引人遐想。在这份遐想的推动下,秦一隅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拭去脸颊上的透明药水。

    这动作显然有些越界了。

    “不用,我自己可以。”南乙稍稍往后退了退,试图从秦一隅的手中逃脱。

    可他没能成功,扶住下巴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你的手都抖成这样了。”

    秦一隅说着,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指腹摁在皮肉上,不轻不重地揉了几下,“可以什么?”

    “练琴再专注也要休息,否则轻则腱鞘炎,重则是长期的伤病,你又不是刚开始学琴的小孩儿,这些还需要我跟你说吗?”

    平时插科打诨惯了,这是他少有的用这种严肃、甚至带有几分规训意味的语气对他说话,南乙有些不适应。

    而他提及伤病,更是令他想到秦一隅自己的手伤,即便是想反驳,也忍住了。

    见他不说话了,秦一隅的语气又迅速地柔和下来:“脸再稍微仰起来点儿。”

    南乙妥协了,也照他说的做,只是没办法望着他,抬眼时,只好盯住秦一隅后方的一小处模糊的墙壁。

    秦一隅感觉到他视线的逃避,至今依旧找不到缘由。

    他很困惑,还曾经为此和周淮聊过。

    [一条赛级小鱼:完了,我感觉他只喜欢我的才华。]

    [淮子:啊???]

    秦一隅给他发消息从来不在意他说什么,只管把自己想说的全一股脑儿往外倒。

    [一条赛级小鱼:他不喜欢我的脸,如果喜欢一个人的脸不是会一直盯着他看嘛?南乙完全不会。很可惜,他只爱我的品格。]

    [淮子:哦,那他口味还挺重的。]

    不过没多久,周淮又认真地分析起来。

    [淮子:没准儿他就是不好意思呢?虽然我觉得他那张脸,就算害羞也挺难让人发现的。]

    一开始秦一隅也以为是这样,但后来他否定了这一猜想。

    因为南乙不只是不与他对视,他会习惯性躲避所有人企图对视的目光。

    明明长了双这么美的眼睛。

    他用食指压在南乙下睫毛上,轻柔地拨开下眼睑。右手捏住小瓶子,对准。

    “你今天一整天,眼睛都不太舒服。”他发问的语气很确切,像是在陈述一件事。

    一颗小水珠悬而未决,摇晃,摇晃。

    “你怎么知道?”南乙嘴唇动了动。

    “我看到了。”

    啪嗒。落下。

    一颗水珠落在眼睑内侧,南乙有些不适,快速地眨了眨眼,想低下头,但秦一隅已经伸出手,压住了他另一只眼睛的下睫毛。

    “别动。”秦一隅轻声说,“还有一只。你的眼睛对光线很敏感吗?”

    南乙没有立刻回答,因为多的药水沿着面颊淌到唇角,而秦一隅先一步察觉,用拇指轻轻擦去了。

    呼吸变得滞缓。

    这样的姿势、这些动作,难免会让他想起之前的亲吻。只是梦中的秦一隅会更粗暴、更长驱直入,不管不顾地摁住他,全盘压制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钝刀子割肉,带着一些隐隐的控制欲发出指令。

    说完全不抗拒是假的,南乙无法接受被他人掌控。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人”,如果换做是秦一隅,似乎又可以忍受。在这短短几秒的掌控欲的交锋里,他暂时败下阵来,心绪浮动,另一种欲望涌了上来。

    “我有先天性的视物障碍,畏光。”

    一开口,南乙才忽然意识到,原来是倾诉欲。

    但已经打开这个匣子,后悔显然也来不及了,尤其是面对喜欢追根究底的秦一隅。

    “你之前都没说过……”秦一隅眼中有明显的讶异,“很严重吗?”

    “还好,很早就开始治疗了,控制得还算不错。”

    滴下第二滴后,南乙闭上了眼。

    很快,他感觉温暖的手指覆上他双眼的眼皮,很轻很轻地揉了揉。

    “很早就开始治了,有多早?”秦一隅的声音就在他眼前,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和幼稚,反倒像一个真正年长几岁的大人了。

    “五岁就开始了,家里人发现得早,虽然没办法根治,但可以控制症状不继续恶化。”等到他的手离开了自己的眼睛,南乙才睁开眼,但没办法立刻适应光线,又眯了眯。

    这个小动作有些可爱,秦一隅在心里想。他第一次觉得南乙不像狼了,这一瞬间更像是猫咪,或是更可爱的小动物。

    “那你不是从小就经常去医院?”秦一隅将眼药水的瓶子搁在床头柜上,坐下来,和南乙面对面,嘴角勾了点笑意,“会哭吗?”

    南乙也笑了,他不明白秦一隅怎么会这么执着于看别人哭,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你死心吧,我从小就不爱哭。”

    “好吧。”秦一隅耸耸肩。

    其实你早就在我面前掉过眼泪了,虽然是睡着的时候。没想到吧?

    他能想象到南乙小时候的样子,正正经经的酷小孩儿,牵着爸妈的手,如果在走廊里和他这种撒泼打滚的小朋友狭路相逢,会扭头看,但绝对不会搭理他。

    “小时候都是谁带你去医院?爸妈?”秦一隅好奇地追问。

    南乙脸上的笑很快就散去了,眼里的光也敛去。

    “他们要上班,多数时间是我外婆。”

    他盯住了秦一隅的喉结,那一行微微浮动的字母,顿了顿,继续说:“她也在陪我去医院看病之后,出的意外。”

    “所以我不喜欢我的眼睛。”他看向秦一隅,不知是因为药水,还是别的什么,他的双眼格外湿润。

    “如果我和普通人一样,或许她现在也还会在。虽然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如果,但……”

    南乙停了几秒,有些自嘲地笑了。

    “人有时候就是会寄希望于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让自己好过一点。”

    秦一隅愣住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试图对南乙说些什么,可言语在这时候又是那么的无力,那么苍白。

    “可是我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它不应该是……”

    “是吗?”南乙打断了他,“但不是每个人都这么觉得。”

    他一边说着,一边为自己的继续表达而诧异,就像撕开伤口后,意外发现这竟然存在一种快感,有些上瘾,愈探愈深,干脆撕得更彻底一些。

    “从小到大,一直有人有意无意地拿这种特殊的瞳色开玩笑,或者说嘲笑。”南乙说得冷静,语速不疾不徐,仿佛与他无关,“你知道,一个人要想活得平和、安全,最好的状态是什么吗?”

    “什么?”

    “和大家一样。”南乙用那双特别的眼睛注视着他,“差异越大,越危险。”

    这话几乎颠覆了秦一隅前半生构建出来的人生信条,因为他从小就渴望和所有人不一样,他喜欢标新立异,享受他人投射而来的目光,为自己的特殊而兴奋。

    但原来,天生就“特殊”的南乙,活得这么艰难。

    “那些小孩儿……”秦一隅想象那些童真的面孔说出嘲弄的言语,下意识皱了眉,“小小年纪,就欺负人吗?”

    “年龄越小的人类越接近野兽,他们的残忍也很天真。”南乙双手撑在身后,闭了闭眼,仰起头,白皙的脖颈很细,一只手就够握紧。

    “小瞎子,独眼龙,鬼眼珠,丧尸眼……”他历数着自己被赋予过的外号,眼前浮现出陈韫的脸,有些反胃,于是睁开了眼睛,看向秦一隅,“这都是最基本的,没有孤立、动手,已经很好了。”

    秦一隅的心忽地抽痛,好像被一根细线缠住,缠得很紧,快要被割开。

    在此之前,在他的眼中,南乙从不迷茫,从不脆弱,他的心似乎是不可动摇的,想做的必须做到,想要的必定得到。

    在所有人还在混沌地摸索人生的答案时,他手握着解法,沉稳地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目标。

    在这个疯狂又混乱的世界,他稳定得像一个包装精美的陷阱。越是冷漠,越是不迷惘,越是充满魅力,引得你想要跳下去。

    可当秦一隅走进,蹲到陷阱前往下一望,原来里面只不过是一个习惯性咬紧牙关的小男孩儿。

    “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学生时期就会有很多人喜欢的人。”秦一隅自言自语一般,“就像现在一样。”

    “有啊。”南乙声音很轻,伸出手,五指分开,卧室灯光透过指隙落到他脸上。

    他放下手,看向秦一隅,用纯粹好奇的语气问他:“可是喜欢有什么用呢?”

    秦一隅顿住了,不发一言。

    某个瞬间,一个从未发生过的画面从他脑海中浮现——假若有一个人诚恳无比地望着南乙,鼓足勇气对他诉说爱意,他会不会也这样,用一种求真求索的表情说:“爱有什么用?”

    他甚至怀疑南乙是否真的知道喜欢和爱是什么,也是第一次怀疑他是否真的如周淮所说,是喜欢他的。

    好像魔法突然失效似的,南乙恍然清醒,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已经远远超出了安全边界。

    他觉得有些可怕,自己在秦一隅面前开始逐渐地不受控制,他在纵容秦一隅的同时,也在纵容自己。

    这些真的需要被说出口吗?就像在博取同情,可悲又可怜,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孩子了。

    之前哪怕被团团围住,被揍到抬不起手,他也没有对谁抱怨过,包括迟之阳。

    为什么换成是秦一隅,那些字眼就不管不顾冒出了喉咙呢?好像他真的非常需要这个人接住他的痛苦似的,可他的痛苦又不是一颗果实,是一条源源不断的河流,只会把人淹没。

    打住。真的可以结束了。南乙告诉自己。

    “谢谢你帮我滴……”他打算起身,但手却被摁住了。

    “等一下。”秦一隅语气有些慌张,抓住他手的同时也微微起身,好像真的很怕他就这样离开了。

    南乙不明所以,还是坐了回去。

    “你刚刚说的这些,我……”

    才开了个口,敲门声传来,中断了秦一隅的话。隔着一扇门,他们彼此都听见了迟之阳的声音。

    [小乙,我给你看个东西,你睡了吗?]

    南乙抽开了被握住的手,起身,打算去给迟之阳开门。刚走开,谁知秦一隅快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这个动作很急,也不够小心,用力过了头。南乙怔了一秒,扭头看向秦一隅,眼神中有不明所以的诧异。

    “不要出去。”秦一隅压低了嗓音,可手却没松,攥得他腕骨都有些痛,“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我们可以等一下再说。”南乙也将声音放轻了。

    [小乙?]

    秦一隅摇了头,几乎是用唇语在说:“不行,不能等。”

    他那双总是似笑非笑的眼睛此刻格外认真,为了让他能确切地听清自己的话,靠得更近了,几乎要贴上他的胸膛。

    “刚刚你说了关于你眼睛的秘密,现在换我说,我也有一个秘密。”

    他没有问南乙要不要听,也不管他的反应,执拗地将握改为牵,抓住了南乙的手指,拉过来,往上。

    直到让那只手碰到他的脖颈、喉结。

    “看这儿。”他的手牵引着南乙的手指,去触碰那一行镌刻在皮肤上的字符,声音很沉,如同咒语环绕。

    “你摸一摸这个纹身。”

    好烫,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喉结上下滚动着,是活的,焦灼的,里头好像埋着一团野火。南乙的指尖都缩了缩,手抖的症状似乎更严重了。可秦一隅似乎不想让他躲,甚至压住了他的手背,试图让他握住他的脖子,握住那一行字母。

    南乙盯着那个熟悉的单词,抬起眼,望向秦一隅的眼睛,困惑极了。

    秦一隅急切地、直白地想要把一切摊开,想要把自己那一刹那的怔忡和震撼凝缩成最简短的语言,告诉给他,让南乙知道,关于这双眼睛,他有一个更美好、更炽热的秘密。

    “南乙,这是我为你刺的,为你的眼睛纹的。”

    第46章 怦然心动

    声音和话语是一种索引。

    在某些瞬间, 接收到这条索引的南乙,会忽然从浩如烟海的记忆卷轴中检索到一些早已忘却的段落。譬如这时候,他很突然地想起自己倾诉欲消失的根源。

    是第一次被霸凌时, 在老师坚持又坚持的追问下, 忍不住将关于眼睛的过去全盘告知, 得到的却是他轻飘飘的一句。

    “别想这些,我们吃过的苦其实是礼物, 会让我们变得更坚强,更强大。”

    老师,真的是这样吗?

    人在成长的过程中, 必须要收到包装华丽打开后却爬满蛆虫的礼物吗?必须要在每个夜晚反反复复做血流成河的梦吗?必须要被辱骂、被排挤、被殴打吗?必须要虔诚地将这些痛楚供奉在香案之上, 磕头跪拜, 感谢它们将我塑成一尊质地坚硬却逐渐空心的石像吗?

    不是的。

    我之所以强大, 不是因为痛苦,是因为我本身就强大。

    他厌恶所有美化苦难的论调,那不过是幸福者对不幸者高姿态的怜悯、自以为是的开导、自欺欺人的教诲。

    真的什么都会过去吗?痛不会, 恨不会,宽恕无法让他的内心平息,只有对方和他一样痛, 才可以。

    记忆就是人身上最丑陋的伤疤,是无法轻而易举消除的。

    南乙很清楚, 很明白,所以不再诉说, 不再期待有人能承托住他的脆弱和无助, 活得像一个没有弱点的人, 也很好。

    可现在, 秦一隅就站在他面前, 不只是接住了他,不是宽慰、安抚,不是尝试掩盖,不逼迫他忘记和接受这些。

    是重塑。

    他说,这的确不是上天赐予你的礼物,你可以恨,没关系。

    但你的眼睛,是给我的礼物。

    他笑嘻嘻地抢走了南乙童年最恐惧的那个小盒子,细致地、小心翼翼地将散开的丝带重新系好,再打开时,里面飞出来大片大片彩色的蝴蝶。

    怎么会这样?

    他不懂,实在想不通。

    这怎么会是因为我呢?

    他至今仍记得秦一隅带着这行刺青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模样——昏暗的livehouse里,他背着吉他,手搭在立麦架上,耀眼夺目,所有的光都是为他而打下的。

    当台下有粉丝大喊“你纹新纹身了!”的时候,他的笑容比灯光还晃眼。声音透过话筒、透过音响,被放大到每个人都忽略不了的程度。

    “是啊。这是我目前为止最爱的一个纹身。”

    爱?

    真是个抽象的、难以理解的名词,只要被冠上这个华丽的点缀,就会变得特殊,变得令人妒忌。

    尤其发出者是秦一隅,一个看上去只会爱他自己的疯子。

    于是在那一晚的live之后,所有爱他的人都在疯狂地搜寻着答案,每一处蛛丝马迹,每一条线索,都被他们套着放大镜去检查、翻阅,试图拼凑出这一行纹身背后的人或事。

    最后什么答案都有。

    诸如:他是为家人纹的,为母亲;或是说他是为乐队在音乐节上的成功演出而做出的纪念;甚至有人说,他是为了无序角落的贝斯手许司,因为不久前,阿那亚的前一天,许司刚过完生日。

    什么答案都有,也就意味着没有答案。

    当时的南乙并没有做这些无意义地探寻,只是漠然地浏览着网络上的猜测,然后一一否认。他想到的只是这个单词本身的意义,是那本秦一隅高中时就看过的书。

    那么这个纹身,大概率也就是纪念他某个重要的、熠熠生辉的时刻罢了。

    至于是什么时刻,他不得而知,也认为自己不必要知道。他那一晚做的,也只不过是在心中的计划表里加入了一个单词,并为此添加了属于他自己的注释。

    [sternstunde

    秦一隅会心甘情愿站到我的身边,加入我的队伍。

    当那一天到来时,这会成为我乐队的名字。]

    这些话语早已成为靶心,被他盯穿了,看透了。但这一刻,却因为秦一隅的一句话被拆解、重塑。

    那尊找不出一丝弱点的石像也出现裂痕。

    不可能的。

    明明在这个夏末以前,自己都躲得很好。他什么时候见过的?还见过他的眼睛?

    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

    南乙下意识地想要否认这一切,可才只是皱了眉而已,秦一隅便用声音阻断了他的怀疑。

    “那次阿那亚的音乐节,你去了,你就在台下看我,对不对?”

    没错。

    像每一次一样,我为了你逃课,从港城到阿那亚,忍受着眩晕坐车前往,在雨里枯站一个下午,等你上台演出的十六分半。

    可是那里那么多人,我埋没在千千万万爱你的人之中,那是最适合藏身的地方,怎么会被看到?

    “你后来找到你的帽子了吗?”秦一隅声音轻极了,“被风吹走了,不是吗?”

    南乙彻底地愣住。

    没有。

    它不见了。

    他离开那片人海之后是那么落寞,仿佛丢失的不只是一顶帽子,还有半颗心。坐在摇晃的大巴车里,远离海岸线,远离沙滩上搭建的舞台,离台上的秦一隅也越来越远。

    戒断反应很重,他听着耳机里的歌,眼也不眨地盯着远去的路,盯到发痛。

    早知道被他看见了,自己散场的时候,或许就不那么难过了。

    原来我不必站那么高,也可以被秦一隅看到。

    他仿佛又变成了曾经的小朋友,被短暂地剥离了说话的能力,发不出任何声音。

    没错,是我。

    南乙只能这样站在原地,望着他。

    一张薄且韧的脸孔,一双抿紧的唇,一对红得破碎、碎得满是锋芒的眼,像一把利刃插在地上,微微发颤,闪着寒光。

    和当初那惊鸿一瞥,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现在不再隔着人山人海,他们靠得那么近,这个人的手,如今就触碰着他的咽喉。

    秦一隅无端感到酸涩,怕他逃走,只能紧紧地按住南乙的手。

    “你不用说话,我知道是你。知道为什么后来你去我家,我愿意让你弹琴吗?因为我认出是你,所以妥协了。”

    “音乐节那天,站在台上,那么多人,下那么大的雨,每个人的脸都是模糊的,我一眼就看到你,很奇怪是不是,我当时也不懂,但就是觉得……我一定要把这一瞬间记下来。你有过这种时候吗?”

    南乙蹙了眉,眨了一下眼睛,艰涩地开口:“有……”

    我是用一个个穿透血肉的小孔记下来的。

    明明迟之阳的脚步已经走远了,可秦一隅仍旧压着嗓音,这令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抖,他越说,越是靠近,南乙被他的气味包裹了。

    “那……想一想你渴望记住的东西,一定是你很珍惜的,不想忘记的,对吗?”秦一隅几乎在用气声对他说话了。

    在他的一步步指引下,南乙点了头。

    “我现在就是这样。”秦一隅望着他,眼中含着两簇柔软又炽热的火。

    我就是这么喜欢你的眼睛。

    南乙的瞳孔又变得湿润了,湿漉漉的,可眼神仍然是倔强的,填满了不示弱的对抗武装。

    可在秦一隅眼里,这明明就是一个小孩子。

    一种巨大的冲动推着他的后背,但他却不知道是想要他做什么,是拥抱吗?

    一向叛逆的秦一隅头一次被欲望推着走,抱住了眼前的人。

    这个拥抱完全是超出南乙预计的。

    一向对每一件事都有着偏执掌控欲的人,被牵住手,被摁进一个拥抱中,却不觉得需要忍耐,相反,他感觉很奇怪,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往外钻、向外爬。

    这和之前在深夜花园里的拥抱完全不同。

    秦一隅的双臂扣得很紧,紧到骨头和骨头挤在一处,两颗心也快撞到一起。那只受过伤的左手绕过他的后背,手掌按在他微突的颈骨,迫使南乙低下了头,鼻尖抵住他的颈窝。

    他离那行属于他的标记那么近,只需要稍稍侧头,鼻梁就会碰到。想到这,南乙浑身都开始发烫,心砰砰直跳,皮肤之下有火焰在烧。

    南乙快要喘不过气了。一个快要窒息的人是无法思考的,没有多余的氧气供给给大脑。理智被蒙蔽,他被从胸口爬出来的那个无形的东西操控,于是侧了侧头,鼻尖抵住了新一小块皮肤,混乱地蹭了蹭。

    从字母E,到字母D。

    对他而言是极大的逾矩,对秦一隅呢?

    南乙不知道,或许他发现不了吧。他带着侥幸心理、自暴自弃地想。

    可事实并非如此,主动献出怀抱的人只会比他更混乱,更心悸。

    秦一隅完全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就是很想这样做。

    但真的抱住,真的将这副躯体紧紧地搂在怀里,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香气,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萦绕着皮肤,他才恍然发现,原来那个冲动不止是想拥抱。

    他竟然……很想亲吻这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秦一隅,心猛地撞在胸口。他自己都吓到了。

    他好像如梦初醒,发现自己做了非常荒唐的举动,无论是这些脱口而出的话,还是他的行为,都像是另一个人做的,他的身体被操控了。

    可那个人是谁?还能是谁?

    不就是藏得更深的他自己吗?

    狂悖的、乱序的、游戏人间、对万物充满好奇的。稳定的、偏执的、轻易洞察一切的。两片聪明的灵魂。叠在一处,生出欲望的火苗,都为此深深着迷,却都看不透这是什么。

    南乙的鼻尖蹭过他颈间的纹身,秦一隅的嘴唇擦过他柔软的发顶,在火烧得更盛之前,止住了。

    “谢谢你。”

    一向爱喊停的南乙喘息着,挣开了这个拥抱。他试图平息自己躁动的心,抬头,在一片空白的脑中搜寻出得体的话语。

    “我……”

    我什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相信这是你为我纹下的了?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有点意外。”

    他说了谎,并第一次为自己的谎而心虚。

    南乙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连手往哪里摆都不知道。他看上去像个很不智能的机器人,身子僵硬地转了小半圈,又侧过来一些,没看秦一隅的脸,低声解释说:“太晚了,我先去洗澡。”

    而当他关上浴室门的瞬间,愣在原地的秦一隅忽地蹲下来,埋头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老天,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他第一次感觉到慌乱和无力,二十多年积攒下来的知识、理论和经验都派不上任何用场,脑海里搜寻不到任何一条逻辑可以去分析刚刚怪异的行为。

    严重滞后的情感令他此刻乱得像一颗毛线团,越扯越找不到头,里面还裹着一颗扑通扑通狂跳的心。

    救命。

    秦一隅脑子飞快地转了一整晚,从蹲在地上到起身,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失眠一整晚,没有一刻停止,但也没有一刻想的东西是有用的。

    他盯着南乙背对着他的脊背,睁眼,闭眼,满脑子都是他蹭自己脖子的感觉,然后浑身烧烫,比之前生病发烧还要烫。就连听觉都比平时更加灵敏,早上五点半,他听见门外有动静,于是立刻起床,打开卧室门。

    然后和背着健身包打算离开宿舍的严霁大眼瞪小眼。

    “等等我,我也去。”

    严霁纳闷极了,掐了掐胳膊。

    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在做梦。

    一直到在健身房里锻炼的时候,他都没搞明白,平时叫都叫不醒的秦一隅,今天是哪儿来的精力和使不完的劲儿,就跟薅了9块9体验课似的,不把所有器械都练一遍好像就吃了大亏了。

    等到从健身房的浴室出来,严霁忍不住发问:“你怎么了?”

    “对啊,我怎么了?”秦一隅一把抓住严霁,“我特别特别特别不对劲。”

    严霁看向他的手,眉头一皱,又碰了碰他的胳膊。

    “这什么季节啊你一大早洗冷水澡?”

    秦一隅愣愣点头。

    “我热。”

    严霁也搞不懂了。

    “你不会是病了吧?”

    秦一隅还是点头:“也有可能啊。”

    连一向迟钝的迟之阳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准确说,是秦一隅和南乙两人都不对劲。

    平时就跟长在南乙身上似的,黏黏糊糊,拽都拽不走的秦一隅,今天在排练室居然出奇地规矩,出奇的有分寸感,不仅没像个狗皮膏药扒着,还离得有些远。

    十个人的大排练室里,他们一个在东边弹midi写歌,一个在西边和穗穗、礼音一起练贝斯。

    谁也没看谁。

    是闹别扭了吗?

    迟之阳起劲儿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观察得更加仔细,恨不得能戴上显微镜。

    “严哥我想喝那个!”

    “我也要我也要!”

    严霁把饮料一一倒在杯子里,递给大家。玻璃杯被搁在秦一隅和南乙中间时,两人同时伸出了手。

    迟之阳脑中立刻警铃大作。

    来了来了。

    他睁大了眼,全神贯注盯住,果然被他看了个正着,秦一隅和南乙的手背和小臂碰到了,但一秒都不到,两人立刻分开了,还都没有看对方。

    那杯饮料也没人再去拿了。

    怎么回事?迟之阳自己伸手,拿过饮料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

    这两个人身上是长了他看不见的针吗?一碰就分开。

    太神奇了。

    下午排练的时候,见严霁独自出去买水,迟之阳迅速跟上,趁着这个空档询问这个队内经验最丰富的大哥哥。

    “严霁,你说他俩是不是吵架了?”

    严霁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笑:“吵架?没听说啊。”

    “那为什么他们今天别别扭扭的,好像在闹脾气。”迟之阳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对,“可是小乙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和我闹过脾气,就算我做了会让他不开心的事,他也不会往心里藏,会直接告诉我,然后我飞快道歉,就跟没事儿发生一样。”

    站在自动贩卖机前,严霁沉思片刻,“我也觉得不像吵架。”

    “那像什么?”迟之阳凑过来追问。

    自动贩卖机里的灯光把他的头发和侧脸都照得发亮,毛茸茸,亮晶晶。

    轰隆一声,水瓶滚落下来,严霁没有弯腰去拿,反而看向迟之阳,在他专注等答案的时候,从他的眼睛盯到嘴唇。

    然后笑着伸手,用那只弹琴的宽大手掌盖住迟之阳的脸。

    “不告诉你。”

    “你怎么这样啊?”

    严霁弯腰把矿泉水一一拿出来,在迟之阳怀里放了几瓶,然后笑着,学着迟之阳的语气,轻飘飘说:“我就是这样啊。”

    得不到答案的迟之阳浑身难受。

    一支乐队统共四人,三个人都难受,比例高得惊人。

    当然,其中最难受的当属秦一隅,因为他是内外兼修,不仅仅是因为搞不懂自己的心难受,还会因为外界因素不舒服。

    比如排了一天回到宿舍,只剩下他和南乙两个人时。他忽然从南乙的身上闻到了和之前不同的香水味,甜滋滋的,像荔枝,又像是某种白花。

    他不知道这是穗穗身上的,还是礼音身上的,又或者是其他任何乐手身上的香味,总之不是南乙自己的。

    陌生的香气不断地提醒着秦一隅——南乙今天一整天都和别人待在一起,亲密无间地在练琴。

    练琴练琴,练得手都抖了都不消停。

    今天怎么不滴眼药水了?明明眼睛还是不舒服,一整天都在难受。

    没有滴眼睛怎么湿湿的?是不是偷偷躲在浴室里滴完了?

    就在快要被逼疯的临界点,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一隅?”

    听到有人叫自己,盘腿坐在床上的秦一隅猛地清醒,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把一堆卫生纸撕得稀巴烂。

    他赶紧用一个枕头盖住那些纸屑,然后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绣眼。

    “怎么了?”他假装淡定地挤了个笑脸。

    绣眼也笑了,手扒着门框,只露出一个脑袋:“白天我跟你说的那个demo,我发你邮箱了,你记得查收一下哦。”

    哦对,他这才想起来,白天写歌的时候,绣眼弹了一小段旋律,他听了觉得很不错,问她有没有更完整的demo。

    “好。我先去下下来。”

    有了工作的秦一隅暂时把那些想也想不明白的事抛诸脑后,趁着南乙去找迟之阳的时间,他独自打开电脑,检查邮箱,看到了绣眼发来的demo,是未经压缩的原始音乐文件,下载下来很慢。

    他对所有慢的东西都缺乏耐心,只能做点别的事打发时间。

    于是他开始检查所有未读邮件,把积攒的红点一一消除,直到看到一年前的某一封。

    一看名字,是高中同学发来的。

    那时候的他已经和外界隔绝许久,微信不回复,邮箱里全是无效信,发来了也当没看到,不过现在他倒是好奇,这么久没联系的同学,为什么突然找到他?

    点开一看,内容不长,还有一个附件。

    [一隅,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我前几天在家收拾东西,翻出一个旧的存储卡,里面都是咱们毕业时候的照片儿。记得那天我带了新买的相机,淮子他们还借去拍了半天,拍的太多了,后来一忙,也没仔细看。刚刚闲着没事儿,一张张翻着看过来,我突然发现一特奇怪的照片,不知道是谁拍的,就在镜湖边儿上,拍的是淮子的大头照,但是镜头里还有一背影……]

    附件先一步下载下来,秦一隅点开了那张“奇怪”的照片,先映入眼帘的是周淮的侧脸,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笑得像个二傻子。

    看着看着,秦一隅一愣。

    他忽然发现,在周淮身后,很小的一处角落里,的确有一个小小的背影,误入其中。

    [这是你的校服没错儿吧!背后那个吉他不就是你自个儿画的吗?可是我记得很清楚,你那天忙着签约,根本没来啊!

    你说这个背影会是谁呢?]

    第47章 醋意萌发

    连续两个晚上, 秦一隅都没有梦游。这对南乙来说应该是天大的好事,但偏偏越是安静,他越是睡不好。

    在此之前, 每当他需要看着秦一隅的时候, 总会盯着他喉结处的纹身, 代替和他对视,但在亲耳听到秦一隅诉说那个纹身的来历、被他拥抱后, 南乙无法再那样做了。

    因为秦一隅的话,他甚至没办法直视镜子里自己的双眼,因为一旦看到, 就会想到秦一隅的纹身, 想到他的说的“渴望记住”和“珍惜”。

    这些字眼离他太遥远了。他已经按照自己设置的模式专心致志地追逐了太久太久, 忽然间被彩蛋砸中, 根本无法正常运作。

    何况他也清楚地感觉到,在那天过后,秦一隅也表现得很不对劲, 原因他不得而知。南乙仔细地回忆了那天发生的一切,细细翻阅每一处细节,最后锁定在他逾矩的动作。

    那本来应该是一个安慰的拥抱, 秦一隅感到不舒服也是理所应当。

    如果对象换做是迟之阳,南乙一定会第一时间找到他, 好好谈一谈,把心结解开, 但因为是秦一隅, 他忽然间就失去了坦诚相待的能力。

    同在一个排练室, 他们隔得很远, 即便隔着各种乐器的声音、不同人交流的话语, 他依旧能够听到秦一隅弹琴,沿着他指尖流淌的旋律,悄然地越过所有的障碍,准确无误来到他身边。

    他甚至听得出来,秦一隅写的旋律也是乱的。

    是因为他而困扰吗?是不是他说得太多。

    可是他还有好多好多应该向秦一隅坦白的秘密,比如他的梦游,比如要还给他的校服,还有找到他的真正路径。实在是太多了。

    南乙决定先什么都不说了。

    无论是对秦一隅,还是他自己的内心,他都有着太多困惑和迷茫。可怕的是他变得不再聪明,不再一点就通,而是身处一片茫茫的大雾之中,什么都看不清,连自己的心都是模糊一片。

    他曾经坚定地认为自己要的只不过是拉起秦一隅的手,用一己之力让他重回顶峰。

    可这些愿望一步步实现之后,南乙忽然发现,原来不止于此。

    他比他想象中更贪婪,更难懂。

    从浴室里出来,南乙收到了祁默的邮件,对方还是一样话很少,像计算机程序一样输出了纯粹理性的分析结果。

    [张子杰目前的修理厂已经关停,债务危机也到了极限,时机差不多了。]

    这是对他们计划下手的提醒,也是对南乙本人的一个相当适时的提醒,令他从复杂的思绪中突然抽身,幡然醒悟。

    假如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除了上学什么事都不需要做的18岁男孩儿,他当然可以花费大把时间去把这事儿琢磨透,可他并不是,从来都不是。

    理智压抑住欲望,他将这道难题的优先级一再下放,决定暂时地与混沌迷惘共存。

    除了精神上的困顿和拉扯,他身体的状况也愈发糟糕。眼药水已经无法缓解他眼睛干涩的状况,这感觉很像他中学时,因为强烈的雪光刺激到眼球,很涩,刺痛,并且伴随视物模糊的症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一次回来之后,CB的灯光不太对劲。

    正想着,排练室的门打开来,是阿迅,他背着一把新的吉他,穿了比平时鲜艳不少的衣服,笑着冲南乙打招呼。

    “就只有你吗?”阿迅笑着说,“好早啊。”

    南乙忽然皱了皱眉,盯住他的脸。

    阿迅倒是没什么反应,坐下来开始调琴、练琴。其他人陆陆续续来了,排练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家又拿出写好的片段相互交流,但因为风格大相径庭,尽管有非常不错的乐句,但融合起来还是有些困难。

    迟之阳是最后到的,不过他带来了非常宝贵的消息。

    “我托朋友帮我刺探军情了!”他喝了一大口水,坐下便着急说,“S组那边的策略是合并之后,只挑选一部分乐手,剩下的乐手做幕后工作,大概率不会上台演出了。”

    李归:“他们居然真的这么干了……”

    穗穗耸肩:“重复的位置太多,确实没办法的吧。”

    闽闽想象了一下S组的状况,叹了口气:“但是他们厉害的乐手那么多,怎么选都有人被浪费掉啊。”

    阿迅也点了点头。

    “不光S组这样。”迟之阳又说,“A组那边我也打听了,他们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不过A组好歹还有一些小众的乐队位置,比S组还强点儿。”

    对B组的众人而言,这绝对不是好消息。这毕竟是个竞技类节目,时间有限,另外两组已经在两天内定下了基本策略,写歌对他们来说都不是难事,最难的一关过去了,后面大概率也是一气呵成。

    可他们目前还卡在意见不和的讨论阶段,谁都不想放弃上台演出的机会,可偏偏比他们人气更高的组别,都选择了更现实、可行性也更高的方案。这无疑是在提醒他们,不要继续挣扎了。

    因而,在听完这些之后,B组排练室死气沉沉,无人说话,只有南乙的贝斯声透过音响发出低沉的嗡鸣。

    “要不这样吧。”穗穗趴在桌上,手指在琴谱上画着圈,懒懒道,“目前的两名吉他手保留下来没什么问题,一个弹主音,一个弹节奏,贝斯手和鼓手无论如何都不需要这么多,写歌的时候就顺便做筛选吧,谁技术好匹配度高谁上呗。”

    同组的李归先提出不同看法:“这种方法只能先确定下来歌,才能谈匹配度,否则都是空谈……大家的技术都各有所长,谁也不比谁差。”

    “我这不是提供一个方案吗?”穗穗坐直了,“一直这样僵着,怎么写歌?”

    感觉聊下去又会带情绪,严霁开了口:“你们两个人说得都有道理,出发点也都是好的,我也觉得先把歌敲定下来,再做决定可能会更简单。”

    “怎么敲定?”穗穗一一指过去,“刺杀旦的风格是世界音乐?或者说民乐结合朋克,我们仨之前基本都是唱后摇的,恒刻……”

    她看向他们四个,“我可能没法用一个风格圈住你们,毕竟是新乐队,按照上一场的风格,或者说之前秦一隅的风格,你们写歌可能更偏向垃圾摇滚或者后朋,无论如何,这几种都是完全不同的风格,硬是要融只会变成四不像。”

    她说的没有错,南乙也很清楚,目前最保险的策略,的确是和A组S组一样,剪枝、筛选,从三个乐队里挑选出最优解,组合在一起,和其他组竞争。

    但关键在于,这个最优谁来决定。

    他不知道S组和A组是如何决定的,想必也是矛盾重重,暗流涌动。

    “反正如果需要,我可以不上台。”穗穗说,“虽然我知道上台的机会很宝贵,但是我也不希望大家一直在原地打转。抱着这种心态,也不可能写出好歌。”

    她还没说完,李归就一直悄悄拽她袖子,看上去很怕她被恶剪。

    但穗穗一点也不在乎,“我要说的说完了,大家有什么想说的,也可以说,或者先暂时抛下我必须要留在台上的想法,好好写歌,等歌出来了,一切就顺其自然吧。”

    南乙很清楚,这些话必须有人说,穗穗只不过是主动请缨做这个“恶人”罢了。

    因此他也没有继续保持沉默,而是开口,支持了穗穗的想法。

    “你说得没有错,太执着于能不能留下来,只会本末倒置。”

    穗穗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唇,什么都没说,直到众人一起去吃饭时,她才凑到南乙身边,小声对他说了谢谢。

    “没什么,”南乙只勾了勾嘴角,“我只是把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而已。”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脚步。

    于是,和他并排走着的穗穗、阿迅和迟之阳也停下来,回头看他。但南乙只是眯着眼,盯住了阿迅的脸,走近了,低声开口:“阿迅,你今天很不一样。”

    阿迅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好像变了一个人。”南乙用审视的眼神盯着他。

    此言一出,其他几人的目光也都纷纷集中到阿迅身上,大家都不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直到穗穗灵光一闪,一拍手,正要说什么,谁知阿迅抢先一步,笑着冲南乙开口:“你好厉害啊!”

    他的语气、语速甚至神态全都变了,直勾勾盯着南乙的眼睛:“你是不是从我进排练室就发现了?你看我的眼神就有怀疑,可我觉得我没有暴露呀?为什么?快告诉我你是怎么猜到的?”

    迟之阳人都懵了,穗穗却一脸无奈,长长地叹了口气:“小迟,你能不能别闹了?”

    “小迟??”

    穗穗这才发现这刚好和迟之阳的姓撞了车,于是她立刻解释:“这是阿迅的双胞胎弟弟,他们一个本名叫倪迅,一个叫倪迟。”

    “原来阿迅之前说的弟弟就是你。”南乙有些意外,这还是他现实里头一次见到外表上几乎找不出一丝差别的双胞胎,但无论性格还是行事作风,好像都迥然不同。

    走在前面的几人也发现了问题,大家都围过来,听李归和穗穗介绍队友的双胞胎弟弟。

    “你哥呢?”穗穗问完,看向李归,“该不会昨晚就换了吧?你一点也没察觉?”

    李归捋着自己的长头发,细细思考了许久,“我……我也不记得了……”

    “我哥还在房间里睡觉呢,我早上溜进你们宿舍,看他困得在床上哼哼唧唧起不来,干脆把他锁在里面,我来替他排练,让他睡个好觉。”

    倪迟快速说完,目光又一次落到南乙脸上。他对这个人的好奇并未中断。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他们都没发现,你是怎么发现的?”

    说着,他又靠近些,脸也凑过去,直勾勾盯着南乙的眼睛,忽然笑了起来:“你的眼睛好像琥珀啊……”

    这距离显然有些超出南乙所认为的安全距离了,他正打算后退,谁知一个身影突然出现,挡在他前面。

    “身份都被揭穿了,还不赶紧回自己组?”

    南乙没料到秦一隅会突然出现,有些意外。他盯着秦一隅的后背,心里想,这大概是他们这两天距离最近的一次。

    他看不见秦一隅的表情,但很明显感觉到他的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

    见倪迟的视线依旧不肯从南乙脸上移开,秦一隅反而笑了出来,歪了歪头,挡住视线,逼迫他看向自己:“小朋友,你该不会是S组派来的间谍吧?”

    小朋友。

    听见这三个字,南乙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

    他忽然转身,独自往前走了。

    “哎小乙你等我一下。”迟之阳戏还没看够,可南乙已经往食堂走了,他也只好跟上。

    “你怎么知道我是S组的?”倪迟笑得狡黠,“秦一隅,你知道我是执生的?你不会偷偷听过我们乐队的歌吧?”

    见南乙已经走了,秦一隅也懒得和他兜圈子:“可不是吗?我天天听。没想到你吉他弹得不错,唱得不错,眼神儿还这么好使。”

    这话倪迟就听不明白了。

    什么叫眼神儿好使?

    “哎……”

    可没等他问清楚,秦一隅早已转身,两手插口袋里,姿态散漫地在大部队后头吊车尾。

    双胞胎了不起啊,可显着你了。

    都是一个妈生的,怎么差距这么大?

    怎么会有这么没有分寸感的人?上来就盯着人眼睛看,说话也轻浮,还琥珀,演电视剧呢,怎么不再夸张点儿呢。

    秦一隅气得饭都吃不下,筷子在米饭里戳来戳去。

    “您这是又抽什么风啊?”迟之阳瞥了他一眼,“想砸年糕啊。”

    秦一隅懒得搭理,看向他旁边的南乙,发现他胃口似乎也不好,餐盘里的菜几乎没怎么动,包括他平时最爱吃的牛肉。

    他还想偷瞄一眼南乙的眼睛,看看今天有没有不舒服,可还没来得及看,南乙就起身,低声说了句“我吃饱了”,然后端着餐盘便离开了。

    观察失败。

    秦一隅非常沮丧。

    他甚至想找闽闽算一下塔罗牌——她是这方面的高手,看看自己这两天是不是运势不佳,怎么干什么都不顺利。

    前一晚发现了老同学的邮件,惊喜之余,他又找到对方,要到了缺席的成人礼当天所有的照片,还以为能一举获悉“幽灵同学”的真实身份,破了这么多年的一桩悬案,可事情根本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打包的文件夹里总共有1314张照片,他全翻了一个遍,除了之前老同学分享的那张周淮大头照,他只找到一张疑似有幽灵同学的照片。

    距离很远,也只有一个侧面入镜的身影,还被树挡了一小半,他放大了又放大,实在太模糊,别说看清五官,连轮廓都糊作一片。

    但这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现在他知道,小幽灵并没有真的消失,他在高三的毕业成人礼出现,还穿着他的校服,大概率是想见他一面,想把这件外套还给他。

    原来这个孩子曾经鼓足勇气,也下定了坦白一切的决心。

    很可惜,事与愿违。

    秦一隅人生的许多节点都是差那么一口气,这好像是命中注定,经历得多了,他也不那么执着。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越想知道,越想攥紧,流逝得反而越快。

    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才能活得轻松一点。

    这明明是他这几年一直遵循的人生信条。

    可想着想着,他却无端将同样的状况代入到南乙身上。

    所以南乙也会成为他生命中“差一点点”的存在吗?

    秦一隅忽然就不能接受了。

    他是不是太习惯南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写歌、生活的场景了?可这场比赛总要结束的,他们总要离开CB园区,离开这些布满摄像头的楚门的世界,回到真实的生活中去,那时候他会不会又重蹈覆辙,像过去在无落时那样,和队友渐行渐远,和南乙为一首歌的编曲争吵,为音乐理念冷战,吵得不可开交,砸琴,扔东西,拳脚相向,最后他也忍受不了自己的怪脾气,分道扬镳?

    会这样吗?

    这对秦一隅而言,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恐怖故事。

    明明离开无序角落的时候,他丝毫不觉得是他的错,只觉得瞎了狗眼,错付真心,为什么带入到南乙身上,他会这么恐慌?

    秦一隅甚至开始自我反思。

    我的确是性格很糟糕的人吧,所以南乙有一天也会忍受不了我吗?

    “对不起!”

    思绪忽然被声音打断,坐在排练室面对midi键盘发呆的秦一隅,猛地抬起头,视野里是正在鞠躬的阿迅。

    这次是真的阿迅,从他结巴的语气和红透了的脸就能确定。

    “我……都是因为我睡过头,我弟才会趁机来恶作剧,很抱歉。”阿迅直起身子,“而且,听说大家今天也因为讨论写歌的事,有一些分歧,我……我很喜欢B组的氛围,不希望大家因为比赛产生隔阂。”

    是啊,该死的隔阂。

    秦一隅自暴自弃地趴在桌上,脸埋进手臂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南乙听得很清楚,朝他那儿望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

    “我想了很久……有一个想法。”阿迅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然后转身,走到排练室外。

    丁零当啷,门口传来声响。下一秒,阿迅再次出现,抱住摞起来的两箱啤酒,吃力地往排练室走。

    “我请大家喝酒……我们一起聊聊天吧!”

    听到这个,秦一隅又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亮,突然间活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小乙要喝酒了(你们肯定猜不到他喝醉之后的样子hhh)

    ——CB小剧场——

    早上七点,李归、阿迅宿舍:

    梳好头发的李归走到床边,将阿迅叫醒,见他已经坐了起来,感觉使命达成

    “我太饿了,先去吃个早饭,你快洗漱吧,一会儿排练室见。”

    两分钟后,阿迅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然后咚的一下倒在床上,被子蒙住了头,继续呼呼大睡。

    七点四十,房间门悄悄被打开,一个身影溜进来,直奔阿迅床边,弯腰,低头,盯了好一会儿,直接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哥,你还睡啊?”倪迟掐了一下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蛋,“你们宿舍都没人了。”

    “唔……”阿迅翻了个身,“困……”

    倪迟叹了口气,拿脑门儿磕了好几下哥哥的后背,“快起来吧,咱俩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你陪我吃早饭。”

    阿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子里的另一个人是谁,含糊开口:“小迟?”

    “还能是谁?你还让别人进你被子??”倪迟气得掐了一下他胳膊。

    但阿迅又睡着了,“嗯……”

    倪迟非常生气,于是准备恶作剧假扮哥哥,混入B组找点乐子,没想到刚进去,就被那个已经在S组都出了名的贝斯手发现了。

    他低头,飞快打字,在执生乐队的大群里连发好几个消息。

    [你你你吃:我看到那个叫南乙的贝斯手了]

    [你你你吃:他应该不知道我和我哥是双胞胎啊,怎么盯着我看,好像发现什么了]

    [nick:怎么样,本人有传闻中那么好看吗?]

    [你你你吃:分享照片]

    [你你你吃:他不上相,你自己想想吧]

    [nick:!!!!我也要去B组!]

    第48章 灵魂共鸣

    意料之中的, 节目组制止了他们的饮酒计划,理由是不适合播出。

    “不适合不播呗。”礼音笑着说,“全部剪掉也没关系的。”

    “不给我们喝就不录了。”穗穗直接躺在地上。

    秦一隅也掺和进来:“你们不是很会打马赛克吗?不行我们把酒灌矿泉水瓶里!”

    眼看着要闹起来, 迟之阳拿胳膊拐了拐严霁。

    “怎么了?”严霁看向他, 轻声问。

    “你不是很爱打圆场吗?管管呀。”迟之阳小声说。

    严霁差点笑出来, 真不知道是谁爱管。

    他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大家闹:“再等会儿, 等节目组快没辙了,我再去跟他们谈。”

    迟之阳睁大了眼,上下打量这张相貌堂堂一本正经的脸:“好啊, 你这是等白脸唱得差不多了, 自己再去唱红脸啊。”

    严霁微微一笑, 双眼弯成新月形状, “小阳老师真聪明。”

    而一旁的南乙始终坐在靠背椅上闭目养神,和整个排练室热烈的氛围格格不入,直到他手机连震了好几下, 才拿出来看了一眼,是跟恒刻的摄影助理。

    [助理小林:医生来啦,南乙你现在出来吧, 我在6楼电梯口等你。]

    于是在一片混乱中,南乙静悄悄离开。

    秦一隅是唯一一个立刻就察觉到的, 他原本还在和节目组据理力争,但因为发现南乙推门离开, 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在制作组被他们闹得焦头烂额时, 严霁适时地站了出来, 作为代表和他们“理智”地开始了交涉和谈判。

    半小时后, 坐在诊疗室的南乙收到了迟之阳的消息。

    [咩咩咩:小乙, 换地儿了,你一会儿回来记得回咱们宿舍,别去排练室。]

    果然还是被他们闹成了。

    “你这个眼睛的问题是一直都有吗?”坐在面前的医生询问道。

    南乙嗯了一声:“天生的。”

    医生点点头:“看你目前的眼部状况还是挺严重的,可能是受了一些光照刺激,我先给你敷一些药,之后你最好还是去医院的眼科专科做一下虹膜和角膜的检查,现在这边是没有仪器的。”

    南乙点了头:“谢谢医生。”

    正好他需要出去,看病这个由头很正当。

    结束后,助理说自己先去洗手间,南乙顿了一秒,说自己也想去,于是跟了上去,摄像老师则暂时停止了录像,在诊疗室等他们。

    肩并着肩洗手时,一直很安静的南乙忽然开口;“小林。”

    小林抬头:“怎么了?”

    “谢谢你帮我请医生,这几天的拍摄,你也辛苦了。”

    没想到一直很高冷的贝斯手会忽然表示感谢,小林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不要客气啦。”

    南乙观察着他的反应,进一步抛出合时宜的话题,用开玩笑的语气问:“节目组没有给你们多添点人手?”

    趁着洗手间没有摄像头,小林立刻抱怨:“添是添了,每个组都新加进来不少人,但人一多,我们助理的协调压力就更大了,就拿昨天备采的时候和布景小组的人沟通的事儿来说吧,多加了两个布景老师,没跟我们报备,导致完全没有预先沟通好机位和灯光,摄影师还发脾气了。”

    南乙听着,笑了笑:“那还是真是麻烦,你们摄影小组和灯光那边的工作交流应该是最多的,他们如果加了人,做了新的调整,你们摄影组也要跟着调整。”

    听到这话,小林仿佛找到了抱怨的出口,一股脑儿往外倒:“就是啊,灯光组新来了两个灯光师,把方案也改了,摄影组连夜开会跟着他们调整,不然到时候节目播出,画面可能会有断层。唉……”他长叹一口气,“真是没办法。”

    “是很有名的灯光师吗?方案说改就改。”南乙扯了纸擦干手上的水,不动声色问。

    凭他这段时间和小林相处之下的了解,他知道,这个人一旦打开话匣子,不会只是单纯说,而是习惯性拿手机翻找照片、视频、网页等等,边说,边拿出来给别人看,以充实自己的聊天内容。

    “是啊,粉丝还挺多呢。”

    如他所料,擦干手的小林拿出手机,找出了那个灯光师的微博页面,拿着给南乙看了一眼。

    “喏,就是他,好像之前在其他大型节目也做过,挺有经验的。”

    “怪不得你们都得跟着改……”

    门口传来摄影师的声音,催促他们快一点,打断了吃瓜对话,小林听见立刻“哦”了一声,收了手机,冲南乙吐了吐舌头。

    “走吧。”

    望着摄影助理迈出门的那一刻,跟在后头的南乙敛去了笑意。趁着摄影师和助理沟通的间隙,他打开手机,在微博上输入了刚刚看到的账号,再点开关注列表,在里面发现了诚弘娱乐的工作人员,也是陈韫私交很好的哥们儿。

    果然。

    在这一刻,南乙想的竟然是:陈韫也算是聪明了一回。

    都已经到这种程度了,想想也知道他现在有多愤怒了。看着自己曾经踩在脚底的人一步步向上爬,站在一个可以被所有人看见的地方。掌声,鲜花,崇拜的高声尖叫,这些都快把他逼疯了吧。

    这些还远远不够,真正能让他发疯的恐怕还是他那个反社会的爹,要想引起他的瞩目,南乙知道自己还差一点。

    为此,无论是刺眼的灯光,还是脚下摇晃的钢索,他都可以忍受。

    “南乙,准备好重新录制了吗?”

    他关了手机,微笑点头:“好了。”

    另一头,打从回到宿舍客厅,秦一隅就开始心不在焉,他握着啤酒瓶,仰躺在懒人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的黄色吊灯,盯到眼睛发酸,再闭上,然后想,南乙不舒服的时候就会这样吗?

    客厅里挤满欢声笑语,话语和话语间的空白被音响里流淌出的音乐填满,是“盯鞋”摇滚乐里很广为人知的一首。

    失真吉他嗡鸣,长久,反复,组成一堵看不见的音墙,主唱的声音很模糊,像梦呓。某个瞬间秦一隅仿佛回到舞台上,低着头,在眩晕的灯光里盯着自己的效果器。

    吱呀。

    推门声将幻想驱散,他睁开眼,视线从天花板与吊灯转移到宿舍的玄关。盯了太久的灯,视野里还浮着一层眩光,那个总是锋利的黑色身影此刻也显得柔和。

    看到他换了鞋,抬起头,秦一隅忽然坐正了些。因为他发现南乙的脸上多了一枚单边眼罩,白色,遮住左眼,细细长长的固定带绕过他的鼻梁和眉骨,套在耳后。

    这令他看上去和平时很不一样,是脆弱感吗?秦一隅皱了皱眉。

    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被吉他音墙包裹,记忆往更深处探去,秦一隅忍不住想,他是不是还见过谁,像这样戴着单只眼罩。

    “小乙回来了?快来快来!”

    大家都在关心南乙眼睛的状况,秦一隅反倒安静得格格不入,他独自埋怨着自己糟糕的记忆力,手里的酒已经快要见底。

    “我们刚刚还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礼音拿了两种不同的酒递给南乙,“你喝哪种?”

    南乙原本是不想喝酒的,就像他原本不想让医生给他戴眼罩,因为担心会被秦一隅认出来。

    毕竟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自己就是戴着这样的眼罩,只不过是黑色。

    但在医生的要求下,他还是妥协了。仔细想也是,秦一隅是不可能记得的。当初他不过是随手帮了忙,这样的小事,这个人不知做过多少,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最初他不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笃定自己一定能在他面前藏得很好吗?

    为什么现在又觉得不舒服了。

    南乙搞不懂,也懒得再想,看到秦一隅安静喝酒,于是又一次妥协,视线落到礼音手上的两瓶酒,随便选了其中一个,低下头,从地上捞起开瓶器。

    砰。秦一隅的眼神瞟过去,看着南乙仰头喝酒,喉结上下滚着。

    不是不喝酒吗?

    秦一隅收回视线,心烦意乱,将空酒瓶递给正等着收集的阿迅,换了瓶新的。

    绣眼喝得脸颊绯红,盯住穗穗的胸牌,越靠越近,人差点栽到穗穗怀里。

    “你们的名字可真长……我经常看到有人搞错。”

    穗穗看她头晕眼花,干脆把她捞入怀中,拍拍后背。

    “哎呀……”李归长叹一口气,“都怪我们当时太草率了,就不应该乱起的。”

    “乱起?”严霁有些好奇,“尤利西斯不是一本小说吗?”

    “你也知道!”穗穗有些惊喜,搂着绣眼摇来晃去,“我们仨其实是同专业的同学,是在文学鉴赏的选修课认识的,那个课上需要分组阅读和鉴赏知名的外国小说,结果我们三个都没抢到自己喜欢的书,最后直接被分到去读《尤利西斯》。”

    阿迅点头,慢半拍对严霁说:“……是意识流的代表作。”

    李归接着道:“也就是因为这个分组,我们聊了起来,意外地发现大家居然都很喜欢音乐,也会弹琴写歌,干脆一起组了乐队。”

    “没错,我们觉得这是《尤利西斯》的指引,所以起了这个名字。”

    迟之阳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闽闽忽然想到什么,看向秦一隅:“那这不是跟无序角落差不多吗?”

    此言一出,房间里静了两秒。

    一向有些脱线的闽闽,浑然不知自己触到了雷区,还继续说:“我之前有买过无序角落的首专,里面写了你们起乐队名的经过,我还记得是因为你们都因为犯了错被老师抓典型,在教学楼的一个角落里罚站,结果认识了彼此。所以叫无序角落。”

    秦一隅靠在懒人沙发上笑,“闽闽你记性真好,怪不得记得住那么多塔罗牌啊。”

    南乙一言不发。的确,无序角落和尤引一样,都是校园乐队出身,那时候,同在一所中学的他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的发生,却都与他无关。

    后来因为打架斗殴,南乙同样也被罚去那个角落站着,当时的他就在想,这里的太阳真毒,秦一隅究竟是怎么能一直嬉皮笑脸地杵着,甚至还轻而易举地招募了一支乐队。

    站在同样的位置,错位的时间点,他根本笑不出来。

    过去他从不会想无序角落的事,觉得那与自己根本不相干,但这段时间,他越来越多地想到他们,想到秦一隅的第一次排练,第一次live演出,第一次录制专辑……

    那些都不属于自己。

    “说到乐队名,我一直特好奇,”迟之阳询问闽闽,“你们的乐队名是什么意思啊?有什么说法吗?”

    闽闽和礼音都看向绣眼,示意让她说,于是绣眼迷迷糊糊从穗穗怀里坐起来,慢吞吞解释道:“我外婆是唱京剧的……刺杀旦嘛,其实是传统戏曲的一类行当,要么,是一些阴毒狠辣的恶女,要么,就是报仇雪恨刺杀仇人的烈女……”

    迟之阳挑了挑眉:“好酷啊。”

    “是啊。”闽闽把吸管重新插到玻璃杯里,里面是她用可乐和红酒混合的饮料,“无论哪一种,都和传统意义上被规训出来的女孩儿形象完全不同,当时绣眼一提出来,我们就觉得太合适了,马上就定下来了。”

    这倒是挺有意思,南乙不知不觉喝完一瓶,将酒瓶推到阿迅面前,又开了新的:“你们的音乐风格和这个名字也很配。”

    “是吧?”绣眼傻乎乎笑了起来,“歪打正着了。”

    “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因为性格开朗,人缘好,也被一些人在背后说是不务正业,心思野,总之不是好女孩儿该有的样子。”礼音无所谓地笑了一声,“那干脆就当恶女好了,就算是花旦,也要做花旦里最不守规矩的。”

    秦一隅欣赏这种态度,懒洋洋鼓了掌。

    “你小时候居然也会被人欺负?”李归看着礼音,“完全想不到。”

    “什么样的人都有可能被霸凌。”礼音声音很轻,却一语中的。

    李归沉吟片刻,忽然间笑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很沉:“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会留这么长的头发吗?”

    迟之阳猜不到,反正总不会和自己一个理由。

    “打鼓的时候甩起来比较帅?”

    李归被逗笑了,但摇摇头:“是因为我的一个好朋友。我们是初中同学。从小因为我长得像女孩儿,经常被班上的男生说是娘炮……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陷入回忆,抽丝剥茧般叙述着过往:“他身体不好,经常生病,爸妈在外面打工,只有他爷爷照顾他。他爷爷有点迷信,听算命的说他的八字很弱,经常剪头发会短命,就让他留着……”

    说着,李归笑了,“其实我和他都觉得那个算命的是骗钱的,但是他爷爷很信,为了不让爷爷担心,他也确实留着,老师让剪,他爷爷就会打电话给老师。后来因为他和我关系好,那帮爱开我玩笑的男生就把矛头指向了他,骂他留长发,也是个娘炮,还经常把他堵在厕所,问他怎么不干脆穿女生校服来上学。”

    这些话语太过真实,房间里的呼吸都变得很沉,音响里传来的音乐是唯一的桥梁,连接着所有静静聆听的心。

    而隔着东倒西歪的人和酒瓶,秦一隅始终望着南乙。

    他想知道南乙现在在想什么,会不会因为这些话触景生情。

    失真吉他的音墙筑起一个坚固的安全区,话语在酒精的作用下,从身体里窜出来,如同弹力球一般,在房间里撞来撞去,从这个人的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荡起层层涟漪

    “后来呢?”严霁询问李归。

    “后来……”李归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脸有些红,“他还是病了,去城里的医院检查完回来,告诉我,是尿毒症,当时班上还举办了募捐……我以为那几个嘲笑过他的人会后悔。”

    “不会的。”南乙忽然开口。

    李归看向他,怔怔地盯了几秒,然后点头,“对,他们没有,他们到最后都还在笑。”

    他顿了顿,继续说:“他没捱过中考就走了。我很难过,因为这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从他走的那天起,我就开始留长发了……后来也有人议论我,但我不在乎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一直没有走,他还陪着我,就像我的头发一样……”

    说到这里,他笑了:“是不是有点儿瘆得慌,又吓到你们了吧。”

    大家彼此望着,没有说话。迟之阳有些眼酸,拎着酒瓶靠过去,用力地抱了抱他。

    “我帮你编辫子吧!”

    这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突然间将过于悲伤的气氛破开,大家也都笑了。找秦一隅要了一堆发圈,迟之阳、穗穗、闽闽、礼音和绣眼,五个人将李归围住,给他编辫子。

    这画面好笑又温馨,整个客厅仿佛被暖融融的光充盈着。

    忽然间,一阵钢琴声传来,区别于音响里的盯鞋摇滚,断断续续,是手弹的。

    所有人都朝着琴声望过去,是严霁。

    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客厅角落的那架钢琴前,钢琴上还放着他喝了一半的红酒。

    快要消逝的夕阳下,他穿着的米白色针织衫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他低垂着头,平时总是很齐整的头发此刻有些散乱,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略过,音符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伤感,压抑,情绪充沛。

    “这是你现写的?”秦一隅端着酒,走过去,靠在琴旁细细听着。

    “嗯,听到大家聊天,脑子里忽然有了一段旋律,弹一弹试试。”

    “继续。”

    秦一隅也放下酒,坐到长的琴凳的另一边,手指放在琴键上,试着与他合奏。

    这段可以做主歌了。南乙想。

    他试着去想象贝斯的低频应该如何,很快,吉他和弦出现,是阿迅。

    渐渐地,器乐越来越丰富,一群东倒西歪的酒蒙子把客厅变成另一个排练室,一个没有争吵的,与比赛无关的排练室。言语被音符替换,大家沉默下来,声音却更响亮,更亲密。

    “我们这是在写歌吗?”迟之阳听着听着,忽然醒悟。

    “是啊。”礼音笑了。

    李归连忙道:“有没有人录一下,我怕酒醒之后全忘了!”

    “他们不是帮咱们录着呢吗?”

    “哈哈哈哈!”

    “我都忘了还录着……”

    大家弹一会儿,又停下来喝酒聊天,断断续续写着歌,大约是因为主题与伤痛息息相关,需要喘一口气才能继续。在这种时候,他们不再是风格大相径庭的三支乐队,不再是需要考虑之后会不会输给其他人的竞争者,只是十个因为音乐凑到一起的好朋友。

    绣眼和穗穗都喝醉了,彼此抱着歪在沙发上睡得香甜,礼音给她们盖了毛毯,然后看着李归发酒疯甩头发。

    “你发质也太好了。”

    “连严霁的脖子都红了,我还以为你不会醉。”

    严霁笑着说:“我会容易上脸,不太会醉。”

    迟之阳凑过去问:“你醉过吗?醉了什么样儿啊?”

    严霁只笑,不回答,掐了掐他的后脖子,“你猜。”

    而一旁的秦一隅根本没有参与话题,他发现,南乙面前已经摆了整整齐齐十个空瓶,可他神色自若,脸色也依旧如常。

    早知道你酒量这么好,上次就不帮你挡酒了。

    在大家暂时聊天的时候,南乙起身,低声说自己去洗手间,然后朝卧室走去。

    原本秦一隅是不想跟去的。

    可音响里,男主唱用那种暧昧不清的嗓音,絮絮地唱着。

    [Mind game, don't lose me.]

    秦一隅忽然就被蛊惑了,他放下手里的酒瓶,站起来,酒精恰如其分地蒙蔽住一部分理智,怂恿着他穿过客厅的盈盈笑语,推开了卧室的门,走进去,再关上。

    锁好门一转身,他正好和从洗手间出来的南乙迎面撞上。

    晚上六点半,天色将暗未暗,房间没开灯,是深蓝色的。戴着眼罩的南乙只露出一只眼,昏暗的光线下,他变成一尊被嵌了单颗宝石的石像,不说话,也不动,只默默注视着秦一隅,看不出丝毫情绪。

    秦一隅知道自己没醉,但他想装一装,于是借着酒精的名义靠近,停在南乙面前。

    “你眼睛没事吧?”他伸出手,“我看看?”

    指尖差一点触碰到眼罩,但很快,南乙便躲开了。

    这一瞬间秦一隅仿佛忽然被什么击中,记忆飞速地回溯,昏沉的房间忽然变成白茫茫一片,是一个大雪天。

    他帮过一个戴着眼罩的小孩儿,个子瘦小,头发遮住脸。

    那张模糊的脸孔渐渐地与眼前的南乙重叠,再与那个幽灵般的身影重叠,三个人,记忆里的三片阴影。

    秦一隅蹙起眉头,顿在原地,有些不敢想。

    南乙走开了。他默不作声来到秦一隅床边,莫名其妙抓起那团乱七八糟的被子,抖了抖,认认真真地铺好。

    秦一隅傻眼了,都来不及细想刚刚的事,跟过去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嫌我床乱啊?”

    南乙没说话,抽出手,转身来到秦一隅的书桌边,把散了一桌的笔一一盖好盖子,放进笔筒,又合上那些书和笔记本,码得整整齐齐。

    “你不跟我讲话,还替我收拾东西,到底什么意思?”秦一隅真的读不懂,走过去拉住南乙的手臂。

    他很想直接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南乙又一次走掉了,这次他直奔秦一隅的衣柜,从里面拿出大黄鸭的毛绒拖鞋和全套大黄鸭的毛绒睡衣,团成一团,试图塞进书桌旁的垃圾桶里。

    “哎你干嘛丢我东西啊!”秦一隅赶紧过去,救下自己新买的睡衣和拖鞋,扔到角落里,然后拉起有些固执的南乙。

    南乙似乎并不想和他多说话,直愣愣起身,又想走。

    “别想跑,看我。”秦一隅一只手拽住他手臂,另一只手掐住南乙的脸,逼迫他看向自己。

    于是南乙真的看了过来。

    秦一隅忽然意识到,倪迟那个死小孩儿说得一点儿没错,他的眼睛真的很像琥珀。浅色的,流光溢彩的,蜜糖一样的琥珀。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吗?好像也与平时有些不同,没那么锐利,反倒透着一种天真执着的懵懂。

    南乙少有地直视了他的眼睛,定定地望了许久,空气忽然间变得粘稠,秦一隅真实地感觉到氧气的稀薄。

    “你很少这样盯着我。”他开口时,意外发现自己的声音这么干哑。

    南乙还是不说话。他在生气吗?因为那天没有商量就直接抱住了他。

    就算这个人喜欢自己,也是要商量的对吗?

    “你……”

    还没来得及开口,南乙忽然伸出食指,勾住了秦一隅高领毛衣的衣领。

    往下,扯着往下,直到那一行字母露出来。

    啪。他松开了,衣领弹回去。南乙抬眼,直勾勾盯住秦一隅。

    隔着一扇房门,客厅里,还保持清醒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小乙喝了这么多……我估计他有点醉了。”迟之阳抱着膝盖,左右晃晃,像只不倒翁。

    阿迅有些好奇:“可是,我看他一点都没上脸。”

    “他喝酒不上脸的。”迟之阳歪着头,“喝多少都不上脸,跟没事儿人似的,而且还和平时一样正常说话,我之前都发现不了。”

    “那他不就没喝醉吗?”

    迟之阳拼命摇头,把自己都摇晕了,又伸手扶住脑袋。

    “是看着没醉,但他会做很离谱的事儿。”

    “什么事?”严霁问。

    迟之阳想着想着,忽然间笑了出来,“上次小乙在我家喝醉了,一句话也不说,忽然走了出去,我怕他出事儿,跟了过去,结果……”

    他笑个不停,“你们猜怎么着,他居然跑去路边人行道上,把那些东倒西歪的共享单车一辆一辆重新摆好了,摆得整整齐齐,连间距都几乎一模一样。我去的时候,他都快摆完了,还小声碎碎念说:‘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

    所有人都笑了。

    迟之阳做出总结:“后来我才发现,他喝醉之后会做一些平时一直想做,但没有做的事儿。是不是特别逗?”

    这些声音都混在音乐里,隔着门板,并没有传递到卧室。

    秦一隅什么都没有听见。

    砰砰,砰砰。

    只有他们撞在一起的心跳,和愈发湿热、沉重的呼吸声。

    南乙的皮肤上散发着一种香甜的气味,秦一隅分辨了很久,忽然发现那是樱桃的香味。他第一次好奇,樱桃味的啤酒尝起来会是怎样。

    他的手腕明明雪白,握在掌心却烫得厉害,给秦一隅一种雪也会沸腾的错觉。隔着薄薄的皮肤,脉搏跳得那样重,一下,两下,好像他攥住的是一只鲜活的小鸟。

    秦一隅的手指动了动,指尖一点点向上,钻进袖口边缘,蛇一样沿着小臂线条向上爬,爬过的痕迹都留下看不见的颤栗。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反应过来时,黑色卫衣的袖子已经被推到臂弯,蜷成一团。

    而南乙似乎也发现了,垂下眼,安静地盯着被抚摸过的手臂。

    “对不起,我……”

    客厅外,不知是谁误触了音响的音量键,那首歌被骤然放大,暧昧的唱腔连同过分缠绵的歌词穿透门板,糖浆般淋在两人身上。

    [Sweet thing, I watch you

    Burn so fast, It scares me]

    “秦一隅……”

    他看着南乙抬起头,望着他的双眼,柔软的嘴唇微微张开,白的犬齿,红的舌尖,轻飘飘的字眼从里面缓缓淌出。

    “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第49章 计数亲吻

    南乙说完, 退了两步,从秦一隅双臂圈住的半个怀抱里逃脱,慢慢地、脚步沉着地走向了自己的衣柜, 从里面拿出一只黑色背包。

    秦一隅认得出, 那是他上次回学校时带过来的。

    这时候他才回过神, 心想原来南乙是真的有东西要给他看。

    看什么呢?他也跟了过去。

    前几日他不太敢靠近南乙,仿佛在那个拥抱之后, 保持距离成了他们之间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可现在一打破,秦一隅就完全没办法继续坚持了,半个房间的距离也嫌太远。

    可当他靠近, 目光对上南乙从背包里用力抽出来的东西时, 却忽然愣在原地。

    他现在真的怀疑自己其实是醉了, 要不然怎么会做梦。

    他甚至笑出了声。啪的一声, 床边的台灯被打开了,暖黄色的光像蜂蜜水儿一样泼在南乙身上、手臂上,还有他手里攥着的那件旧外套。

    校服外套。

    脸上的笑很快顿住,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震惊、诧异、混乱、不可置信、自我怀疑……这些同一时间涌出,淹没了他。

    仿佛被猛地塞进人山人海的livehouse,狂热、极端的, 如同亟待喷发的火山一样的情绪被塞入闭塞空间,而他站在台上, 是个初出茅庐、完全不懂如何演出的毛头小子,连手脚往哪里摆都不懂。他只知道眼前有好多好多人, 他们抬头, 每一张都是南乙的面孔。

    每一个都是。

    他曾在大雪天帮过的, 总跟在身后的, 躲在楼梯转角的, 在传说中闹鬼的自习室隔两排座位的,下雨天为他撑起一把红伞挡雨的,和他乐此不疲玩着猫鼠游戏的,消失了的,再也不见的……

    都是南乙。

    原来真的是琥珀啊。

    啪嗒——

    时光的树脂滴下来。少年时代的未解之谜,被封存在这双眼睛里,被掩埋,到这一刻才重见天光。

    南乙将那件校服铺得妥帖、齐整,双袖展开,于是年少的秦一隅被钉在了想要伸手拥抱的姿态里。

    “就是这个。”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衣服的布料,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人,忽然愣了愣,眼神中有不解。

    他伸出手,一如方才抚摩校服那样的温柔,拂过秦一隅的脸颊。

    “你怎么哭了?”

    啪嗒。

    昏暗的空间,秦一隅眨了眨眼,又一大颗晶莹的泪滚下来,在下巴上悬着、落下,闪着光,像宝石。

    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会哭呢?

    秦一隅真的搞不懂自己了,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好像是某天下课,等着学生家长来接。人来了,小孩儿却为了一个玩具大吵大闹,他妈无奈地蹲下来抱住他,一口气报了所有拿手好菜的菜名儿,哄那坏小孩儿。

    那天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目送他们离开,突然就感觉脸上湿哒哒的,手一摸,有水,还以为是下雨了。抬头一看,日头毒得真该死。

    把人的眼泪都煎出来了。

    走的时候没哭,安葬的时候没哭,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午后,他哭得莫名其妙。

    是突然意识到,妈妈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情感总是追在行为后头,每天无所谓地活,无所谓地过完这没意思的每一天,至于感情,怎么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所以他现在哭,又是意识到了什么?

    聪明人一旦糊涂起来可真是痛苦。

    现在的南乙好像也不那么敏锐了,也是糊涂的吗?他手指好烫啊,擦眼泪的样子看上去好笨,差点儿戳到他眼睛。

    完了。明明是想看他哭的,怎么自己先掉眼泪了。

    秦一隅飞快用袖子擦干净脸,一颗心扑通扑通,越跳越凶。他抓住南乙的手,吸了吸鼻子,吐出堵在喉咙里的话。

    “原来你就是……幽灵同学。”

    天哪,我说话竟然在抖。秦一隅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

    他清了清嗓子,想重新问一遍,可南乙已经点头了。

    一向爱逃避的他直愣愣地盯住他,眼里的情绪好复杂,一本写了好多好多年的书,秦一隅根本读不完,也读不透。

    “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你,我不知道你记得我……”南乙的嘴唇轻轻动着,“但那天你说,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你想要回这件校服……”

    “还给你。”南乙看上去思绪混乱,声音很轻,“对不起。”

    理智上秦一隅知道,他想还的是校服外套,道歉是因为一直以来的隐瞒,可这六个字连在一起念出来,莫名就让他害怕。

    于是他下意识抓住了南乙的手臂,不让他走。

    “别说这些,你……所以你一直都记着我,从我们上学的时候,到后来,我出道,退队,消失不见,你一直都……”

    崇拜?喜欢?暗恋?

    秦一隅还没选好合适的词填进去,南乙已经点了头。

    “嗯。”

    他不断地重复:“我一直一直一直……跟着你,找你,想见你。”

    他说完,忽然间笑了出来,像个孩子一样,犬牙完全露出来,梨涡也长久地萦绕在勾着的唇角。

    “谢谢你。”他对秦一隅轻声重复,“谢谢你。”

    让我有力气对抗那些折磨人的痛,让我有一个可以长久凝视的目标,让我从仇恨里找到一个出口,一步步走到如今,来到你面前。

    谢谢你记得我。

    用你的皮肤记下了我。

    南乙浑身散发着一种甜美、微醺的香气,和平时很不一样。

    秦一隅头脑混乱,看着他伸出手,那只点弦时灵动翻飞的修长的手,靠近了他。覆着薄茧的指尖,隔了一层羊毛织物,轻轻点在他颈间。

    手指缓慢移动,在毛衣领口写下第一个字母S。

    他感觉一股灼热的气流从胸口往上逆行,那些咽下去的酒精仿佛回流,所到之处都烧烫极了。牙齿不自觉咬合住,胸口、肩颈乃至浑身的肌肉都忽地绷紧。

    而南乙却很放松,盯着那领口,慢条斯理才写完一半。他一边写,嘴唇微微动着,默念每个字符。

    每一个都来得好慢。

    这不是应当的吗?秦一隅想。

    16岁时就遇见,22岁才知晓。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在玩音乐,在错误的路上狂奔,在至高点享受万众青睐,在自暴自弃。他对那个沉默的男孩儿一无所知。

    但南乙呢,他那么聪明,那么敏锐,是不是独自记着这其中的每一个夜晚?他们从一开始距离那么近,又被拉远,天南海北,兜兜转转,再回到同个城市,再度接近,忍受着他的一次次拒绝,一次次躲避。

    鼓起勇气带着这件外套参加他的成人礼的前一夜,南乙在想什么?错过之后,独自在高三毕业生里徘徊的他,又在想什么。

    听见他提起少年时代,任由他不管不顾带去那个他们最熟悉的中学,南乙都在想什么呢?

    [他真的不记得我,认不出我。]

    他是享受着崇拜的、逃走消失的,在泥潭中等待被用力拉起来的那一个,可南乙呢?

    秦一隅忽然有些明白那滴眼泪从何而来了。

    可南乙仍静静描摹那个德文单词,再大的风暴和漩涡,都能毫无破绽地藏进这副淡漠的躯体。

    即使两只眼都蒙上,他也能分毫不差地照秦一隅的字迹写下来。这到底是刻在谁身上的?

    南乙自己也搞不懂了。

    直到最后一个圆润的字母结束,像一个小钩子,勾住他的手指。他垂不下这只手。

    “我的。”他低声回答自己。

    衣领裹着上下滚动的喉结,裹着一跳一跳的脉搏。

    手忽然被握住,视线从领口的凸起移到那只手,伤痕,凸起的青筋,和玉兰花枝紧密交缠。

    “嗯,是你的。”秦一隅误会了,以为他在对这片纹身宣誓主权。

    他垂下头,抵住了南乙的额头,深深地吸气,将那些滚烫的、甜蜜又苦涩的气息通通卷进肺里。

    南乙抬了眼,睫毛蹭过秦一隅的皮肤。他的大脑其实是空白的,被酒精和一种不具名的欲望支配着,所以不明白秦一隅为什么靠近了,一切都是本能指引。

    当秦一隅微微侧过脸,拱了他的鼻梁时,南乙先是下意识往后躲,上半身都后仰。

    可秦一隅没让他躲,手扶住了他的后腰,额头也不分开,气息喷洒在他脸颊。

    很快,南乙就适应了,也学着他的样子,蹭了回去。

    他们变成两只亲昵的动物,用最原始的方式接近,鼻尖蹭着、抵着,呼吸愈发烫了,足以把摩擦的两张脸点燃。

    南乙下意识叫出了他的名字,想制止,念出口却更像邀请。

    “秦一隅……”

    他没回应,在和最后的理智做缠斗。

    从来到这个世界上,他被许多人喜欢,可没有人像南乙。他想他明白南乙的心了,或许不够彻底,但这些已经很多了。

    他捧住南乙的脸,就像捧着他看到的、静水流深的爱,小心翼翼,生怕任何一滴从指缝间溜走。

    对啊。是爱。

    秦一隅恍然,这个自己从来不理解的词汇有了新的面貌,长着南乙的脸。漂亮。锋利。勾人心魄。危险。平静。颠沛流离。

    啪。一根吉他弦绷断。

    他爱上南乙了。

    “秦一隅,我……”被他贴着的南乙喘着气,似乎想说什么。

    “我知道。”秦一隅很笃信自己的判断,他们心里都装着彼此。

    南乙这么清醒,主动地将这件校服交出来,不就是把心也掏出来给他看了吗?他不需要再找任何人咨询,答案太简单了。

    交往应该是什么流程?表白这种俗气的东西对灵魂相通的两个人来说真是累赘,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想到快要疯了。

    秦一隅气息混乱,他稳了稳,深吸一口气,哑着声音询问:“我可以亲你吗?”

    南乙似乎没听进去,没回答,只是自顾自拉着那个碍事的衣领。

    忍耐了几秒,秦一隅还是低头吻了上去,只不过不是嘴唇,而是那只被纱布盖住的眼。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而已,可离开后的下一秒,秦一隅全身仿佛都烧了起来,心快跳出来了。

    他右手捂着嘴唇,后退了半步,睁圆了眼睛。

    这是我的初吻!

    身体里还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还不够。不够。不够……

    可他却拼命摁下去,想克制住这些念头。

    这才是第一天,他不想让自己看上去那么着急。南乙才把自己剖开来给他看了,他必须耐心一点。

    可渴求一点点爬上来,秦一隅望着怔在原地的他,又开始动摇。

    没有亲嘴的话,不算初吻吧……

    至少,碰一下?

    他局促地走过去,像第一次拨弄吉他琴弦那样紧张,又充满期待,谨慎地扶起南乙的下巴,让他抬起脸来。

    “小乙,我可以再亲一下吗?”他捏住下巴尖的拇指往上移了移,摁在南乙的下唇,超小声说,“亲这儿。”

    南乙还是不说话,直勾勾盯着他。

    他总不说话,秦一隅已经习惯了。当他默认了。

    反正这人喜欢他。

    蜻蜓又一次点水,照理说是有经验了,可秦一隅没想到自己居然浑身都颤栗了一秒。

    这和纱布太不一样了。是根本想象不到的柔软。

    嘴唇与嘴唇之间,只有一枚小圆珠唇钉,陷在柔软中。

    他从没想过和喜欢的人接吻会这么舒服。

    救命,他为什么不早点顿悟,早点恋爱?究竟错过了多少啊,明明16岁就遇到了!

    脸烫得厉害,好像一秒从冬到夏,房间里的暖气快把他烤化了。

    鼻尖贴着鼻尖,秦一隅贪婪地吸着樱桃啤酒味的气息,盯着南乙的脸,那平静中总是透着锐利和悲怆的瞳孔,此刻湿漉漉的,攒着欲望。

    “好了。”秦一隅有些磕巴,开始胡言乱语,“谢谢……”

    谢谢?谢什么啊?谁家好人接吻之后表示感谢的?

    “不是,我在说什么,我意思是……唔——”

    南乙两只手攥住了他的衣领,吻了上来。

    这个吻简直像闪电一样劈下来,砸得他头晕目眩,把那些没说出口的怪话全堵了回去。

    微微张开的唇齿,咬住了他下唇的那颗唇钉,那是他用来替代那枚唇环的。

    秦一隅浑身肌肉都猛地收紧,在舔弄和啃咬下,唇钉被他摘下来了,缓缓地,抽离了。

    亮亮的一个小点。南乙像咬住贝斯拨片那样咬在齿尖,盯着他,松开牙齿。

    叮的一声,唇钉落在地上。

    于是新的交吻只剩下柔软的嘴唇。

    第四个……

    南乙的身体像一根绷紧的弦,似乎很难掌握平衡,压着,推着,将他抵在墙壁上。

    他的手攥得太紧了,秦一隅几乎没法呼吸:“唔……松开点儿……”

    就在他借着短暂的空档说话的时候,舌尖强势地探了进来,他在一瞬间尝到了樱桃味儿的酒,浑身的每个细胞都轰然炸开。

    南乙越吻越深,手也从攥着衣领,变成直接握住脖颈,唇齿激烈碰撞,水声也越来越重。

    “怎么……这么急……”

    他太压抑了,秦一隅想,这个压抑着痛苦的男孩儿好像从来没有彻底地快乐过。

    如果他一直抱着、搂着,好好捧住这颗心,以后可不可以快乐一点?

    这些胡思乱想都没在南乙发泄的缠吻中。

    噼里啪啦,毛衣在紧密摩擦下起了静电,火星子四处乱窜。

    秦一隅单手将这件快烧起来的毛衣脱下来,扔到一边,再低头时发现南乙愣了一秒。

    他的脸腾一下红了,扯了扯身上的短袖下摆,结巴着解释:“我只是太热了,不是别的意思。”

    “嗯。”南乙眨了一下眼,盯住了他颈间的纹身,靠近后,偏着头亲了一下。

    犬齿刮在喉结上的那一刻,秦一隅感觉自己快爆炸了。

    “别……等等——”他掐住南乙的下巴,没章法地去吻他不安分的嘴,怕他再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南乙看上去倒是满不在乎,手向上,插入秦一隅的头发,勾着他舌尖。

    昏沉间他们不知怎么离开了那面白的墙,抱着跌跌撞撞地走,吻却没停,直到秦一隅被他推到床上,重重地倒下去。

    南乙的膝盖跪在他两腿之间的床沿,俯下身,细细地凝视他的脸。

    秦一隅这时候才发现,他眼罩也被亲得有些移位,右耳只是堪堪挂着。

    于是他伸出手,恶作剧般挑开了那个白色的细带,左眼也露了出来。

    眼罩摇晃着,将落未落,和南乙的头发一样散落。

    秦一隅的手抚上他的眼角,喘着气,声音很低:“你好漂亮。”

    南乙没说话,好像并不想听这个,俯下身又一次用吻强行堵住了他的嘴。

    第五还是第六个?

    糟糕,数不清了。

    他只知道这次没那么生疏。他们好像在这方面有某种天赋,迅速地承接了彼此的欲望。秦一隅舔着他的尖齿,感觉他的后背轻微颤抖。

    这里和腰一样,好像都很敏感。几秒钟后,他得到了来自南乙身体的反馈,但手指仍旧按在皮肤上,摩挲着,断续地告诉他:“用力点就不会痒……”

    隔着一扇门,迟之阳发酒疯胡乱在唱歌,又难听又好笑,嘈杂的声音被弱化后传进来,提醒他们,这里不只是他们两个。

    可谁都听不进去,湿漉漉的啧啧水声混着喘息,早就形成天然的屏障。

    某个瞬间秦一隅甚至灵魂抽离,回到那个开着玉兰花的明晃晃的教室,想象着自己转过了身,抓住了那只小幽灵,把他逼到角落里,要挟着接吻。

    为什么要躲?

    他快乐又难过。上天应该给每一个人植入一个爱的插件,当灵魂伴侣出现的时候,脑中发出警报,这对他们这样不懂爱的傻子才公平。

    这样他就可以在南乙出现的第一秒抓住他,不让他跑掉。

    他们一起上学,一起逃课,躲在天台接吻,一起练琴,一起组乐队,真可恨第一支乐队不是和南乙组的,该死,又是差一点点,这真是他命运的关键词。

    人生为什么没有重来一遍的机会?他要疯了。于是突然凶狠地深吻进去,谁知南乙竟然发出一声闷哼。

    这声音明显把他们两人都吓了一跳。

    这竟然是南乙发出的声音……

    秦一隅着了迷似的想再试试,可他却咬紧了牙关,坚决不让他碰,人也往后躲,直到被秦一隅翻身压倒,位置交换。

    “张嘴啊……”秦一隅小声哄着他,“我不干什么。”

    南乙眼神很倔,看上去是决计不会让步了。

    “好吧,好吧。”秦一隅改换阵地,吻了吻他的耳垂,叼住那上面闪着光的唇环,也学着南乙,用亲吻解开了那枚钉在耳朵上的小环。

    这是第七个吗?不知道,反正是金属味的。

    他又一次听到了那个令人愉快和满足的哼哼,是从咬紧的牙关里泄露出来的。

    他抱紧了南乙,几乎要将他揉到身体里。

    太喜欢了,他从没有这么喜欢过另一个独立的生命。

    埋在温热的颈间,秦一隅被甜蜜包围,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南乙。南乙,小乙……”

    “我的贝斯手,我的小学弟……”

    “小幽灵,幽灵同学……”

    忽然,他想起什么,有些兴奋地挨着南乙耳边对他说:“我也有一个东西要给你。”

    但很快他又想到,那并不在手边,他得先回去取。

    “过几天,我拿来给你看,好不好?”

    “嗯。”南乙转过脸,用新的缠绵的亲吻回应了他。

    夜晚很长,他们吻吻停停,间隔的时间很短暂,只要对视就陷入新一轮的魔咒中。

    超过十次后,秦一隅彻底放弃了计数了,只是抱着他,全身心地和他纠缠。直到南乙累到在他怀里睡着,呼吸趋于平缓,像风暴后绵绵的细雨。

    他睡着的样子没有平日那么冷酷,很安静,只是脸被亲得乱七八糟,头发黏在脸侧,嘴唇很红,鼻梁上还有眼罩系带留下的红痕。

    秦一隅低头,小心地亲了亲,又转去那薄薄的眼睑,碰了碰。就这样,把他整张脸都珍惜地亲了个遍,才安心地抱好睡觉。

    怕吵醒他,秦一隅用搂着他的左手贴着他后腰打了个手语,他上次学了还没忘,是无声的晚安。

    南乙是被自己七点半的闹钟闹醒的。

    他不是很难起床的类型,但今天不一样。他头痛欲裂,听到闹铃更是痛苦极了。

    皱着眉摸索着手机的位置,却忽然感觉不对劲。

    是一只熟悉的手。

    一个激灵,睡意全消失,南乙猛地睁眼,看到近在咫尺的秦一隅的睡脸。

    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第一反应是秦一隅是不是又梦游了。

    这次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他抬起手,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和秦一隅十指紧扣。这是牵了多久,一整晚吗?手指都僵了。

    “南乙,你的闹钟……”秦一隅竟然迷迷糊糊开了口,“关一下……”

    这是什么情况……

    南乙狼狈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狠狠关了那个令他加倍头痛的闹钟。

    大脑宕机了十秒,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斜地照进来,落到枕头边,闪烁的小光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南乙伸出手,拾起那一枚金属环。

    这已经不是唇环了,是一个锚点。记忆一瞬间海水般倒灌入脑中。每一处细节都清楚得要命。

    轰的一声——是南乙人生崩塌的声音。

    就在他濒临崩溃并发誓这辈子绝不再碰酒的时候,那只纹了花树的手不知怎么又找了过来,跟藏了磁铁似的,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手,硬生生插进指缝。

    再次十指相扣。

    “困,再陪我睡会儿……”

    作者有话说:

    秦一隅坐在桌子边,咬开笔帽儿,开始写——南乙暗恋观察……划掉划掉——热恋日记第一篇……

    南乙:喝个酒差点把自己喝成炮友了(脸色惨白)

    不敢想秦一隅要是知道南乙喝醉酒会【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这小子得多爽

    不要玩逆cp的梗哈,强受不香吗~而且秦一隅也就纯情这一小段时间了,且看且珍惜

    第50章 错位甜蜜

    严霁感觉自己这两天简直像个专业健身陪练。

    他喝了一口水, 看着南乙冷着一张脸在跑步机上连续跑了45分钟,实在是好奇,昨晚他回房间中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喝点儿水?”

    南乙看向严霁递过来的矿泉水, 点了停止键, 拿下耳机接过水瓶喝了一口:“谢谢。”

    “昨晚喝了那么多, 没有哪儿不舒服吧?”严霁问。

    南乙用毛巾擦了汗,跟着他一起往浴室走:“没, 就是想运动一下。”

    严霁点点头,不再多问。

    问他是问不出来的,这小子的嘴撬不出一句话, 他决定找个机会试探一下秦一隅。

    谁知南乙竟然主动开口, 还犹犹豫豫的:“霁哥……”

    “嗯?”

    南乙顿了顿, 又摇头, “没什么,就是想问一会儿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饭。”

    “小阳昨晚喝蒙了,起不来, 让我给他带椰蓉面包,一会儿洗完澡我直接买了上去,不在食堂吃了。”

    “那好吧。”

    严霁怎么都没想到, 一向爱当独行侠的南乙竟然提出跟他一起去买面包,可这一路上, 他又什么都没说。

    而且,南乙居然买了草莓奶油夹心面包, 挤满奶油的那种。

    这不是秦一隅爱吃的吗?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问我?”在回宿舍的电梯里, 严霁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询问, 俨然一副知心大哥哥的样子。

    南乙看了他一眼。

    叮——

    电梯门打开了, 他还是没说出口。

    “没什么。”他先一步出去, “我就是……没睡好。”

    没睡好。严霁扯了扯嘴角,笑眯眯盯着他逃走的背影。

    连谎都不会撒了。

    南乙站在门口,做了整整十秒钟的心理建设。毕竟一小时前他才从这儿狼狈地逃出来。

    看着手里的早餐,他深吸一口气。干巴巴道歉显得太没诚意,至少买点吃的,一边吃一边说可能会好一点。

    可下一秒,他又后悔了。

    为什么要道歉啊?秦一隅也没为他梦游强吻自己道过歉啊,这人还蒙在鼓里呢。

    是啊,因为他压根儿不知道。

    不知道就没错了吗?那梦游杀人是不是也不用判死刑啊?

    可能真的不用……

    脑子里好像有两个人在吵架,快把他逼疯了。就这样他杵在房门口,始终没能打开。

    直到门自己开了。

    里头的秦一隅和外面的南乙大眼瞪小眼,三秒后,他被秦一隅笑嘻嘻地拽了进去,砰一声关上了门。

    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脑子里关于到底该不该道歉的激烈辩论甚至还在继续,秦一隅忽然就抱住了他。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秦一隅的,萦绕在他耳边。

    “你回来了,我一醒没看到你,找了半天。”

    “等一下,我……”南乙试图推开他,但又怕力气太大弄翻了盒子里的奶油面包。

    可他却得寸进尺,埋在他侧颈,嗅了嗅,“你洗澡了?”

    好痒。

    南乙躲了躲。

    停。

    他试图让一切正常点,可秦一隅似乎不这么想。他注意到南乙手上拎着的甜品盒,眼睛一亮。

    “这是给我买的?”

    “嗯……”事实确实是这样。

    怎么这么爱我?昨晚亲到没力气睡着,早起还去帮我买早餐。

    秦一隅美滋滋地从他手里拿过早餐,又把人拽到床边,“你吃了吗?”

    南乙摇头,面对面和他坐在床沿,有好多话想说,但都梗在喉咙里。

    他昨晚真的不应该喝酒的。

    早上起来看到被弄到地上的校服外套,他就知道完蛋了,虽然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秦一隅,但没想过要在完全不清醒的时候说,明明藏得好好的,明明可以在更郑重更理智的时候坦白。

    记忆断断续续地回溯到脑中,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攥住他衣领吻上去的画面,可怕的是甚至还是舌吻,好多次……

    这都要怪秦一隅该死的梦游。

    自己会舌吻也都是跟他学的。

    是不是喝多了想找机会报复回去啊?南乙实在搞不懂自己当时到底是什么念头。

    “吃吗?”

    思绪一秒钟回到现实,四分之一颗草莓被叉子插住,轻轻地抵在他下唇。

    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和平时很不一样,没有了狡黠、玩世不恭,里头泛着柔软的、愉悦的光,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南乙垂眼,盯了一秒被刷上糖浆的草莓。

    “我知道你不想吃甜食,草莓也不喜欢?这算是水果吧。”秦一隅问。

    他原本想拒绝的,他是非常会拒绝人的人。

    对秦一隅除外。

    南乙没有直接张嘴,而是用手拿过叉子,吃掉。

    好酸。

    他非常不能吃酸,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秦一隅忽然笑了,笑起来的样子简直和他高中时一模一样。南乙被这个笑晃了眼,一时间有点出神,可没想到的是,秦一隅竟然直接捧住了他的脸,在脸颊上亲了一口。

    南乙浑身都僵住了,连酸味也感知不到了。

    “你好可爱。”

    这句话令他想到了昨晚的“你好漂亮”。

    他差点呛到。

    作为一个天生就很会设立边界感的人,南乙从小就不喜欢和除家人外的人有过多的亲密接触。小时候因为长得可爱,爸爸的同事来家里做客,总免不了逗他。

    有次,一位熟悉的阿姨忍不住亲了一口他的脸蛋,年仅四岁的南乙就板着一张小脸,认真说:“阿姨,我不喜欢别人亲我的脸,可以不要亲吗?”

    这件事后来也成为趣谈,多次被父母拿出来开玩笑。

    长大后的南乙也是一样,洁癖严重,界限分明,不喜欢别人用自己的东西,不喜欢太过亲密的互动,哪怕是迟之阳,都仅限于搭肩而已。

    秦一隅除外。

    他嬉皮笑脸地把南乙有生以来的所有雷区都踩了个遍,不,他甚至是在上面跳踢踏舞,还扭过脸得意地冲他眨眼,大声喊你这人真好玩儿!

    然后呢?守在雷区中心的南乙惊讶地发现,每一颗雷都哑炮了。

    他根本拿这家伙毫无办法。

    面对这张脸,看着秦一隅大口咬掉带奶油的面包,18岁的他甚至不能像4岁那样对他喊停。

    可怕的是,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嘴角沾了奶油,想帮他擦掉。

    南乙被自己吓到了。

    他立刻撇开脸,强迫自己去回忆在跑步机上翻来覆去思考的话术,赶紧澄清昨晚的不良行为,可开口时,却不自觉选了最直白、最莽撞的一种。

    “我昨晚喝多了。”

    秦一隅望着他,眨着那双猫科动物一样的眼睛,盯住他难得窘迫的表情,好几秒后,忽然笑了出来:“你不会是不好意思了吧?”

    他伸出舌尖,舔掉了南乙很在意的那一点奶油,然后继续说:“这是很正常的事啊,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情侣都会接吻不是吗?他们充其量也只是比普通情侣在刚交往的时候多亲了几次而已。

    南乙内心却根本无法接受。

    喝醉酒抱着人亲个没完还亲到一张床上,这哪里正常了?

    还是说这对秦一隅来说见怪不怪?

    他又一次想到,自己起床之后躲在洗手间拿手机搜索的内容。

    遇到这种事,他根本找不到一个靠谱的人问,迟之阳比他还迟钝,这辈子连女孩儿的手都没摸过,更别提酒后乱性,他酒后只会当街唱歌跳霹雳舞。

    他只能在网上检索,还特意开了无痕浏览。

    [喝醉之后不小心亲了别人怎么办?]

    答案千奇百怪,有建议摊牌道歉聊一聊的,也有装傻假装无事发生的。

    根本帮不上忙。

    [接吻之后还能不能做普通朋友?]

    这一问更可笑,检索出来的第一条帖子竟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星座分析。首图上大大的一行字:

    [火象星座:在一起了才能亲嘴?]

    南乙盯着那句话看了三秒。

    当时他还不信,觉得星座这种东西都是先入为主的对号入座。

    现在看到秦一隅的反应,他信了。

    你们狮子座……

    “我不是不好意思,我……”

    我不是故意要亲你的啊,能不能忘了,就当是我酒后乱性?

    他实在没办法把这些说出口,听起来完全就是一夜情之后想撇清关系的渣男。

    忽然,门外传来迟之阳和李归说话的声音,南乙忽然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

    “我不想因为这个,破坏乐队之间的平衡,或者说影响我们的比赛,所以能不能……”

    当昨晚的事儿没发生过。

    秦一隅同意得比他想象中还要轻松:“可以啊。”

    他咽下面包,两手捧起南乙的脸,笑起来的样子像只被撸得很开心的大猫:“地下嘛,我懂的,之前我认识一成都的乐队,里边儿那个贝斯手和鼓手也有一腿儿,他俩就是地下,没人知道。”

    地下?

    地下炮友?

    “你放心。”秦一隅甚至真的举手发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他举的是左手,但因为手伤,没办法好好地弯曲小指,于是他快速换了一只手,重新比了发誓的手势。

    南乙却因为这个小细节开始心疼。

    而他看上去实在开心,就像一个得到心爱玩具的男孩儿,令他不仅陷入思考:这个人是真的很想要与他建立这样的关系吗?

    “秦一隅。”他轻声叫了他的名字,“你真的很想吗?”

    秦一隅也放下了那只还在起誓的手,笑着说:“真的啊。”

    “特别特别特别想。”他的奶油没能完全舔干净,看上去有些傻气,语气又过分虔诚,“只要你喜欢,我怎么样都可以。”

    天真的表情出现在一张擅长游戏人间的脸上,可真是蛊惑人心。

    窗外鸟鸣喧嚷,房间里暖气太热,南乙手心冒了层薄薄的汗。他知道,就算自己建立再高再坚固的防线,秦一隅也总能轻而易举找到一架无限延伸的天梯,爬上来,坐到他的城墙上,晃荡双腿,笑嘻嘻冲他招手,冲他大喊。

    [你躲不掉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

    “先说好。”

    你完蛋了。又妥协了。一个声音在脑中说。

    这是没办法的事,他是秦一隅。另一个声音说。

    南乙垂着眼,清醒地看着自己滑入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

    再开口时,他声音低到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最多就……接吻。”

    谁知秦一隅听到后却笑了,他笑得有些无奈,南乙读不懂。

    “南乙。”秦一隅将没吃完的面包拿到一边,两手撑在南乙的身侧,又一次将距离拉近,近到鼻尖快要相贴。

    但半秒也不到,他偏过脸,靠到南乙耳边,很小声问:“我看起来是那么饥渴的人吗?”

    南乙明显感觉自己心跳加快了,但他不想上秦一隅的当,于是掐住秦一隅的脸,让他离自己远一些,颇有些冷酷地把话题转移到上一句:“你同不同意?”

    被捏住脸的秦一隅乖乖点了头,“同意。”

    循序渐进是一个男人最好的美德。

    秦一隅握住了南乙那只掐住他脸的手,轻捏了捏。以为是掐得有些痛,南乙松了松手,没想到秦一隅直接捉着他手腕向下,将虎口对准了他的脖子。

    又是那个迷惑人的纹身,一切的错位都是从这里开始的。他能感觉到,秦一隅的喉结在自己的手中上下滚动,是完全鲜活的,清醒的,自愿被掌控的。

    南乙盯了盯纹身,又抬眼看他,挑了眉:“干什么?”

    “亲我。”秦一隅凑过去,眼睛盯着他嘴唇,用气声要求他,“像昨晚一样。”

    说完,他自己已经先吻了上来。只是一个很轻的吻,但却勾起更多关于昨晚的记忆,南乙皱着眉,睁大了眼,可下一秒,秦一隅抬起手,将他唯一没有被蒙蔽的眼也遮住。

    然后他轻柔地挑开了唇缝。南乙被迫尝到了久违的奶油味,这令他在一瞬间想起了上次秦一隅在黑暗中为他过生日的画面,火焰照着的他的脸,甜蜜的柿子香气。

    但又不完全相同,这次是草莓的酸,混合淡淡的薄荷味道。

    最初他还是有抵抗的,但秦一隅的进攻太过轻柔,没有了梦中的强势和逼迫,他几乎没有理由去抵抗,理智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渐渐地,舌尖被勾出来,一丝仿佛根本不属于他的念头也连带着被拔出了。像上次那样,有什么企图往外爬,不受他控制。

    忽然,他感觉秦一隅的手按到他的腰间,很痒,他本能地想躲,却被控住了后脑。

    “想停……就掐我。”

    他简直在用念咒语的音色和语气在说话。南乙胡乱地想。

    明明手指就摁在他最脆弱的地方,可他根本下不了手。

    直到齿尖被舔过,南乙浑身麻了一秒,本能地咬了下去。

    血的腥甜涌起,秦一隅吃痛地哼了一声,退出去低头捂住了嘴。南乙也立刻松了手,想扒开他的手去检查。

    “没事儿吧?”

    “有事儿。”秦一隅含糊着不撒手,“你昨晚都没咬我。”

    能不能别提昨晚了……

    南乙头都大了。

    “你别碰我牙齿。”他低声说,“其他都行。”

    秦一隅抬起头:“你那儿是很敏感,我知道。”

    “你闭嘴吧。”

    “可以试试脱敏治疗。”

    南乙只想离开这里:“我走了。”

    “哎别啊。”秦一隅拖住他的手,“还没完呢。”

    “什么没完?”

    “接吻啊。”秦一隅大言不惭道,“昨晚……”

    “别提昨晚了。”南乙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并且警告他,“你不是说我怎么样都可以吗?那我再提一个要求,每天,最多亲三次。”

    秦一隅急了,“多少??”

    他一脑门子问号。

    谁家谈恋爱还规定每天的接吻次数啊?一天就亲三次嘴儿,这也太素了。

    他看着也不像是纯情小男生啊,怎么脸皮薄成这样?

    昨晚那个抱着自己啃了十几次的是被鬼上身了吗?

    “就三次。”南乙冷着脸说,“行就行,不行就算了。”

    眼看人又要走,秦一隅赶紧抓住他的手,笑嘻嘻哄着:“别别别,行,都行,我都答应你。”

    他得寸进尺问:“明天开始行不行?”

    南乙直接站了起来:“从现在开始。”

    就这样,他半推半就地接受了这个并不正常的关系,并在脑中极力地模糊这个词的定义。这转变来得太突然,太没有道理,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

    明明他只想要成为秦一隅的队友,成为那个能比肩他的贝斯手。怎么会差一点厮混到床上?

    秦一隅又是怎么想的?梦游的时候吻他,是潜意识在作祟,那清醒之后呢?他昨晚是清醒的吧,是觉得他亲起来还不错?还算舒服?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更多了。

    他潜意识地划定了一条界线,线以内是单纯消解欲望的需求,线以外是一片空白,南乙决定不去想。

    只要稍稍越界,他就会想起高中时曾经在天台目睹过的一次次告白。

    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秦一隅长了一张生来就要被人爱的脸,他根本不需要索取。爱和社会资源一样,都是拼命涌入那些不需要的人怀中。

    面对告白不成恼羞成怒的对象,他只会笑。

    [你为什么要生气?我表现过一点点对你的喜欢吗?]

    [那算喜欢吗?不是吧,只是好奇而已。]

    甚至后来,所有人都传无序角落的贝斯手许司和他关系匪浅,更有甚者,在拍到许司从他家里出来之后,直接传他们在偷偷恋爱。

    那时候的南乙是完全不相信的,不是出于信任。

    他只是笃定秦一隅根本不会爱上任何人。

    对于这一点,秦一隅也很坦率。在接受一家乐评机构的采访时,关于“无落为什么还没有一首关于爱情的歌”这样的提问,他的回答,南乙过目不忘。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爱情是什么。而且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人也都不知道,或者说他们都在假装自己明白。

    人活在世界上就是玩儿。就当是游戏,玩得开心最重要。花那么多时间去剖析、解读游戏规则,不就本末倒置了吗?所以我从来不会去想爱是什么,它要发生就发生,不发生,那我的游戏里就没有这一关。]

    南乙想,或许他的游戏也天然没有设置这一关,面对所有对他示爱的人,他的反应总是冷漠得有些过分。

    好麻烦。

    我不需要你爱我。我不会,也不懂。

    他的爱是恨催生出来的产物,越是恨,他就越爱他的父母,爱离去的每一个亲人。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秦一隅教会他从窒息的人生中砸出喘息的出口,教会他什么是摇滚,教会他如何跋山涉水地寻找一个人,教会他倾诉,甚至亲吻。

    但恐怕没办法教会他什么是爱。

    “你知道吗?”身旁的化妆师笑了出来,打断了南乙的思绪,“你从坐在这儿开始,已经叹了至少三次气了。”

    南乙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勉强扯了扯嘴角。

    “笑起来这么帅,要多笑笑。”化妆师用唇刷沾了唇膏,想给他涂一些,但南乙不喜欢那种感觉。

    “知道你平时都是素颜大帅哥,今天是要拍你们乐队的团体照,不一样啦。”她笑着说,“马上要播第二期节目了,赢了淘汰赛的乐队才能拍呢,到时候官博会发出来,今天就忍一忍,拍完就可以卸掉了。”

    南乙不想对她的工作造成麻烦,只能配合。

    “你嘴唇好干啊。”化妆师低头仔细看了看,“还有破口。”

    另一位化妆师也开口:“你也是诶。”

    南乙透过镜子看向另一侧,对上了秦一隅的视线。

    他平时懒散,今天做了很不一样的发型,额发都吹了上去,露出非常英俊的眉眼。

    “暖气开太大了,很干。”秦一隅解释说。

    这个说法勉强糊弄了过去。已经做完造型的严霁和迟之阳被先带去摄影棚,十分钟后,南乙和秦一隅也过去了。

    化妆师一道跟去,等着做造型部分的调整,其他人还好,迟之阳的头发太容易炸毛,拍一下就要整理。

    就在等迟之阳喷定型的时候,秦一隅勾住了南乙的脖子晃悠过来,看到化妆助理手上的拍立得。

    “这是干嘛的?”

    “拍一些拍摄期间的花絮拍立得,到时候可能会抽奖送给乐迷。”

    “是吗?”秦一隅来劲了,“那给我俩拍一张吧,就这样!”

    他靠得很近,脸颊贴着南乙脸颊,绕过肩头的手在南乙脸侧比了耶,甚至还对着镜头wink,简直不像个乐手,营业起来比爱豆还专业。南乙就不一样了,全程一副面瘫脸。

    “那我拍咯?”助理对准了两人,因为脸实在太好看,忍不住想拍特写。

    谁知刚要按,秦一隅忽然问,“开闪光了吗?”

    “啊?开了,要关吗?关了不好看。”

    “不用,开始吧。”

    说完,那只原本比耶的手轻轻地覆盖了南乙的双眼。

    他愣了一秒,拍立得就那样出来了。化妆助理抽出相纸,晃了晃,等待影像一点点浮现后,自己抢先用手机对着拍了一张。

    “这个可以不抽奖吗?”秦一隅问。

    “嗯?”小助理眨了眨眼。

    “好像没拍好,送我吧。”秦一隅露出那种让人无法拒绝的笑容,顺利地讨到了那张照片,放进了上衣口袋。

    “要这个干什么?”南乙问。

    秦一隅贴到他耳边,很小声说:“纪念我们的第一天啊。”

    南乙盯着他,什么都没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而他们都不知道,拍摄结束没多久,化妆助理就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发布了一张照片,并不是全部的拍立得,而是放大后的截图,图片上没有完整的脸,只有紧贴的半边脸颊。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爱心emoji。

    但很快,追节目的粉丝就摸到了这个个人账号,一传十十传百,人越来越多,而这两张脸上的痣太具有代表性,没多久她们就摸透了照片的两位主角。

    在第一期播出后,秦一隅和南乙的CP一跃成为疯乐cp混战的大热门,这张图片一释出,简直是官方下场给糖。

    不仅如此,还有人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糖点。

    [天哪!他们俩脸上的痣连起来是一个爱心!!]

    作者有话说:

    秦一隅美美写完热恋日记第一篇,把那张拍立得夹进本子里

    “这是我们俩恋爱之后的第一张合影,没人知道~”

    然后跑步经过CB园区大门时,听见有女生大喊:“秦一隅,看我们的头像!”

    “头像?什么头像?”

    秦一隅一边跑走一边扭头问:“什么头像?”

    “你跑去哪儿?过来看呀!”

    “对哦。”秦一隅调转方向,跑回去,隔着铁栅栏像探监一样,看着粉丝们递过来的手机,一个一个看过去,然后原地石化——

    “这照片是从哪儿来的??”

    没人理他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嗑cp的尖叫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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