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桃刚收拾好自己的行李, 易蓝因的卧室房门从里面被人拉开,郁景拿着手机走出来问她:“小桃前辈,你有什么忌口吗?或者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中午给你们小露一手。”
小桃双目圆睁, “真的?”她看起来相当兴奋, 小跑到郁景身边, 抓着她的手臂双目放光, “你会做饭啊?天啊!幸福来的也太突然了吧!”
易蓝因在屋子里头轻轻“咳”了两声,小桃立刻站直, 抱臂在一旁完全换了种说法:“会做饭一点也不稀奇, 你看着买吧, 多买点肉,让我好好检验检验你的烹饪水平。”
郁景明白了,她朝屋子里头探个头过去,“易老师也喜欢吃肉吗?”
“一般。”易蓝因依然懒散地躺在懒人沙发上,此时杂志挡着脸, 那双长腿随意地交叠在草绿色的地毯上, 使得那还没套上袜子的红色脚指甲鲜亮得扎眼:“我节食,做你们喜欢的就行了。”
小桃在一边轻轻扯郁景的衣裳, 边关房门边小声提醒她道:“易姐爱吃甜的, 爱□□瘦肉, 不好意思说。”
“小桃!”房门还没关严实,易蓝因突然在屋子里大声喊她,直把小桃喊得一激灵, 她对郁景指指屋里,又抬手拍拍她的肩膀, “记住,甜食, 瘦肉,我先进去了。”说完话,她一开房门,人像条鱼一样刺溜一下滑进去。
“怎么了,怎么了?”小桃换上副讨好的表情顺势滑到易蓝因的腿边,“易姐,郁妹妹竟然会做饭!她那么脸臭的人,竟然会做饭!”
易蓝因将脸从杂志里头挪出来,先是看了眼关紧的房门,然后才如释重负地扔下手里的杂志,抓了小桃的手,认真地开口,“我有个朋友,”
“啊,”小桃提眉,“朋友。”
“嗯,”易蓝因庄重地点点头,“曾经养过一个小年轻,后来小年轻长大了,就离开,我这个朋友了。”
“啊。”小桃继续微笑,“就小白脸儿呗。”
“也不能这么说,”易蓝因向她摆摆手,“反正这也不是重点。刚才我那朋友一个不注意在小年轻面前换了衣服,小年轻一问,她一紧张,就顺嘴说是员工福利,”易蓝因坐直了身体,敛眉问小桃:“是不是有点儿不好?”
“啊,”小桃朝她扬扬眉,“就刚好这小年轻后来又成了你朋友的下属,”
易蓝因眨眨眼,“是,是吗?”
“不是易姐你刚才说的吗?员工,福利。”小桃抿起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严肃,“我总结一下啊,就是说,你朋友,以前花钱养了个小年轻,她不是小白脸,但是缺钱。然后你朋友和这小年轻多年未见,重新见面的时候,你这个朋友忘记她们不是那种关系了,”
“小桃!”易蓝因泄气似的一垂头,双手分别抓着自己两边的发尾在脸前一交叉,只留下那挺立的鼻尖留在头发外边矗立着,“你别深想,真不是我。”
小桃整个脸上的五官开始扭曲,她不敢笑出来,又忍不住,只好整张脸开始无规则地怪异变换,等到确定自己开口不会笑出声来之后才说:“我没说是你,不是你朋友吗?”
“嗯嗯嗯。”易蓝因喉间哼唧了几声,挡在脸上的头发没动,“我不想问了。”连声音都随着人的意志跟着消沉下去。
小桃跪坐在易蓝因面前,看易蓝因把自己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她上半身稍倾,伸出手来替她整理了一下头发,“那我方便问一下,那小年轻为什么中途离开你那朋友了吗?”
易蓝因突然抬头,她蓝盈盈的眼珠滚动了几圈,眼框里看起来有些湿润,在正盛的阳光下亮闪闪的,她最后试探性地说了句:“大概是喜欢上别人了吧。”整张脸都是茫然。
小桃惊得一时愣在原地,郁景?郁景她还敢脚踏两只船?还是易姐这样如花似玉腰缠万贯的船。
真是岂有此理!
枉她还手把手的教她怎么接近易姐的内心。
小桃这个悔啊,她站起身,在易蓝因的房间里原地转了几圈,最后掐腰走出房间,盯着在厨房忙活的直不愣登的背影双眼冒火。
厨房水池前的人转过身来,深灰色的岛台将她整个下半身遮住,能看到她额前的碎发因为还不够长而耷拉在眼前,她的衬衫袖口挽在手肘处,小臂上有一条长长的青筋,看起来会是新手医护喜欢扎针的类型。
小桃摇摇头,将医护甩出脑海。
那张看谁都不顺眼的年轻脸庞突然看过来,她咧着嘴冲她笑了一下,“小桃前辈。”
啊!救命。小桃有点理解“女色”误人的道理,这神经兮兮的小孩看谁都不顺眼,倔强倨傲得像块厕所里的硬石头,偏偏看到你的时候会甜甜的撒娇喊姐姐,这谁能不迷糊?
小桃重新整理了下自己的心情,她几步走到厨房,想象中的乱七八糟没有发生,郁景能边切菜边热锅边收拾灶台,看起来有模有样。
“饿了吗?”郁景将早备好的葱姜蒜眼都不眨地一并扔到刚热好的油锅里,“再有半个小时,肯定能吃上。”
小桃明明是去挑毛病的,最后莫名其妙地将埋藏在柜底深处的围裙掏出来亲手递到了郁景手里。
“啊,不急。”小桃抿抿唇,决定给郁景一个解释的机会,“那个,我有一个朋友。”
郁景给自己系好了尾裙后,边拿着锅铲翻炒锅里的食材,边嘴角噙着笑等小桃的下文。
“你笑什么啊?”小桃不满。她明明还是个待罪之人,竟敢笑话秉公执法之桃桃大法官!
“小桃前辈有话直说就好,现在哪还有人不知道吾有一友的意思。”郁景笑着转过身看距离她两米之外的小桃,“感情问题?那前辈恐怕是问错人了,我对感情方面一窍不通。”
“啧,”小桃思索了一会儿,在郁景装盘的时候突然问她:“你说,当小白脸的,突然离开金主会是什么原因?”
郁景的手稳,放下空了的锅后,她用燃气灶边的厨房湿巾擦了擦手。
“你别误会啊,咱们圈子你知道的,遍地都是傍大款撕资源的桃色故事,我就是好奇,会有被包养的那方主动离开付钱的嘛?”小桃这话放在郁景这可以说是贴脸开大,郁景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易蓝因的房门,随后将手里的湿巾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她将刚盛好的菜盘放到小桃身前的岛台上,“分情况吧,万一,那小白脸儿是个要强的呢,她以为离开金主靠自己打出一片天之后,就能与金主平等交往了也有可能。”
小桃心领神会,她端起岛台上的菜,走之前对郁景意有所指地说道:“我还以为是小白脸儿喜欢上别人了呢。”
郁景垂着头,又拿了一张湿巾,蹭了蹭灶台上的油点,等小桃从餐桌折返回来的时候,郁景抬眼对她开门见山:“是易老师这么说的吗?”
小桃双手拄在岛台上,上半身稍倾,她转了转岛台边的烛台,最后朦胧不清地回答她:“易老师也不是什么事都能靠自己想明白的。”
剩下的时间里,郁景专心做菜,小桃帮着将做好的菜运到不远处的餐桌。
等饭煲里的米饭煮好之后,郁景洗了手敲门去叫易蓝因吃饭。小桃亲眼看着她过去,没有阻拦。
拧开门把手进门,易蓝因刚好在懒人沙发上睁开惺忪的睡眼。
“开饭了?”她迷迷糊糊地看过来。
郁景坐在懒人沙发附近的化妆凳上,垂着头没有回答她的话。
易蓝因自己揉揉眼睛,坐起来后转了转睡得僵硬的脖子,“干嘛不说话?”嗓音听起来很嘶哑,带着初醒时的茫然,“我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可能是太阳晒在身上太舒服了。”
郁景又起身,从客厅拿了瓶水进来,拧好瓶盖后递到易蓝因的唇边,“我最近,缺钱。”她看着易蓝因怔愣的表情,继续面不改色道:“你看,咱们两个之前那个合约,还能重新开始吗?”
易蓝因觉得自己还好上过专业的表演课,她接过还稳稳悬在自己嘴边的矿泉水瓶,仰头喝了口水后,拧紧瓶盖问郁景:“缺多少?”
郁景想了想,说少了怕易蓝因直接大手一挥借给她,说多了又怕易蓝因担心她,最后她伸出三根手指头,留给易蓝因自己填答案。
“三百万?”易蓝因问她。
“三百万十年,行吗?房贷,不然还三十年要多还好多利息。”郁景顺着她的话问。
“买房了呀。”易蓝因没有正面回答郁景的话,她攥着那瓶水起身,“闻着还不错,不知道你还有这手艺呢,早知道之前我就不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
“在部队里现学的。”郁景跟上去,“在有人炸了酒店厨房之后。”
易蓝因顿住脚,她回过头看身后的郁景,小混蛋之所以是小混蛋,就是身上总带着那种干净的真诚,又做着让人抓心挠肝的薄情事。
“三百万我借给你,不要利息,什么时候还都行。你说那个事,往后不要再提了。”
她说完了话,就兀自往饭桌的方向而去,独留郁景一个人站在洒满房间的阳光里。
郁景刚攒起的勇气也顺着心里那道缝隙尽数泄出去,易蓝因不需要她了,就算是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也不需要了。
她没精打采地走出房间,刚提起筷子就胃里作呕。
易蓝因和小桃吃饭时安静,没人注意到郁景正在桌下捂着自己的胃,用筷子夹着空气往嘴里送。
等小桃也放下筷子的时候,郁景才得以结束这种痛苦刑期,她从餐桌边站起来,易蓝因的视线也随着她站起而缓慢上移,她用那种平日里最冷淡的嗓音开口说话:“小桃,麻烦你把用过的碗碟放进洗碗机里,郁景,你跟我过来。”
“哦,好的。”小桃吃得正撑却能利落地起身,她快速收拾了桌上的碗碟后,用手指偷偷戳戳还愣在原地的郁景手臂,“完了,你完了,这回肯定是真生气了。”
易蓝因在门口冷脸抱臂等着郁景,等郁景慢腾腾地挪过来后,她轻推一把郁景的肩膀,另一只手合上房门。
“你是小孩子吗?不吃饭给谁看?”
郁景摇摇头,她还没从刚才的拒绝里回过神来,冷不丁见易蓝因看陌生人那样看自己,就更委屈了。
她咬着下嘴唇不说话,易蓝因便长叹口气,伸出手来捏了捏郁景没有二两肉的脸颊,“都说了借给你,又不是不要你还,觉得我不尊重你?”
“不是。”郁景捂着自己的胃,眨巴两下眼,竟然委屈盈满了眼眶。
易蓝因下意识踮起脚去亲她,亲她闭起的眼睛,亲她发咸的眼泪,她搂着郁景的后脖颈,轻轻拍她的背,“遇到解决不了的事了?没事的,姐姐在呢。”
第22章
易蓝因抱着她, 瘦高瘦高一长条的人,满身干净清新的气息。
“你家里又管你要钱了?”她轻声问。
郁景摇摇头,“挺久没联系了, 他们不知道我回国了。”
“哦, 所以才买房了。”易蓝因放开郁景, “我说呢。”
郁景垂头, 手指又开始不自觉地掰自己的指节。易蓝因看到了,抬手就拍了下她的手指, “以后都不打算回去了?”
“不一定。”郁景喉间挤出声。
买房是为了替周向云完成遗愿, 不代表她以后就要定居在b城。
因为b城太大了, 大的人心里发空。
——
郁景老家在一个东北二点五线到三线之间徘徊的小城,家里五口人,奶奶爸妈弟弟和她。
她小的时候是在农村被奶奶带大的,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才被重男轻女的父母接到城里, 连幼儿园都没上过就被送到了小学。
一个只知道上山下河的土包子没受过学前教育就被扔到城里的学校, 显而易见的会被学校里的坏孩子们欺负。
弟弟上私立小学,爸爸车接车送, 她上的是生源最差的公家学校, 上学放学路上都是自己, 脸上还常年挂着彩。
学校里老师管不了,爸妈也只会埋怨她淘气惹事给他们丢人,她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暗地里观察怎么揍人最疼又不会被大人们看出来。
郁景有限的人生里,其实很少哭, 她就是在挨揍和揍人之间倔强着徘徊着孤单地长大的。她打小就知道眼泪忒没用,还徒增对手的嚣张气焰。
后来, 舅舅和妈妈的关系在某一年突然缓和,那年他来家里拜年,舅舅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直接红了眼。七八岁的小姑娘,一头的劳改犯短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蜷缩在堆满杂物的房间,吃年夜饭时才被叫出来。一个铁盆,盆里堆着杂气杂八的热菜冷菜,配一个早走了型的小铁勺,一个人坐在上满霜的破阳台里吃得比谁都香。
从那天开始,除了奶奶,她有了新的亲人,日子也开始好过一点。舅舅因为见义勇为阴差阳错被当事人背刺而进过监狱,他从监狱出来后便成了整个h市有名的混子。再开学那天,舅舅带着修车行里的哥哥们一路送她进校门,她也开始在学校里变得有名,高年级的男生开始对她点头哈腰。
再长大一些了,她因为身高打眼被教练一眼选中上了体校,接受匿名好心人的捐款开始在学校独立生活,再后来经学校推荐考取警校。
上大学的第一年,奶奶病了。
弟弟上初中择校费要二十万,奶奶的手术费也要二十万,那一年爸爸选了弟弟的前途,她选了奶奶的命。她开始逃课四处打零工,最后在酒吧认识了李芷。
生活本该在这时候好起来,但天不遂人愿,奶奶的手术没做好,第二年又要重新开胸,手术费几十万。李芷大方,她开口,李芷就给了。
奶奶那次的手术很成功,她的噩梦也开始降临。
爸爸做生意失败,看她那么容易掏出来那么多钱给奶奶做手术,他偷偷来b城蹲她的生活轨迹。
生活最终不是狗血,她爸爸没有找到李芷之前就被她发现了。四十多的失意中年男人烟酒都碰开始发福,想学特工都灵巧不起来,又高又胖的身躯躲在电线杆后也会被人一眼发现。
她没办法,最后向学校里的大姐头周向云求助,周向云是孤儿,打小在孤儿院长大,没受过什么所谓“孝道”的教育,听她那么一说,三更半夜带着家伙翻进她爸的小旅店窗户狠狠揍了她爸一顿。
小旅店是无证经营,当时她爸吵着闹着要报警,最后被小旅店老板用免三个月的房费拦住了。
那三个月,她不敢去找李芷,只是电话里和她说在准备猛虎的选拔。李芷从始到终就不同意她去猛虎,所以那通电话之后,两人就默契地再也没联系过。
她爸莫名其妙在b城被打,小旅店里养了两天就想明白了。最后,他拿着郁景的出生证明,户口本和父女关系公证去了学校,要求学校帮郁景办退学,不办就闹。好在当时有个女领导能扛事且愿意担责,大概是曾经淋过雨,便想着给年轻人打打伞。年轻的女领导每天都用新的招数把他爸搪塞回去,不是缺了这个章就是少了那个证明,哄得她爸团团转。
郁景得以暂时安心地生活在学校,周向云告诉她,要想摆脱家里的控制,先出国,领了国家公务护照以后,立功回来办新户口自己当户主。
那晚过后她开始刻苦,学校里的同学们也仗义,她爸刚在校门口露头,就第一时间报警。
有的帮忙的同学她甚至都不认识,那时候准备进入公检法系统的年轻人们都揣着侠肝义胆,颇有种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劲儿。
她爸在学校围栏外出现的最后一天,她正戴着耳机在围栏里跑步。
耳机没插线,她听到她爸在外头说,她不该活着,她给老男人当小三不要脸,还要把她卖了,卖给村里的老鳏夫,换点生活费。
她擦擦额头上的汗,再不敢想李芷。
——
易蓝因给她拖了张椅子过来,等她坐好后,易蓝因问她:“他们管你要三百万?”
“不是,真是房贷。”郁景小声。
“哪里买的?”
“b城半岛名苑。”
易蓝因低下头看了会儿手机,随后落地窗前打了个电话,没背着郁景。
她叫对方老裴,她要对方给她开一个新户头存进三百万,不能走他们两个的账户。
打完电话之后,易蓝因坐回来。
“郁景,我同意你的方案了,十年三百万。”
“啊。啊?”郁景眨眨眼,惊得站起身。
“老样子,还是那三条。”易蓝因把头扭到暗处说。
郁景点点头,又拘谨地坐回去。
“那个,”她紧张地舔舔嘴唇,“你要是相亲去的话,能不能不要告诉我?”
“当然。说出来对我们的关系也没有什么好处。”易蓝因快速回答她。
“哦,是。”郁景同意易蓝因的说法。
两人之间的关系在瞬间完成了从老板下属到金主金丝雀的关系转变,房间里的气氛也跟着变得略显尴尬。
易蓝因拍拍自己的床,小声问郁景:“你困吗?”
郁景摇摇头。
上易蓝因的床要先洗澡再换干净睡衣才能碰。早上洗完澡,下午出去一趟就要再洗才能上她的床。
不够麻烦的,反正一会儿还要出门,郁景懒得折腾,也不想在这种尴尬时刻,让自己处在更尴尬的境地。
“那就,陪我看剧本吧。”易蓝因掏出那快卷了边的剧本,自己坐在没有靠背的化妆凳上,用脚勾着郁景屁股下的椅子腿拉到自己身边。
易蓝因演戏认真,进入角色也快,她答应了郁景十年三百万的事,就算她本人没需求,也不会让郁景看出来。
“我给你挑一本能看的,”她又从凳子上起身,在房间角落里立着的艺术品似的小书架里拿了一本厚厚的小说走过来,“《定春秋》原著,你看这个,这个比剧本有意思。”
郁景接过来,翻了两页后,自然地转头看向易蓝因:“小说你也做功课啊?这么多条线,都要看不清字了。”
“嗯,学着点儿,敬业。”易蓝因对她笑,那点子微不足道的尴尬便突然离开了整间房。往常熟悉的感觉重新回来,郁景放松了不少。
“但游总不是说剧组出事了吗?”她问。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你高,你顶着。”易蓝因笑着用手里的铅笔头敲敲郁景的手背,“没下正式通知前,还是要认真完成工作的啊。”
这边刚这么说完,那边小桃就分别给她们两个发了消息。
剧组今日起正式解散,此项目无限期延期,合同赔偿等后续问题稍后剧组会和公司谈。
易蓝因放下手里的手机,转头看向郁景,“看来小桃白收拾行李了,”她幸灾乐祸地笑,“明天咱们一起回b城吧,我还没去过你的新家呢,你会邀请我的吧?”
“当然,”郁景点头,“但是《定春秋》没了,你就没一点儿难过?我听说这项目是你自己追着导演试戏试出来的,当时挺难的吗不是?”
“不难啊。”易蓝因将摊在桌上的剧本缓慢合起来,“做喜欢的事,还说什么难和苦。”
郁景提眉,她不知道易蓝因这话有没有提点她的意思,但听着心里确实不太舒畅,她吃国家饭堂堂正正入猛虎特战队,到了该报效祖国的时候,反倒畏首畏尾夹着尾巴逃回国。
这颇不英雄,还很小人。
当时热血沸腾帮她忙的同学们知道她这样做也一定会寒心。
易蓝因将剧本收起来,看着似有所思呆坐在椅子上的郁景背影发呆。
说起来,她第一次见郁景,其实不是在酒吧。
自打她父亲出车祸去世后,她便打着伤心去外地疗伤的名义选了h市这么一个不算发达的小城上高中。
她的父母老早就离了婚,因为父亲出轨,还和不认识的阿姨生了私生子李让。她妈咪是法国人,离了婚之后就独自回了法国,在那边有了新的家庭,之后每年在国内的年三十那几天会回来陪她过年,不算用心,但钱没断过,还算尽到了母亲的责任。
父亲突发车祸去世之后,她厌倦了家里那些鸡毛蒜皮的破事,便想着独自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生活,于是她一个人来到了h市,爷爷怕她真的在家里憋出毛病最后只能妥协放她离开。
那时候她突然开始独立生活,兴奋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下了飞机后便直奔家具城,她想要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家。
家具城里大手大脚买了一大堆之后,出门时被混混堵在路上了。她第一次了解这座城市便是通过那一幕,昏黄的太阳远远地挂在天上,路上还有挂满了乱七八糟电线的水泥杆,脚下是个桥,下头有火车轰隆隆地通行,铁轨像蜘蛛网一样四面八方地杂乱无章。
她不太怕,因为爷爷说是放手,但一定会偷偷派人保护她的人身安全。
那晚是郁景第一次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一米五的身高,短短的刺头,嘴里叼着根棒棒糖,身上的校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鼻梁上还黏着一张创可贴,她远远地站在那群小混混身后,看着她的视线很平和。
易蓝因见到那恶劣的小女孩不光不怕还隐隐有些兴奋,这里是和b城那些无聊的贵族学校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那时候的郁景青春张扬,身上带着一股让成年人恐惧的狠戾,却又矛盾地拥有一双悲悯的眼。
易蓝因自己还是个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孩子,只此一次的叛逆也只是自己选择了要上的高中。她会天然地被这种和自己的生活截然不同的人生所吸引,完全忘了惧怕。
可惜,那时候的郁景丝毫不在意她。
她从混混外围吊儿郎当地走过来,又带着痞笑向她伸出手,“姐姐这么漂亮,出手又阔绰,能不能给妹妹施舍点买糖钱?”易蓝因注意到,这孩子鼻梁左侧有一颗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痣。
易蓝因冲她摇摇头,还捂紧了自己的随身小包。
见她不“配合”,便有人要伸出手“教训”她。
郁景回过头来狠狠踢了一脚那人的手,抬起的腿轻而易举超过了她的身高。那人手里的伸缩钢棍也随之掉落,最后“骨碌碌”地滚进草丛里,那人骂了一句娘,又狼狈地趴在地上去捡自己的棍子。
郁景斜着瞥了眼草丛里撅着屁股的人,收回手后顺势双手插兜,她用舌将棒棒糖的彩色塑料棒转了个方向,又含含糊糊地开口:“你不给我,可就要被哥哥们打了哦。”
最后易蓝因妥协了,钱包连同新换的护照也被一并抢过去。
郁景翻了翻她的护照,盯着那上面照片里的蓝眼睛看了几眼,没问她为什么现在眼睛看起来是黑的,又将护照不动声色地还给她,留下一句:“你这名有意思,易蓝因,好怪啊。”
那上面写的明明是 Elenin Lee,她明明姓李。
第二天学校开学,小学生郁景翻了他们学校的墙,挨个班级找过来,最后满头大汗地将昨天她给的钱重重地塞回到她手里。
“诶,往后别这么露富,那么大人了,还要小学生告诉你。”小大人皱眉,她鼻梁上的创可贴不见了,原处只留下一道暗红的疤,她打量易蓝因几眼又说:“在这里,漂亮也是罪,往后可遇不到我这么好的人了,保护好自己。”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说完话之后,小学生郁景就跑着离开了,风从对面鼓起她红色校服的下摆,有一点像超人的盗版披风。
易蓝因看着手里失而复得的钱,脑海里只留下那件破烂校服胸前印的字。
第十小学。
还有那张臭屁又不自知的脸。
第23章
郁景在椅子上回过头来, 在易蓝因眼前与许多年前的那张倔强小脸合二为一。
她晃了晃神,面上带着笑,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对她说:“咱们该走了, 那边已经在催了, 正好你还没吃饭。”
郁景开车, 小桃副驾, 易蓝因独自坐在后头,非逼着小桃给她单曲循环《好日子》, 俩人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 最后小桃还是如她所愿播放了这颇有年代感的歌曲。
按照杨瑾西发过来的地址, 没到二十分钟就抵达了目的地,连《好日子》也才刚放第二遍。
地图上的名字写的是微醺小馆,到了地方才发现这里不是饭店,而是一个清吧。
门头很显眼,更显眼的是外头还站着两个穿西装戴墨镜的保安。
易蓝因在车里给杨瑾西打电话, 出来迎她们的竟然是捂得严严实实的杨瑾西本人。她快步从微醺小馆的侧门走出来, 在外头眯着眼挨个看过了停车场里所有的车后,才过来敲易蓝因的车窗, “易老师。”易蓝因按下车窗, 杨瑾西身上的酒精味扑面而来, 显然他们已经在里头喝过一轮了,现在她脸上还带着轻微的醉意。“怎么才来啊?群里都艾特你八百遍了。”杨瑾西指指自己握在手里的手机。
易蓝因面上没有露出半分的不适,依然平常又普通的回答她的话:“才搬完家, 还没收拾就来了。”
“好好好,快下来吧。”她往后稍了一步给易蓝因让出位置, 继续说道:“魏轩也来了,李导家小歆也在, 这项目黄了反倒把人聚齐了。”
易蓝因侧过身,脸部线条绷得直直的。郁景看她一眼就知道了,这是心里头琢磨事呢。
跟着杨瑾西从酒吧侧门进入以后,还要通过两道玻璃门,又过了安检仪器之后,她和小桃被收了手机才得以顺利进入酒吧内部。
此时酒吧里正播放着外语民谣,里头散座三三两两地坐了人。中间吧台前聚着一大群人,也不知道是工作人员还是演员,男女都有,他们正激烈地探讨这项目是该要赔偿还是该继续空窗等待项目重开。
杨瑾西进了门便摘了头顶的渔夫帽,她向易蓝因伸出手臂指向二楼,“白天用仪器查过了,里头是安全的。”
要不是郁景知道易蓝因身上没什么犯法小癖好,她都要以为进入了什么吸…毒聚会了。
一个剧组聚餐,至于这么草木皆兵吗?
她见前头两人没人注意她,便用小臂偷偷碰了下小桃,又靠过去对她小声问道:“这种安保级别是正常的吗?”
小桃将手圈成半弧状放到自己嘴边回答她:“这别是什么鸿门宴吧,你一会儿机灵一点。”
郁景最怕这种话,机灵一点儿的侧面意思就是明知道前边有坑,还不知道坑在哪里。
她冲小桃点点头,也不管什么艺人明星的了,她快步赶到易蓝因身边,上楼梯之前她用手指紧紧托住易蓝因的手肘,易蓝因轻微地挣扎了一下,她也没放开。
楼梯尽头一左一右两个包厢的门,杨瑾西脸上堆着笑带头推开了右侧的门。
这酒吧外头看着不算太大,进来了以后就感觉多出一重空间似的。包厢侧面是一整面的巨大单面玻璃,站在玻璃前能清楚地看到楼下人的表情。
包厢里头有一个与清吧格格不入的巨大圆桌,此时已经几近坐满,有的表情萎靡,有的看起来苦大仇深,熟脸李歆正坐在这一波人里面无表情地按手机,她身边坐着周莹,正襟危坐地看她的手机屏幕。酒精味儿不少,倒是没有烟草味道。
郁景默默收回视线,紧紧跟在易蓝因身边。易蓝因入座前扒着她的手弯处向她指了指单向玻璃前的一排圆凳,“去随便点些想吃的。”郁景冲她为难地摇摇头,易蓝因却皱眉嗔她,“听话。”她拍拍郁景的手心,又把她往圆凳的方向推了推。郁景无奈离开,人刚在圆凳处坐下,就有穿着衬衫马甲的服务人员双手端上菜单。
等该打招呼的打完了招呼,开始有人张罗着罚易蓝因的酒。
“易老师迟到,三杯起吧得?”
“诶~”一个进了包厢墨镜口罩都不摘的男人假模假样地拦了拦,“易老师酒量好,怎么也得轮一圈才够有诚意吧?”
易蓝因是个酒精“饮料”爱好者,没人陪还能自己小酌一点,所以郁景不怎么担心她。随便撩了眼菜单,手指戳了戳那标价一碗卖八十八的金贵炸酱面,“就这个吧。”等服务人员离开之后,她眯起眼看向周莹,发现周莹像没听到那头劝酒似的,压根不把注意力往那边放。
场面看起来比较明朗了,这今夜欲作恶的人大概不是她。
郁景稍收回视线,见小桃找工作人员要了新的酒杯,开水烫过之后,才抱着她亲自开封的酒壶往里头倒酒。酒倒好以后,小桃把酒杯轻放到易蓝因手边,易蓝因端起酒杯的同时站起身,“我迟到,三杯酒是应该的。”她抬起手,下颌线稍往上绷了一下,一杯白酒就被她过了喉,她将酒杯放下,小桃拿着那酒壶站在她身后赶忙帮她续上,她又将九成满的酒杯端起,喝下去之前她说:“魏老师既然觉得我不够诚意,三杯酒以后,我倒是想听听您大闹剧组的想法。”
李歆听到这话抬起头来,周莹着急地抢过她的手机:“诶,别送人头啊,你这不找骂呢吗?不是你的号你就给我瞎玩儿。”
这是忙着玩儿游戏呢,怪不得周莹没空去烦易蓝因。
易蓝因很快喝完了剩下那两杯酒,她两根手指慵懒地夹在酒杯的细处,随意一个翻手,酒杯便倒过来,她看着魏轩轻笑:“魏老师请吧,理由让大家满意,三十杯我也能陪的。”
郁景原地惊讶了一瞬,她想过易蓝因出道后免不了会参加酒局,但实在没想到易蓝因在酒局里是这种状态,一点亏都是不肯吃的。
魏轩也跟着站起来,他笑着摘掉头上的鸭舌帽,随手扔到一边,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也拿起杯酒来,“易老师还像以前似的,喝酒痛快,那叫什么呀?女中豪杰,”他咧嘴对着坐在杨瑾西身边的刘屺瞻笑了笑,“从前我和易老师参加过一个酒局,诶,就那个业界闻名那个对赌协议,就是那张酒桌上签的!”他说到兴奋处,空着的手连着拍了好几下桌子,“启航当时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咱们易老师牛逼啊,年份茅台直接开了二十瓶,最后喝的口吐白沫进了医院,最后还是裴总来善后的,人家大佬们一看,这裴久都来了,赶紧签单吧,别给人家太子妃喝死咯。”他拿着那杯酒,单出一根小指头指指刘屺瞻,“你这老帮菜就别想了,人家那鲜花是插在你身上的吗?”他五官狰狞地大笑,又仰起头喝了手里的酒,将空酒杯伸向易蓝因身后捧着酒壶的小桃,“给我满上。”
小桃探头过去看向易蓝因,易蓝因朝她点点头。
郁景皱眉,偷偷用脚将面前所有影响她动线的东西踢走,她又下意识看了眼周莹,反倒和周莹身边的李歆对上了视线。李歆冲她笑笑,又向她指了指她面前的杂酱面,用口型问她:“好吃吗?”
郁景瘪嘴摇摇头,这种烂东西八块八都不值。周向云要是知道这玩意能卖上八十八,一定会气的给消协打电话投诉。
小桃走过去给魏轩满上酒之后,又护着瓶口垂头回到了易蓝因的身边。
李歆突然拿着副空碗筷从圆桌边起身,她走到郁景这头,坐到她身边的圆凳上,将碗放到郁景巨大杂酱面碗的旁边,“我想尝尝难吃的杂酱面。”
郁景着急看着易蓝因,她直接用两根手指将自己的杂酱面往李歆的方向推,“你别后悔就行,特别难吃。”
那边突然“砰”的一声,吓得郁景直接站起身往易蓝因那边跑。
魏轩喝了小桃给他倒的酒以后,直接把酒杯砸到那面玻璃上,碎瓷遍地。
“我他妈电影学院一毕业就出来演电影,她当时是什么?演他妈傻白甜网剧的,求爷爷告奶奶也没够上一个电影配角。现在人家好了,对赌成功了,能拉投资攒项目了,还他妈背着咱们大家伙儿,请了李盛那老狗重开《定春秋》,谁他妈有她心机啊?就一天的功夫,人家就谈妥了,一个月以后开机,没人知道吧?底下那帮人还虎逼呵呵地商量赔偿还是等呢。”
魏轩抬手蹭蹭自己的鼻尖,“易蓝因,啊,不对,你他妈不是叫李芷吗?土得掉渣的烂名,怎么?摇身一变成白富美了?谁他妈不知道你在裴久床上叫的有多浪多骚?”
“砰。”又是巨大的一声。
郁景面无表情地扔掉手里还剩半拉的空酒瓶,李歆站在她身后拉她的手,“你疯了?”
魏轩的墨镜被砸开,额头上的鲜血顺着脸颊呼啦啦地往下淌,但在场的人却将注意力全部放到魏轩的眼睛上,整形手术失败的眼睛,一边大一边小,大的那个就像眼球随时要掉下来似的吓人。
鲜红的血砸在地面,晕成一朵小小的红花。
易蓝因隔着圆桌看向郁景的手,随后缓缓将视线上移到李歆吓得开始掉眼泪的脸上。
杨瑾西趁乱对着自己的工作人员略一颔首,那名工作人员立刻攥着手机冲出包厢。李歆又往郁景身边靠近了一步,她抖着身体攥着郁景的手去抱郁景,周莹皱眉打量她们两个。
魏轩率先反应过来,他蹲在地上捡起自己的墨镜戴回去后四处看了看,随后操起桌上的厚实烟灰缸,一下子就朝郁景的脸砸过来。
郁景身手好,她本能轻而易举地躲过去但又怕李歆乱动被烟灰缸砸到,只能抬了手护在李歆的后脑勺,一把将飞过来的烟灰缸推开,烟灰缸的一角砸到她的手背,划出一道两寸长的血线。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易蓝因愣了一瞬才往郁景这边走来。郁景却看着她的眼睛抬手制止她,她放开怀里发抖的李歆,微弓下身替她擦了擦眼泪,随后推她去包厢门口。
“报警吧。”郁景站在原处看向无头苍蝇般还在找东西砸她的魏轩,“我赔偿就是。你整容失败了不敢来剧组为什么要拉别人下水呢?”郁景干巴巴地继续开口:“你真坏啊。”
魏轩恼羞成怒,他直接提了把椅子过来,又因为人实在是太瘦太虚,才冲过来两步又差点没有被那椅子连累到跌倒。
郁景伸出手来好心扶了他一把,“你打不过我的,我劝你还是报警吧。”
整个包厢无人敢动,这里面全是娱乐圈的人精,今晚这事一旦爆出来,所有人都有嫌疑。
尤其是魏轩的眼睛,他躲过这一次,之后做修复手术还有东山重起的希望,一旦媒体将今晚的事联系到《定春秋》散伙,再加上国际大导李盛做背书,不管魏轩多大的靠山后台,都将再难有出头之日。
这事不可能闹大,魏轩本人最该了解这道理。
乱七八糟中易蓝因走到门口,她将门口的李歆拉进门,又把门关紧。
“报什么警?私了。”易蓝因蹙眉,不耐烦地捡起魏轩扔到一边的鸭舌帽,“我说私了,魏老师同意吗?”说完话,她将那顶帽子重重地扣在他头上,同时小声提醒他:“你和我,都上了杨瑾西的套了。”
魏轩抬起头看向易蓝因,易蓝因抿抿唇,随手拿了包餐纸卷成一大团塞进魏轩帽子里的伤口处。
“私了。”魏轩沉默地开口说了两个字,抬手捂住自己的头后,他走到门口,“今天这事儿,大家卖我一个面子,谁都有难的时候,大家抬抬手,这事就这么过了。”他颓败地推开门,临走之前又转回来:“谢谢大家了,网上舆情我这边看的严一点,绝不会出事的。”
这话说过之后,大家就都懂了,谁放料都会被查到,最好不要引火烧身。
魏轩走之后,整个场子是易蓝因善的后。
等所有人都安全离开以后,易蓝因特意带着郁景回到了二楼包厢。
她绷着脸,冷淡地问她:“你怎么想的?还报警,你还真要在我这屈尊一辈子啊?人家盛天档案都调回来了,你的也能。”她又摆摆手,“不对,差点不能了,就因为你刚才那酒瓶子。”
郁景垂着头,小声向她道歉,“对不起。”
易蓝因转过头来瞪她,看着看着,她拉着郁景随意包扎过的手没好气地拉向自己,又将郁景的手摊平,含了狠地连拍了三掌。
郁景又窝囊地小声劝她,“换个东西打,你手心都红了。”
气得易蓝因抬手死死掐紧了郁景的脸,“长没长记性?”
“长了。”郁景蔫头回答。
她鼻梁上那颗痣就在易蓝因眼前晃啊晃的,易蓝因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那混混坏小孩会落到她手里进行再教育。
杨瑾西回到车上以后,忙兴奋地问最先跑走的工作人员,“发出去了吧?”
那人没吱声,杨瑾西皱眉又问她:“说话啊?你聋了吗?”
“有个男的把我手机抢走了,然后塞给我一沓子钱。”那人把装钱的信封掏出来,“cici姐您看,咱们要报警吗?”
“报个屁!”杨瑾西气急,“你记得那男的长什么样吗?”
“特别特别高,得有一米九多,戴着口罩眼镜,”那人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啊,身上穿的全套圣罗兰,又瘦又高,像个模特。”
第24章
业界最难舔大饼《定春秋》又开始作妖了, 魏轩本人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发了辞演通知,言辞官方,看不出语气。网上沸沸扬扬地换过好几版所谓业界秘闻, 到最后又被新的八卦新闻所掩盖。风波刚消停一点儿, 《定春秋》的男主被哪位幸运儿舔到的消息又开始在网上击鼓传花, 今天营销号信誓旦旦地说定了这个, 明天立刻又删了重发换上对家那个。
郁景回到b城已经一周有余了,易蓝因没给她摊派任务, 她便无所事事地在家里打扫卫生。
她家新买的那个吸尘器天天都在响, 就像在等待一个随时可能要来的访客似的。
嗡嗡声中, 郁景觉得自己的手机在响,她忙停了手里的机器,小跑着到了卧室检查了下正在床头柜里充电的手机,页面空空如也。
没人找她。
郁景皱着眉头将自己的手机音量调到最大,调完之后放下手机, 看了眼已经六十八的电量, 又将充电线拔下来,将手机攥到手里。
真是邪门了, 从前只觉得手机这东西麻烦。现在就像离不了了似的, 刚分开十分钟就思念得紧。
她走到她常一个人待着的沙发边, 将自己陷进去后,挨个软件看了看,大眼上已经轮到李季青在热搜位上替《定春秋》站岗。
郁景觉得可笑, 那些所谓业内言辞凿凿地胡说八道也就算了,还真有不少的“信众”相信他们。她无奈地摇摇头, 将手机放下后她决定实行戒断计划。
人被欲望支配就会成为撒旦的奴仆,所以, 她决定放下手机,即刻自律。
自律的第一件事是将吸尘器收好。
什么屋子一天二十四小时大扫除三次都会干净得一尘不染,实在没有再打扫的必要。
第二件事是将手机扔得尽量远,然后在客厅铺上瑜伽垫,开始日常锻炼。
刚提起新加了铃片的哑铃,她突然听到了真实的非常响亮的手机铃声自卧室传来。
郁景纠结了一瞬,决定成为撒旦的奴仆。
她欢快地撂下哑铃,飞也似的跑回到自己的卧室,手机掀起来,人顺势躺在床上,“喂。”
“郁队,”盛天贱兮兮地声音自听筒传来,“看热搜了吗?”
“什么?”郁景烦躁地翻了个身,“不就是《定春秋》选男主的事吗?”
“不是,”盛天停顿得郁景心里直打鼓,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开口:“说姐姐男女通吃,刚在影视城陪完圈外小女友吃饭,晚上就和模特帅哥同航班回了b城。营销号大赞姐姐是时间管理大师呢,我看着,这个所谓的圈外小女友有点像你啊,就是不知道那男的是谁,看爆出来的机舱照片,头靠着头睡觉呢。”
郁景蹙眉思考了一瞬,心立刻凉了半截儿。从影视城回来那天,她确实是自己走的,因为盛天给她留了个车,她必须要亲自把它开回来。易蓝因那天给她的说法是坐一夜车太累,所以带小桃搭飞机回b城。
按盛天刚刚说的,那就是,易蓝因真的“时间管理大师”了!
郁景从床上坐起身,下意识掰了掰自己的手指,盛天又在那头煽风点火:“这几天你们公司为了这件事都忙疯了,柳箬都快住公司里了,问她什么事也不说。今天才爆出来,大概价钱没谈拢吧。”
盛天听郁景没回答,又追加问了一句:“你不会还不知道呢吧?要不,你赶紧回公司看看呢?打听打听。”
郁景叹口气,“我能有什么资格打听,我一个小助理,哪能管老板的事。”
盛天笑了,“下楼,哥在你们小区门口呢,这李芷这么欺负人,哥得给你撑撑场子。”
郁景想了一会儿,最后她冷静地对盛天道:“你要是今天没事,就下车进来,门口有个超市,进去买两箱啤酒,超市老板有小推车,你让他帮你送上来,三栋803 。”
盛天吸了吸鼻子,又笑,“是808买不起吗?我记得周姐当时,”听筒里传来开关车门的声音,然后是小区超市进门时的电子欢迎声,“当时选的是808 啊,说招财。两箱啤酒,三栋803帮送一下,谢谢。”
郁景又躺回去,脑子里想的都是家里白扫了。
“知道就好,”她掰掰手指,“就这,房贷还是人家易老师帮忙预付的。”
盛天恨铁不成钢:“啥?你咋又要她钱?你缺钱管我借多好啊?你这不是又把主动权拱手让人了?”
郁景抬手胡乱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我能怎么办?你还真让我和她表白吗?我凭什么?她家连她当女明星都觉得丢人,你觉得就我,我配和她在一起啊?你还不知道我们家那三口子多难对付?”
“那人家结婚咋办?”盛天抬手按了电梯按键。
郁景没吱声。
两分钟后,有人敲她家的门,郁景起身去开门,盛天指指自己的手机,“刚才电梯里没信号,你说啥了?”
郁景收起手机,给他让出条路,“没说啥。”
盛天“嘁”了她一声,脱鞋后推开郁景四处打量了一番,郁景就沉默地跟着他,从阳台回来他直接瘫在沙发里,“怪不得周姐喜欢,这里能看到海啊。”
郁景闷闷地点点头,“这楼盘刚起来的时候能看到一大片,后来就被更贵更好的新小区挡住了视野。”
盛天回过头来拍拍她的肩膀,“我能理解你的顾虑,但是吧,”话还没说完,超市老板操着地道的本地口音砰砰砰地敲门。盛天起身去开了门,从小推车里接过东西后,他又抬起头问郁景:“现在就喝,还是等你打过电话再喝?”
郁景直接拿了剪刀蹲下身,将啤酒箱子割开之后,她捡起了两瓶,一瓶递给盛天,一瓶自己起了盖子。
“得。”盛天靠在门边,抬手理了理自己的油头边沿,“你啊,丢人,丢咱猛虎的脸。”盛天抬了手轻拍郁景的侧脸,“你甘愿这辈子就这样了?郁景!你才二十出头,实在不行别干了。你把钱还给她,我回去问问队长,你实战经验那么足,一定会被特批回国的。到时候,”他直接仰头喝了大半罐下去,“咱们姐俩还是战友,我的就是你的,我虽然拿不出来几百万,但绝不会让你贷款逾期。”
郁景拉他去餐桌边坐好,将同啤酒箱子一起上来的凉拌菜和卤货打开袋子,“你先垫点儿,别激动。”
盛天坐在椅子上揶揄着扫她一眼,“窝囊啊,郁景。”
郁景没吭声,只是替他摆好了碗筷,全部弄好之后她才说:“就咱们两个,我就不装盘了,你对付吃吧。”
盛天拿起筷子后撇了撇嘴,他夹了一颗花生,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后 ,他又说:“你看到照片了吗?”
郁景摇摇头,她缩在墙角的餐椅上往嘴里灌酒,“没敢看。”酒液顺着喉咙丝滑地荡下去,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她突然想体验下喝年份茅台喝到吐的感觉,于是她放下空了的啤酒罐抬起头问对面的盛天,“你能买到年份茅台吗?”
盛天扫了她眼,郁景这人,看起来神秘兮兮的又不爱理人,其实本质最是善良也最容易被渣人骗,他指尖在桌上点了点,捡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之前他笑着问郁景:“飞天行吗?年份的太贵了,飞天我也只能给你整来两瓶,行不行?说话。”
“行,我给你转钱。”郁景刚站起身,盛天直接隔空朝下压了压手掌,“你好好坐着,两瓶破酒要什么钱。”
听过这话,郁景又老老实实地坐下了。她踢开脚上的拖鞋,将腿抬到椅子上抱紧自己,盛天打完了电话,又在桌上给她推来一瓶新酒,“先溜溜,醉了才好说话。”
郁景接过来,宽大的家居服跟着晃晃荡荡的,透着里头的白背心。
两个人就着那点小拌菜和卤货整整喝了一箱子啤酒,那两瓶珍贵的飞天才被送到家门口。
小菜都吃完了,郁景晃悠着站起身,她单手扒着冰箱的门,转过头问盛天:“老干妈能不能单吃?”
盛天已经喝到沙发底下去了,他听郁景说了这么一嘴,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他走过去,从冰箱门里拿出那仅有的半罐老干妈,眯着眼睛看了看上面的铅字,“过期了,过期,三个月了。”
“是吗。”郁景从盛天手里接过来那瓶子,那蚂蚁大的铅字就在她眼前晃啊晃的,她甩甩脑袋还是看不清,于是她直接将瓶子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
“过期了就不要了。”她说。
盛天突然弓起腰指着她的脸笑,郁景手撑在橱柜上,抬腿就踢他,盛天闪了一下,倒把自己闪得摔了个大跟头,他爬起来,指着郁景大笑:“你哭个毛啊?改天哥给你买一箱送来还不行吗?”
“行。”郁景抬手抹了下脸,“那就不吃了,干喝。”
两瓶飞天,被暴力开了瓶,一人抱着一瓶,喝一口下去,再比谁的酒液留在嘴里的时间长。憋不住的就咽下去,然后在胜者面前学乌龟伸头。
被扔在卧室里的手机响了又响,最后偃旗息鼓。
客厅里的两人倒没有口吐白沫的程度,但还是一个个醉得不清。盛天的手机铃声是巨大的摇滚乐,两人都不想动又嫌铃声烦,最后还是靠着猜拳决定了谁去取手机。
郁景输了。
她站起来,拽了下滑到肩膀上的家居长袖T恤,手指头在眼前晃了晃,随意定了个方向,她就按着手指头指的方向去。
走s线到了以后,她整个上身趴在餐桌上,长臂猿似的手臂够啊够,最后捞起手机,直接点了接通键。
“盛天晕了,明,明天,再打吧。”她闭着眼睛说。
“郁景。”那头传来的是易蓝因的声音,郁景赶忙眯起眼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面的备注是“亲爱的”,她直接转身看向搂着垃圾桶大吐特吐的盛天,“盛天!你也给我戴绿帽子!”
柳箬在一边眨了眨眼,赶忙对一边冷脸的易蓝因解释,“小天儿给我存的是爱称,可能是误会了。”
“误会个屁!”郁景瘫坐在地上,“这怎么两个你还不够玩,你还把手伸到我弟弟身上啊!”
“地址。”易蓝因吸气,像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地址,什么地址,”郁景费劲儿地站起来,她走到盛天身边,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背,最后一下恨不得直接把他的脊梁拍碎了,最后还是没下去手,她把手机给他递到耳朵边,“你姐姐电话。”
盛天迷茫地抬眼看了看郁景,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屏幕,看清手机上的字后,他从郁景手里抢过自己的手机,黏哒哒地冲那头撒娇:“姐姐,郁景,她喝不过我,猜拳也不行,我厉害吧?嘿嘿。”
易蓝因皱着眉头听着,等那头消停了之后,她又问了一遍,“地址。”
“啊!”盛天见鬼似的将手机往郁景身上扔,“我家宝宝变声了,被鬼附体了,听着怎么阴森森的,郁队你帮我,帮我……”还没等他帮出词来,他又开始捧着那垃圾桶干呕。
郁景仰躺在沙发上,从身上拿起手机后,她闭着眼睛对她轻声道:“李芷,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易蓝因起身,从包里拿出车钥匙后,她示意柳箬跟上她的脚步,“郁景,我猜你家里一定没有矿泉水吧?”
“矿泉水?”郁景睁眼,环视了一圈后她摇头,“我家有,有好几箱呢。”
“好,”易蓝因又说,“我现在不喜欢有人喝醉酒以后喝水,你一定会听我的话吧?”
“不听!”
易蓝因坐进车里,等柳箬也坐好后,听筒那边传来大口咽水的“咕咚”声,易蓝因笑着换了个手拿手机,她用一种家长常用来逗弄小朋友的甜腻嗓音问她:“半岛名苑一共几栋楼来着?你在哪栋?”
柳箬突然拉了拉她的手肘,在一边小声提醒她:“三栋,803,刚才小天儿让我给他弄两瓶飞天,就这个地址。”
易蓝因点点头,她戴上耳机,启动车辆。
“我没有骗你,那人是我弟弟。”
“弟弟?我还是你妹妹呢!你厚此薄彼,你和人头对头睡觉,你,你坏。”郁景干巴巴地说完后,眼看着盛天要把他刚吐过的垃圾桶弄翻,她忙扔了手机,从盛天手里抢过垃圾桶,连桶带袋儿一起放到屋外头去。
盛天扑过来,神经兮兮地问她:“我家宝宝好了吗?”
郁景用蛮力把他扔到沙发上,又给他盖了条毯子,做完这些后,她迷茫地站在自家客厅,视线扫到桌上只剩一半的矿泉水瓶,她走过去,一股脑喝的一滴不剩之后,她垂头坐在餐椅上安静等待易蓝因过来接盛天。
人喝了酒以后思维很怪,她觉得自己清醒着,却又真的在酒精的麻痹下相信易蓝因真的背着她和盛天在一起了。
她觉得自己确实窝囊。
等人来敲门的时候,她慢腾腾挪过去,开了门,便侧过身来给人让路。
“还睡着呢,要不,你在家里坐一会儿?”
易蓝因站在门口冷着脸看她,又从腕上取下来一个普普通通的黑皮筋,她站在她面前,帮她系好了乱七八糟的头发。
这个姿势几近于拥抱,专属于易蓝因身上的香味朝郁景扑面而来,郁景又觉得能给自己安全感的人来了。
她伸出手,抱紧面前的人。
又将自己的头小心翼翼地放到易蓝因瘦削的肩膀上,她在她耳边轻轻地乞求:“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第25章
“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易蓝因费力扳过郁景的脸, 这小孩说这么可怜巴巴的话,表情也是带着狠的。就像是害怕得到拒绝,下意识竖起尖甲倒刺来保护自己。
她拍拍郁景的后颈, 给身后等着的柳箬让了个位置。
怀里的人一空, 郁景险些心跳漏了拍。她抬手捂着自己的心脏位置, 背靠在墙上等身边的人走过去。耳朵有些耳鸣, 她又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她可以确定,她没有哭, 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等柳箬走进去以后, 易蓝因过来扶了她一把。
她皱眉把她按在纯黑色的换鞋凳上, 又缓缓蹲下身,仰起头问她,“我是谁?”
郁景垂着头看她,深蓝的眼睛,栗色长发轻柔地搭在小巧的耳朵边, 还有那高窄的鼻梁, 是李芷没错了。
她伸出手握住她的脖子,小指头挑着脖子边沿的细银链, 渐渐把那链子从禁忌之处一点一点地挑出来, 那是猛虎的身份牌, 烧成灰她都认得。
郁景深吸了口气,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喝糊涂了。她怕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让李芷嫌弃她,于是她缓缓从那换鞋凳上起身, 她垂着头直不愣登地往卧室走去,易蓝因还能抽空脱了脚上的鞋, 从鞋柜里随便找了双拖鞋套上。
路过柳箬的时候,柳箬站在沙发前, 朝她无奈地摇摇头,“太沉了,我肯定弄不走他。”
易蓝因站在茶几外侧探过头来看了看躺在沙发上醉得不省人事的盛天,又看了眼沙发底下摆得整整齐齐的空酒瓶,“你等一会儿吧,等裴久忙完了手里的事,他一会儿过来帮你。”
柳箬为难地看她,“裴总啊?”
“嗯,”易蓝因朝她笑了笑,“他人很好说话的。”
柳箬听鬼故事似的“哦”了一声,伸出手推了把盛天的腿,自己找了个能坐的空坐下了。
易蓝因转身跟着郁景进了她的卧室,床上趴着个人,枕头捂着头,那双大长腿直不愣登地在床外直扑腾。易蓝因站在床边,两根手指揪着郁景背上的家居服晃了晃,“郁景,坐起来,洗了脸再睡。”
“我错了。”枕头下面传来闷闷的一声,易蓝因收起手指,笑着问了一句:“你哪儿错了?”
床上的人把脑袋上顶着的枕头随意一扒拉,她从床上坐起来,“我喝傻了。”
“醒酒了?挺快。”易蓝因用手帮她顺了顺头发,又从床头柜上抽了两张抽纸,两张叠起来胡乱抹了一把郁景的脸,“你记得你刚才和我说什么了吗?”
“不记得。”郁景做贼似的用余光观察易蓝因的表情,见她刚有皱眉的前兆,便迅速改口,“是你先,”郁景想说不忠,后来一想,那合约从来也没要求过老板忠于小白脸的,又咽下这话,换了个词表达:“骗我的。”
易蓝因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笑。
“都说了,是弟弟。”
郁景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一首歌来,你到底有多少个好弟弟好妹妹?
“别说了。”郁景投降,“你那堆热搜怎么办啊?”
“哟,还有空担心我呢?回来这么多天,也没见你发过来一条消息。”易蓝因将卧室书桌前的电竞椅拉过来,坐下去之后又嫌弃地将手里的纸扔到桌底下的垃圾桶里,“既然醒酒了就去洗澡,洗完澡换床单。”
“不换。”郁景扭头,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床,“这今早刚换的,旧的那套还晾着呢。”
易蓝因仰起头打量了眼郁景的卧室,一米五的床,一个人够大,两个瘦人正好,床边有个电脑桌,桌面还算整洁,就是四处都是发光的地方,晃得人闹眼。桌面尽头顶着一个简易衣柜,看起来就放不下几件衣服。
她挪开眼,床头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乱七八糟的线条。
易蓝因虽然上的是传媒大学,但从来就不懂艺术,所以她又把视线定格在郁景深蓝色的床单上,“必须换。”
郁景郁闷地叹口气,从床上费劲地起身,打开那小衣柜的门后,她掏出套纯白色的四件套,刚要关柜门,易蓝因伸出手臂拍了她背一下,“不要这个,像酒店似的。”
郁景终于忍不住了,她咬牙切齿地看易蓝因:“我都喝醉了!你还非要折腾我,这像酒店又怎么了?我住着不像酒店就行了呗?”
易蓝因收回自己的手臂仰起头看她,“一会儿裴久过来。”
“所以呢?”郁景不明白这两件事情的关联。
“你不换床单,一会儿我就跟着他一块儿回公司了。”易蓝因抱着自己的手臂,眼神犀利地看着郁景。
郁景脑子里断的那根弦互相搭呀搭,最终两端终于碰了头。
“你今晚要住这儿?”她有点儿不信。
“那你换不换?”易蓝因斜着眼瞥她。
“换换换。”郁景那唇角比ak都难压,她从柜子最深处掏出一套纯黑色的,“这个行不行?不行的话,我现在出去买。”
易蓝因这才放下端着的手臂,她朝床的方向努努嘴,“先对付用呗。”
郁景对她点头,“好。”她单手攥住电竞椅的上端,稍一用力,就连人带椅子一起推回到桌子前边。
路让开之后,她甩甩发麻的手,三下五除二换掉原来的床单被套,易蓝因就无聊地在郁景的电脑上玩儿4399换装小游戏,也没说来帮帮忙。
郁景提着撤掉的四件套出门,把它们一股脑扔进阳台上的洗衣机里后,她走出来,绕到沙发跟前,蹲下身抬手摸了摸盛天的额头,之后她不好意思地对柳箬笑笑,“抱歉啊,把他喝成这样。”
柳箬倒是没什么情绪,她耸耸肩,“我都习惯了,联系上你之前,他天天晚上自己在客厅喝闷酒,最近他生活状态好了不少,还要多谢你呢。”
郁景指着盛天,小声问柳箬:“他也,”
还没问完,沙发上躺得好好的盛天突然身体一抽抽,嘴上开始喃喃地重复:“周姐,快跑,郁队,郁队,”郁景仰起头看他,那张总想装得老成的少年脸庞渐渐滑下一趟眼泪来。
郁景吸吸鼻子,站起身来。
柳箬仰起头看她,“我知道你们三个的事,节哀。”
郁景便再绷不住,她皱眉背过身去,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闷声闷气地留下一句:“抱歉。”
她径直走到卫生间,合着衣服扭开花洒,任那瓢泼似的水成串地砸到自己头上脸上。
不大一会儿,有人来敲卫生间的门,她没理会,门被从外头打开条缝,伸进一条手臂,放下一套干净的睡衣之后,门又被轻轻合上。
郁景脱掉身上的衣服,给自己认认真真冲了澡,她走到放置睡衣的盥洗台前,睡衣里头裹着内衣内裤,她套在身上,临出门之前拍了拍自己被水汽熏红的脸。
易蓝因坐在客厅的餐椅上,见她出现,牵着她的手就把她推进了卧室。
郁景还没反应过来,易蓝因便将她抵在门板上,她仰起脸来亲她,亲她的下巴,再埋进她的颈窝轻轻啄她的脖子,就是迟迟不肯碰一碰嘴唇。
外头的门响了一声,有陌生男人的声音自外头响起。
“小芷呢?”不大一会儿,男人皮鞋踩地板的声音自远而近,郁景后背抵着的门被人自外头敲响,“小芷?我来了。”
易蓝因从郁景的颈窝里抬起脸,她手放在门把手上,郁景同时间眯起眼,门把手刚朝下一点,郁景直接托住易蓝因的下颌,以一种侵略者的姿态吻上了易蓝因的唇。
门把手上的手渐渐滑下去,她没出声,只是在郁景啃咬自己嘴唇的同时,用舌尖去顶郁景的牙齿。
外头的男人没听到应声,他又不耐烦地敲了敲门,“小芷?”
之后是游宁劝他的声音:“小芷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可能是沾了枕头睡着了,你就别管她了,咱们把沙发上那小孩儿挪走吧?”
裴久转头看了一眼游宁,他舔舔嘴唇,继续敲门。
“小芷,醒一醒,回去睡。”他开始重重地敲门。
游宁见裴久坚持,轻叹了口气,她退回到柳箬身边,帮着她将醉得一塌糊涂的人自沙发上小心地扶起来。
门板后头的人稍往前挪了挪脚,她放开易蓝因的脸,用那种悲悯的视线认错:“抱歉,刚才没听到。”
易蓝因自己抬手抹了抹唇上的晶莹,她沉默地拨开身前的郁景,走出门去。
活生生的裴久站在郁景面前有一种难以让人察觉的威压感,裴久长眼细眉,鼻梁上架着副银边眼镜,一米八几的身高配上被肌肉撑起来的衬衫看起来魁梧有力,一点也不像职场精英那一类型,反而像网上的擦边博主穿上西服套装在模仿职场精英。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易蓝因肿起来的唇,又顺着视线看了眼她身后着睡衣的郁景。
“你来了?”易蓝因平淡地开口打断他的审视。
“嗯。”裴久笑着走过来,将手里的塑料袋递到易蓝因手里,“路上买的蜂蜜柠檬水,加过热的,让两个小朋友喝了吧。”
易蓝因从袋子里拿了一瓶,转过头递给郁景,郁景扭过头去没接。易蓝因瞪了她一眼,强硬地把手里的饮料塞进郁景手里后,她催促她:“还不谢谢裴总。”
手里的玻璃瓶温热,直熨烫进血管里。
郁景决定退一步,她低下头去,冲着面前的男人小声道谢:“多谢裴总。”
裴久笑着摇摇头,又靠近了郁景一步,他抬手拍拍郁景的背,视线却看着易蓝因说道:“背挺起来,小孩子小时候不注意,长大了容易脊柱侧弯。”
damn。
易蓝因笑着推了他一把,“管好你自己得了。”她指指被两个女人撑起来的盛天,“快去帮忙,我明天回公司,中间要是出什么事了给我打电话。”
“行。”裴久点点头,手指铁钳般抓了抓郁景的肩膀,又抬起手来重重地拍了拍。“这小孩儿挺结实的。”
易蓝因冲他翻了个白眼,“滚蛋。”
裴久笑着转过身去,没走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回来,“那三百万你悠着点啊,指不定哪天老头就查到我头上了。你知道的,他要是问我,我肯定投降的。”
郁景转过身来看易蓝因,易蓝因却直接越过她,率先走到门口给人打开了门,等几人鱼贯而出之后,门被易蓝因自里头关严。
她走到沙发边,整理了一下沙发上的靠枕,坐下之后,她朝郁景勾了勾手。
看来是到了秋后问斩的时间了。
郁景攥着手里的玻璃瓶,一步一缓地捱过去。
“干嘛啊?”易蓝因抬手捏了捏郁景的脸,“我吃了你啊?”她从郁景手里抢下那玻璃瓶,弯下腰将它和沙发下排排站的空酒瓶放在一起,再抬起身时,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你看看,是不是肿了?”
郁景抿唇靠过去,假模假样地看了一会儿后,她淡定摇头,“没肿,好好的呢。”
易蓝因不信她,她从茶几上拿起郁景的手机,打开照相机看了眼自己的唇,放下手机后她撅起嘴唇指给郁景看,“就是肿了。”
“睁着眼睛撒谎。”易蓝因撇嘴,她坐直身体,环视了一圈郁景的客厅,阳台上的洗衣机还在工作,不断发出“正努力”的声响。易蓝因抬了手挡在自己打哈欠的唇前,“这房子户型挺好的,我给了你三百万,户本上能不能加我的名?”
“那不是合约的钱吗?”郁景问完后又垂下头去,“我正想和你说呢,那三百万我不想要了。”
“怎么?”易蓝因将自己陷进沙发里,头顶的发被蹭得顶在头顶,郁景刚要跟着坐下,被易蓝因抬腿制止住了,“你别坐,刚洗过澡,一会儿去床上坐。”
郁景只能双手置于小腹前干巴巴地站在沙发边。
“你都把我嘴唇亲肿了,”易蓝因挑眉,“要毁约啊?”
“你没怪我?”郁景问。
“怪你什么呀?”易蓝因缓缓目移,别着头发的耳朵尖都肉眼可见地红透了,“是我先亲你的,你把持不住很正常。”
郁景“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赶紧将嘴唇抿起。
易蓝因恼羞成怒,她攥起手边的靠枕一把扔到郁景身上,“你有能耐今晚就别碰我。”
她放下狠话,从沙发上气呼呼地站起来,郁景的衣柜里嫌弃地挑了又挑,最后选了件平平无奇的黑衬衫拿着进了浴室。
卫生间里的水哗啦啦地响,郁景站在沙发边,像面壁似的头抵着墙,过了一会儿,她开始焦躁地捏自己的手关节。捏得所有手指头都不会再响了以后,她拿起角落的吸尘器开始呼呼地吸。
易蓝因洗澡很慢,她都吸过一遍房间之后,浴室的水声才渐停,郁景提前回到卧室关紧了窗户,再走出来时,易蓝因正穿着她那平平无奇的黑衬衫站在餐桌边吹头发。
衬衫真的就是普通的衬衫。
易蓝因穿上以后,平整的地方也不平整了,下摆轻搭在她那两条筷子腿边,稍一躬身,腿…根儿处就若有似无地显出一道白。
她停下手里的吹风筒,“洗衣机好像停了。”她提醒傻呆呆的郁景。
等郁景走到阳台之后,她放下吹风筒跟在她身后,“我没和你讲过我有一个亲弟弟吗?叫李让,我爸的私生子。”
郁景从洗衣机里掏出那四件套,“没听说过,你不是不让我问么?”
“哦,那是我的疏忽。”易蓝因笑意盈盈地,“我弟长可高了,比你还高那么多呢。”
“比裴久还高?”郁景晾好四件套后抬起头来问易蓝因。
“嗯,”易蓝因确定地点点头,“你再敢欺负我,我就让我弟揍你。”
“他能打得过我吗?”郁景佯装不屑,心里都快乐出一朵小红花出来了。
“不知道。”等郁景路过她的时候,易蓝因扒着她的肩膀,一下子跳到她的背上,她双手搂紧郁景的脖子,直把郁景的喉头挤得发痒:“但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你就是邪恶。”
郁景背着她到卧室,然后手一提,就把小猫似的人揪起来扔到床上。
她转转脖子,又抬起手臂抻了抻筋,易蓝因笑着用脚轻踢她的大腿,“你别吓唬我,”她从床上站起来,两手握成拳之后,对着郁景笑道:“我找老师学的,定春秋的打戏,人家老师可厉害了。”
“我不信。”郁景攥着她的手就把她扑倒在床上,她禁锢住易蓝因的手腕,眼神自易蓝因的头顶缓缓下放到她还肿着的唇上,她面无表情地问她:“那老师有我厉害吗?”
“肯定比你厉害啊,人家是好莱坞请来的老师,”易蓝因还欲再说点什么,嘴唇却被人死死堵住。
易蓝因着急去推她,见推不动,直接把郁景的唇咬出了血,“我还没准备好呢,”她眨着被憋得湿润了的眼,“别碰我!”
郁景从她身上起来,拇指轻蹭了下唇上的血液后,她给易蓝因看她手指上的血,“你吸血鬼啊?”
易蓝因撇嘴,她蜷起自己的身体,仰着头问郁景:“疼吗?”
“疼。”郁景装委屈。
“那你也是该的。”易蓝因抓起被自己压住的被角,将被子盖到身上之后,她命令郁景:“上来,陪我看电影。”
郁景为难,“我没有笔记本儿。”
“那就用手机呗。”易蓝因不满地直哼哼,“快点儿。”
倒是好打发。
第26章
天还没黑透, 屋子里就算不点灯也看得清周遭。电脑桌上的主机光不时换着颜色,使得整个房间也跟着七彩的变幻。
郁景拿了自己的手机,递给易蓝因以后, 那手机突然开始响铃。
她低下头去看, 上面没显示名字, 归属地是b城本地。
易蓝因又将握在手里的手机递还给她, “电话,小歆的。”
“啊?”郁景从她手里接过来后, 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屏幕, “你怎么知道是谁?”她问完后也没动, 任那手机一直在手里响着最大声的铃声。
易蓝因坐在床头仰着脸看她,郁景习惯在家里穿得宽松舒适,衣柜里的睡衣个个都是xxl码,此时她的身体在宽大的睡衣下显得特别瘦弱,肩胛骨那块有很明显突出来的骨头, 她冲她笑了笑, 从床的那头膝行着过来,将自己的下巴放在那块凸出的骨头上, 她贴着郁景的耳朵边问她:“怎么不接啊?”
郁景稍侧了侧头, 她颠颠手里的手机, 对易蓝因轻“嘶”了一声,“好痒。”
易蓝因没理她。
不大一会儿,郁景手里的手机消停下来, 床上易蓝因的手机开始震动。
易蓝因听到声响后反而抬起双臂挂到郁景的后颈上,“打个赌吧。”她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松弛感, 眼波稍一流转,泄出来的都是成熟女性特有的妩媚。
“什么?”郁景咽了咽口水。
“小姑娘肯定是找我问你的底细呢, ”易蓝因从郁景的颈窝间抬起头,又笑着用手摸了下她的头顶,“你长这幅六亲不认的模样,最容易被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惦记了。”她放开郁景,回身捡起床上的手机,放了公放后,她开口问道:“小歆?”
“是我,易姐姐。”对面很大声的回答,背景音是躁动的dj音乐声,“我想问问,13……是不是郁景的手机号码啊?”
易蓝因抬头看了眼无辜的郁景,笑着回答对面:“是啊,怎么了?”
“我怎么打她电话不接啊?”小姑娘有些困扰,“或者,易姐姐你能帮我联系到她吗?我有点儿担心她,她不是咱们圈里人,网上那么大的舆情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住。”
易蓝因抬眼看郁景,郁景的脸距离她不足两公分,丹凤眼,高鼻梁,不厚不薄的唇,满身干干净净的少年气。她抬手帮郁景整理了一下她快要扎进眼睛里的发丝,对着对面温柔地说道:“她现在和我在一起呢,可能是没听到吧。”
郁景听她说完之后站起身,自客厅拿了瓶水,回来“咕咚咕咚”喝下去半瓶。
“那,我能邀请她来找我玩吗?”小姑娘脆生生的,“我之前听周莹说你们之间有误会,我说过她了,郁景来的话,让周莹给她道歉。”
易蓝因顿了顿,她抬起眼看郁景,郁景的喉头处生得和别的女生不太一样,可能是瘦的,也可能是基因里带的,她喉头处有一小块软骨,一咽水,就特别明显地凸出来。
“郁景,”她叫她,又重复了一遍李歆在电话里说的话,“小歆叫你出去玩呢,你要去吗?”
郁景边摇头边开口:“我不,”
话还没说完,对面的手机被人抢了去,一通嘶嘶啦啦声之后,那边响起周莹的声音,“郁景,你别装大尾巴狼,之前确实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也给易老师道歉。”她大舌头似的说完了一通,又追加了一句:“只要你今天来,我就保证再也不去招惹你们易老师,你看着办吧。”
又是一通嘶嘶啦啦声,手机重新被李歆握在手里。
“那个,你就来一趟吧,我保证不会出乱子。”
郁景先是抬眼看易蓝因,易蓝因早把手机递到她手里,此时没事人似的躺在床上,正在无聊地摆弄自己的手机。衬衫下摆刚刚好盖在该遮住的地方,筷子般的修长双腿似锦缎般交叠在纯黑色的床单之上,白得扎眼。
她艰难挣扎了一瞬,最后还是觉得解决后顾之忧更要紧。
“你把地址发给我。”
易蓝因抬起头扫了她一眼,等她挂了电话之后,她轻声问她:“那我回去?”
郁景讨好似地膝行过去,“我保证一会儿就回来,”
“一会儿是多久?”易蓝因认真。
“最多两个小时,加上来回车程。”郁景很快接上。
易蓝因放下手里的手机,在床上跪起来,她揪着郁景的睡衣衣领,认真问她:“你之前为什么从来不带我见你的朋友?”
还不是因为她觉得当小白脸丢人,还觉得易蓝因太漂亮太有钱,见了自己那些“幼稚得要死”的朋友会看破她“装成熟”的伪装。
“因为,因为你,感觉你不想,”郁景支支吾吾的,“他们,也没什么好见的吧。一群四六不懂的小年轻,”
“我想见啊。”易蓝因打断她的话,“认识新朋友有什么不好?”她开始顾左右而言他,“都是年轻朝气蓬勃的小朋友,见了还会让自己多年轻几岁呢。”
“那,”郁景偷偷抬眼瞥她,“你想和我,”她指指门外,“一起出门吗?”
“不想。”易蓝因撇嘴,“但你要是害怕,求我陪你去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地,当一回护花使者。”
好嘛。
郁景忍俊不禁,什么时间管理大师啊,这不就一傲娇小猫吗?
她从衣柜里给易蓝因找了一条她的卫裤,宽宽大大的,易蓝因穿上之后裤脚堆成了堆,她不满地皱眉,“我今天想穿得漂亮一点。”
郁景想了想,从洗衣机里掏出易蓝因穿来的那套衣裳,盥洗盆里快速洗了洗,最后一股脑扔进烘干机里,“那就等一会儿吧。”
易蓝因就乖乖坐在阳台上的小板凳安静地等着,那小板凳还是周向云还在世时亲自给她打的,因为她平时喜欢独自坐在阳台吃饭,周向云怕她着凉闹肚子就在校外捡了块儿没人要的破木板,给她打了这么个看着歪歪扭扭其实还挺结实稳固的小板凳。
后来,那小板凳就跟着她走南闯北,最后回到了周向云最想安家的半岛名苑。
易蓝因看她盯着小板凳出神,明白什么似的起身来推她,“你又不用等,快换衣服。”
郁景听她的话,黑色的休闲西装裤子已经套好,裤腰处露出一小条白色的内裤边,她上半身只着了一件运动背心,为了套衣裳,小腹上的马甲线正绷着劲儿,最后宽大的灰色卫衣一起罩住那极品狼狗腰,她转过身来看易蓝因:“我这样穿行吗?”
听了她的话,易蓝因将视线从郁景的腰缓缓上移到她的脸上,“你想怎么穿就怎么穿,问我干什么?”说完了话,还莫名其妙地转身离开了卧室。
郁景后知后觉,大明星的雷点太多。
心里的小本本记好,不能问易蓝因的穿搭意见。
她走到阳台,坐到易蓝因小板凳边的地板上。长腿伸出去,雪白的运动长袜抵在洗衣机的下端。
“还有二十分钟呢,要不,我给你讲讲这小板凳?”
易蓝因回过头来看她,“你要是想讲,我还能拦着你吗?”
“呵。”郁景笑了笑,阳台上挂着的小灯泡突然一起变亮,打在郁景脸上,如梦似幻的。
“这串灯泡定时的,”她解释了一句,又捏捏易蓝因坐着的小板凳的凳腿说:“咱们两个不联系之后,我不就在学校宿舍常住了吗?”
伴着烘干机的声响,易蓝因拖了拖身下的小板凳,她从与郁景并排坐变成了对面坐之后,她抬起手支在自己的下颚处,“嗯。”
“我打小就喜欢一个人在阳台吃饭,感觉阳台又小东西堆得又多,我在里面就特别有安全感。学校的宿舍供暖不太好,阳台常年上冻,我在那边坐着行李箱吃了几顿饭之后,周向云看不下去了,啊,就是那个打火机你还记得吗?”
“嗯。”易蓝因抿唇。
“那打火机就是她的,不是刻着周字吗?她那人就那样,喜欢标榜自己的存在,什么都要刻名字,印名字,她说,”郁景仰起头来,伸长了手臂拨了拨头顶挂着的小福灯笼,“怕她死了,就真的从这世界消失了。有一年上了一个外国的动画电影,你一定看过,叫《寻梦环游记》,向云看过之后,在宿舍偷摸哭了一晚上。后来拿着她床板上贴着的售楼传单给我看,一定要我买这楼盘和她做邻居。”
易蓝因蹙眉,“她,”
“她?她走了,死在我眼前。”郁景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发干的嘴唇,“你那时候就不同意我去猛虎,你是对的,我那时候太小了,还以为自己像动漫主角能征服世界呢。”郁景自嘲地笑了笑,她收回长腿,双手环住自己之后,转过头看向易蓝因:“你知道吗?在国外时,你朋友圈主页都快被我翻烂了,后来那个什么该死的三日可见功能出来,你就再没发过动态了。”
易蓝因蹙眉,“你那时候有暧昧对象,干嘛看我的朋友圈?”
“暧昧对象?”郁景疑惑,“我不是和你说了吗?除了和你那段,我就没正经谈过恋爱。”
“对呀,那就谈的不正经的呗。”易蓝因撇嘴,将头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没被绳子束紧的发丝顺着她的眼前滑落下来。
郁景发现易蓝因这人适配性特别强,平日里现代装也好古代装也好,上了妆就是名副其实的大明星,如今身上套一件廉价衬衫,长发用一根不知道在哪里翻出的细绳松松那么一系,窝在她家的小阳台里反倒衬出一种小家碧玉的人妻感觉。
“我没有。”郁景坚持。
易蓝因伸出根手指指指她,“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没有。”郁景真诚。
易蓝因突然觉得荒唐,她着急地抓着郁景的手问她:“你记不记得,你给我打的最后一通电话?你说,你要专心准备猛虎的选拔,以后不要联系了。”
“是啊。”郁景点头。
“最后,有个男生叫你宝贝,他说咱爸来了,你就直接挂了电话!”易蓝因稍有些激动,她拨了拨挡在眼前的头发,倔强又委屈地看向郁景。
恰好此时的烘干机结束工作,它在最后的轮转中戛然而止。
安静下来的机器开始播放音乐提醒主人过来收衣服。
郁景愣了愣神,她想了想,“盛天吧,那小子没大没小惯了。”起身,将烘干机里的衣服掏出来之后,她在狭小逼仄的阳台里甩了甩,“再等五分钟就能穿了。”她看向易蓝因。
对方仰着脸看她,她指着郁景说不出话来。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装不认识我啊?”郁景凑过来问她。
易蓝因扭头,想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揍了她一拳,“不是,就是单纯烦你。”她说。
第27章
等那衣服终于能穿了, 易蓝因又开始纠结要不要化妆。
郁景凑过去近距离看了眼易蓝因那干净通透的肌肤,给她提了个客观又中肯的建议:“别化了,你一化妆看起来就特别高高在上, 明明这样就很漂亮啊。”
易蓝因仰起那素净得不能再素净的脸看她, “平时, 你怕我啊?”
郁景红着脸将手里拿着的衣服放到她身边, 走到房门之前她回过头来说:“我怕你干什么?你又不是妖怪。”说完之后立刻灰溜溜地走出去,还贴心地帮易蓝因关紧了门。
等易蓝因换衣服的时候, 李歆又给她打了个电话。
“郁景?你到哪儿了?要不要我去接你?”伴着巨大的背景音, 小丫头的声音听起来依然甜甜的。
郁景尴尬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 “啊,抱歉,我半小时才能到。再加一个人,没问题吧?”
“当然,当然。”李歆小声地笑, “几个人都没关系。”
对面的房门被人自里头拉开, 郁景举着手里的电话抬起头来,易蓝因下半身穿她自己的合身牛仔裤, 上半身穿的却是郁景的薄款白卫衣, 男版xxl的码, 套在易蓝因身上不光给她平白拉回到大学生活,配上那张近距离看也找不出任何瑕疵的脸,妹感得恰到好处。
要是她的表情能再活泼一点, 就是一妥妥的甜妹。
但易蓝因本人确实很不甜,甜起来大概也会吓死人吧郁景想。她蹙眉晃晃手里的车钥匙后就径直到门口换鞋, 郁景忙站起来跟上,“那个, 李歆,我出发了,到了再说。”
“好,不急,等你。”李歆笑。
郁景随便踩了双鞋就跟上易蓝因的脚步,直到进了电梯,她才有空把后鞋帮提上。
“你急什么啊?”郁景提完鞋子之后才倒出一口气,“刚才也没见你急。”
易蓝因戴着口罩抱臂站在电梯按键前,回头看了眼郁景,又嫌弃似地在口罩里头小声哼哼,“你再说,我就不载你了。”
郁景其实非常不想坐易蓝因的车,她刚喝了顿大酒,虽然看起来是清醒的,但血脉经络里还在努力分解刚才的酒精。易蓝因开车,大踩大起,不把人晃荡晕了就浑身不舒服似的。
她小声求饶:“我不说,我把我嘴缝上。就是求您,能不能慢慢地开?”
电梯门打开,进入地下车库。易蓝因提了提脸上的口罩,一个人走得虎虎生风。
等她终于在茫茫车海里停下之后,郁景抬眼,呵,好家伙,把她大卸八块,器官都被恶人黑市里卖了也买不起一个车轱辘。不光她这么想,这车周围都空着,大概小区里的其他车主也不想靠近这一给油就呼呼烧钱的机器。
“上车。”易蓝因绕到驾驶位,等了一会儿看郁景还在外头站着立刻不满地开了副驾的车窗问她:“干嘛呢?”
“我不会开。”郁景更郁闷,整个车门都没有一个能拉的把手,她手在四周甩了半天,也没见感应什么的。
易蓝因不耐烦地自里头帮郁景打开了车门后,将手里攥着的腋下小包甩到郁景腿上,“我开车时候你不要唧唧歪歪,我路怒,你要是惹我不开心,我就把你扔大马路上。”
郁景觉得易蓝因好像变了,比重逢后第一次见她态度更恶劣了。那时候是当她空气,这时候好像是当她撒气包。
“好好好。”郁景点头,把易蓝因的包提在手里,“走嘛,我又没说什么。”
易蓝因可能是真的发善心了,但结果不太好。速度是特意降下来了,但每到路口依然大踩大提,晃得郁景直反胃。她抬手捂在自己嘴前,没敢说话。
等终于挨到了李歆发给她的酒吧地址之后,郁景提着易蓝因的包走在她身后小声提意见,“你下次试试慢慢踩刹车板,”
易蓝因隔着墨镜一个眼刀飞过来,郁景立刻抿嘴冲她摆摆手。
现在稍微大一点的酒吧都有门前安检,易蓝因身份特殊,此时那花边绯闻还在热搜位上挂着,郁景就特别小心。过了安检机器之后,她单手搂着易蓝因的肩膀,将易蓝因整个人护在她怀里。
进门之后郁景手臂松开易蓝因改为虚虚地护着,易蓝因不满,“怎么?快见人小姑娘了,就和我保持距离了?”
郁景低下头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易蓝因身上好香。郁景直接把头抵在她头顶上,双臂自易蓝因的肩膀自然地垂在她胸前,边躲避喝得醉醺醺的小年轻边笑着开口:“你不能吃醋了吧?易老师。”
“呸,你要点脸吧。”易蓝因抬手顶了顶鼻梁上的墨镜,“我是你的老板,好心送你来和小姑娘约会,你别狗咬吕洞宾了。”
酒吧里太闹太吵,越往里走越靠近dj台两边挂着的巨大音响,郁景啥也没听见,就听见一句狗咬吕洞宾。
郁景笑了笑,又将自己的双臂往中间靠了靠,用自己的大手把易蓝因的脸整个盖住。
她们进门就告诉服务生台号了,前头领路的服务生快她们两步,李歆听到郁景到了的消息,立刻站起来去迎。
只是打死她也没想到的是,那位郁景能带来的朋友竟然是易蓝因本人。
易蓝因除了呆在剧组里,常年神隐。没有剧播的时候,曝光量全靠无良营销号给她编造丑闻,什么车房是裴久亲爹背着“大老婆”送的,然后怕老婆发现让裴久接盘。再不就是最近在东南亚哪个寺庙看她求神拜佛收养小鬼,还有整容失败在家养脸,更离谱的是说她隐婚生子,丈夫是体制内管文娱方面的一把手,没拍戏的时候都在地球的另一半相夫教子。
圈里人也就听个乐呵,谁不知道易蓝因最烦酒局交际。
自打她喝进医院对赌成功,就再也不会在圈里拉投资拉项目的局上见到她本人。
李歆甚至觉得自己何德何能,一个各种二代的无聊聚会,也值得易蓝因本人来一趟?
“易姐姐?”她小跑几步,紧张地看了看周围,抬了郁景放在易蓝因肩上的胳膊,自己去抱住易蓝因的手臂后转过头来压低嗓音责怪郁景:“你要提前和我说带着易姐姐来玩,我就带人换个高雅点的地方了。”话里话外,反倒把她自己和郁景拉成一帮的了。
易蓝因倒是没什么表情,反正她做出什么表情别人也看不见。
“这里很好啊,就是郁景自己陪朋友喝过一轮了,我怕她再喝该进医院洗胃了,所以帮她来挡酒的。”
这话说的,让李歆平白觉得自己非要郁景出来多不懂事似的。
她侧步过来,弯下腰拍了拍最边边的人,“让一让,别看了,没见过美女吗?”她又笑着转过来,“都是我的发小,同学。周莹去卫生间了,一会儿就回来。”
郁景这人平素里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所以把她扔在任何一个挤满陌生人的场合,她都能怡然自得。
但是易蓝因不一样,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难能可贵的新闻头条。
郁景自易蓝因身边坐下,她凑过去小声提醒:“墨镜口罩别摘,咱们等周莹回来就走。”
李歆坐在易蓝因另一侧,她隔着易蓝因稍探过头来,带着笑大声问郁景:“你刚才喝多少了?”
“半箱啤的,一瓶白的。”郁景回答后,又说:“生日快乐,抱歉,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在李歆惊讶的表情下,抬手指了指桌上被切得七零八落的蛋糕。
李歆眯起眼,“谢谢!礼物就不用啦。”
听过郁景的话后,易蓝因也跟着冷眼看过去,之后摘下自己腕上的手链,“生日快乐。”她将那手链亲自给李歆戴上。
李歆惊讶,“这,太贵重了。”等看清手链内圈带着的一圈钻之后,更加激烈地推辞,“这个太贵重了,我以为是普通款。”
易蓝因拍拍她的手腕,又把她的长袖扯下来盖住手链,“你不嫌弃是我戴过的就行。”
“这怎么嫌弃?你戴过的不是会更贵重吗?”李歆凑到易蓝因耳边撒娇。
有人看清了那手链惊呼,“这是宝格丽风华系列全钻款吧,几百个w,很难买的。”
李歆朝那人伸出手去,“给你开开眼。”
那人扒开李歆的袖口看了一会儿后,偷偷对着李歆咬耳朵:“这位神仙姐姐是何方神圣啊?一出手就是一套房啊?”
“嘶”李歆拍她一下,“你又不缺钱,跟掉了钱眼似的,别瞎打听。”
有更多的人凑过来,“明星姐姐吧?歆歆平时在家里见的都是各路大明星,看这气质,一定是了。”
“明星?”第一个认出手链的人开始动摇,“不会是,今天爆了的热搜上那位吧?那么小的脸,身高也差不多,”
李歆猛地抬手在几人中间挥了挥,“别瞎打听了,再提,我就散局。”
她说完这话之后,有更多的视线打量过来。
原地坐了一会儿后易蓝因抱臂用手肘偷偷撞了撞郁景的肋骨,酒吧这地方,音响在耳边“叮当”地炸,想要人听清自己的话,便只能凑到人耳朵边去说,“怎么了?”郁景靠过去对着易蓝因小巧白皙的耳朵开口。
“她怎么还不来?我困了。”易蓝因蔫哒哒地抱怨。
郁景扫她一眼,小可怜全副武装闷在不透气的场子里,被全部人看着还能镇定自若。郁景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再等五分钟,她要是不来,我就带你走。”
郁景看她可怜,别人可不这么看。
这人越看越像易蓝因,身段像,皮肤像,体态也像。什么人在酒吧里还能坐得如此端正?那优越的锁骨暴露在宽大的卫衣领子外,难能一见的直角肩顶着那大大的卫衣,看起来如高岭之花般难以接近。
有人试探着过来搭讪,“敢问这位,可是易小姐?”
易蓝因礼貌摇头,“不是,我叫李芷,很高兴认识你。”
倒也没撒谎,像个ai程序。
郁景忍俊不禁地笑了笑,最后越过她问李歆,“周莹是掉厕所里了吗?”
李歆也冲她笑了笑,有了画面比电话里听起来更甜,“不知道,”她起身,出去之后又从另一边绕进来,她坐到郁景旁边,扳起她的手仔细看了看。
“没事,两天就结痂了。”郁景红着脸将自己的手拽回来。
桌上人开始起哄。
“哟,这就忍不住了?”
“你没来时,歆歆坐立不安的。”说话之人敲了敲郁景的背。
“我们歆歆还没谈过恋爱呢,白纸一张。”
郁景越听越不对劲儿,就在这时,周莹带着一队酒上火光带闪电的服务员,举着大玩偶,超大型捧花,上面是七彩无敌跑马灯的【和我在一起吧】的牌子,她嘴里叼着根烟吊儿郎当地走过来,“郁景,我姐们儿看上你了,你行不行,给句痛快话。”
郁景还没做出反应,李歆反倒丢脸得起身去打周莹。
“你疯了吧?快快快,撤走撤走。”小姑娘脸都羞得通红,桌上人又在打杈逗乐,李歆把周莹推下去,又面红耳赤地坐回来,“那个,郁景,你别害怕,他们平时不是这样的,”
现在轮到郁景坐立难安了,她站起来转头过去看易蓝因,易蓝因老神在在,看起来丝毫没有被吓到,还能跟着起哄,“你站起来干嘛啊?坐下。”
桌上之人看李歆表情不对,立刻有人打起圆场。
“这位,郁景是吧?别理周莹,她那人就那样,神经兮兮的。”说话之人是个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妆容不像其他人那般浓,她从布满酒瓶的桌上捡起一转盘,“来玩游戏,真心话大冒险,不能耍赖,不能别人帮忙,来不来?”
郁景突然明白护花使者的意思了,易蓝因明明什么都知道,她还带着她赴火海。
她忙笑着推辞:“我不会玩酒桌游戏,”
那人又将转盘朝她身边的易蓝因示意了一下,“那李小姐想玩嘛?”
李小姐,郁景转过头去看易蓝因,她还是端着那副正派大小姐的架子,修长的手指将自己的口罩稍往下拉了拉,“好啊,听起来挺有趣的。”
那人又将转盘转了个方向,递到郁景那边,“李小姐喜欢,你不想试试嘛?”
对面没有逼迫她,也没有说什么让人难以忍受的话,郁景只好点了下头,“那就玩点十八岁以下能听的。”
那人笑了笑,“这不是懂吗?还说不会。”
郁景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只要这人开始说话时,别人都不会开口。
第28章
巨大的音乐声爆炸在耳边, 转盘上的指针转过三四个人后,终于指向了郁景。
“是单身吗?”
“你能接受同性吗?”
“谈过几次恋爱?”
“还是处女吗?”
“能接受做枕头公主吗?”
指针定格的瞬间,一大帮人七嘴八舌地凑过来。
李歆大概是想救救郁景, 于是她皱眉从桌上的问题卡牌里随便抽了一张, “如果另一半有了真爱, 你会怎么做?”
郁景又觉得她自己开始耳鸣。
从前这种状况是不会发生的, 只是后来她回了国夜夜闷在家里喝醉之后,开始不时耳鸣。
郁景想了想, 抬手就去够她桌前的酒杯。
只是有人比她更快一步地将手掌盖在那杯口上, 白皙细长的手指轻轻摩挲还带着水珠的杯壁, 郁景抬眼看向手的主人。
“你不能再喝了,还是回答问题吧。”易蓝因直视着她的眼睛开口。
“我会怎么做?”郁景重复了一遍问题之后,小声喃喃道:“我希望,我能让她重新爱上我,然后, 在日落黄昏时带她私奔。”
“什么呀?大点声。”
“她说私奔啊, 你耳朵塞鸡毛了?”
“我听到黄昏,”
“什么黄昏?”
郁景认真地看向提问之人:“就是整个世界都在浑浑噩噩的时候, 我希望我们两个是清醒的, 相爱的。”
这种纯爱言论显然震住了酒色场所里浸泡入味儿的二代们。
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后, 突然有人开始大笑。
“嘿,这什么非主流言论?过时了啊,姐妹!”
“小学生吗?还相信心灵鸡汤啊?”
“清醒的, 相爱的,”有人特意掐着嗓子重复了这两句话后, 立刻被身边之人大笑着拍打。
良久的吵闹过后,最先提议玩游戏的人拿起面前的酒杯轻磕了磕桌角, 吵闹声不再,她喝尽了杯中的酒,又仰起脸来笑着看向卡座最中间端着身段格格不入的人,“李小姐呢?如果是李小姐的话,你会怎么做?”
易蓝因收回酒杯上的手,站起身来拖住郁景的手臂。
“怎么了?”郁景抬眼。酒吧的灯光好像有一种魔力,它堕落无情,却能给人真正的美。易蓝因是不一样的,她出身好,家教严,又是正当红的大明星,她为什么皱眉?她也会有烦恼吗?
“走,”易蓝因俯视她,“这里太闷了,我不想待了。”
“易姐姐,”李歆着急起身,“李小姐,”有人更大声地盖住她的话,那位化着淡妆穿着贴身长裙的姐姐起身,她按住了李歆去压郁景肩膀的手,继续道:“游戏才刚开始,怎么就要走了?”
易蓝因松开郁景的手看回去,她站直身体,用一种冷淡到几乎绝情的口吻说:“道不同,分开走。”
那人笑了,她松开李歆,“李小姐还像小时候那般,”又抬手示意两边的人让出通道,“可爱。”
李歆着急地转过头去看说话之人,“晏凝姐姐,什么小时候啊?郁景她不能走。我还没,”
宴凝转回头来用一种极尽悲哀地眼神看向李歆,又或者只是酒吧的灯光太具迷惑性,她拍了拍李歆的侧脸,“你争不过她的。”
“谁啊?”李歆反问。
宴凝摇摇头,“换一个吧,我保证你得偿所愿。”
郁景站起身来,她弯下腰在朦胧的灯光里确认了易蓝因的眼神,她单臂抱紧她,双耳不闻周边事地往出闯。
恰逢周莹与酒吧方结算好那堆东西回来,她张开手臂拦在郁景身前,“走了?”她扔了夹在指尖的烟,抬起手来推郁景的肩膀,“还没结束呢,我看你敢走?”
这么一推攘,她才看清郁景怀里的人是谁。
“哟,大明星也来酒吧玩啊?”她对着站在上头没动的李歆急道:“我就说她不对劲儿,上次我跟郁景独处,她闻着荤腥味儿似的就跟来了。她们两个肯定有一腿,都是一个圈里的,谁是白莲花谁又是烂泥?”
见李歆有一丝丝的动摇,她又走到郁景面前装模作样地劝她:“你别被她骗了,我不是好东西,我认。你问问她敢认吗?她和裴久的腌臢事圈里人谁不知道?这热搜上还挂着一堆乌七八糟的绯闻,哪有小歆半根指头干净?”
“假的。”晏凝的声音自郁景身后传来,她从台阶上的卡座缓缓走来,尖跟儿的高跟鞋,一脚踢开了倒在地上的空酒瓶,“裴久自小就喜欢她,单相思。”
“宴凝姐姐?”周莹看清说话之人后有些忐忑,她又指指易蓝因,“她啊,易蓝因,她怎么能自小认识裴久?”
“我不知道易蓝因,我只知道,我家隔壁邻居有个姓李的小女孩,所有人都喜欢她,”易蓝因突然转过头去:“宴凝!你说话注意场合。”
“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了呢,”宴凝喝醉了般单手倚在酒吧鎏金的栏杆处,胸部被栏杆挤得稍有些变形,她冲易蓝因笑得缱绻又暧昧:“既然你能接受,为什么不选我呢?”她长出口气,“我现在长大了,也能保护好你了。”
郁景低下头,手掌挡在易蓝因的头外,她小声问她:“走不走?”
“郁景,”
“嗯。”郁景认真的等她接下来的话。
“咱们大闹一场就去私奔吧?”易蓝因摘下眼前的墨镜,那双蓝眼睛在光里却变得黑暗,她是清醒的,也是疯狂的,她一把推开了郁景的保护,弯下腰提了瓶满当当的人头马,一下子扔到晏凝的脚边,瓶子没有在第一时间碎裂,倒是滚过一圈之后,从里头伴着琥珀色的酒液一并迸开。
“我讨厌你!”易蓝因冲宴凝喊,在更多的人被声音吸引围过来前,她抬手触碰到郁景的手臂,手指在几秒钟之后自然地滑落到郁景的掌心,她回过头来兴奋地对郁景说:“跑啊,就现在。”
郁景当然听她的话。
她们手牵手躲过形色各异的人群,路过音响时,她拔了音响背后的电线,酒吧的音乐声稍小,周莹冲着台上的dj用手臂打了个大大的叉,最后全场安静,有安保人员成队朝她们包围过来。
dj拿着话筒,用一种像喊麦似的语调一直在重复:“请大家稍安勿躁,现场有一点技术上的小毛病,请在原地等待,请在原地等待,更多精彩音乐稍后就来。”
郁景觉得自己快要听到易蓝因的笑声了。
最后易蓝因带着她跑上了热闹的街头,栗色的发尾左右转了转,刚到站的公交车开门,有刚下了夜班的人匆匆地自后门离开。
郁景被易蓝因带上了公车,两人一起缩在前门,头对着头研究手机里哪个app可以扫码乘车。
郁景个子大,她将易蓝因整个围在怀里,小声笑着提醒她:“你要不要给游总打个电话?”
自诩用智慧研究明白小程序并成功扫了码之后的易蓝因有些骄傲,她将手机关机,又在郁景裤子口袋里掏出她的手机,在关机之前,她眨着那双漂亮得像蓝水晶的眼睛问她:“我能猜到你的密码,你信不信?”
“你试试。”郁景挑眉。
“你要是之前没骗我的话,”她低下头,将郁景的手机郑重地放在眼前,“我猜对了的话,就允许你正式追求我。”她抬起头颅看向郁景,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公主在审视自己的臣民。
郁景突然有些紧张,事情变化得太突然太抽象,让她一时不知道是该愁自己的出身,还是该担忧对方的家族。
易蓝因见郁景没出声,她蹙眉,手指在手机背部点了点,公车到站,有新的人正带着回家的期盼踏上公车的门,郁景能圈起的范围越来越小,易蓝因没去按她的密码,她就那样安静地等着。公车里暗,轮胎触到凸起物,会连同整个车厢一起晃。易蓝因的长发在郁景眼前荡啊荡的,露出来的侧脸有下定了决心的坚定又透着一点迷茫。
手机开始响铃,易蓝因将屏幕翻过来,上面显示【游总】。
她按了静音键,继续拿着手机看向玻璃能透出的前方。
“好。”郁景点点头,她用一根手指抬起易蓝因捏着手机的手,“给你三次机会,”
“一次就够了。”易蓝因将屏幕怼到郁景的脸上,一根手指快速按了四下,手机屏幕进入主页面。
“你可以开始追求我了,”易蓝因拉着郁景的耳朵小声说话。热气喷洒在耳廓上,顺着神经末梢抵达心脏。
她又想起什么似的看着郁景笑,“游宁一定会疯掉的,她肯定会骂我,那我,可以推到你身上吗?”
黄昏后的公车晃晃荡荡在既定路线,等待归家的乘客来不及欣赏浪漫。
车厢里越来越挤,司机正拿着手机着急地对着小群调度:“压站了,赶紧调个车上来,老徐车抛锚了,我一辆车顶不住。”
“可以,什么都可以。”郁景将两只手臂像长臂猿似的吊在吊环上,易蓝因被她稳稳地夹在车壁和身体之间,“就是,我要是被辞退的话,你不许再招比我年轻的人当助理。”
她们在下站人数最多的站前下车,这里是个还在发展规划的城中村。
人间最烟火气的地方就是这里了,一条街的小吃美食店,街上破破旧旧的,有一小帮小学生风一样地自眼前跑过。
郁景手机壳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得意地对易蓝因眨眼,“我请你吃饭,饭店随便选,别客气。”
易蓝因指指路边的麻辣烫,“那就这个嘛。一百块,我们好穷哦。”
郁景帮她擦了凳子后,才允许易蓝因落座。她像几年前一样,帮她点单,帮她烫碗筷,看她怕烫而小口小口地尝试。
店老板在她们身边绕来绕去,最后拿着一张盗版明信片小声过来开口:“是易蓝因吗?”
“不是,是李芷。”易蓝因戴好了墨镜,又接过店老板手上的明信片和签字笔,“唰唰”几笔递回去,“要替我保密哦。”
郁景抬起头来看,上面写的李芷两个字,也不知道店老板是什么心情。
易蓝因不紧不慢地擦嘴的时候,郁景站起来催她,“快一点,咱们得赶紧走。”
没喝酒的人却扒着郁景的袖子站在大马路上耍赖,“那你拖着我走嘛,就我们,是清醒的。”
是相爱的。
城中村在一个山脚,过了烟火正盛的街道,满处都是荒凉。
再没人能认出她们之后,郁景松开易蓝因的手臂。
一座石桥上,易蓝因在前头走,郁景在后头插着口袋静静地听。
“我六岁时候爸爸出轨,全家都瞒着我,妈咪也回了法国后,晏凝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她转过身,“我什么事都和她讲,她却一字不差地转述给我爷爷,像个间谍。”她气鼓鼓的,小步子踱过来寻求认同,“这也就算了,我都原谅她了,她却联合其他小朋友欺负我,还说我爷爷不要我了,要把我扔到贫民窟里去。”
郁景好笑地点点头,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活得像城堡里的小公主。
“裴久就不像她那样恶劣,”易蓝因话锋一转,“裴久小时候可胖了,像个小肉球,我说什么,他干什么。等我们都上了初中之后,有一天我家来接我放学的车来迟了,宴凝非要我坐她家的车,她欺负我还要像小时候那样亲我的脸。”她嫌弃地皱眉,“所以我最讨厌宴凝了。”
夏日的夜风轻柔,卷起她的发尾后又温柔地松开。
空气里有清新的草木香,石桥下是个小塘,看不见有青蛙,却一直有呱呱叫的响声。
易蓝因没说的故事里,宴凝要亲的是她的唇,她推开宴凝后,给了她一个嘴巴。
从那天开始,裴久就成了她的绯闻男友。
宴凝后来离开学校,选择出国留学。
做坏事从来不用亲自动手的人狡黠地朝人示弱,“你说,这里这么偏,会不会有人来抢劫什么的?”
郁景抬眼看她,那张干净纯粹又无辜的脸上却全是兴奋。
“不会吧,”郁景确定,“小混混会选在小巷里动手,他们不会大半夜跑到这种鬼地方受罪守株待兔的。”
“是吗?”易蓝因歪了歪头,“那我们今晚住在哪里?我们只有,”她跑过来,从郁景的口袋里掏出麻辣烫店老板找回来的钱,一张张数了之后,她瘪嘴,“七十块了。”
“回去吧。”郁景说。
“回哪里?”易蓝因仰起脸装傻。
“回你该在的地方。”郁景从易蓝因手里拿过那些零钱,“闹够了就回去吧。”
第29章
青蛙停止了鸣叫, 夜风打得树冠沙沙地响。
“不想回去啊?”郁景往前踏了两步,她站到易蓝因跟前,笑得眯起眼睛, “那我带你爬山去好不好?如果顺利的话, 我们能看到山顶日出。”
易蓝因有些犹豫, 她是个如假包换的懒人。
“日照金山, 没准儿。”郁景说完了话就抬腿往前走,黑色的匡威布鞋踩在沙土路上, 鞋带儿懒散地耷拉着。
三秒钟之后, 一个散发着香气的小小树袋熊自身后向她扑来, 郁景忙笑着回过头来接住她,“慢点儿,毁容了要交违约金。”
易蓝因才不管那些个,她就是担忧到了半山腰自己累得爬不动,郁景会抛弃她自己去看日出。
“你不会半路抛下我吧?”
“不会。”郁景说。
“那你之前就抛下我了。”易蓝因赌气。
郁景想了想, 下决心般停住脚, “以后不会了。”她弓腰认真看向易蓝因的蓝眼睛。
易蓝因抬手理了理遮盖在眼前的头发,向郁景伸出手去。白皙细软的掌心朝上, 她努努嘴, “你得签字画押。”
“好。”郁景做了个咬笔盖的动作, 端着那只小手皱眉看了看后,她用手指在那上面认认真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郁景。
她又将嘴里的“笔盖”扣向那根手指, 最后拍拍那掌心,“好啦, 还要我咬出血来按指纹吗?”
“不用!”易蓝因着急地去拉郁景作势要往嘴里塞的手。
“你确定这山上没有能吃人的野兽?”易蓝因问她。
郁景顿了几秒钟,在易蓝因又要开口问第二个问题时, 突然“嗷呜”了一声,吓得易蓝因狠狠一哆嗦。
“你干嘛啊?”她强装镇定。
“没有。”郁景站在易蓝因身后捂着易蓝因的眼睛说:“你听,有虫鸣,有鸟叫,还和人类的生活区离得这么近,不会有危险的。”
山里的风不同于城市,迎面吹过来,凉爽又通透。
树上的蝉没完没了地叫,有什么落于塘中,“咚”一声。
郁景松开自己的手,她轻声问她:“你爷爷知道我们的事吗?”
易蓝因缓缓睁眼,郁景和小时候长得没什么区别,野生的眉头,上等的鼻梁,眼睛里淡去不少的狠戾,剩下的都是看不透的淡淡情绪。
“不知道。”易蓝因摇摇头,“他以为我在和裴久恋爱。”
郁景对她笑了笑,大白牙在夜里显得尤其醒目。
“走吧。”她向易蓝因伸出手去。
易蓝因原地看了看,郁景人高,又喜欢穿宽松的衣服,整个人晃荡在衣服里,下巴稍稍扬着,还是多年前穿着宽大校服嘴里叼着棒棒糖的那名桀骜少女。
她发现,只有来到这种地方,靠近自然或者接近烟火气时的郁景才能做回她自己。
易蓝因有些可惜,路过街边小超市的时候买两根棒棒糖就好了。
一个苹果味,另一个一定要草莓味的。
向她伸出的掌心收起后自她眼前扬了扬,“想什么呢?”
易蓝因摇摇头,她抓过郁景的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看过去之后,才问她:“这些,碰过别人的内衣吗?”
郁景一下子愣住,她面红耳赤地捂住易蓝因胡说八道的唇。
“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这不是乱七八糟,”易蓝因认真地看过来,“你诚信回答。”
“没。”郁景看起来不耐烦地向前走去,路边的电线杆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少女挺拔的背影正悠闲地走向日头垂下的远方。
易蓝因小跑着去追她,郁景这人有时候就是很坏,她听到易蓝因的脚步声后,立刻拔腿开跑,又大笑着转过身来,冲她挑衅,“来啊!快,再快!”有树叶打着卷地划过马路,电线上站着的一排小鸟开始低空盘旋,布鞋一下一下地踩在路上,郁景额前的头发被风吹到同一边,她笑着抓住气喘吁吁终于跑到她身边的易蓝因,她大笑着说:“要下雨了。”
“你怎么知道?”易蓝因扒着她的手臂垂下背去大口喘气。
“我就是知道。”郁景骄傲,她拍拍易蓝因的背,“前面有一个养蜂人的小屋,你说两句好听的,我就带你去看蜜蜂,七十块够买一小罐最纯的椴树蜜了。”
易蓝因挺起身体,她眯起眼看了看几十米外的破烂小屋,方块豆腐似的蜂箱错落着铺散在大地上,四周全无人烟。
“就说两句好听的,被雨淋了之后会感冒的哦。”她抓着易蓝因的手肘,带着笑劝她。
有一辆黑色的车驶在石桥上,小桃坐在副驾驶给游宁指:“易姐,和郁妹妹。”
游宁长出口气,她停稳了车,又透过前挡玻璃看了看天色,转过头对小桃道:“下来走走吧。”
“啊?不带易姐回去吗?”小桃质疑。
“让她喘喘气吧。”游宁踢掉脚上的平底鞋,在驾驶位里换回高跟鞋之后,推开车门。
迎面而来的就是大自然的草木香,因为快要下雨,本就暗下来的天更加阴暗。
游宁自西装口袋里掏出烟盒,打火机“咔哒”一声迸出一点火苗,她指尖那根细烟被成功点燃。
小桃从副驾出来,游宁拍拍身边的石桥栏杆,“过来,你小时候下河抓过鱼吗?”
“没有。”小桃坦诚,“胡同里窜着窜着就长这么大了。”
游宁给她指指小塘里缺了角的荷叶,“有的小鱼就喜欢躲在这个下面,”她仰起头来,对着天空呼出一长条烟雾,“还挺怀念的,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小桃看看远方还在路上不紧不慢行走的两人,着急起来,“游总,易姐身子骨不太好,被雨淋了是要生病的 。”
游宁转过身,背靠在斑驳的石栏杆处,笑着看向小桃,“你以为她真是什么盛世白莲花吗?听我的,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就好。”
小桃抠抠肩膀上斜挎着的毛茸茸包包,垂下头来,“我知道的,我知道易姐她聪明,就像这次,那两张照片都是咱们这边交给狗仔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我相信易姐一定有她的道理。”
“桃,以后是要做大经济的人,要动脑。”游宁又眯着眼吸了口烟,脚边的尘土被风卷起又摔下,“明面上是为了卖魏轩一个人情,等风波过去,该挨的骂都骂过了以后,再澄清一个是亲弟弟一个是助理,粉圈还不只剩下心疼了?”她抬手点点烟上的灰,“水浑了,也更好捞水鬼。小芷这次是下定决心了,她要自己是清清白白的,那些往她身上泼脏水的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咱们要反击了?”小桃兴奋,“易姐终于想通了。我们易姐明明人那么好,只呆了三年的小城市,年年往那边的中小学捐款,我看今年送过来的救助学生名单更长了,这些都没人知道。”小桃气鼓鼓,“没出道之前就开始做公益,前几批受助的学生都已经迈上工作岗位了,他们还敢说我们易姐是黑料上长了个人?简直笑话。那些瞎话明明都是他们无良营销号编的。说来说去还就一条说对了,我们易姐确实不是专业学表演的,但依然能靠实力从龙套走到电影主演的位置。”
游宁看小姑娘在她眼前叽叽喳喳的,双马尾辫上夹着许多七彩的小夹子,一举一动都透着孩子气,就像她刚入行时那样单纯。
她将快燃尽的烟蒂扔到地上,小羊皮的高跟鞋底毫不犹豫地踏上去碾了碾。
“你大学毕业就跟了小芷是吧?”
“是的,游总。”
小芷这人,细究起来其实性格挺别扭的。她喜欢一切干净的人事物,偏偏她是个性格拧巴的,她能眼都不眨地借刀杀人,又能戴上那副干净的面具装无辜单纯。
她还记得,好多年前像这样一个盛夏,李芷捧着学校里不让带的手机蜷在教学楼里的楼梯间打电话。
“小让,为了姐姐再坚持一下吧,爷爷把你送出去都是为了你好,再坚持坚持吧,”她开始带着哭腔,“等你毕业了,姐姐亲自去m国接你回来,好不好?”
游宁当时没当回事,只以为是家庭幸福的姐弟俩在因为家族期望而分别努力。
后来的后来,高考前最后一天待在学校的高三生们聚在学校的操场,他们放着音乐大声合唱,他们表白拥抱或者分手哭泣。
李芷当时安静地坐在她身边,拒绝过所有来表白的男生之后,她起身走向教学楼。
游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她和她的关系在当时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她看着那样漂亮的人脸上带着破碎的恨意便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她看见她在窗口扔了第一摞卷子,这一举动引来更多的高三学生,他们纷纷离开操场,轰轰烈烈地跑向所谓的自由。
有更多的书,更多的卷子被人扔下楼去。
她站得离李芷很近,她听到她在喊,伴着其他同学“毕业快乐”的声音,她喊的是:“我永远都不会被你们打倒的!我是我自己的家人。”
后来,她和李芷上了同一所大学,传媒大学,高三时李芷就已经被提前录取。
当时李芷和zoe一个寝室,zoe来追求自己,一来二去,她就和李芷熟络起来,大三搬寝室时,她和李芷zoe搬到了一起。
有一天她过生日,zoe非要带着她和李芷出去。
那一天,三个人在高级餐厅喝得痛哭流涕,又互相抱着说要一直在一起。
她知道她那天走进了李芷心里竖起的堡垒。
李芷醉醺醺地给她讲父亲出轨,给她讲父亲出车祸,给她讲父亲的私生子在她的有意引导下如何如何敬重她。
最后她说:“我知道我这样挺自私的,但这世上谁又不自私呢?”
游宁自己喝得也没了半条魂,只是在迷迷糊糊之间看见她眼角“嗖”地滑过一道眼泪。
“回车里吧,下雨了。”她说。
小桃仰头抬手接了接,最后也跟着钻进车里,“易姐怎么办?”
游宁眯起眼睛看几百米外两个互相推着挤着往那小屋跑去的人影,这不也是青春吗?
郁景抬了手放在易蓝因头上,易蓝因双手环住她的腰,“到了吗?到了吗?”
她还没回答,养蜂人养的小黄狗“汪汪汪”地自院子里摇着尾巴跑出来。
郁景护着易蓝因走进小院,大声朝里面喊了句:“您好?想躲躲雨,方便吗?”
小屋里走出一个头上围着紫色围巾的中年妇女,她抬头看了眼被雨打湿了袖口的两人,转身从屋子里搬出两只藤椅放到檐下,“哪里来的?”
“b城啊。”郁景按着易蓝因的肩膀把她按进座位里,之后蹲下身摸了摸围着易蓝因打转的小黄狗,“它叫什么啊?大姐。”
“也没特意起过名字,那边城中村的小孩都管它叫阿黄。”大姐手里攥了只蒲扇,她站在檐下远远地看向城中村。
雨越下越大,易蓝因弯腰去攥郁景的衣角,“雨下大了,带它进来玩。”
郁景回过头,“它怎么不冲你叫?还只在你身边打转。”又转过头去摸了摸阿黄的头,笑着问它:“你怎么回事?”雨水浇透了院子里跑着跳着的一人一犬,阿黄的尾巴摇得团团转,那只人身大阿黄,甩了甩头发,水滴便顺着她的头发跟着甩去四面八方。
“阿黄喜欢你们呢。”大姐挥了挥手里的蒲扇,“中华田园犬聪明着叻。”
易蓝因仰起头问她:“姐姐你卖椴树蜜吗?”
“诶哟,小丫头嘴甜的哟,就没人叫过我姐姐呢,”她转身回屋,拿了两瓶刚灌好的蜂蜜走出来,厨房里找了个塑料袋后套好,“大姐送你了,小姑娘喝蜂蜜对身体好。”
“我三十了,姐姐。”易蓝因掏出刚刚从郁景身上搜上来的七十块钱仰起头来递过去,“我们只有这些,就只要七十块的蜜。”
“三十也是小姑娘啊,”大姐笑了笑,用手里的蒲扇推了推易蓝因拿钱的手,开玩笑道:“你再这样客气,我就不让阿黄和你妹妹玩儿了。”
易蓝因收起钱,跟着将视线看向小院子。
阿黄在前头跑,被淋成落汤鸡的人在后头大笑着追。
“阿黄,阿黄,阿黄,你跑不过我!”郁景像刚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似的,蹦着跳着去逗阿黄。
大姐又转身,从厨房里拿了根火腿肠,细细的红皮的,她把火腿肠递到易蓝因手里:“阿黄喜欢吃这个。”
易蓝因便朝郁景招手:“这个给你。”
郁景雨幕里仰起头看了她一眼,亮晶晶的眼,牙白得晃人。她蹦着跑过来,从她手里抢过火腿肠,在易蓝因手臂上留下一串雨珠。
“诶哟,现在可见不到这么能折腾的孩子了。”大姐坐到另一只藤椅上,“现在的娃娃都金贵啊,不能碰雨不能踩水的。”
“嗯,她小时候就这样,”易蓝因默认了大姐嘴里郁景是她“妹妹”的身份,“后来住到城里之后,凌晨还愿意出门踩雨坑呢。”
“也是身体好,”大姐接了句,“我姑娘小时候也这么皮,后来结婚嫁到外地了,平时很难见她一面,今年刚生的崽,过年也没回来。”
易蓝因有些无措,她不擅长安慰人。
只是偷偷把那攥得紧紧的七十块放到大姐的窗台上,用一块鲜红的砖头压住。
疯闹够了的人跑过来,站在她两步外欲将自己身上的水往她脸上甩。
易蓝因笑着抬手去推她,“别闹。”
“我刚才看到游总的车了,小桃也来了。”郁景走进屋,仔细洗过手后接了杯大姐给她倒的热水,站在她身后继续道:“雨没下的时候就看到了。”
“所以你才敢出去疯是吧?”易蓝因自藤椅上起身,踮起脚用自己的袖口去擦她的脸。
“我也看到了。”
她小声说。
第30章
游宁将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 一把罩在了易蓝因身上,她一手扶着车门,一手轻推易蓝因的背, “快上车。”
小桃手里拿着一整包纸抽递给湿淋淋的郁景, 她说:“擦一擦, 没带毛巾什么的, 你凑合用吧。”
“谢谢小桃前辈。”郁景接过来。小桃帮她拉开了副驾驶的门,郁景低下头钻进去, 车里温暖, 还带着令人舒适的香气。
等全部人上车之后, 易蓝因将手里紧紧抓着的塑料袋贴在脚边放好,她身体靠前凑过去问游宁:“还好吧?”
“你还好意思问我,”游宁佯怒,“酒吧那头有晏家那海归大小姐管,根本不用我沾手。倒是找你, 挺麻烦的, 我是看到网上有人拍你在这边吃麻辣烫,才带着小桃过来的。”
易蓝因抬手拍拍她的手臂, “抱歉。”
“别, 这声抱歉还是留给咱们呕心沥血的裴总吧。”她抬眼看郁景, “裴总要单独见你。”
“做什么?”易蓝因在后头搭腔。
“不知道,反正合同也没签,应该不是什么公事吧?”游宁稍提醒了她一句。
易蓝因抱臂身体后倾自椅背上靠好, 想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不见。”
“人家要见的是郁景, 又不是你。”游宁看戏似的开口。
车挡玻璃前的雨刮器来来回回,车厢里有雨水砸在车顶的声音。
没有人说话, 游宁顺手打开了车里的广播。
“《定春秋》于魏轩辞演风波以及闹得沸沸扬扬的易蓝因双性绯闻后又出新波折,原定女主角三金影后杨瑾西今日陷入偷税漏税传言,更有圈内知情人爆料,她经常自带编剧进组,是影视城里数一数二的戏霸,其他对手戏演员更是敢怒不敢言!加上此事爆出之前就屡屡传出的cici钟爱争番传言,口碑大翻车!小编得到的最新消息是,国家税务部门已经知悉此传言,且正在确认事实真相。也不知,当年人人争相舔饼的《定春秋》剧组,如今还能不能定好自己的春秋。好,下一条新闻,李季青确认出演网文大ip《橘子是甜的》,这是自他出道以来第一次出演现偶,也侧面澄清了他不会出演《定春秋》男主的传闻,”
“爷爷看到了吧?”
“暂时还没有,”游宁仰起头看了眼后视镜里的易蓝因,“李让不是回来了吗?大概是那小子搞的鬼吧,怕李先生生气责罚你呢。”
易蓝因轻叹口气,“怎么都要知道的,拦这么一会儿有什么用?”
“他也是关心你嘛。”游宁劝她。“他刚回国就着手查了杨瑾西,这时候爆出来,就是攒够证据了。他做事你还不知道吗?咬人就要把人咬疼,要不不会露出牙齿来的。”
郁景腿上放着纸抽,发尖儿还往下滴着水,她垂着头安静地听着,游宁突然转过头来问她:“你还没有社交媒体号呢吧?改天弄一个。”
“工作用吗?”郁景抬起头。
“嗯,工作用。用来澄清你是小芷的助理,而不是她的同性金丝雀。”游宁十字路口停好车后,抬手拍了拍她弓起来的背,“也是为了你好,再不澄清,你的生平履历和家人朋友什么的就全被人…肉出来了。”
“对不起啊。”易蓝因的声音埋在聒噪的娱乐主播声音下,她又稍提了提嗓音,“我会给你涨工资的。”
“ 不用,”郁景回过头来,眼睛水洗似的黑得像曜石,“还有,我想去见裴总。”
易蓝因抬眼,只有路过街边的装饰灯时,郁景才能勉强看清易蓝因的表情。
她沉着脸自黑暗中盯着她,“你为什么想见他?”
“因为他想见我。”郁景说,“我不能怂。”
易蓝因抬手捂起自己的嘴,她轻轻咳了两声,最后开口:“不许去。”
小桃看她咳嗽,立刻紧张起来,“游总,路上看到药店时麻烦停一停。”
游宁转过身看了易蓝因一眼,之后翘起唇角叮嘱小桃:“下去买药时也带一条毛巾上来,这头发还滴着水呢,铁打的身子也不能这么挺着。”
“好。”小桃点头。
进了b城主城区后,游宁将车停在路边停车位。
等小桃拿着雨伞下了车,游宁转过来对郁景道:“不让你去也是为你好,裴久那人平时看起来好说话,一碰上小芷的事,脑子啊,”她碰碰自己的头,“不转的。上次在你家,我都没想到裴久能给你带两瓶热饮。我还以为,他见到你的第一时间就要揍你呢。”
“他不会的。”易蓝因搭腔,“倒是李让啊,”她蹙眉看了看灯火通明的窗外,又叹了口气,“都是麻烦。”
“是啊,”游宁表示赞同,“还是讲点儿眼前的事吧,眼看着《定春秋》又要开机了,现在男主演员还没定下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如期开机。杨瑾西肯定也要被退的,咱们这边要不要塞塞人?”
“就让导演去选,咱们别插手。”易蓝因蹙眉说完,自后头起身,她从郁景头顶将发凉的手掌放到郁景的额头上,摸了摸之后,她又没事似的坐回去。
游宁嗔她一眼,“不放心啊?”
“放心,她平时就喜欢出门淋雨,回来什么事都没有。”易蓝因回嗔她,又自后头推推郁景的后肩,“是不是?我没冤枉你吧?”
郁景闷声闷气地“嗯”了声。
易蓝因轻笑,她抬手拍拍郁景的头,用自己的袖口给她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刘海儿后,双手掰着她的头扭向游宁,“那个,还是正式介绍一下,我初恋前女友,郁景。”她放下钳制住郁景头部的手,又指指游宁,“游宁,我最好的朋友。”
“哟,”游宁撇嘴,“我要是知道今天来这么一出,高低要穿晚礼服来的。”
“啧,”易蓝因自后头白她一眼,“你再这样,下次我什么事都不和你说了。”
这边还在友好讨论,那边被称为“初恋前女友”的郁景脸都要红透了,她是第一次在易蓝因嘴里听到“初恋”这种词。
胸腔里的心脏正蓬勃炙热地跳动着,郁景觉得自己在发烫,她手指悬在窗控的按钮上,转过头来难耐地打断两人的对话,“我能开下窗吗?”
“可以。”游宁对她点点头,又突然凑过来问她,“你还好吧?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你还是别开了。”
郁景抿唇摇摇头,想起易蓝因的初恋是她,又止不住地想笑。
后头冰凉的手掌又覆上来,反复确认过后,她拍拍郁景的侧脸,“来后头坐。”
游宁着急地转过头告诫易蓝因:“别在我车上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边郁景刚坐进来,易蓝因直接怼了回去:“怎么?你和zoe以前在车上还做过?”
原想撒娇求抱抱的郁景一时愣在原地,她直挺挺地坐在易蓝因的身边,再不敢动弹分毫。
“嗯,”游宁骄傲地挺了挺胸,“你没试过?比在床上舒服多了。”她故意揶揄易蓝因。
论脸皮,易蓝因显然甘拜下风。
郁景红着脸坐在易蓝因身边,易蓝因的脸看起来比她更红。
晚间娱乐新闻节目结束,播过一段广告后,电台开始放一些轻缓的爵士乐。
郁景的手偷偷自座椅上掠过,先是小手指,再是硌人的骨节,最后一把将易蓝因的手抓在自己手里。
车厢里黑暗,又带着馥郁的香气。
爵士乐在车厢里流淌,郁景往易蓝因那边偷偷挪了挪屁股,又挪了挪,最后在快挨上时,她小声告诉易蓝因:“我会努力配上你的。”
易蓝因缓缓看过来,先是头顶湿透的发,再是那特别的喉头,她故意没去看郁景的唇,空着的手摸向郁景薄薄的耳垂,她缓慢又仔细地抚摸,在小桃开门之前冲郁景笑了笑。
“郁妹妹?怎么坐后边了?”小桃先是伸进来一条腿,最后整个人钻进来。
她将新毛巾放到郁景的腿上,最后认真帮易蓝因将小药片自药盒里掰出。
易蓝因接过水和药之后,隔着郁景向她道谢,又问:“有治疗发烧的吗?郁景额头有点热。”
小桃又低下头去在袋子里找了找,之后给郁景也递过来两片药,“喝这个吧。”
她还没拧开手里的水瓶,易蓝因便把自己刚喝过的水瓶放到郁景的唇边,她状似不耐地开口:“快点儿,慢吞吞的。”眼里的担忧又是实打实的。
小桃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就钻了进来,难道那么宽大的副驾驶,她一个人坐不香吗?
她懊恼地收紧药店的口袋,自己喝了手里的水之后,整个人转到窗玻璃那头去,一副谁都不要看到我的样子。
游宁重新启动车辆,爵士乐变成淡淡的民谣。
男声在哼唱故乡的老树枝桠,易蓝因抢过郁景手里的毛巾,她亲自给她擦了水后,又安静地缩回到车的一角。
环形道的转弯,一圈又一圈。
易蓝因的头顺着车辆拐过的方向,轻轻靠在郁景的肩膀上。
她还是那么香,软软的,又小小的,她的手指在郁景的掌心里缓缓地划。
她写:【我不信,车里会比床上舒服。】
最后一个字写完之后,她将手指挤进郁景的指缝里,她仰着头,小小声地贴着郁景的耳朵说:“不管是我爷爷,还是我弟弟,又或者是裴久,你都要堂堂正正地打败他们,”她顿了顿,“只在我一个人面前示弱就好了。”
“好不好?”她偷偷地做贼似的舔了下郁景本就寡淡的耳垂。
大家都说,长成这样的耳朵以后没福气。
郁景小时候不信,现在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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