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神陨
在众魔围绕之中, 眼上缠着白绫的女子也在此时失去了听到外界声响的能力,在她身后银色如雪般长发,长相气质却如轻浅淡云跌落凡尘神女的另外一个女子以双手为界遮住了她的感知。
柏衣就这样安静被云西遮住了听觉, 没有丝毫反抗。
云西环顾着周围这些魔修, 竟然也能分辨出这众多的魔修来自不同的势力, 甚至隐隐有互相对抗之意。
可这些不重要了,云西不会再顾及他们到底来自哪个势力,哪些是韦语阑所派而来的。
她看着数万的魔修,感觉到柏衣轻轻握上了她的手腕,云西垂眸, 目光落在柏衣因为失去听觉视觉后落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
柏衣没有很用力, 只轻轻握着她的手腕。
这份温度很轻软, 就如柏衣这个人一般, 总是小心翼翼的。
成神有什么意义呢?
云西不知道, 她看到过那段世人贪欲,以企图毁神灭世的过去,也见到过和长愿的过去。
她终有一天要成神的,云散的神罚是过去身为神明的她亲自为世人降下的灾祸, 而她也以身消道,沉寂平息在以万年为数的时间长河中。
这世间有生存之道,有众生之道,云西并不知晓她成神有何意义。
尽管她注定有一日必然会成神, 神爱众生, 谅解众生天下之道,仙魔妖人, 凡此界天道之下,皆是神之所爱, 神会护着她的众生,众生亦是平等。
可云西不是过去那个生来就是神的她,她不是那个拥有所有神力记忆的云西,如今的她只是云西,是一个还未成神的人。
云西的视线落在柏衣眼上覆盖的白绫之上,于万般危难之中,她便只能看到此一白绫。
浣鎏宗满山花丛之中,那是夕裳禾最喜欢静静站着的地方,她带走的花在南雪山上枯萎,自那之后,禾姐姐便常常会来南雪山上寻她,时不时将她带去满是花开的后山。
那日,在禾姐姐的墓前,小鹤说她们都在等自己回来,可如今她回来了,故人却已远去。
她这一生不过千年,在感悟成神闭关的修炼中,她的时间停滞了将近一千年之久,而后再次所见,除却生离,便皆是死别。
夕裳禾,倾向,夕北鹤,夕玥,夕问雪,沈书珺……
长愿,还有小衣,云西永远都在失去,她永远都走在晚来一步的路上。
走向神之身份的路究竟难不难,云西亦是不清楚,她的修炼比起世间众生原本就是简单的,甚至于世间比她经受苦难更多的人和物比比皆是,她算不得什么。
可云西却不想成神了,神是要有大爱的,云西不想要什么大爱了,神要保护世间众生万物,可她如今只是人,甚至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守护不了。
她云西明明一生修为顺遂,便是今天也是在修仙界少有的仙尊,可是她却连身边人都保护不了,她什么都护不住。
“蝶诛。”
柏衣手中的灵剑应声飞出,立在两人眼前,在云西的术法口诀之下化作七十七把长剑将两人围绕起来。
云西依旧保持着捂住柏衣耳朵的姿势,她看着眼前在术法下幻化着的灵剑,眼中也有那些将她和柏衣围起来的魔修。
她强行动用力量,将蝶诛之术用到极致,此一剑原本最多可幻化出七十七把长剑,可此时在云西的力量之下,灵剑幻化的数量在不断增加着。
柏衣能感受到云西身上力量的躁动,力量在快速透支着,可此时的她看不到也听不到,只能稍稍用了些力气握紧云西的手腕,她道:“小师叔,你莫要这般拼命,我能将他们全部医好的。”
云西力量的透支让她有些站不稳了,她轻轻借助柏衣支撑着,并没有回答柏衣的话,念道:“破。”
一瞬间,以百千为数的灵剑朝围攻对峙着的魔修快速飞去。
另外一边,魔修察觉到了云西身上爆发的强大气息。
“这女子不是受伤了吗?怎会有如此强大可怖的威压!”
“她是浣鎏宗的云西,那日我在千岚战场见过她,一剑封住仙魔两方数人,修为已至仙境!”
“魔主为何要我们护着这个仙者,我看她这样子从此处闯出去不是问题!”
“情况不妙,云西不像情报中实力受损的模样,韦语阑派来的魔修似乎也对其有意图。”
“无碍,我们不退,她如今在魔域,再怎么也不会轻易跑掉,先动她身边那个小医修。”
“这剑阵有异!”而此时原本跑来凑热闹的魔修察觉到这一剑过于强大的威力,立马往后退去。
但更多围攻而来的魔修反而围了上去,正面对上云西这一剑。
灵剑穿梭在魔修之中,拦住这群魔修的去路。
修为高的魔修隐隐有穿过剑阵靠近云西两人之势,却被再一次幻化而出的灵剑缠住,云西看着眼前的一幕,而后以神力护住柏衣。
“诛杀。”
话音落,所有幻化而出的灵剑突然在空中化作银白色蝴蝶,扑散飞舞落在魔修身上,而后猛地炸开。
魔域之中炸出了如惊雷般的声响,鲜红之花在白色的灵力爆发下炸开。
长愿远远便看到了此处的一幕,瞬间红了眼眶,加快飞向血雨之中,她原本就是鲜红的衣衫染了血水的腥味,炸开的灵蝶将她当作了敌人,可身上的疼并没有阻止长愿往前的速度。
众人中心,云西咽下因反噬欲要穿过口腔的那口血,唇上染了些红,她彻底支撑不住身体了,失去心头血又大量耗费力量,如今的她早已到了极限。
可云西不敢倒下,她不敢就这样失去意识。
云西轻轻靠在了柏衣肩膀上,一只手从后搂住了柏衣的腰,她将自己完全靠在了柏衣身上。
她知道这样不好,知晓柏衣或许对她有不一样的感情,正是因为知道这般,她和柏衣之间一直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可她此刻真的有些撑不住了,她不敢在此时放开柏衣,害怕自己会在这里再将柏衣也弄丢了。
云西身边所有的人都在离她而去,神是孤独的,与天地同寿,若她成神注定有一天所有人会离开她,那样的话,云西并非不可以忍受。
她可以守在属于她的云端,永永远远一个人看着世间众生,为众生而活。
但是,仅仅作为没有成神的云西,她真的不能再看到身边重要的人离去了,云西从来不觉得她欠这世间什么,可柏衣是不一样的,在云西的心底,早在柏衣受着百鞭之痛在黑暗中为她点起那道光开始,柏衣对云西来说就不一样了。
柏衣从来什么都不说,她永远都在躲闪着世人的目光,云西真的害怕她会伤害到柏衣,可柏衣终究因为她受到了伤害。
她怕护不住柏衣,害怕柏衣就这样消失。
云西可以忍受花费数万年的时间走向神明的身份,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里以此剑阵诛杀万人,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势力,或许其中亦有没有恶意的,可她却在无心分辨了,她不想去在乎结果了。
无愧于心的一生太难了,难到她看不清前路。
在这属于云西的单方面杀戮中,她的视线变得模糊,好似于众魔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那张面孔,云西想她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
她抱紧了柏衣一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施展控云之术,如云团轻烟般的白色出现,围绕在云西身边,带走了云西和柏衣的身影。
长愿终于穿过了众人,看到处于正中心位置的云西两人,云西已经因为透支神力站不稳,她身上的神力几乎完全溃散,神道已毁,这是将要神陨之势。
她只愣住了一瞬,又猛地冲向云西的位置,她绝对不会让云西神陨,她想要抓住云西,可那轻云般的烟雾却带着云西的身影消失在此处。
只在长愿手中留下一道未能抓住的轻烟,而云西的身影却在她眼前消失不见。
“阿云!”长愿体内的神力在她看到云西消失后变得不受控制,逼得她跌落在尘土之中。
长愿是这世间如今唯一的神,可她却跌落在了这沾满血污的尘土之中,在万魔的尸体围绕之下,只留她一人。
她身上的神力失去了控制,疯狂暴动躁乱着,她的红衣在往地上滴着红色的血水,衬得她如那灭世的邪神一般,杀气四溢。
同样为神,长愿一眼便可看出云西刚刚的状态,她看出云西心中的众生之道动摇了,云西对这世间的众生起了杀心,这数万份的杀孽,留在了云西的身上。
云西的心乱了。
长愿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云西必须尽快成神,她不允许云西的神道陨落,绝对不许云西就这样消失。
可她没有办法,是她计划将云西带来了魔域,云庭难登,即便是同样为神的长愿也无法在未经过云西的同意下找到云端的去路。
这一日,世间众人皆知魔域顷刻之间失去了数万魔兵,强大的灵力剑光压过万魔,覆盖生机枯竭的魔域,用他们的血滋养失去生机的土地。
而在魔域斩杀数万魔兵之人便是长愿仙尊曾经收下的第一位弟子,是当初名动整个仙门的浣鎏宗小师叔云西仙子,是如今修为已至仙尊,一剑可斩万魔的云西。
也是在这一日,世间众人都听到了一个传言,是长愿仙尊将云西仙子带去了魔域,为的是救她那个魔主小道侣,可魔族却恩将仇报,将云西现在逼到了绝境。
第92章 转命
世间人妖魔仙皆属众生, 既有众生,便该有神的诞生。
有古籍记载,天地间会诞生一最初之神, 神明会见证这世间所有众生的一切, 会看到众生的祈愿, 而后降下祝福。
云西便是最初诞生在这世间的神,她住在云端之上,是生于轻云中的神明,从她还没有意识开始,便已然在注视着世间的众生了。
云端之上, 将全身重量交给柏衣的云西早已失去了力气。
柏衣的听觉在云西昏倒后也已完全恢复, 可此处极为安静, 似乎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存在。
她并不知晓云西将自己带到了何处, 这个地方灵气的纯净浓郁要比世间任何一处都更加纯粹, 仅仅是待在此处,柏衣就能感觉到那不断往她身上靠近的力量。
可柏衣却无心关注那极致纯粹的灵力,她轻轻扶住云西靠在自己身上,从感觉到云西的气息开始, 她便察觉到了对方身上气息的混乱。
柏衣是个医修,她的天赋决定了她极强的感知能力,更何况来的人是她担心之人,她对小师叔太过在意了, 几乎立马就察觉到了云西的不对劲。
原本她并未佩戴白绫, 魔修恶劣,若自己遮住眼睛, 他们便会怀疑自己并没有废掉这一双眼睛,索性她已经看不到了, 也不必在意这些人如何打量自己。
可几乎是在察觉到云西出现的一瞬间,她便用白绫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柏衣知道自己这样子一定会被云西发现异样,她并没有要隐瞒云西的意思。
小师叔太过温柔,她的温柔对所有人都一样,会将一生中遇见的人都记在心中。
若是小师叔看到了她的眼睛,一定会认为这是自己的过错,所以在那一刻,她在转身时犹豫了。
她的确是因为担心云西才来到的魔域,而后被带到了伤兵营地,倘若站在仙魔的大局之上,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妥协,可她又的确这般做了。
其实她并非只有这一条路的选择,修为至一步成仙,即便是医修,她也有拼命一闯魔宫大殿的资本,即便后果只有一个死字,她亦是无悔的。
可柏衣没有这般做,她跟师尊修的医道是救治天下众生,师尊总说医者一道行的是心中善,不以世间善恶评判,即便是眼前对她抱有恶意的魔,他们亦有生命。
这便是她的善,是她的选择。
她情愿用一双眼睛换能救数万人性命的机会,而这份善缘的结果便是换来见到云西。
对柏衣来说,这本是极为划算的结果。
可偏偏她想见的人提前出现了,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在战场百年,柏衣对血的味道极为敏感,更何况是掺杂着纯粹之力属于云西的力量。
她知晓云西是在骗自己,强行催动力量愈合了伤口,可这同样也导致她的力量更为混乱,柏衣不想要云西担心,所以便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她只是眼睛看不到了,心还在。
云西的状态当真十分不好,心头血中蕴含着她最纯粹的神力,她本就过度动用力量,又在失去一滴纯粹之血后再次逼迫自己强行消耗。
她蜷缩在软绵的云端之上,柏衣因为看不到,无法判断此处是否有危险,只好让云西靠着她。
失去意识的云西全身上下的力量都在混乱游走着,她的状态越来越不好,根本察觉不到外界的状况,她在不断蜷缩中拽住了柏衣的衣摆。
柏衣尝试将自己的灵力引入云西体内,想要助其恢复,可云西体内游走的力量完全不受控制,甚至急速消散着。
眼睛的看不见让柏衣惶恐起来,哪怕是那日最初失明,她都没有如此不安过,好似有重要的东西要从她身边溜走一样。
“小师叔?”
“小师叔!”
柏衣试图唤醒云西,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此处只有她们两人,连回声都不曾有,身边人亦没有回答她。
小师叔不让她听,柏衣却知晓想要闯出魔域并不简单,她不知道云西是用了何种术法将两人带来了此处,可如今云西失去了意识,她身上的力量在溃散着。
这种力量的溃散隐隐带着生命的气息,是在夹杂着云西的生命在消逝,柏衣的面色越发白了起来,她不能这样等着云西的力量消逝。
这个地方实在太安静,又充满了极致纯净的力量,可在这样纯净又温暖的力量中,云西的力量却在不停地溃散,柏衣甚至还未找出这溃散是因何而起的。
柏衣的慌乱使她失去修医道千年的底气,她将所有方法都用了一遍,偏偏都没有用。
混乱的力量交错散去,云西紧紧靠着柏衣,她在害怕着,不自觉想要抓住身边的人。
所有方法都不起作用,柏衣反而在完全慌乱的情况下冷静下来,她想到了曾经看到过的一种术法。
倾向的收藏室中有许多禁术之书,上面所记载的术法因为各种原因而失去传承,甚至被列为禁术。
其中便有一术,其名为转命。
施术者能够将自己的生命与另外一人完全交换,此一术之所以被列为禁术,便是因为其本质便是一换一的术法,这一术法以自愿换命者效果最佳,可也并非不可强行而为,若是流传世间,便是为祸世之术。
若非走投无路,柏衣绝不会想要动用这样的术法,可她救不了云西,更无法就这样等着云西失去生命。
柏衣回想着书中的术法,她能感受到云西身体的颤动不安,在施术之前,轻叹道:“小师叔,你不会怪我吧?”
意料之中的,没有人回答她的话,柏衣轻轻扶着靠在身上的人躺在软云之上,开始施术。
“她只会怪自己。”夕鎏在一旁叹道,满是无奈看着柏衣。
她需要依靠云西的神力才能够凝聚魂体出现,长愿那一剑猝不及防穿过了云西的心口,神力溃散反噬,她同样在那一刻被送回了云端,此处乃是云西本源之力所在,她在这里最为安全。
消失后的夕鎏只能在此处以云西的本源神力为界观察她的状态,在最为关键的时刻,以同源的神力与云西的术法相接,将人带了回来。
云西的心乱了,她生了放弃众生的心,可众生是她生而便必须走的道,倘若放弃了众生,她的道不复存在,接下来,便只有道消身殒这一条路。
云西对她一直以来所行的路,对她的心产生了怀疑,生疑而心乱,她认为自己护不住任何一个人,连身边人都无法守护,她又凭什么守护众生。
纵然柏衣医术精湛,可她再怎么算也不过只活了千年之久,她见过的还不够多,更从来不知晓这世间万道之起源,也不知晓云西本该为神。
夕鎏一直看着柏衣的动作,她无法阻止云西神道的陨落,只能在一边看着柏衣慌乱无措。
她看到柏衣欲要施展的术法,明白了这姑娘口中的意思,她要施展的是转命之术,这是一个以命换命的术法,这个术法的确能减缓云西神道消散的速度,若是运气好些,或许能将云西唤醒。
可醒来后呢?
柏衣道消身死,那时的云西又该如何接受。
夕鎏知晓自己阻止不了柏衣,她是一个魂魄的形态,世间除去云西再无人可以感知到她的存在,即便有办法,也无法说与她人听。
出乎意料的是,原本已经开始施术的柏衣却停下了动作,她安静了一瞬,道:“我知晓的,可小师叔不能有事。”
她有些像在自言自语,这下却换夕鎏变成了惊讶,她确信柏衣不是无缘无故说的这句话,她是在回应自己。
曾经在千岚,她与柏衣对上过视线,那时她便知晓柏衣的感知力很强,其后更是尝试过许多方法,可柏衣再没有注意到过她。
夕鎏渐渐放弃了引起柏衣注意的想法,又想到当初长愿也在暗处跟着她们,便以为柏衣察觉到的是长愿,却没想到今日柏衣再次打破了她的想法。
“你能听到我讲话?”
尽管在心底确认了,夕鎏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柏衣盘坐在原地没有动作,她静静低着头,若不是眼上遮着白绫,此时目光应当是在看向云西的。
就在夕鎏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时,柏衣回应她了,她似乎有些纠结、语气中带着低落与惆怅,“你说小师叔会怪自己。”
在她就要施展术法之时,突然听到了一声叹息,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明明出现得很突兀,却没有让她感觉到恶意,对方似乎是在回答她的话,说出了她心中知晓的答案。
柏衣知晓自己这个选择太过一意孤行,或许在所有人看来,她和云西,仅仅是同龄的修士,她是浣鎏宗的普通弟子,而云西是浣鎏宗的小师叔,亦是一日金丹,千年仙尊的天才。
她和云西距离太远了,似乎永远走不到对方身边。
可在柏衣心中,云西是不同的,第一次的相遇她并未能认出云西,可云西给她的感觉太过温和了,她在看向自己,神色是那么温柔,会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
她自小便不善与她人交谈,避开他人的视线早已成为她永远改不掉的习惯,可独独只有云西的视线不同,她会忍不住想要走到云西身边,站在她能看到的位置。
柏衣一直记得那个在她年幼于墙头跌落时接住她的女子,那时的她并未看清那个姐姐的模样,那夜的月色明明很亮,可心中记挂娘亲的她却忽视了眼前人,后来时间过得久了,她甚至连那人的声音也忘记了。
可她一直在心中记得,那人的声音很温柔,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
在那场梦魇中,她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原来她很早就遇见小师叔了,在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
柏衣一定要救云西,她知晓自己的选择不够好,可世间本就少有两全其美,她必须这般做。
第93章 神尊
玄海城中最大的客栈名为白仙客栈, 分明是在舟家地盘的玄海城,偏偏却挂着沈家的名号。
书仙人亲自在修真界放话,要于今日在这白仙客栈讲书, 说的是如今最受关注的神尊云西的故事。
于是, 这一日白仙客栈生意极好, 就连客栈外都挤满了来凑热闹的修士。
二楼靠窗的位置,这里放着一张单桌,仅有一个眼上蒙着白绫的女子坐在此处。
“看到那个白绫遮眼的女子没?”
不远处一桌男修意有所指。
同伴往这边看了一眼,调侃道:“吴兄不是说要听故事,怎么还有心关注不认识的女仙子?”
吴姓男修见被误会, 气道:“我是想说, 那人是浣鎏宗的弟子!”
同伴翻白眼, “浣鎏宗服饰谁人不识, 我自然知晓!”
“那你知晓这女子是谁吗?”吴姓男修见同伴毫不关心, 颇有些无人分享的失落,与他们相近一桌的女修接话。
“所以她是谁?”
男修见有人问,立马又振作起来,得意道:“她是浣鎏宗的医修柏衣, 四年前云西神尊为救她独自闯入了千岚迷雾林!”
书仙人姗姗来迟,他的出现也彻底打断男修要继续往下喋喋不休的话。
在熟悉的位置落座,书仙人先是随意扫了一眼客栈内的情况,手中摇晃着的羽扇在看到窗边独坐的柏衣时停顿了些许, 又很快恢复。
在客栈众修士急不可耐的催促下, 书仙人缓缓开讲。
故事开始在百万年还要往前的过去,那是一个如今早已无可追溯的过去。
自天地初开, 世间众生万物诞生之始,这世间便有了与天地同生, 掌管众生万物的神明,神明万年如一日坐在云端,守护着她的众生,此神生于云端,以长空轻云为名姓,神名云西。
二十万年前,众生贪欲越过世间生存之道,天下大乱,神明在这场灾祸之中重新洗牌天地万物,以身躯为福泽消散于世间,神明消散,在这天地间再一次重聚……
讲到这里,书仙人顿了一下,接而继续讲道:“神明降落世间重走神路,一日金丹,千年成神。”
他的故事实在太长,客栈之中第一次听到这般故事的修士都陷入了沉默,三年前云西在魔域斩落数万魔修后消失不见,直到半年之前,世间各处机缘骤然变多,魔域更是连续落雨十天,生机重现,仙魔大战暂时停歇。
就在各方猜测是否将有大机缘现世之时,第一仙门浣鎏宗的宗主站了出来,宣布了一件惊天消息,云西归于神位,世间福泽乃是神赐之福。
此言一出,便在世间引起各界讨论,千万年都无人修至神位,他们都不愿相信云西能这般轻易登神,可这世间的福泽并不为假,就连魔族都暂时停下了长达几百年的斗争,而后向修仙界丢下了一句话。
是如今魔主韦语阑亲自祝贺的话,她在祝贺云西登上神位。
众所皆知,书仙人所讲之事皆为天下真实,他修说书一道,若是讲了虚假之话便会受到反噬,可在他讲完这段过往后,修为却更加稳固,他所说之话绝不可能为假。
“长愿仙尊呢?她会不会后悔斩断与云西仙子的情缘!”客栈角落中,有一女修大声喊了出来,她曾经受过云西的帮助,听说长愿仙尊斩断与云西仙子的命定情缘,更是与小徒弟魔主结契,曾一度惆怅地无法静心修炼。
这女子的声音极大,在场知晓当年之事的修士都静了下来,等着书仙人回答。
其中亦有不知情之人,立马惊讶道:“长愿仙尊不是云西仙子的师尊吗,为何还有命定情缘一说?”
天空的云轻绵,柏衣静静独坐在窗边,耳边是客栈乱糟糟的声音,她听到不远处一个男修突然喊道:“云西仙子十八岁命定红线显现,另外一端绑着的恰好就是长愿仙尊,这可是上天命定的情缘!”
“仙友生得太晚了,没见过那年的盛况,长愿仙尊为云西仙子将风起林所有狼族赶入深林,撕开西海域秘境挡住天神雷劫……”
客栈一阵嘘唏,见过这些场景的修士在回忆那时的场景,而未能经历过这些的修士则是满脸遗憾。
只是话说到后面,男修却嘘唏着坐下,叹道:“可惜世间情爱难料,仙尊和神尊如今怕是形同陌路了。”
柏衣添了一杯茶,耳边的话还在继续。
“长愿仙尊为何当年要与小徒弟结契?”
“我听闻魔主前些年从不出面是因修炼出了岔子,长愿仙尊不还为此杀到了莲窍宗。”
“当年云西仙子突然在魔域斩万魔,难不成其中有隐情?”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从云西仙子修为至仙尊出现在千岚,长愿仙尊一直都跟在她身边,这也很奇怪。”
“书仙人,你不是知晓天下事吗?”众人起哄喊着,“讲讲云西仙子为何会在魔域斩万魔的故事!”
一人喊出,众人皆应。
书仙人摇着羽扇笑了笑,目光却落在三楼某一包间,那里坐着一个红衣女子,他轻叹了一声,遮住自己的脸,应着众人的话又讲了一段故事。
柏衣在此时起身,身影消失在客栈之中,距离魔域之行已过去三年,她在云西成神那日离开了云端,如今距离那日又过去了半年之久。
如今她已然习惯了不用眼睛的日子,明明看不见,却能在这样四通八达的巷子中不走错路,更不会撞到迎面的路人或是拐角的墙壁。
这条路她已经走了有一个月,她在这样的小巷子里租了一个小院,如今独自住在小院里,每日都要经过这样四通八达的小路。
在走到下一个拐角之时,柏衣突然停下了脚步,她一手扶着墙,另外一只手缩在袖中,微微颔首。
若是此时有人经过,一定会觉得这个好看的瞎子姑娘有些奇怪,都已经走到路的拐角了,却偏偏站在此处不动。
柏衣缩在袖中的手蜷缩着,而后慢慢放开,脸上挂起笑意,转过拐角,轻唤道:“神尊。”
她的声音依旧是同以往般的轻软,带着柏衣才有的软,让人一瞬间便能想到那双欲要躲开视线的眼睛。
云西静静站在拐角的另外一面,就在此刻柏衣的面前,她那一头如白雪轻云一样的发实在太好分辨,这样的颜色明明一点都不适合云西,她这一张脸长得太没有攻击力了,温柔的如轻云一般。
在她的脖间,属于神的云纹偶尔被温和的风吹动发丝显露出来,她的眸中是能盛满世间众生的温和,明明是和曾经一样的温柔,却偏偏有了一些不同,在她身上多了一份出世的淡然,现在的云西,就如轻淡温柔的白云一般,全然是神性的。
她是真正的神明。
云西站在柏衣的面前,温柔的视线落在柏衣的白绫之上,静静看着这许久不见的姑娘。
她曾一度神陨将要消散,在无边而生的虚妄黑暗之中,有一道极为温软柔和的气息拉住了她,将她所有的虚妄带走,留了一束小小的光。
而后她属于神的记忆在仅有一束光的黑暗中觉醒。
天地初生,她是诞生在这世间的神,以众生为道,这天地原本只该有她一个初生之神,她日日夜夜都在注视着生于世间的众生,看着世间的悲欢离合。
可有一日,她将视线停留在了那日日夜夜都在映衬长空云端的海面之上,惊讶地发现,在这海中竟孕育出了世间第二个神,是如她一般生来便是神的存在,那人便是长愿,云端和海面无法相交,她们就这样静静看着彼此,万年如此,百万年亦是如此。
后来的某一日,生在海中的神于海面上朝她伸出了手,她们注视了彼此那么久,立马便能察觉到彼此的动作,于是云西也朝着海中的神伸出了手,她降下了一根红线,于云端下落到海面,长愿抓住了这根红线,从此云海相连,她们便多了一道联系。
长愿学着云西的动作将这条红线缠在了手腕上,而这是神明云西第一次于云端落到人间,她落在无边的大海之中,出现在躺在海水之中看着她的姑娘面前。
在作为神的记忆里,云西过往的一大半都被这天地间的另外一个神所占据着,她在这段记忆中觉醒,那束小小的光点亮了神明陷落的黑暗,继而还了她这世间所有的光明。
再次醒来,她便不再是那个浣鎏宗的小师叔了,她是云西,无论哪一个云西都是她,神明是她,云西也是她。
以神明的身份重新降世,她立刻便想到了自己成神的关键。
在魔域之中,她心中的众生之道动摇了,那一刻的她选择了放弃,放弃自己,为神者不可放弃众生,自身亦是众生,她连自己都放弃了,为神之道自然会崩溃消散。
而有人替换了神放弃自己的罪孽,柏衣所修之道乃心中之善,她始终走在自己的道上,在她神陨的过程中,柏衣背负了她的罪,将属于她那一份最干净的善缘送给了自己。
微弱的光与神明堕入的黑暗相比实在太过弱小,不过这就足够了,她拉住了这束光,重临世间。
云西望着柏衣,以凡人之躯背负神明的罪孽,这个姑娘便只剩下极短的一生了。
柏衣许久都没有得到云西的回答,她面上的笑意收了一些,又变成了那副胆小想要藏起来的模样。
“小衣,我是小师叔啊。”
云西轻轻回答她,语气中的温柔与之前相比不大相同,她就只需要这一句话,在柏衣面前,不用回首,往前走的每一步她都在。
第94章 是我
柏衣独自租的小院当真是极小的, 院子里有一块刚开垦不久的小药田,她引着云西进入院子,大抵猜到云西会注意到这块药田, 解释说:“玄海城中药铺极多, 我暂住在此处, 恰好又无事,便在院中移栽了些灵药幼苗。”
云西看着这些还未长成的药草幼苗,想到那日她在云空看到的场景,柏衣并未施展术法,而是亲自蹲在这药田种下的幼苗。
她自云空中醒来, 重归神位, 世间各处福泽显现, 落雨唤醒魔域之地的生机, 而后见到的第一人便是守在云空修炼的夕鎏。
数十万年过去, 夕鎏还如同她记忆中一般。
不等她问,夕鎏便已将柏衣那日在云空与她的对话讲了出来。
在夕鎏发现柏衣当真能察觉到她的存在后,便同柏衣说了另外一个能够救下云西的方法,同样是一换一, 夕鎏这个方法相比起来要比柏衣那个更加简单,也更加稳妥。
柏衣并没有立马就相信夕鎏的话,以夕鎏的视角,她在浣鎏宗看着柏衣长大, 同样又在云西身边了不一样的柏衣, 早已对其熟悉得很,可对于柏衣来说, 她是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而柏衣接下来所做之事关乎着云西的性命,她不敢轻易相信别人。
意识到这点的夕鎏这才想起同柏衣说明了身份, 更是与对方讲了过去那段与云西有关的故事,点明了云西如今生命之力透支的原因。
夕鎏这个方法与柏衣准备施展的禁术一样对施术者有着极强的反噬,以自身善缘为交换,承担云西放弃自己的痛苦,柏衣的修为只差一步便可跨越成仙,若是在这云空之中修炼,不出一个月她定然能跨越仙阶成为和云西一样千年修至仙尊的天才修士。
可柏衣放弃了成仙的机会,云西的生命流逝刻不容缓,她不敢赌拖得太久的结果会如何。
夕鎏惋惜道:“她若能跨越了仙阶施展此术救你,反噬便会轻一些。”
“可她却说,有些机会放在眼前,若是抓住的迟了,便会错过,数以万年的漫长时光都陷在后悔之中,她宁愿只活十余载而无悔。”
起初因为术法反噬的柏衣几乎日夜都会撑不住疼而晕过去,在云西没有醒来的那些日子里,柏衣承受着同等份的苦痛。
直到云西将要醒来那日,柏衣请求夕鎏将她送离云空,在云空有充足的神力,若是她肯待在此处,或许对她的身体会好一些,可柏衣选择了离开。
刚归于神位的云西力量还不够稳定,她在云空中花费了半年时间稳定力量,在这些日子里,她看到了浣鎏宗依旧盛开鲜花的后山,那只白色的猫依旧守在墓前,也看到了柏衣再次离开浣鎏宗,一路行医来到西海域。
从施术那一日开始,柏衣便失去了能够继续修炼的机会,她的修为每一日都在倒退,无法吸取天地间的灵气修炼,此反噬后果极大,就算是如今作为天道神明的云西亦无法救她。
她选择承受苦痛,待修为散尽那一日,她便会完全消散在这个天地间,从此之后,天地间再也不会有柏衣此人。
柏衣不会再有转世,她的身体会融入泥土之中,变成花草树木的养料,灵魂会化作尘埃,消失在这偌大的天地间。
没有人能留住她,就连神也不能改变她的未来。
或许是因着失去光明的原因,如今蒙上白绫的柏衣反而比过去看着胆大了许多,她再也不会与别人对上视线,就像此时,在她的小院中,她完全没有去躲避云西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柏衣变了,又好似没有完全变,不管怎样的衣裳,穿在她身上都会显得宽大一些,她习惯将双手缩在宽大的袖中,若是可以的话,她或许会将自己都埋在衣衫里。
白绫在她脸上并不突兀,可却有些刺眼,云西看着这样的柏衣,却总会想到白绫下那双灵动的眼睛。
“药草苗长势极好,想必不用多久便能长成了。”她应了柏衣的话,观察了一圈这个小院,柏衣喜静,她这个小院的位置比较偏远,几乎在巷子最深处的位置。
院中收拾得很干净,这一块小药田如今正晒着日光。
“嗯。”柏衣轻轻点头,带着云西来到了屋中,她道:“我在此处租住半年,等这块药田长成了,便打算离开。”
“离开?”云西有些惊讶,原本看到柏衣一人一路行医来到玄海城,她还以为柏衣在此处租房子是想要在这里安定下来,却没想到只是暂时的。
“接下来要去何处?”
柏衣听出了云西口中的担心,笑了出来,她道:“小师叔是担心我吗?”
“我接下来打算去凡人城中,如今仙魔两界暂且停战,我便想着去看看,走到哪里便行医到哪里。”
她早已规划好了自己余下的日子,离开浣鎏宗那日,她在师尊门前站了许久,知晓师尊将自己关在了屋中,柏衣并没有打扰她,静静站了一天,与她的师尊道别。
师尊的佩剑追了出来,柏衣知晓这是师尊的意思,她取下了剑尖上挂着的铃铛,里面是能治疗她眼睛的药,柏衣将这药挂在腰间,最后一次在师尊的门前行礼。
云西听明白了柏衣话中的意思,归于神位,如今的她本该不会再为凡尘之中的琐碎之事困扰,她明确地知晓柏衣话中的意思是她不会回浣鎏宗了,走到哪里便行医到哪里,直到她这一生归于尘埃。
云西觉得有些悲凉,这是柏衣为自己余生选择的路,孤独又短暂。
如今她就坐在柏衣面前,就在这里,她道:“小衣,你以为如今的我是谁?”
柏衣在听到这个问题后攥紧了手,她下意识偏头看向云西的位置,又在意识到自己看不见后微微低头,“小师叔是这世间的神,众生之神。”
她的声音不太大,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落寞。
云西轻叹了声,摇摇头,“不仅仅是如此。”
归于神位的云西依旧很温柔,眼眸中带着一丝笑意,她道:“是众生之神,也是云西。”
“是南雪山的弟子为假,是浣鎏宗的小师叔为过往,可在你面前的我是真。”
柏衣在云西的话中再次将自己缩回了宽大的衣衫中,如同一个被发现小动作的兔子,她怯弱不想面对,只好将自己藏起来。
云西自然注意到了柏衣的动作,她知晓柏衣的性子,亦不会去刻意拆穿这姑娘藏住自己的想法。
她坦然道:“小衣,即便我是神,我还是我,你明白吗?”
她知晓柏衣在刻意躲着自己,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份发生了变化,她是注定要归于神位之人,原本那些身份全部都是假的,对于神来说,过去那些都是虚妄。
“我,明白的。”柏衣小声说着,她又红了脸。
她在夕鎏宗主那里听了许多过去的故事,在她心中的云西从来就是一个极好的人,就算听到云西是这世间的神,她亦觉得本该如此。
可神终究和人是不同的,神要守着她的众生,柏衣从未想过能够在小师叔心中占据独特的位置,她从一开始便知晓小师叔对长愿仙尊的不同,所以她从未透露过心中所念。
柏衣没有太多勇气去面对恢复神明身份的小师叔,她怕云西问她为何要动用这般的术法,更怕自己会将眼前的神明当作原来心中那人。
云西没有追问柏衣为何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救她,亦没有点明柏衣藏在心中的秘密,她将自己的温柔留给柏衣,问她:“神明常常为世间众生降福,祈愿之人若是心诚,便能得到祝福。”
“小衣,倘若我只是云西,不是神,亦不是那个浣鎏宗的小师叔,你可有想要与我说的话?”
此时的云西当真不在似那个来到凡尘的神,她周身的气质变得温和,由云端落下,只如一个凡尘最普通的人。
柏衣因她的话勾缠起自己的十指,此时的她觉得心跳得有些慢,仿佛时间被一瞬间放慢拉长,她陷入了只属于自己的时间,眼前是一片黑暗,世界没有光亮。
“嗯。”良久,她才轻轻应了一声,低头小声说:“我想同你一起、去行医。”
她似乎斟酌了很久,这句话说得极为小心翼翼,即便是蒙住了眼睛,她都不敢抬起头。
云西目光落在柏衣交缠在袖中的十指上,轻声问她,“只是这般?”
柏衣的双手又缠得紧了些,轻轻咬了自己的唇,云西静静等着柏衣的答案,柏衣松开了咬住的唇,将自己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才又缓缓点头。
“嗯,这般的话,我便不算一个人离开。”她原本是想要独自一人离开的,这些年身边的人总在经历离别,她不敢留在熟悉的地方,不想要亲近的人看着自己的离去。
她不敢告诉夕玥、沈雨画以及那些熟悉的同门她所剩余的寿命,怕她们为自己的离去悲伤。
倘若独自离开不会被发现那一天离去,她就一直活在她们的心中,这样也好,她所珍视之人便少了一份苦痛。
柏衣是善良又周到的,在知晓自己必定会离开的那一刻,她选择不告诉任何人,只让自己留在她们心中便好了。
可她余下的时间又真的不多了,在这个时候又遇见云西,她也会害怕独自离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个瞬间突然寿命耗尽,那时候她会化成天地间的一粒尘埃,就真的只剩下一人了。
第95章 断缘
柏衣不想要让亲近之人因为她的离开难过, 可她瞒不住师尊,更瞒不住的云西,她终有一天会化为尘埃离去, 不会有来生, 永远消失。
她也会害怕, 在最后的日子里,她只能独自一人,这放在谁身上都会觉得孤独。
云西静静站在院中望着夜空,今夜的月亮很圆,凡间常说月圆乃是团聚的好日子, 可乱世之中, 这反而成了最难实现的一件事。
柏衣早已入睡, 她如今的修为一直在消耗着, 正在从一个修士变为一个普通人, 不能再如曾经那般夜间修炼。
夕鎏没有继续跟在云西身边,自云西归于神位后,便帮其重新稳定了消散的魂魄,她留在云端重新修炼, 等到再次修至仙体,便可修炼出身躯。
夜晚的玄海城并不算安静,可柏衣这院子有些过于偏僻,隐隐约约能听到远处城中偶尔传来的喧闹, 路过的风轻轻吹着, 反倒多了分别样的静谧。
云西感受着风的声音,独自一人站在这样的夜晚, 她眼中分明没有什么情绪,却有着能放下众生的温和。
突然, 吹来的风染了一丝别样的凉,引着云西的目光由看着圆月落在院中,可这院子里分明无人,一切都安静如初。
看着紧紧关上的小院门,她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却独自一人在寂静的夜晚开了口。
“不必藏了,我知晓你在。”
话音落,吹来的轻风好似停顿了两秒,快得几乎让人抓不住,又接着恢复。
长愿的身影出现在云西面前,她依旧穿着那身红衣,分明是那么熟悉,却又仿佛隔了很远。
她看着云西,眸中情绪是怀念,是惊喜,掺杂着隐忍。
云西似乎一点都不意外长愿的出现,或者说,从她出现在这西海域开始便察觉到了长愿的存在,而同样的,长愿也能察觉到她的到来。
与之前不同,如今再次这样与长愿相对而视,反而没有了当初那般过于多的难受和思绪,二十万年的时光太长了,她选择离开走得太快,甚至没有给对方留下一点念想。
如今再这般看着长愿,只会觉得物是人非,她们也早已不似当初。
“阿云。”长愿轻轻唤她,她好似害怕将云西吓走一般,连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太大,小心翼翼看着云西。
她没敢轻易靠近云西,不敢眨眼睛,就这样直直望着人,生怕一眨眼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
长愿从未想过会在今日见到云西,从她听说书仙人要来这玄海城讲一段关于云西神尊的故事开始,她便急着寻来这里。
亲眼看到云西放弃自己神陨那一刻后,只有长愿知晓她是如何度过这些日子的。
她要拼命压住自己混乱无法控制的神力,要藏起因为慌乱而暴露在脸上的脆弱,将自己藏在南雪山顶的谭中,不敢轻易放自己出来,她告诉自己云西还未出事,还有夕鎏在,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可长愿知晓她只是在骗自己罢了,是她逼得云西放弃了自己。
她恨不得将自己永远堕入无边黑暗中,承受和云西一样的痛苦,倘若可以她愿意代替云西神陨,可那曾经她可以随意进入的云空再也不欢迎她了,她明明知道云西在那里,却再没有办法找到云西了。
无论是怎样的故事都好,长愿想要知道关于云西的事情,她想要知晓云西经历了什么,如何找回了自己重归神道,可书仙人讲的是关于云西的过去,略去了有她存在那一部分的过去,她听到客栈中的众人在议论她们,听到那些人说是自己亲手断了两人之间的情缘。
她亲自传音告诉了书仙人为何云西会出现在魔域,亲眼看着自己对于云西的恶行传得天下皆知。
这些都是她自己所做之事,都是她的错。
柏衣在半年前突然回到浣鎏宗,她知晓云西是和柏衣一同消失的,差一点便没忍住寻了过去,她想过那个场景,将柏衣逼得退无可退,无论别人如何看她,她一定要知晓云西如何。
可长愿忍住了,她将自己往更深的水中沉去,直到看不见水面上投来的光亮,让无尽的海水包围自己,压住心底那份疯狂。
云西那么在意柏衣,她若是这样做了,她的阿云一定会生气,会不理她。
今夜的月亮很亮,圆的没有一丝缺陷,映衬得天上的星星都失了色彩。
可这月光又有些太亮了,长愿不敢移开看着云西的视线,她的眼睛有些酸了,明明已经距离这般近了,她却有感觉到了两人之间无法触碰的隔阂。
云西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长愿最喜欢看着云西的眼睛,她的眼中永远都是这般的温柔透彻,一眼望进云西的眼中,就如将她落入了无尽轻云,一辈子都不想离开。
可她的心又有些酸涩,泛着细密的疼,在那每日落雪的山顶,在她一次又一次挑断两人之间情丝的时候,她原以为是白雪落满了云西的发,却没想到云西竟然白了头。
如今即便恢复了神的身份,这白了的发却依旧这般,眼前的云西是神性的,完美无缺的,不再是跟在她身边唤她师尊的云西,可长愿却觉得有些窒息。
她望着云西看了好久,将眼眶的酸涩逼了回去,取下手腕上戴着的那个银白色手镯,放在手心拍了两下。
银白色手镯竟然动了起来,在她手心变大,化成了一条小龙,这条小龙和别的龙不太一样,它一共有六条腿,长在最前面位置的两条腿很短小,畸形。
小六脚龙显然是认识云西的,它靠近云西,先是停在了云西面前,似乎在感受云西身上的气息,而后欢快地围着云西转了两圈,发出了一阵龙鸣。
云西施术为柏衣的屋子套了一层隔音罩,对眼前想要亲近她的小龙温声说:“小声些,不要吵到小衣。”
小六脚龙听懂了云西的话,偷偷将目光移到长愿身上,用畸形的腿捂住自己的眼睛。
云西因为眼前小龙的动作轻笑,她拍了拍小龙的头,安慰着胆小犯错的白龙。
眼前这一幕却让长愿想到了过去,那时她和云西将这条流落在外的白龙捡了回去,这条小龙很淘气,每次犯错都会先看看她们两人的脸色,而后捂着眼睛凑在云西身边,它似乎知晓云西脾气好,总会凑在云西身前。
“小白还同过去一样。”长愿突然开口,她很温和,语气中带了一丝怀念。
云西收回手,“不一样了。”
她的目光落在小白龙畸形的两条腿上,而后移开,没有厌恶,只是淡淡陈述着这个事实。
长愿却在心中咯噔了一下,她知晓云西所说不单单是指眼前的小龙。
她摇摇头,迎着风没压住心中的火,捂住唇轻轻咳嗽着,执拗地说:“一样的。”
“现在与过去,除却时间,其他都一样的。”
她看着小六脚龙在云西的示意下飞回自己身边,眼中多了分失落。
云西看着神力散去大半,这般虚弱的长愿,叹道:“回去吧,今夜风太凉,你受不住。”
“阿云,你又在赶我走吗?”长愿却没有动作,她站在这里没动,似要将眼前人一辈子装入眸中。
云西没有管长愿突然落下的情绪,眸中情绪甚至没有变化,更没有避讳她的视线,轻声而温柔道:“嗯。”
长愿呼吸停滞了一瞬,在开口说话时已然乱了气息,道:“我若听你的走了,你便不肯见我了。”
什么今夜风太凉,她受不住,阿云就算要赶她走也该寻一个好些的理由。
“阿云,你知道我没有与韦语阑……”
“长愿,不重要了。”
长愿的话被面前人温声打断,她将结契两字留在了口中,无措地看着云西。
她知晓云西这是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了,云西不要听她的解释了。
“我知晓。”云西目光落在长愿身上,视线与站在不远处的人相交,她温柔而认真道:“不重要了。”
和过去的自己不同,如今的她能够看到长愿身上并无天道结契誓言的存在,知晓长愿想要说的话是什么。
若说她最为在意的事情,必然是长愿和韦语阑结契,可这些如今都已经成为过去了,无论过去如何,云西不想追究。
同样的,她也不会原谅长愿和韦语阑,为那被骗去魔域的姑娘,为那个行医却失去眼睛的姑娘。
“重要的!”长愿的语气有些崩溃,她的身体都在颤抖着,好似虚弱到下一秒就要倒下。
云西看着她这般执着的模样,轻叹了声,于手腕引出一条红线,这正是当初长愿在南雪山顶斩断那根红线,亦是过去的她剜出情根绑上那根。
她轻轻拉住红线,拽了两下。
长愿感受到牵动抬起手,看到了连接着红线之物,突然红了眼眶,她知晓为何云西会突然散尽修为了,在她抵挡结契天罚之雷时,站在身后看着她的人竟然也将全部的力量耗费在了此处,难怪她找不到云西修为散尽的原因。
难怪,她后来再也无法寻到斩断的红线。
原来她们之间的情缘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留了下来,哪怕是无用的,却还牵连着她们。
她应着云西的动作像过去那般抬起手,压着心中的悲痛,眼中含着落不出的晶莹泪光,唇角多一抹笑,很淡却又悲伤,轻声说道:“阿云,我在这里。”
而后,红线另外一端的人却松开了手中牵着的线,红线随着温暖的轻风从云西手中飞出,飘在她好看的五指间。
云西轻轻抬起了手腕,在长愿不敢相信的视线下,红线轻飘飘断开,连接红线的细小之物在风中化为尘埃,绑在她们手腕上的红线随着风飘荡在空中,却再也无法交缠在一起,再无法连接。
第96章 沉海
这条连接着她们的红线太脆弱了, 就只是这般轻轻动了一下,便随着风断掉了。
可今夜的风这般轻,轻到根本不会伤到人, 飘在风中的发丝软绵而缱绻, 可偏偏这红线断了。
断在这般极致的温柔中。
随着红线断开的, 是长愿被牵连起来的心,这一刻她眼眸中的万物都失去了色彩,眼前一切好似变成了水墨般的黑白色,仅有绑在她手上的线带着鲜艳的颜色,可红线却随着远处神性温柔的女子离开, 绑在她手腕上的红线渐渐脱落, 随着风与那离开的女子一同飞远。
长愿不知晓她是如何离开小院的, 她只觉得心中乱得厉害, 明明脑海中寂静无比, 却又觉得耳边嘈杂而混乱,又在某个时刻归于宁静。
“仙尊!”
“长愿仙尊!”
手里拿着羽扇清秀而年轻的男子突然出现在小巷尽头,见长愿没有听到他的呼喊,略显慌忙地追了过来。
长愿终于注意到了男子, 她扶着墙停下,以指为剑,狼狈而又凌厉,目光落在追上来的人身上。
书仙人被长愿的动作惊得用羽扇挡在胸前, 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紧张道:“手下留情!”
“仙尊手下留情!在下书仙人李不识,我们今日在客栈还见过的!”
长愿认出了面前人, 收了这般防备的动作,突然松了口气整个人靠在身后的墙上。
“仙尊, 您没事吧?”书仙人想要上前一步扶住长愿,不知想到什么又停下了动作,他有些紧张地看着长愿。
书仙人一直被客栈中那些修士拦住讲到月上枝头才有机会从客栈跑了出来,可这心中却一直不踏实。
那日他收到李无岸的传信,说有一个极好的惊天故事要讲给他听,他便想也没想便跑去了过沈城。
李无岸的影子没看到,反而遇见了消失许久的柏衣,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往日总躲着人视线的姑娘如今竟然能坐在偌大的客栈之中帮人诊脉。
过沈城那家客栈是沈家开的,他刚进门还没坐下,就看到了那个让他觉得有些晦气的女人,沈书珺就坐在他的正对面,一看就是等了他许久的模样。
绝世仅有的惊天大故事没有骗他,只是他也确确实实被李无岸坑了一把,关于云西神尊的故事便是柏衣给他讲的,这才有了在西海域白仙客栈说书这一幕。
却没想到,在他讲书这日,竟然招来了长愿这尊不好惹的大佛,更没想到的是,长愿竟然会亲自传音告诉他三年前的事,他弄不清长愿的意图,却在离开后第一时间追着长愿的踪迹找了过来。
别的不说,此事还是要先同仙尊解释一下的,书仙人很惜命,能解释清楚的话,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长愿捂着唇咳了好一会儿,鲜红的颜色从指缝中钻出,染红她细长白皙的手。
“无碍。”她轻轻摇头,却没压住从胸口涌起的鲜血。
圆月的光清亮,投在小巷中,照亮散在空中的鲜红,点点滴滴落在地上。
书仙人一惊,显然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般画面,急道:“当真没事?”
“那个医修小姑娘也在城中,我去将她寻来?”
长愿拦住书仙人,面色还是若无其事,问道:“找我何事?”
长愿却不在意,比起如今极差的状态,她更加在意书仙人所来的意图。
书仙人看了看长愿,叹道:“因今日之事而来。”
长愿明白了书仙人话中的意思,在那段云西为神的过去,删去了她的存在。
知晓这段过去的人不多,她能够猜到这是谁的授意,能把没有她的故事都编得如此完美,世间仅有一个人能够如此。
她知晓夕鎏的意思,亲眼看着自己将长剑刺入云西的心口,这次,夕鎏定然不会原谅她了。
“无碍。”长愿扶着墙站好,压下了自己所有的脆弱,冷淡道:“我不怪你。”
说完,不等书仙人回她,长愿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这里。
玄海城临海而建,长愿独自来到海岸边,轻波微起的海面上映着圆月,又亮又刺眼,还带着一丝凉意。
她想到很久前的那一晚,同样是在这片海岸,云西站在她的身后,所有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
长愿从来都是知晓云西的目光总是在随着她的,那时的她不能回头,可她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再拉长一些,过得慢一些,即便不能回头去看云西也好,至少她的目光会停留在自己身上。
那么近的距离,她能感受到风的温柔,感受到轻风带来的属于云西的气息。
可这一切在此时又那么遥不可及,像那易碎的,她永远不敢去回忆的梦一样。
她的过去全部都塞满了云西这个人,如今要让她如何才能割舍。
深海渐落,长愿将自己沉在海水之中,红衣与深海相融,慢慢下降,月光在她眼前消失。
*
柏衣所租住的小院恰好只有两间住房,云西住在了柏衣的小院中,柏衣的一天简单而充实,她总在太阳光升起之时起床,第一件事情便是为她所种的灵草浇灌,而后在院子中晾晒其后要用的药草。
她如今的修为已退至大乘中阶,云空有云西的神力围绕,她的修为倒退并不算明显,所以才在第一时间回到浣鎏宗,与昔日的亲友师尊道别,而后匆匆离开。
越往后去,她的修为会倒退得越快,就如同修炼那般,起初易修,而后的每一个阶段都不易过,修为难以精进。
等她的修为退到金丹之后,便会以更加快的速度燃烧殆尽,有可能只在一瞬间,她的生命便走到了尽头。
因为修为倒退的原因,她无法再炼制丹药,就连最普通的辟谷丹都不能随意炼制,好在她身上有许多,一粒辟谷丹能撑一个月,倒也够她撑到离开那日。
这天早晨,柏衣和以往一般为她的药田浇水,以往这个时间,云西总会帮她一同晾晒草药。
今日却有些不同,她刚忙完便听到了云西唤她的声音。
夏日的清晨有些闷热,她额头上沾了些汗水,云西笑着将手帕递给柏衣,无奈道:“若是累了,便记得唤我。”
这句话她并不是第一次同柏衣说,这片药田实在不算大,若是施落雨术,只用片刻便能浇灌完,可柏衣如今不可随意动用术法,便总是慢慢浇水,灵药的灌溉养成所需极为精细,每日都要这般,实在算不得简单。
在云西看来,柏衣实在有些太虚弱了,她都怕风再快一些,水桶重一些会将这姑娘吹飞压碎,却又不忍心拦住柏衣,只是在她累的时候便出现提醒她。
可这姑娘总是轻轻点头说知道,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忘了她的叮嘱。
“小师叔唤我可有事?”柏衣跟着云西,这小院是她租下的,自然极为熟悉,以往云西不会在这时唤她,而这个方向的话……
话未说完,云西便搀扶着柏衣坐在小院的石桌前,将筷子递到她手中,道:“吃饭。”
柏衣怔了一瞬,显然没想到云西会这样说,她顺着云西灵气的指引夹了一块盘中刚炒熟的菜,有些呆愣地放入口中。
云西就坐在柏衣对面,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如同早晨还不灼人,温暖轻柔的太阳光一样。
这顿饭菜的味道不是如酒楼客栈中那般绝品鲜香之感,亦不是出自哪位名厨之手,反而很简单,普普通通,却能留在唇齿之间,带着简单平凡的余香。
就如普通简单的每一日那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明明没有刻骨铭心的风风雨雨,却又真实的,如梦幻地出现在眼前。
这样的平凡普通却在她的心中下起了一阵雨,淋得她整颗心避无可避。
“小衣?”
听着身前人这般温柔的声音,她心中落着的轻雨却并没有停下,她想,若是能这样一般下着雨也好,就让她的整颗心都被雨水淋湿,将那无端生升起的温度包裹起来,慢慢变凉。
柏衣将心中那份起伏的情绪压下,微微低头,应道:“嗯。”
“小师叔的手艺很好。”她轻声夸赞着,接着尝了另外一道菜。
何其荣幸,柏衣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有人为她下厨,小时候,她曾经幻想过这样的日子。
那时的她跟着阿娘相依为命,可她们所在乃是身不由己的青楼,因着她的原因,阿娘在楼中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她常常站在楼中的窗边,看着过路之人。
她知晓其实在外生活的人同样不易,或许他们连一日三餐都吃不饱,可她还是会忍不住羡慕,若是她和阿娘只是一对普通的母女便好了,只有她们两人相依为命,吃不饱穿不暖不重要,她想要过那种简简单单的平凡日子。
和她的阿娘在一起,即便每日只有一顿简单的饭菜,这就足够了。
可她的愿望没有实现,她早已忘记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个愿望,和一个人简简单单生活在一起,如此便足够了。
云西眸中的情绪变了又变,属于神明那般对众生万物的温柔变得不再淡然,落在柏衣身上,成了一种说不明的情绪,她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声,目光里映着柏衣的模样。
她前些时日注意到了柏衣放在屋中的辟谷丹,想到了因为反噬造成的修为倒退,柏衣的身体正在向普通人倒退,而凡人少不了一日三餐,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
“小衣不嫌弃我的手艺便好。”
柏衣闻言连忙摇头,小声道:“不会的,我很喜欢。”
这顿饭菜中所覆盖着浓郁的灵气,是来自和云西同源的力量,即便她如今已经无法吸收灵力修炼,这力量却能融入她的身体,她知晓这是小师叔特意为她准备的,又怎会不喜欢。
“喜欢便好。”云西轻笑着,眼前的姑娘又悄悄低了头,她道:“往后我们按时吃饭,不要吃那丹药了。”
第97章 娘子
沉寂在深海之中, 耳边却回荡着云西说给柏衣的那句话,云西的声音真的很温柔,即便她如今不断下落在这无底的深海, 却依旧能够被那份温柔拂过心脏, 可那句话不是对她说的, 不是属于她的。
长愿好想在这一刻冲出海底,再也不管压抑在心底的感情,她想狠狠抱住云西,想要她们的气息交汇纠缠,让云西只属于她, 只有属于她的味道。
可她不能。
她已经好久没有抱过云西了, 时间过得太久了, 她都几乎要忘记了云西的怀抱是怎样的, 忘记了属于云西的温度有多么让她心动。
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长愿只能将自己沉入这片无尽的海域中,让她不听话又躁动的心归于平静。
就像以往那般一样,只要沉入海水之中便好了,她只要将自己藏起来便好了, 没有人会发现她的异样,谁都不会发现,谁也不能发现。
可是……
长愿如过去无数次朝着云端伸手那般,试图抓住来自海面的光, 却依旧空无一物。
她将自己藏在这片海中, 却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着生活在城中的那人,看着她无比熟悉的人每日为另外一个姑娘准备饭菜。
长愿想到了那些和云西一同生活的过去, 她会故意在烧饭时沾上灰尘,明明知道云西知晓自己是故意这般做的, 她依旧没有改掉这个习惯,她喜欢看云西那双温柔的眼眸看向她时的无奈,喜欢看她纵容自己。
那日,她在南雪山为云西煮药,落在脸上那抹灰尘本并非意外,她就是刻意而为的,像过去无数次那般一样。
她在心中狠狠自嘲,闭上眼睛,将自己完全置于黑暗之中。
柏衣种在小院中的灵药在冬日的某一天长成,她将灵药采下,收放好。
云西走到院子中,今日她们都换下了以往在浣鎏宗的校服,柏衣换上了一件青衫,明明是量身缝制,穿在身上的时候,却还是显得宽大了些,可这样却又刚好。
她在腰间挂好离开宗门前师尊给予她那颗铃铛,和以往不同的,浅粉的颜色,会是倾向喜欢的,在柏衣身上却又不显得突兀。
这里面放着一颗丹药,云西曾提到要为柏衣医治眼睛,却被拒绝了,她的铃铛里放着能够医治眼睛的药,一直在她身上。
柏衣总是不愿说她为何不选择恢复眼睛,那天在云西提出帮她医治眼睛之时,这个本就软糯安静的姑娘低着头沉默了许久,低声说道:“小师叔,眼睛看不见,我的心还能看见。”
云西知晓这姑娘的固执,没有强行要为柏衣医治眼睛,也没有劝柏衣服下能治好她眼睛的丹药,她尊重柏衣心中过不去的那道坎。
察觉到云西的到来,柏衣转过身,腰间的铃铛随着她的声音清脆响起,今日遮住她眼睛的白绫也换了颜色,是与这身青衫相配之色。
“小师叔,我的药草长成了。”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雀跃,与云西朝夕相处这半年,她的笑颜多了些许,不再似过往那般总是安安静静的,偶尔也会露出雀跃的模样,就如现在这般。
“嗯。”云西眼中也多了一抹笑,在为面前姑娘的药草长成而由衷高兴。
“我将东西都收好了。”她拍了拍腰间的储物袋,“可以离开了。”
她们离开得很快,关上小院的门,云西陪着柏衣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她看出了柏衣的不舍,轻声安慰她:“此行结束,便再来此住一段时间吧。”
“好,等此行结束。”柏衣应了云西的话,却又悄悄低了头,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她心中并不确定这一行要有多久,更不知要去往哪里,偌大的不确定让她不敢轻易定下结论,倘若不能够完成,她不敢轻易许诺。
云西的目光落在这又将自己缩起来的姑娘身上,静静看着她,眸中的温柔多了一分别样的色彩,可柏衣看到不到云西,亦无法发现她眼中的情绪。
长愿在两人离开玄海城的那一刻自海中醒来,转瞬之间出现在原本两人居住的小院,这里还留着云西生活过的气息,她在院中坐了许久,而后随着云西两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云西和柏衣此行一路沿着西海域往东北行,穿过青州和风起林,继续往东北走,而后便来到了灵气稀薄,少有修士到来的凡人城中。
柏衣说要来这凡人城中行医,她便当真应了自己的话,在最喧闹的人群中摆摊看诊,她和云西的组合有些过去奇怪,一个软糯年纪不大的瞎眼姑娘,一个好看温柔到让人移不开眼的姑娘,她们这般模样,几乎无法吸引来真正患病的人。
大抵所有人都会在看见她们的第一眼觉得这是在招摇撞骗,和瞎子算命的道理一样,这就是骗人的把戏。
可柏衣不在意这些,无论是在哪一座城,哪怕是小村落和全是乞丐的街道,她都安安静静坐在自己该在的位置,没有主动要为别人诊治,亦没有强买强卖。
她不在意别人如何议论,更不会在意别人质疑她的医术,倘若有人愿意来寻她看病,便会认真为其诊治,开出药方,她的药极为便宜,诊费只收一文,若不愿意在她这里买药,她会为看找她看诊的病人写下药方,以便她们去别处抓药。
渐渐地,凡间各处传起了关于她和云西的故事。
传言道,年少的姑娘蒙住了她的眼睛,不被世俗所扰,一文钱却可医治百病,而这姑娘的身边跟着一个极为温柔好看的仙子,她们在世间各处游历,治病救人。
这传言很快便传遍了凡间各城,将柏衣治病救人的故事传得人人皆知。
终于摆脱上一座城中过于热情来诊病的百姓,云西带着柏衣连夜跑出城中。
柏衣轻轻捶了捶因为坐了一天而有些酸的腰,有些苦恼道:“小师叔,我们要不要换一身装扮?”
她没想到这传言之力竟然会如此恐怖,仅仅只是隔了一座城,竟然能闹得连三岁小童都知晓她们两人,刚进城中就被热情的城中百姓拦住,问她们是不是神医等等,更是有人以最快的速度为她们准备好了看诊的桌椅。
当真是恐怖如斯。
云西也没想到两人会有这样一番经历,认真考虑了柏衣的话,点头道:“嗯。”
她们谁都不想再经历一次被人群围起来的感觉,有时候遇到的人太过热情也会让人觉得害怕。
想了许久,发现无论如何柏衣遮住眼睛的白绫都太过显眼,她们的形象太好认,云西想到了过去在凡间生活化作男相那次,目光落在了柏衣身上。
她道:“小衣,你可想试试扮作男相?”
“嗯?”柏衣因为云西的话顿了一下,而后了然,如今传言中是蒙着眼睛的神医是个女子,最巧妙而不被认出来的方法就是扮作男相。
只是她从未这般试过,“我那般的话,会不会有些奇怪?”
云西因着柏衣的话捂唇轻笑,眼前的姑娘又低下头,不好意思起来。
她温声安慰道:“无碍的,小衣很可爱,不会奇怪。”
“嗯。”柏衣听话点头,“我听小师叔的。”
皇城要比普通的城池更加繁华热闹,街道人来人往喧闹至极,要说这最为热闹的地方,当属城中名为长乐街的地方,在这条街道的正中心,有两家相对而开的青楼,这里也是这条街最为热闹之地。
而如今在这路的正中央,身着青衫,以白缎红丝蒙眼的年轻公子站在此处,她的眼睛看不见,却在听到门口招揽客人的声音时停下脚步,微微抬头往上看。
“小公子,在此驻足作甚,进来瞧瞧?”
在门口招客之人极有眼力劲,只一眼便看到了这停下脚步的公子,视线更是落在对方那一看便是上好料子所缝制的衣衫上。
驻足在此的正是扮作男相的柏衣,分明看不见,她却静静望着这楼的更上一层,甚至没有听到有人与她搭话。
而此时,对面那家青楼门口风韵犹存的女人甩着的帕子慢了三分,三步并两步跨到路中间,颇为不屑瞪了一眼对面那个把脸笑成花的女人。
而后,视线落在云西脸上,眸中闪过惊艳,劝道:“小娘子,对面那个老狐狸可没安好心,你这小夫婿年纪看着不大,可要管好喽!”
说着,她瞪了一眼也往这边走的女人,似有所指道:“要是被外面的世界迷了眼,那就可惜了!”
回过神听完女人话的柏衣立马收回了目光,低头的速度比以往快了许多,小心往云西身边移了一步,低声道:“那个,我不是……”
因为扮作男相,她的声音也发生了些变化,只是这语气还是她一向而有的软糯,惹得劝告云西的女人笑弯了腰。
云西知道柏衣这是不好意思了,笑着将人往身后挡了些,回道:“她蒙着眼睛呢,不会乱跑。”
柏衣因为这话脸更红了些,缩在了云西身后。
那女人听此笑得更开心了,见对面的老对头过来,还将胳膊搭在了对方肩上,将人拐了回去,“你看看你,平日跟我抢生意也就算了,人家两个如此般配,难不成你也要将人拆散不成?”
远处,客栈靠窗位置坐着一个极为好看的女子,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青楼那处,看着扮作男相的姑娘躲在同行之人身后,耳边还落着青楼老板的话。
小娘子,小夫婿……
手中的瓷杯被捏碎,碎掉的瓷片扎入掌心,鲜血顺着落在桌上。
站在一边的小二轻嘶了声,知晓这女子看过去的方向是这皇城最有名的两家青楼,暗自脑补了一场大戏。
长愿听到了身边店小二的嘘唏,转过视线。
“嗯?”
店小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了声掩饰尴尬,指了指女子的手,“您的手?”
“无碍。”
她随意拿了一块手帕缠住伤口,店小二心中佩服极了这不怕疼的女子,却又轻声提醒她,“那个,杯子是要赔的。”
第98章 过客
美人如画, 歌舞相伴。
今日楼中迎来了两位不太一般的客人,眼盲看不见的小公子,还有一个生得温柔好看能到让万物失色的姑娘。
柏衣是有些坐立不安的, 她努力将自己往窗边靠, 以便微凉的风吹在身上。
即便是在这红楼酒肆之中, 云西周身的气质亦没有变化,她温柔,眉眼中含着一分沾染红尘的笑,饮下杯中酒的动作轻柔而悠然,她要比这楼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引人瞩目。
时不时扫来的视线并没有让云西在意, 她放下手中酒杯, 目光落在因为害羞又将自己缩起来的姑娘身上, 对方面前杯中的酒分毫微动。
“既来这红尘酒楼, 不妨尝尝此酒。”云西点了点酒杯, “此时莫要当自己为柏衣,只做红尘过客也是好的。”
柏衣慢慢从袖中伸出手捧住酒杯,放在唇边轻轻点了一口,酒不呛人, 味道清新醇香,可这姑娘却偏偏红了脸。
她察觉到有人从身边经过,笑声动听勾人,又往窗边缩了缩, 小声道:“小师叔, 我们不进来也是可以的。”
只是在经过此处之时,突然想要抬头往上瞧瞧, 哪怕此刻看不见,她亦想要看看这相同的地方。
“人生苦短, 亲自再来走一趟,要比只停在原地看一看更好些。”
柏衣将云西的话听了进去,手里捧着的酒依然放在唇边,轻轻点着,却没有继续回答云西的话。
另外一边,长愿换掉了那身过于显眼的红衣,来到与云西两人所在长宵楼对门而开的另外一家楼前。
站在门前招客的徐姐看到她时先愣了一瞬,寻思着今日这是怎么了,竟还能见到两个天仙似的姑娘。
这女子和先前那个有了小夫婿的姑娘不同,她生得更加明艳,若非太冷了些,合该是带着些媚的,是勾魂摄魄而又不俗于世的媚。
徐娘用帕子虚虚拦了一把,笑道:“姑娘,咱们这地方可不是普通酒家。”
长愿拿出一整袋金子,抛到徐娘手中,徐娘打开看了一眼,面上的笑瞬间便真了三分,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再开口的话却转了个大弯,“当然,不管什么楼,咱们这地方都是欢迎客人的!”
“姑娘出手阔绰,若有需求尽管跟徐娘我讲,咱这楼中的漂亮姑娘……”
长愿停下脚步,声音有些冷,“不用,我只要一个能看到对面的位子。”
“对面?”徐娘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她见过来这里捉奸的姑娘,同样喜欢女子的姑娘也见过不少,这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提这样奇怪的要求。
她们与歌楼与对面那个长宵楼比起来,谁也不会差谁分毫,楼中姑娘更是各有千秋,难分上下,若是这姑娘喜欢对面楼中的哪个姑娘,大可跑去人家楼中看,就算是捉奸的,她也是第一次见这般跑到对家来的。
“嗯?”长愿见这徐娘一脸为难,问她,“没有吗。”
徐娘立马回神,将拿到手中的金子不动声色往怀里揣了揣,都已经到了手的钱,她可不会轻易放跑。
再开口,得意又自信道:“自然是有的,咱们与那长宵楼相对而建,别的不说,在我们与歌楼中,就算是正对她家花魁的窗,那位子也是有的!”
不过,那对家花魁屋子对着的恰好也是她们家花魁的窗便是了。
“如此便好。”长愿面上多了分满意,“我不看花魁,要一个能看到方才进去那两个、人的位子。”
“嗯?”徐娘怔了一下,下意识问:“哪两个?”
徐娘是真没反应过来这姑娘说的谁,她们这种地方,每日的来客太多了,实在分不清是哪一位。
长愿突然没了声音,在徐娘真诚求问的目光下,小声说道:“那对,夫、男女……”
她实在无法说出夫妻二字,话在口中停了好久,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男女?”徐娘反映了好一会儿,想到了不久前驻足在楼下的云西两人,她问:“姑娘是指刚刚去对面楼中那对夫妻,那个眼盲的小公子?”
长愿落在一边的手握紧又松开,缠住手心的手帕还沾着血,这一下带着清晰的疼,她实在不愿意听到这个词,却又无法对不知情的人随意责怪,忍了又忍,脸色更是冷了几分,点了下头。
徐娘打了个冷颤,看出了这姑娘的不善,她将长愿拉入楼内,暂且安置在一个位子上,又随手拽了一个楼中姑娘过来,道:“您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安排。”
说完,又单独交代拽来的姑娘,“你在这里陪着她,这可是大客户,别让不长眼的人过来。”
徐娘揣着她的金袋子一步一扭来到了对面的长宵楼前,正好停在自己的老对头身边。
“哎哟,今个风真大,怎么还把您从对面吹到了我这门前?”沈姨故意用帕子遮住唇,面露挑衅。
徐娘轻轻拍了下沈姨,凑近后从怀里掏出长愿给的那袋金子,“可不是风大嘛,这金钱哗啦啦地往我这头上砸啊!”
沈姨那花枝招展的脸在看到这一大袋金子后变得有些抽搐,咬牙切齿,“你今日这生意不错啊。”
才怪,她一直看着,哪里见到今日有大手笔的客人来,怎么一眨眼这人就收了这么多金子,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徐娘笑得得意,还不忘挖苦对方,“也就那样,没你平日抢我那些客人赚得多……”
她这话算是彻底让沈姨黑了脸,再维持不住面上仅剩一分的笑意,那些人都是老油条了,来她们楼里轻车熟路,有的更是直接赊账,这钱哪里有对方说的这般好赚!
“姓徐的,好狗不挡道啊。”沈姨手指着远处,示意徐娘滚回自己楼中。
徐娘从袋子里挑了一块最小的金子,抛到沈姨手中,笑道:“别急嘛,我来跟你打听个事。”
“什么?”有钱在手,沈姨怒气少了三分。
“方才去你们楼里那对小夫妻坐在哪个方位?”
沈姨将金子塞进怀里,眼珠转了转,明白了其中关键,视线又落在徐娘那一袋金子上,“这个嘛,价钱应当另算。”
徐娘抓了小半把金子拍在使坏的女人手中,笑道:“够了吗?”
“三楼,访琴厢房往东数第二窗。”
得到答案的徐娘将金子收好,扭着腰离开,沈姨是不知道徐娘要问这个作甚的,看她出手这模样,大抵是哪个有钱客人的要求,能拿到钱,她自然也不介意帮这人一点小忙。
这边,柏衣实在不习惯饮酒,更不习惯弹完一曲后落坐在她身边的姑娘,即便看不到,却也将头偏到了一边。
“那个,秦姑娘,您、你可以稍微离我远一些吗?”她小心翼翼开口问着,不想要对方太过靠近自己,又怕太生硬的拒绝又伤到人心。
那半遮面的姑娘勾唇笑了起来,视线落在对面的云西身上,与之对视,没有第一时间挪开身,反而故意问道,“公子不喜欢吗?”
她的语气有些失落,柏衣因她的话红了脸,磕磕巴巴解释着,“姑娘莫要这般说,我、我并非这个意思……”
“哦,不是这般意思,那便是喜欢了?”秦姑娘稍稍拉开了些距离,柏衣低着头,小声道:“不……”
“可我看你家夫人很喜欢我嘛。”
“啊?”柏衣愣住,猛地抬头看向云西,“这、这样吗?”
“秦姑娘莫要打趣她了。”云西开口帮柏衣解了围,目光落在这秦姑娘身上。
秦姑娘是这楼中的花魁,或许是她们的组合太奇怪了,引来了这姑娘的注意,让她主动到了这个位置。
她在此处与云西两人坐了一会儿,很快便又回到楼上。
柏衣稍稍松了口气,叹道:“秦姑娘,很厉害……”
同样是花魁,秦姑娘却豁然自得,她可以随意在这楼中走动,与感兴趣的客人聊天,也可以换上她人的装束出来弹曲,不像当初她见过阿娘过的日子,寸步难行。
她知晓阿娘的苦难有一半是来自于自己,是她的存在连累了阿娘,她阿娘那般好的性子,就连跟人争一杯酒都不会,要护住她实在太难了。
在柏衣情绪低落下的那一刻,楼中喧闹声响起,一袭红衣的美人勾着红缎由空中落下,如一只好看的蝴蝶落在了正中央的舞台上。
柏衣和云西同时被吸引了注意,虽然看不到,可在柏衣的脑海中,却勾勒出了同等的画面。
那是她常常藏在屋中看到的画面,阿娘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衣,勾着红绸翩翩下落,那舞是极为好看的,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跳舞的秦姑娘与远处的云西对上了视线,她美得动人心魄,在这红楼凡尘之中,活出了自己的色彩,骄傲又明艳。
可透过她的眼睛,云西却想到了另外一个跳着相同舞步的姑娘,在困住柏衣的梦魇之中,穿着明艳红衣的女子勾着红绸于高空落下,她整个人轻飘飘的,若非这尘世还有牵绊,她大抵会变成一只红色的蝴蝶,就这样美而凄惨结束她的一生。
人的一生太难了,即便是在同样的位置,每个人却都有不同的性格和经历,在同样的结局路上,注定走出不一样的路。
“秦姑娘的舞定然是极美的。”柏衣小声赞叹着,引得云西侧了目。
云西也道:“很美,如绽放的红花,狂风也不会轻易将她吹散。”
话落,云西的目光顺着窗看向对面,恰好与那一直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对上。
长愿将酒杯放在唇边的动作顿了一下,有一瞬的慌乱,努力想要扬起一抹笑,可另外一边的人却错开了视线。
第99章 嫁衣
手中酒杯不知何时放下, 坐于窗边的女子好似失了一分色彩。
长愿等了许久,可那过分温柔的女子却不曾将视线如以往那般落在她的身上,就算知晓自己一路都在跟着, 对方却从未做出任何动作。
酒杯中的清酒渐渐失了波纹, 如一面镜子, 倒映着长愿眸中再也无法维持的淡漠,诉说着她眼中无尽的悲伤。
云西对她的态度就如这无波平稳的水面,不是致命的伤害,没有刺穿心脏的话语,一切都太过平静。
可长愿却不愿这般, 她躁动的神力使眼中的酒水剧烈波动起来, 几乎要溅出杯中。
她宁愿云西来质问自己, 不管怎样生气都好, 哪怕是要以同样的方式用利剑刺穿她的心脏, 甚至是剜出她的心。
她愿意承受云西的愤怒,可是这些都没有,那么平淡的,云西不再将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轻而易举的移开了视线。
这般意料之中的疼,胜过她要忍受的一切。
云西很早便察觉到长愿在跟着她,不同于之前那般光明正大,甚至总在夜间翻入她房里那种, 她总躲在距离两人远一些的位置, 可那身红衣如此扎眼,想不注意到都难。
这般也好, 她不知晓长愿这次跟着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即便知晓长愿心中藏着一些事, 却不想再去猜想。
云西是爱长愿的,在万年如一日将视线落在众生万物之上那时,她却将更多的目光落在了这个新生的神身上,看着她的成长,她的懵懂,而后在对方终于伸出手时抓住了她。
云散一术远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若非万不得已,她绝不会施展如此一术,自来万物皆有定律,贪欲亦是众生绕不开的所念,作为掌管世间的神,她只需静静看着这一切便好,灾祸总会过去,只是这般过程是不易的。
其实,早在决定动用此一神术之时,她便想过最坏的结果,成神的路并非想象那般容易,这世间所有的变故太多,也许只差一步,她便无法成神,哪怕终于重归神位,可那云散之前失去的记忆又该如何找回,记忆和神力,这些都是云西存在不可缺少的,却也是最难找回的。
倘若无法忆起所有,便无法凌驾于天道之上,便还需无数的时间恢复。
云西不愿丢弃这段记忆,倘若没有和长愿那段过去,那样的她是不够完整的,在她的过去,长愿占据了绝对重要的位置。
天生为神的云西也好,那个在南雪山长大的云西也好,她的过去绕不开长愿的存在。
只是,她抬手轻轻落在心口的位置,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她们注定会走散,停在如今这个节点,应当是正好的。
秦姑娘一舞毕,在人声鼎沸之中消失于楼梯转角,她没有回头,更不曾为任何唤她之人驻足。
而云西和柏衣这一行却还未到此结束。
于云西来说,长愿的隐匿之术是拙劣的,她不去关注对方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亦没有同柏衣提过这件事。
她们赶着夜色走在不知何时安静下的街道上,天边的云隐隐遮了些月光,为那清亮耀眼的存在添了层轻纱,路边偶尔亮着的灯笼在地上留下两人的影子,有些朦胧。
今夜的风轻中带着别样的沉,吹到两人身边。
并非所有的铺子都在深夜打烊,路过一家布庄,这家小店在深夜还点着蜡烛,主人家似乎过于专注制衣而忘了关门。
“小衣,去选一身新的衣物如何?”
云西主动停在这布庄门前,灯笼的光将她落在地上的影子拉长,在这般夜色中,她的声音似乎更轻柔了些,带着夜晚独有的色彩。
“这般晚了,不会打扰到店家吗?”
屋内传出一阵笑,看似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女子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出,将遮了半扇的门推开,“姑娘,相见便是缘分,何来打扰一说?”
“你、我?”柏衣因着女子的话有些诧异,“你能认出我的身份?”
她的修为的确一直在倒退,可维持男相所耗并不算多,又有小师叔的神力加持,怎么也不该被一个凡间女子认出来才对。
老板娘却摇了摇头,将两人迎进来,笑道:“既入凡尘,又何必在意身份一说?”
云西走到这里时便察觉到了此处店铺的不同,她的视线落在这老板娘身上,只一眼便看出了对方的本相,自那场毁天灭地的大战之后,世间妖修的存在便极少了,这老板娘的本相是白狐,活了十万年的大妖。
“前辈说得是。”柏衣褪去男相,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老板娘扫了她一眼,了然道:“想必二位便是近来各处传言中的主角,一文钱诊百病的盲眼神医姑娘。”
“前辈也道只是传言,不可尽信。”
真正的神医也不应当是她这般的,她行医只为不负其心,却并没能救得了世间众生。
“此话不错。”老板娘轻轻挥袖,未完全点燃的蜡烛在此时点亮,照亮这个屋子。
“二位在我这小店前驻足,大抵是想要换一身新的行头,不如先随意看看。”
虽然这般说,她也知晓柏衣如今看不见,反而将目光落在云西身上。
云西知晓这大妖同样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份,大妖身上之气极为干净,修炼至今从未有过祸事之举,她亦没有为难对方,温和道:“那便要红衣和青衣如何?”
“小师叔?!”柏衣有一瞬惊诧,她从未穿过红衣,并不知晓这般颜色在她身上该是何等模样。
“不穿。”云西面上的笑很是温和,指了满意的两块布料,道:“红衣便做成嫁衣,你收好便可。”
“为何要嫁衣……”柏衣要问出口的话卡住,想到了一袭红衣而落的阿娘。
她的阿娘最常穿红衣,其中每次表演之时那套颜色最为鲜艳,可她却不喜阿娘穿红衣的时候,每当这时,就代表着阿娘不能陪她。
可阿娘却告诉她,红衣很好,等有一天她长大了,有了心仪之人,会穿着这般鲜艳的嫁衣,嫁给此生最爱之人。
“若没有机会穿,便也该拥有。”云西轻声同她解释,而后又指着两块布料中其中一个,笑道:“这个,可否为我缝制一件合身的衣物?”
老板娘的目光落在那块红色布料上,了然道:“自然。”
云西和柏衣离开了布庄,可老板娘这门却未能关上。
长愿面色极为难看,目光直直落在那块云西所要的红色布料上,眸中情绪万般变化。
“这个,我也要。”她强行挤出来的声音并不好听,大妖老板娘目光再次落到那块红色布匹上,无奈叹道:“仙尊,这块布已然卖给方才那位姑娘,没有剩余。”
“多少钱?”长愿压住肆意扰乱她理智的疯狂想法,出口的语气慌乱,“你要灵石还是神器法宝,我都给。”
大妖摇头,“我身在凡尘,无须这些。”
“那我将这布料买下!”长愿斩钉截铁道。
“仙尊,请您离去吧。”
长愿自然不肯轻易离去,甚至隐隐有要动手直接抢的架势。
“她知晓你在跟着,这布料就在此处,仙尊若要强抢我定是留不住的,您请随意。”
说完,大妖便继续趁着夜色赶工,不再理会那块布料和站在一边纠结之人。
长愿最终没有拿走那块布料,狼狈至极离开了布庄,她不想因为此事让云西厌恶自己,可想到这红衣是云西要送给另外一人的嫁衣,她却如何都不能静下心。
这般感觉来得太猛,压得她根本喘不上气。
从听到云西说要将这红衣做成嫁衣送给她人开始,她便再也听不进去旁的话了,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凭什么,她们甚至都没为对方穿过嫁衣,可一个比她晚了几十万年,甚至几百万年的人却比她先得到,凭什么啊……
长愿在心底一次又一次问着,可任凭她怎么想,如何问自己都无法想通,而她在意的那个人更不会突然来到她身边,亲口告诉她这是为什么。
她是真的想要直接把那块红布料抢走的,最好将其藏在永远不会再被云西找到的地方,这样的话,她便不会想着再为另外一人送嫁衣了。
可长愿知晓这般无用,她只会惹得云西更加厌烦她罢了,况且她根本拦不住。
长愿这边如何云西是不知晓的,与柏衣一同离开布庄之后,她们在城中忽然察觉到了另外一股气息,很熟悉却又带着不安定的崩溃之势。
这地方当真不一般,有大妖入凡尘卖衣,还有这般不安定的因素在。
云西和柏衣并没有忽略这突然而起的灵力异常,在这样一个灵气稀薄的凡间皇城,不该有这般强大的存在,还是如此不稳定的状态。
修士不可伤害凡人,否则受到的反噬要比普通杀孽造成的因果多出数倍,一旦修士乱世,即便只是筑基金丹,毁掉一座城,一个国家都是轻而易举的。
而此处是皇城,一旦有个万一,后果不堪设想。
云西的速度很快,越靠近熟悉的感觉便越发明显,她们来到了城中偏僻的一处小院,柏衣停在了门前,语气带了些哽咽,她道:“是大师姐。”
第100章 问雪
过于清亮的月光在失去轻云的遮掩后高高挂在夜空, 使得漫天星辰之光变得暗淡。
小院内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竖着镇魔柱,镇魔柱之上连接着四条金链,两根缠住位于院子中间女子的腰, 另外两根绑在她的手腕上。
女子跪在院中, 正在凭借镇魔柱压制失控的灵力, 月光在地面投下阴影,这女子是极为瘦弱的,仅这般看着,她根本不可能挣脱这四根锁链。
可并非是看上去如此,如今这般状态下, 她还在拼命压抑着自己, 害怕过于狂躁的灵力将这锁链震碎, 更怕自己犯下大错。
外人的闯入引起了院中女子的注意, 她眼中泛着疯魔的狂, 原本沉稳微冷的瞳孔只余下疯狂的红,却又保持着一丝理智。
“大师姐……”
“小衣!”
云西带着柏衣躲开突然袭来的院中人,锁链阻止了她的行动,在锁链的枷锁之下, 陷入疯魔的女人无法离开小院。
“可有事?”
云西温声问柏衣,后者摇摇头,注意力却落在夕问雪身上。
早先知晓夕问雪失踪,其实她们心中都明白, 强行转修无情一道提升修为, 夕问雪就注定会走上这样一条路。
从头开始太难,不是谁都有勇气和机会如云西那般从头开始, 即便是有的,夕问雪也没有那个时间, 她需要的是一个能极快提升修为的法子,至于后果是怎样,她都能承受。
“大师姐强行转修无情道,若将情根斩断,便不会受这般严重的反噬……”
那时柏衣恰好守在浣鎏宗内,宗主陨落,师尊将自己关入禁室闭死关,药峰所有事务落在她的身上,又因着与魔修之战丹药消耗巨大,她根本无法离开。
在夕问雪放弃拿到宗主令牌,将自己困在禁地强行逆转无情道修为快速增长将要突破大乘强行跨过仙劫之时,她曾经去过一次后山禁地。
原本狂风汇聚的断崖变成了无风之地,夕问雪立于无风的山巅,她在此地突破,并以修为压制住了此地汇聚的狂风,可她所遭受的反噬亦是同等多的。
师尊离世,师弟师妹每日都在带着宗内弟子在外除魔,流言蜚语狠狠压在浣鎏宗这第一仙门之上,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
柏衣虽无法看到如今夕问雪的模样,可仅仅是察觉到她那不受控制的灵力,不分敌我便朝她们而来的攻击,便能想到大师姐在忍受着何等的苦痛。
“我曾在断崖劝过大师姐,哪怕是一刻也好,可她却不能停下来。”眼前的场景和那日她曾在断崖见过那一幕重合,浣鎏宗夕问雪,她们这一代弟子的大师姐,她以风为剑,在断崖上留下了四个字。
无过,不悔。
强行逆转修为转修无情道,明知反噬亦要如此,她不负其心,更不负宗门,哪怕此身将葬于万劫不复之地,她亦无悔。
夕问雪原本是凡间普通商户家的女儿,她是家中长姐,其下有五个弟弟妹妹,一遭生变,家中落魄,父亲被同行陷害而上吊自尽,母亲因变故重病不起,那时的她不过才十岁,而最小的妹妹也才刚学会走路,只会口齿不清地唤着阿姐。
家中钱财尽数被要债之人抢走,她拿着母亲为数不多的饰品,牵着比她小两岁的弟弟踩着夜色来到当铺,接着再去用换来的银钱为母亲买药,她还要在一大早起来准备吃食,从什么都不会到完全学会这些,仅仅只需十天。
作为长姐,她成了一家人的支柱,母亲重病卧床不起,她却不能轻易倒下,她缝制的手绢不够精巧好看,能换来的钱极少,可她必须这般,家中能典当的用品不多,生为商户女,她自小便知晓坐吃山空这一道理。
可那时她毕竟才只有十岁,要照顾重病卧床的母亲,又要看管五个弟弟妹妹,哪里能这般简单。
要债的人又来了,这次他们抢走了家中的地契,将她们赶出了宅子,重病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妹妹,她带着一行人成了无家可归的乞丐。
她们找到了一间茅草房,很小很破,下雨之时隐隐还会有雨水渗透而下,可这毕竟是家,是能遮风挡雨之地。
母亲的饰品终于还是典当完了,她们没有一个稳定的经济来源,有时一天都无法吃一顿饱饭,而母亲的病也越来越严重,在失去家的第一个冬天,她和弟弟妹妹同样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母亲。
她们没有钱买棺材,在茅草屋后挖了一个大土坑,就这样草草让母亲入了土。
其后,她便带着弟弟妹妹讨生活,可天有不测风云,谁都无法预测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在深秋的某日,进山捡柴的二弟四妹五妹不幸被突然而来的大雨困在山中,雨停之后却只有最小的五妹从山中走出,满身都是伤口,鲜血与泥土混在一起。
在暴雨之中,年纪大的哥哥姐姐合力将妹妹放在了粗壮的树干上,用背柴的麻绳将她捆在上面,他们还是小孩子,哪里懂得躲避暴雨的方法,只想着不要被风雨吹走便好了,却忽略了危险。
暴风雨带走了四妹和拼命要抓住妹妹的哥哥,在那深山之中,永远失去了踪迹。
其后三弟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夜晚为她出门寻药遇到野狼,离开了她的身边。
家中变故不过三年,她的家人相继离去,只剩下年纪最大的她和两个最年幼的小妹。
可命运却并没有这般轻易放过夕问雪,似乎故意给这姑娘开了一个玩笑,十四岁这年,习惯了这般生活的姑娘学会了种菜,刺绣缝制的手艺越发好了起来,终于能不再每日带着妹妹饿肚子。
变故却也来得极快,她和妹妹救了一个在路上晕倒的男子,可那人是个疯子,醒来后掐死了只差一天便要满十岁的五妹,将她五岁多的小妹打得头破血流,而夕问雪也在那一天第一次犯下了杀孽。
她亲手拿刀砍死了这个自己救下的人,满身是血背着小妹来到城中,挨家挨户跪在医馆前求医,可那一夜的雪实在太大了,城中安静到几乎可以听到落雪的声音,大雪埋住了她的小腿,同样也在那一晚冻住了小妹的生命。
在那一晚,十四岁的姑娘彻底家破人亡,她抱着小妹的尸体回到草屋,看着躺在屋中失去生息的五妹,还有那鲜血流满一地的凶手,恨不得自己同样死在这个夜晚。
那年的大雪真的好大,如鹅毛一般,不停落着,落着……
一天又一天,坐在门前的姑娘失去了对世间的希望,亦在这场大雪之中失去意识。
“大师姐说,是宗主将她带回了浣鎏宗,改掉了过去的名字。”
从那一日开始,她丢掉了过去十四年为商户女家破人亡的身份,成了这浣鎏宗宗主夕裳禾的亲传弟子,亦是宗门的大师姐。
无风山巅,夕问雪执剑站在悬崖最边之上,第一次将她过去的故事这般认真又完整讲完,她留给身后师妹的背影孤独又坚强,明明无风,她却好似身处暴风中心。
因为她是浣鎏宗的大师姐,有她在,就不该让师弟师妹置于危险之地。
她这一生,不问家破人亡之苦,不问命运无常之悲,只问那在心中无尽下落的雪花。
小院中,由于无法压制意在体内肆游走爆发的灵力,将自己困于此地的女子被那镇魔柱上的锁链锁紧,跪在地上,强行压制的疼痛就是一座大山,将她的疯狂按在这样小的空间中,无处爆发,无可隐藏。
女子在这样强大的压力下终于恢复了一抹神智,认出了方才自己将要伤到的两人,喃喃道:“师妹,小师叔?”
“你们来了?”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又有些自问自答,说完后自嘲轻笑,“我又生出幻觉了……”
“昨日,还看到小玥了。”她似乎当真恢复了理智,盘坐在院中,一手艰难扶住额头,眉头紧紧皱着,满是疲惫。
“问雪。”
“大师姐……”柏衣以自身灵力为引慢慢靠近夕问雪,说道:“不是幻觉。”
陷入自己思绪的女子因柏衣的话僵住动作,缓缓抬起头,眸中尽是不可置信,她望着靠近自己的柏衣,目光又落在云西身上,确定了自己并未看错。
“小师叔,师妹?你们……”夕问雪有许多话想要问,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如此偏远的凡间皇城遇见她们,亦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可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已然到她身边的柏衣身上,直直看着柏衣眼上缠着的纱布。
“小衣师妹。”手腕还捆着锁链的女子用手在柏衣眼前晃了晃,锁链在夜空响着叮叮当当的声音,她的眼眸又染了红,却没有如方才那般疯,落下的手抓住柏衣的手臂。
“你的眼睛?”她的声音颤抖着,似乎怎么也没有想到柏衣会变成这般。
“师姐,我无碍的。”柏衣用另外一只手搭在夕问雪扶住她的手腕上,轻轻安慰着,她知晓大师姐担心自己,未等对方再问,便晃了晃腰间的铃铛,“眼睛会好的。”
夕问雪不知晓自己消失这些年宗门师弟师妹都过得如何,她以代宗主之名压下了那些攻击宗门的流言蜚语,离开前留下所有属于宗门的东西,任谁都无法寻到她。
来到偏远的凡人生活之地,她亦无法知晓自己所关心之人如何,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过着每一天每一夜,光是要压制强行提升修为带来的反噬便已消耗了她所有的精力,即便有心却再也无法如以往那般随心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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