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游宁的车停在b城最繁华的商业区, 距离郁景自己的小公寓也不算远。易蓝因坚持让郁景回去洗澡,郁景偏偏要去公司会一会裴久。最后易蓝因没办法,只能生着闷气向她妥协。
大晚上十点, 玻璃牢房里还透着光。
郁景下了车后仰起头来看, 挂着启航娱乐四个字的大楼像座艺术品, 它呈塔状, 外面都是后现代镂空的造型,处在规规矩矩的办公楼中, 显得异常另类。
“郁景还是第一次来公司呢吧?”游宁踩着高跟鞋, 风风火火地带着人进去, “最近公司有点忙,平时这个点儿没这么多人的。”她站在公司一楼的闸机前用自己的员工卡帮她们开门。
郁景点点头。
脚下的大理石砖锃亮,一进入大楼便能闻到一股高级的香气,闸机旁站着一位年轻保安,头发上抹的头油可以和盛天媲美了。
那年轻小保安穿着整套黑西装, 手上戴了白手套, 见了人先微笑,等人全部进入之后, 游宁收回手里的卡, 转过头来对小保安道:“下班吧。”
小保安立刻跑向闸机旁的小屋子, 几人等电梯时,那小保安又捧着一大束看起来鲜艳非常的玫瑰花跑过来,“游总, ”他无奈地指了指手里的花,“这次送的是永生花, 队长说还是先问问您的意见。”
游宁的视线往那花上瞥了一眼,小保安立刻用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掏出张贺卡来, “这次有这个。”
高跟鞋底踩着地砖“嘎哒嘎哒”地响,游宁从小保安手里接过那张贺卡,看了三秒钟之后,将贺卡重新塞进那捧永生花里,“麻烦你们了,还是帮我扔掉吧。”
等几人上了电梯之后,易蓝因好奇地问她:“zoe送的?”
“除了她还能是谁?”游宁抱臂站在电梯门正前,在电梯门的反光里看到易蓝因担心的表情后,又接上一句:“我们俩的事你别担心,不管怎么闹,咱们三个也散不了。”
郁景和小桃挤在电梯一角,小桃朝她偷偷眨眨眼,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后,在备忘录里打了几行字给她看。
【易姐不喜欢裴总,不管裴总一会儿和你说什么,你只要记得这一点就对了。】
郁景看完之后转头看向小桃,小桃忙收起自己的手机,对着郁景一脸了然的笑,又偷偷拍拍自己的胸脯,“前辈挺你哦。”
电梯门在此时按程序打开,郁景抬头,裴久正戴着高尔夫手套捏着杆高尔夫球杆站在门外。
游宁转身抬手制止住了小桃要跟着易蓝因下电梯的意图,等易蓝因和郁景出去之后,游宁按了关门按键。
小桃着急,“裴总不会恼羞成怒欺负郁妹妹吧?”
游宁笃定地摇摇头,“他是个聪明的人,就算不满,也不会在小芷面前做出什么出格之事的。”
眼前的裴久握着球杆模拟了几下击球动作,最后扬起下巴指指郁景,“害怕单独见我,所以带了人壮胆啊?”他还是那副打扮,精明的精英脸,配深蓝色的西装马甲,“小芷,小朋友不能这么护着,你得学会放手。”他放下手里的球杆,笑着侧开身子让出门来,“不然小朋友永远长不大,外头起风了,就会飞的。”
易蓝因的脸僵了僵,等在门边的裴久又笑嘻嘻地过来递话,“是不是啊?小朋友。”
郁景偏头扫了眼易蓝因僵硬的脸,又在裴久眼皮子底下攥住了易蓝因的手,易蓝因还生着她的气,此时被握着手便轻轻挣了挣表达态度,郁景不想被裴久看热闹,便虚虚地包着她的手,佯装万事大吉。她也笑着,“裴总说得对,年轻人嘛,出去飞一飞也就回来了。”
裴久镜片后的眼神阴冷地扫过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后,转身翘了翘唇角,他随意从门边立着的球杆架里拿了个球杆,突然将杆头直抵在郁景的下巴前两分处,“来两杆儿?”郁景要接时,又把那球杆转了个方向,杆头正正地轻拍了两下包着易蓝因手的郁景手背上,“玩儿什么的?比杆还是比洞?让你先选。”
郁景放开易蓝因的手,面无表情地指指他办公室里的练习球道:“就用这玩意儿啊?”易蓝因趁着裴久没注意自己,忙偷偷拉了下她的衣角,对她紧张地摇摇头。
“哟,嫌我这儿庙小了。”裴久冲着易蓝因笑,“想要专业的,行啊。”他转头,眼神似毒蛇般盯上郁景的眼:“只是我这设备费电,太小的注还不够我这电费的。看在小芷的面子上,我就给你来个友情价,一百万,敢玩儿就跟我过来。”
易蓝因蹙眉,“你别欺负人啊,老裴。郁景刚淋了雨,你有事快说,说完好让她回去好好洗个澡。”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最清楚,裴久小时候就接触高尔夫,高中莫名瘦下来后差点签了俱乐部走职业道路,后来裴家长子生病变得病怏怏的,裴叔叔这才把裴久带在身边当继承人培养。
郁景心里特别不爽。
她是年轻,是年纪小,但绝不是什么孬货怂蛋。富家哥儿以为拿捏住她存折里没那一百万就不敢应战,她偏偏要比一比。
不是想让她在易蓝因面前丢脸吗?郁景翘起唇角笑了笑,还真拿她当屁事不懂的软柿子捏了。
“好啊。就一百万,”郁景往前踏了一步,裴久忙接了一句:“小芷的钱我可不收。”
“呵。”郁景甩了甩手,“不用她的钱,裴总您准备好就行。”
裴久朝易蓝因意有所指地笑了笑,“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好,小朋友痛快,我也不磨叽,来啊。”他拍拍办公桌上的银色手提箱,箱子锁头一开,摞得整齐的红艳艳的票子。
郁景只是淡淡扫了那箱子一眼,抬手一扔手里的球杆,最后握住杆头部位,“裴总还玩儿这种杆颈啊?我更喜欢直插的。”她冲裴久扬了扬手里的球杆,“反正随便玩玩嘛,凑合用用也行。”
裴久眯起眼看她。
她能玩儿直插的?那得是多高的准头?
又看了看郁景年轻的脸,脸上那出要证明自己的表情又让他莫名放下了戒备心,一个穷酸的小孩儿,就算是特战队又能怎么样呢?这可是贵族运动,要烧钱支撑技术的。
他拎着那箱子站起身,示意郁景跟上他。
“下面有我的私人室内模拟设备,用大赛标准,比杆。”
郁景晃了晃手里的球杆,还有心情小声去哄易蓝因,“我真没发烧,而且这都干了,一会儿再洗一样的。”
易蓝因扯她的衣服下摆,“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她压着嗓音看向郁景那张单纯无辜的脸:“裴久是准职业选手,你哪来的一百万给他?你就是不听我的话,以前不听,现在也,”
“行了,小芷,”裴久从电梯里探出个头,“既然这么担心,我看你的面子,就不要那点儿电费了。”
易蓝因转过头来看了眼成竹在胸的郁景,只好硬着头皮明目张胆的偏心,“你还是小心你自己吧,那老胳膊老腿儿的,再抻着筋,还得让郁景帮你压腿。”
郁景站在她身后小声地笑,易蓝因又转过来瞪她:“憋着,想去就跟上。”
裴久从小就喜欢李芷,他小时候又矮又胖还爱出汗,是那种所有人最讨厌的样子。宴凝当时仗着自己年纪比他们稍大一点,就带着一大帮人孤立他嘲笑他,只有李芷像小仙女一样接纳他。
她会给他分享糖果,会提前告诉他宴凝最新的恶作剧,更会温柔细致的在小伙伴面前保护他的自尊心,他觉得李芷是光,是太阳,也一定会是自己的新娘。
不管易蓝因多么恶劣的对他,他都不会起半点的不满。
李芷需要他当挡箭牌,他就当挡箭牌,李芷需要他,他一定会责无旁贷。在李芷包养郁景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就当那个徒有名分的丈夫算了,只要李芷她开心。
可是后来,郁景消失了,易蓝因的名字后面只会关联到自己,他尝到了甜头便不想放手。
尤其是最近李让回来了,他很不爽郁景曾经那样伤害过李芷,他说,这世上没有人能配得上李芷,还说,自己是他肯承认的唯一姐夫人选。
“就算那是强扭来的,可那也是香甜的瓜,不是吗?”裴久想起李让的话,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小芷饿不饿?”他转头过来,“听说小朋友带你去了城郊的城中村玩啊?去过这次就算了,以后别去了,那里都是三教九流的人,很危险的。”
易蓝因摇摇头,又戳了戳郁景的手肘,仰起脸问她:“你饿了吗?”
裴久难以忍受,他转过身来,手里死死捏着球杆。
“不饿,麻辣烫吃多了。”郁景弓着腰贴着易蓝因的耳朵开口,易蓝因痒得躲了躲,又抬起她的手臂,帮她紧急按了两下。
电梯门开,塑料草坪自电梯口一路延伸向最里侧。
整整一层楼的高尔夫用地。
这里除了有不同的练习赛道以外,最中央有个巨大的模拟设备。
有个将近两米的外教正蹙眉调整着设备参数。
“danniel,”裴久放下手提箱,“准备好了吗?”
那外教抬起头来,操着很不标准的中文回答他:“弄嚎了。”话音刚落,视线触到他身后的郁景一下子愣住了,“fire fish?”
郁景没想过会在这种地方再遇故人,她慌忙给dan打了个暗语,有些急躁慌乱,但dan还是一下子看懂了,他又低下头去,嘀咕了一句:“最今,翔吃烤鱼了。”
裴久笑着接上,“打完球,咱们就去吃烤鱼。”
——
当年队里出任务,要派一个老手在高尔夫球场接近嫌疑人套话,嫌疑人很警觉,演戏的那个就必须要像。那时候大家都是半罐子的水平,后来队里找了专业的教练,由教练选拔出稍有那么一点天赋的紧急训练半年。dan就是当时请来的教练,而郁景本人,就是那个dan为之惋惜的天才球手。
能靠运气一杆进洞的新手有,但像郁景这么夸张的频率,简直世间罕有。她的眼睛就像有准星,如果能接受专业的训练,一定会誉满全球。
danniel不止一次劝她考虑走职业,甚至要自掏腰包赞助她的训练。
但郁景还是拒绝了。她说她离不开队友,也并不喜欢高尔夫这项运动。
danniel没办法,任务完成之后,他不能留在部队里。
等他再辗转听到关于郁景的消息,她就已经回了国。
于是dan来到中国,一方面给人当私人教练赚钱,另一方面找寻像郁景那样卓越的高尔夫天才少年培养。
他从没想过有生之年会再见郁景,他以为郁景的结局一定是冰冷的英雄坟冢。danniel的手有些抖,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退下操作台。
易蓝因注意到两人奇怪的交流,蹙眉看向郁景:“你真有把握?”
“有。”郁景向她摆了摆手里的球杆,又不屑地翘起唇角,“这玩意,最简单了。”额前的发丝似是要扎进她得意的眼睛里,她仰起脸,易蓝因得以看清她的全部表情,那是还在上大学时的郁景才会有的样子,她孤傲,自信,又桀骜不驯,那身裹在宽大卫衣下的身板,正肆意地舒展。她扭了扭手腕,撸起袖子到手肘处,小臂上的青筋很明显。
她快速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跟着忽闪忽闪的。
这是郁景啊。
高瘦挺拔的人,有一双细长骨感的手。那手紧紧攥着手里的球杆,每动一下,手背上的血管都跟着若隐若现。
不添加色…情意味的说,易蓝因是真的喜欢她的手,从她第一次朝她伸出手来要钱的时候,她就很喜欢了。
第32章
成年人其实很难承认自己的错误。
在郁景首杆就能比标准杆负一杆进洞的时候, 裴久就开始动摇。
这是运气吗?
他在准备动作的时候,转过头来看了眼身边的郁景,她一身被水泡过的皱巴巴的衣服, 连手套都没戴, 那根球杆在她手里像是有了灵魂, 它能划出球场上最完美的线。
“练过的?”裴久在击球之前问她。
郁景换了换脚的位置, 球杆上的手松了劲又重新握紧,“如果怕输, 加上沙坑水障碍也行。”她笑着仰起脸来看他, 可那笑却不达眼底, 那张清隽不羁的脸上用笑掩改着的都是薄凉。
就像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颇想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撕出一点属于自己的地位。
“不了,就这样挺好。”裴久答,首杆在一个中规中矩的杆数与标准杆平齐后,他立着手里的球杆,看向郁景:“我玩儿不了那种花的。”
郁景翘起唇角, 手里的球杆在一个微妙的节奏里晃了两下后, 一杆推出,球稳稳地抵达她所期望的位置, 这是一个四杆洞, 如果她能两杆进, 后面就不用再比了,裴久压根就不是她的对手。
danniel站在易蓝因的旁边,在郁景调整站位的时候, 他小声惊呼,“awesome!the real fire fish is back.”
易蓝因反问, “fire fish?”
“yeah,my Queen!”danniel有些沉浸, 他丝毫没有理会旁边漂亮美人的疑惑,只是神情紧张地盯着郁景,看她的准备动作,看她推球之前最后的眯眼。
球在屏幕里远远地飞出去,最后滚到草地上,郁景长舒口气,球在草地上快速滚了几圈,郁景收起球杆,又抬手抚慰似的拍了拍杆头,“裴总,承让了。”
话音刚落,球稳稳进洞。就像属于英雄的旗帜,在该扬起的时候就该顺利随风飘荡。
这完全是一种实力上的碾压,裴久说不出话来。模拟设备是他的,教练是他的,甚至连郁景的球杆都是他的,裴久有些沮丧,他觉得郁景这个人心思阴森,她扮猪吃老虎,自己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剩下的球也不用打了,在他大学时的巅峰时期还能拼上一拼,现在的他,完全难以望其项背。
裴久的掌心被球杆顶得有些发痛,他抬脚踢了踢脚边的银色箱子,不敢去看易蓝因的表情。
“你赢了,钱归你了。”
郁景将手里的球杆随意抵在窗边,她一把拉开灰色的窗帘,外面的车水马龙与灯火通明自三百六十度宽幅落地窗前现于人眼,“这里好漂亮,”她向易蓝因招了招手,“那边,你看,”她就那样云淡风轻地站在别人的地盘上遥遥指着一个方向,“那里就是半岛名苑。”
易蓝因看着往常骄傲矜贵的裴久显出那样的颓败情绪来也跟着有些沮丧,就像她永远被甩在郁景的身后,现在连裴久也失败了。
danniel走到裴久身边拍了拍他曲起的背权当安慰。
郁景在这一刻向裴久坦诚,“dan曾是我的教练,裴总。钱呢,我也不会要,我想要的我自己会赚。”年轻人总爱说些大话,郁景没想过会过上那种飞黄腾达人人羡慕的日子,但此刻,这钱她绝不会要。
也许呢?那个学历只有高中的姐姐不也靠着自己拼出来了吗?郁景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都是循环滚动的【莫欺少年穷】五个大字,有些中二又有些不知道在她的身体里腐朽了多久的热血。
“danniel?”裴久仰起脸来向站在他几步远的外教确认。
“yep,”danniel无奈地耸耸肩,“讲事实,你再练习十年,也比不过她。”
裴久这人看起来完美自信,其实骨子里还留着小时候被人排挤过的自卑。
长大以后,他健身,他玩儿绅士运动,他永远站在小芷的身后,都是因为童年留下来的缺憾,如今,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孩,本该一辈子没碰过球杆的女孩,轻轻松松就在小芷的面前将他击败,他困惑又迷茫。
就像眼看着与小芷之间越来越近的距离,又被人生生地扯远。
裴久是个骄傲的人,或者说,他想在小芷面前表现的骄傲强大。于是他重新挺起脊梁,脱了手上的白色高尔夫手套之后,他小声对郁景道:“小芷的家庭不是谁都能堂堂正正地踏进门槛的,你只是高尔夫玩儿的比我好一点,其他的,未到终局,结果还未可知。”他放下手套,缓缓走到窗边,黑色的皮鞋底陷进塑料草坪再抬起,直到他与郁景面对面,他仰起脸俯视她,“在一起不是靠喜欢就行的,小朋友。”
郁景也终于挺起她颓了大半年的精神,她想堂堂正正站在易蓝因身边,所以做好了排除万难的准备。
“裴总说得不对,喜欢,才该是必需项。”
听到郁景的话,裴久笑了笑,他知道郁景说的是事实,小芷不喜欢他,就算没有郁景,她也不会喜欢上自己。
但婚姻不是,在婚姻里,只要门当户对,两个成年人没有感情光靠演技也是可以维持下去的。
大概是易蓝因听不下去,她左边扯郁景的手臂,右边去推裴久的肩,“就去吃烤鱼吧,我请客。”
在这种气氛的加持下,danniel直接婉拒。
他加了郁景的手机号后,就开开心心地回了家。
最后三个人阴沉着脸,又坐到一个桌上吃饭。
裴久在沉默了半晌之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杨瑾西那边应该是彻底完了,小让还要加码,被我劝下来了,演员一旦碰了税务底线,就再也不能翻身,没必要将人踩死。你知道的,小让那孩子,就像匹饿狼,”他抬起头,眼睛在镜片后方偷偷向她使了个眼色,“他的手段,没人受得了。”
易蓝因叹口气,李让这人,这世上就没人比她更清楚。他是她亲手养成的恶狼,也是她悉心浇灌的花圃。
郁景刚出国那半年,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台词老师那儿停了课,回家躺了半年后,李让第一个坐不住了。
借着爷爷过大寿的名头,他把她骗到自家的KTV。
除了桌上琳琅满目的吃食外,诺大的包厢只有他们姐弟两个人。
李让那时候就已经突破一米九了,刚高中毕了业的孩子,沙发上装模作样地拍拍手,还真有两队人队列整齐地进来。
一边是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孩,另一边是同样年轻的短发女孩。
奇怪的却是,KTV里,两队人都穿特战队的衣裳,腿上还绑了枪套,cos得倒是很专业。
易蓝因蹙眉想了想,她当时是什么想法来着?大概是心里的小恶魔作祟,她留下一个长得最像郁景的女孩儿。
李让以为他的办法有效,要离开时,她抬手制止了他。
那女孩儿被她留下,难掩脸上的谄媚。
易蓝因眯着眼睛看了好半天,郁景如果能被她用钱收买的话,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吗?这种难掩欲望的眼神,把对钱和权的渴望写在脸上。
不,不会的,郁景之所以是郁景,就是因为,在她最不堪最穷困潦倒的日子里,她也不会露出这种表情的。
李让给她倒酒,她将酒杯推回去。
“你们两个喝。”她不带一丝感情地说完后,从那女孩腿上拔出了那只玩具枪。
玩具枪做工精良,拿在手里也沉实。
她掂了掂手上的抢,最后对着李让的头“嘭”了一声,绿色的塑料小球从枪筒里迸出,一下子砸在李让的额头上,男孩“嗷”地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头。
“你会一直在我身后吗?”她放下手里的枪问抱着头的李让。
“当然,我会比那混蛋郁景,”
李芷一下子眯起眼,“你怎么知道她叫什么?”
年轻的男孩支支吾吾,最后一并招了,“是妈妈,妈妈说查到她的资料了,叫我偷偷告诉爷爷你不‘正常’,不该作爷爷的继承人。但是我没有,姐,你得相信我,”男孩哭得可怜巴巴的,“比起只知道要钱的妈妈,我更喜欢姐姐你的。”
“她在国外,还这么关心我的事啊?”李芷咄咄逼人地问他。
男孩显然已经说不出话,他哭到最后,竟然有些抽搐,李芷当即抱紧了那同样没得到过亲情的男孩。
她可怜李让,没人可怜她。
在爷爷真正的寿宴上,她坐在李让和爷爷的中间,当晚祖孙三口人其乐融融,在整个宴席之后,还分享了同一瓶红酒。第二天,李让就被爷爷狠心送出了国。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国外分公司交给他,要他边上学边做业绩,一个从零开始的分公司做出母公司百分之十的业绩,无异于是天方夜谭,永久流放。
那是爷爷的态度。
当然,她也没得到什么好下场。
李让的妈妈知道李让不会听她的话,便准备了第二套方案。在爷爷寿宴的进行时,她将所有的证据资料用邮件群发给公司高层,爷爷是最后一个看到她和郁景躺在一张床上的照片的人。
李让走后,爷爷大骂她不知廉耻,第一次亲手打了她一巴掌,还要她跪在父亲的遗像面前认错。
她有什么错?错的明明是出轨的父亲!
看着遗像上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她攥紧了拳头。
郁景不是背着她有男朋友了吗?她恨恨地盯着那遗像,暗自发誓她要火,火到全世界去,让郁景走到哪里都要看到自己的广告牌。
后来,裴久成了他的绯闻男友,爷爷开始放心。她改了名字成了炙手可热的演员,便没有那么大的恨意了。
但是李让不是,他恨他的亲生母亲,也讨厌郁景。在国外独自打拼了那么多年,李让他早成为一条嗜血的毒蛇。
凌晨的烤鱼店,只有他们一桌。
中间的长方形锅具里装着一只刚做好的鱼。
郁景像平时那样吃饭,什么烦恼忧愁都没有似的。
易蓝因想了想,还是对裴久说道:“我马上就要进组了,你帮我看着点小让。”
裴久朝她点点头,又说:“她不是你助理吗?”他用手里的筷子指指正闷头吃饭的郁景,“跟着你进组的话,应该没事的。”
一切的冷静硝烟自出了饭店的门后开始重新燃起。
“我家很近,走几步就到了。”郁景抬手指指半岛名苑的方向。
易蓝因还没开口,裴久率先接话:“一脚油的事儿,这大半夜的就别走了。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开车把你们送回去。”
郁景坚持,“开车要绕路,我走几步就回了。”她走下台阶仰起脸问易蓝因:“你呢?你和我回去,还是,去哪里?”
夜风徐徐地将她的头发吹开,刚拒绝了一百万的少女缩着肩膀站在大马路上,她原地蹦了蹦,开始似是而非地邀请人:“这种天气,最适合散步了。”
好像这世上所有热烈的大事都发生在夏天。
易蓝因忍不住靠近她,在茂密的丁香树下,去靠近正好的青春。
裴久没有多说什么,他还是像往常那样,永远站在她的身后,等待她什么时候回过头来看看自己。
郁景在前面领路,瘦高一条的人,突地跳起来自树上采了朵紫色的丁香。
她要将那脆弱的小紫花戴到易蓝因头上去,易蓝因蹙眉谴责她,“你这是在破坏公物。”但她的头没有躲,那朵小花被夹在她的耳后,根茎被细心地藏于发里。
“姐姐真好看。”
“是吗?”易蓝因局促地在路灯下整理自己的衣裳,旁边斜斜地伸出一只手来,她替她在衣摆上揪起一根长发,最后松开手,那根头发便有了夜风的形状。
“易老师不是答应我,可以开始追求你了吗?”她背过身去,正对着易蓝因笑,“那合约就不能作数了。”
“那你给我加个名字,”易蓝因揪着她的手肘,“反正你也要还房贷,给银行利息不如给我。”
“加名字可以,但钱不要。”郁景严词拒绝。
易蓝因借着路灯的光偏头去看,少女的脸上带着不容亵渎的坚毅,“我不会输的。”
有外卖小哥自路上“嗖”地飞过,郁景的表情在瞬间凝滞了一瞬,“要不,合约从明天起,再不作数吧?”
“什么?”易蓝因单纯地问她。
“那个,我家里没有,我的意思是,或许,你需要,的话,那个,得特意去买。”
“什么呀?”易蓝因还是听不明白。
“就是,”郁景顿住脚,她抬手拉住了还欲往前走的易蓝因手腕,表情相当认真,“指套,家里没有。”
易蓝因“哗”地一下脸通红。
她抬手便推开挡在身前的郁景,一个人在前头走得飞快。
“那买不买嘛?”郁景在后头懒洋洋地笑着问。
“买你个大头鬼!”易蓝因小蝴蝶一样从前面没有路灯的路段跑回来,那头厚重的栗色长发便带着专属于易蓝因的香气一并被郁景纳入怀里。那朵小小的花自发间掉落,易蓝因忙抬手去接,最后那小花还是掉进了泥土里。
第33章
街头转角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郁景拉着易蓝因在人家门口严肃地开口:“谁输了,谁去买,行不行?”
易蓝因指指自己的脸, “你让我去买那东西?你疯了吧?”
郁景笑了笑, 抬手便扯住了她的手腕, “我说买两根棒棒糖。你想什么呢?是不是想不健康的了?”
“呸。”易蓝因蹙眉, 她揪着自己的袖口轻轻捶了下郁景的肩膀,“你别得寸进尺啊, 来, 我就陪你玩一局。先说好, 是一局定胜负,还是三局两胜?”
郁景笑着瞥她,“这么认真啊?小时候没少玩儿赖吧?”
易蓝因撸起袖子,手腕子瘦得皮贴骨,她长得又白, 手一靠近郁景的, 肤色差严重到就像公主对苦工。
“一局,一局。”郁景笑着说完后, 拉她到窗边, 易蓝因幼稚地做了一大堆花里胡哨的准备动作, 最后还是以首出剪刀落败。
她低头捂脸,那头茂密的发便跟着主人一起垂落下去。
郁景笑着拍了拍她的背,“我只要黑加仑味的, 葡萄的不要,找不到不许出来。”
“苹果味不行吗?”易蓝因仰起脸, 在她的设想里,郁景就该吃青苹果味, 有一种伊甸园里吃禁果的蛇的感觉。
“不要,我就要黑加仑。”郁景坚持。
易蓝因悻悻地离开之后,郁景直接冷下脸。
她大长腿一迈,几步走到道边的灌木丛边,手伸进去随意那么一薅,就薅出个黑色鸭舌帽出来。
“跟这么久了,拍不少了吧?”郁景嫌弃似的将帽子重新按回到蹲在灌木丛后的人头上,布鞋踩在马路牙子上,弯下腰,她从那人脖子上摘下一照相机出来。
“没,嘿嘿,”那人缓缓起身,又捶了捶自己蹲麻了的腿,“您是?”
“助理。”郁景皱眉摆弄手里的相机,最后实在搞不明白,直接把相机调转过来,“别呀,别。助理姐姐,”狗仔腆着脸抬手挡住了郁景要直接曝光胶卷的举动,“删了还不行吗?你看着我删,之前的那些别给我曝光咯。”
“你当我傻?”郁景抬手便拨开了狗仔的手,“现在这些东西都能联网,谁知道你能不能恢复。”郁景弹开胶卷盖,抬手一扯,那些底片便被她拽出来大半。
狗仔搓搓手,长吁短叹地短暂可惜了一会儿之后,又堆起笑问她:“ 你怎么发现我的?我这不,藏得好好的吗?”
郁景眯起眼,透过便利店的玻璃窗看易蓝因大晚上戴着墨镜在人家柜台边找黑加仑味的棒棒糖,夜班售货员也弯着腰认真帮着她找。大概这售货员也是个兼职,b城的便利店压根儿就不会上黑加仑味的棒棒糖,黑加仑味的只在老家那边流行。
把所有的胶卷扯出来后,郁景把废胶卷揣进自己的口袋,价值不菲的照相机在两手间互相掂了掂,她抓着那人的脖子问他:“谁派你来的?”
“没人啊,”狗仔尴尬地笑笑,“做我们这行的,还用人派吗?”
郁景冷笑了一声,抬手指了指对面停着的一辆车,“b3976h是你同伙的车牌号吧?”
狗仔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没,怎么会呢?我一个人来的,”他指指身边的外卖电动车,“这不嘛,我的作案工具。”
“行了,我是易老师助理,你们就算拍出花来,放出来也只是易老师和工作人员一起晚间散步的画面,有什么用啊?”郁景突地扔下手里的照相机,狗仔的心一颤,郁景的小指又轻飘飘地勾住照相机的背带,照相机的长焦就差那么一丢丢就磕到马路牙子上,“咱们也做个生意呗?”
“助理姐姐想怎么做?”那狗仔是个上道的,他年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管郁景叫姐姐倒是很顺口。
“我知道你们是杨瑾西派过来的,”郁景拍拍他的肩膀,“但她都日落西山了,你们做这种一锤子买卖它也没什么赚头是不是?”眼看着易蓝因直起腰板,放弃寻找开始付钱,郁景忙将相机扔到狗仔的手里,“我给你个独家,刘屺瞻知道吧?你跟着他,不出一个月,保管你能一战成名。”
“你没骗我?”
“我骗你干嘛啊?”郁景快速推了他一把,“叫你朋友赶紧走,事干成了,再来找我,那时候咱们再做长期生意。”
易蓝因离开便利店,门口里迷茫地看了看,最后发现郁景正站在道边和一个外卖小哥闲聊天,她靠在窗边,在手里的烟盒和草莓味的棒棒糖中艰难选了一下,最后将烟盒揣进口袋,低下头默默拆开了棒棒糖的包装。
郁景身高腿长,自道边几步便走过来。风是草莓味的,连郁景走过来的画面也是。
“原来你这么爱聊天儿啊?”易蓝因嘴里含着糖,还能字正腔圆地开口。
“啊,没有。风把他车上粘的小鸭子吹掉了,他让我帮忙捡一下。”郁景不想破坏易蓝因难得的好心情,就没说那狗仔的事。她上下打量一眼就看到了易蓝因牛仔裤口袋里凸起的烟盒形状,她没言语,还是并排靠在她身边,向她伸出手去,“我的呢?”
“没有,找了半天了。”易蓝因真诚地看向郁景,“你要是不信,你自己进去问问。”
“那你就不给我买了?”郁景抱起肩膀,从自己的视角看过去,易蓝因瘦瘦的白白的,风从街角吹过来,满头的长发在空中飞舞得乱七八糟,她唇上叼着一根粉红色的塑料棒,活像个在外流浪还不懂世间险恶的小公主。
易蓝因撇撇嘴,“那你不得说点好听的,你那上下嘴唇一碰,别人就得给你买啊。”
“姐姐,”郁景用肩膀撞撞她的,“姐姐姐姐,”见易蓝因还是无动于衷,郁景直接转身,长臂往墙上那么一抵,两人之间的距离便近似于无,现在全世界都是草莓味的了,郁景向她扬扬眉梢,“姐姐肯定给我买了吧?”
易蓝因抬手扯住自己唇边的塑料棍,她眼神躲闪了一下,又面含嫌弃地问回去:“壁咚啊?土不土?我偶像剧里演过多少遍的烂招了。”
“没用吗?”郁景歪了下头,脚尖又偷偷往前蹭了蹭,“这回呢?”
这下那草莓味便更加浓郁了,像渗进空气里的每一个分子,紧紧包裹住两人。
“烦死了。”易蓝因不好意思地推她,蜷起的小拳头里露出一根绿色的塑料棒,郁景笑着重新靠回窗前,她单手就能扒开易蓝因死死攥着的掌心,从里头拿出青苹果味的胜利果实后拨开糖纸,一下子就将糖球塞到嘴里。
“做你们这行的,肯定不少勾心斗角吧?”此时气氛宜人,环境舒适,郁景打开第一个话题。
易蓝因想了想,才撇嘴摇摇头。
“只要是人多的地方,都一样。不过就是我们这个行业在聚光灯下,善与恶都被镜头放大了而已。”
“杨瑾西在你这儿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得报仇吧?”郁景问。
“不知道。”易蓝因继续摇头,“反正兵来将挡嘛,我在这圈里混了这么多年,从处处有人使绊子到身边哪哪都是好人,习惯了。”
“倒是你啊,”易蓝因突然仰起脸看郁景,“我还是觉得你在我这儿屈才了,风里雨里学习了那么多年,不是为了给我端茶倒水的。”
郁景吸吸鼻子,“我喜欢。”
喜欢在你身边。
“那,要不然我把你推荐给导演吧?你长得不丑,身手应该也不赖,你这型的武打女艺人在圈里很稀缺的。”
郁景无奈地笑了,她忍不住揉了揉易蓝因的发顶,“有你这种稀缺吗?”
“我是哪种?”易蓝因认真。
“就美貌与实力并存那种嘛。”郁景回答。
“嘁。”易蓝因塌下期待的肩膀,“虚伪。”
屋子里的大学生兼职售货员坐在椅子里想了半天,才终于想起刚才那张脸的轮廓像谁。
她偷偷拿起手机,把窗外一高一矮的两个背影一起框进屏幕里。
【姐妹们,猜猜刚才谁来我们店里了?】
【这都几点了?你那小便利店还能去人啊?】
【照片】
宿舍群里一分钟的沉寂后。
【等下,这头发,这背影,有点儿像我那两性通吃的老婆啊!】
【卧槽,还真的像啊。】
【你们在说易蓝因是吧?】
【是吧?是吧?刚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姐姐好美,她还带着墨镜求我帮忙找棒棒糖,姐姐可温柔了,身上超级超级香,人又高又瘦!啊啊啊啊啊啊!】
【你们说热搜那是真的吗~】
【公司澄清了,一个是助理,一个是弟弟。】
【快去要签名合照!!!】
【我不敢啊!人家现在就在我窗外,我一抬头就能看见。】
【弟弟那个我真的信,那侧脸,那大长腿,和我老婆一模一样,弟弟也该出道给我梦!!!】
【等我下班回去,给你们每人带一份姐姐同款棒棒糖!】
【我老婆性别女爱好女不是更加让人腿软吗?】
【大半夜的,别说这种虎狼之词~】
【今夜春梦素材get】
接下来便成了斗图大赛,正经的不正经的通通砸了上来。
【等下,没人涛一下,姐姐身边这位吗?】
【热搜上那个助理吧~】
【像。那么高的女生,不多见。】
【别说了,我要开磕了,家人们,这多配啊?】
【你牙口真硬啊,啥都磕得下去!】
【不懂身高差肤色差的有难了!!!】
郁景往易蓝因的方向靠了靠,她带着坏笑小声问她:“那个,买了吗?”
易蓝因一脚就踩在她的布鞋头上,她咬牙切齿地看她:“你不如让我直接社交媒体上出柜好不好呀?”
“没买就没买嘛,我去买。”郁景装出一副又要进门的样子,被易蓝因死死扯住了后脖领子,她压着怒火,吐出的字也像有了温度:“郁景,你去死吧。”
郁景最后还是冲进了店铺里,易蓝因站在门外干着急。
大概一分钟后,郁景垂着头出来。
“没有吧?我就说肯定买不到,你非要进去。”易蓝因做贼似的扯着郁景的手臂就跑,“明天我要是上了那种热搜,你就跪在游宁办公室门口以死谢罪去吧。”
郁景跟着她跑了几步后,还是拽住了易蓝因的手腕。
她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花花绿绿的小圆筒,在易蓝因眼皮子底下晃了晃,最后拧开那小圆筒,一个葫芦形的塑料圈被拉出来,郁景将它放在唇边,轻轻一吹,漫天的小泡泡。
“我去买这个了,你能不能心思干净点?”郁景揶揄她。
易蓝因站在原地,她仰着脸看泡泡被夜风吹到四面八方。
郁景掏出手机,没什么构图,随意“咔嚓”了两下,易蓝因突然看过来,她摘掉脸上的墨镜,唇角翘起一个异常完美的弧度,那张造物主明显偏过心的脸,便透过镜头与郁景遥遥相望,就连她嘴边那根最普通最普通的塑料棍都像精心准备的道具。
漫天的小泡泡,还有路灯昏黄的光。
路中间站着她闪闪发光的大明星。
郁景把手里的小圆筒递给易蓝因,“给你玩儿。”
那个还在斗图的群被人重新拉回正轨。
【姐妹们,这回我看清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助理姐姐好帅啊啊啊啊!】
【谁懂?】
【她买了个吹泡泡的】
【太帅了,比咱们学校篮球队那个帅t帅多了!】
【长发啊长发!】
【照片呢?】
【急死了~我现在穿上衣服去你那儿,还能赶得上吗~】
【走了!别来了!没有照片,我用我的眼睛替你们冒犯过她了!】
不大一会儿,群里发来一张骨节分明的手拿着手机扫便利店付款码的图。
【卧槽~这手~】
【姐姐请正面up我!】
【看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女女那个用手啊,你不知道吗?】
【忘加狗头了,dbq】
【一屋子有一个正经人吗我说!】
两个人本来什么事都没有,一个电话被叫出去大半天,最后洗完了澡,两个人累得眼皮直打架。
郁景强撑着自己的眼皮问易蓝因:“我能睡卧室吗?”
“你想得美。”易蓝因看起来有点儿害羞,她从床上拿起一个枕头扔到郁景身上去,“把你电脑也关了,灯一直变来变去的,影响我睡眠。”
郁景从地板上捡起自己的枕头,先关了电脑主机,又关了洞洞板上的装饰灯,整个卧室便在一瞬间黑下来。
易蓝因突地打了个颤,她迷茫地跪在床上,小声试探:“郁景?你出去了吗?”
郁景抱着枕头,憋着笑没出声。
“郁景,说话!”易蓝因的声音开始放大,她的嗓音很特别,没什么情绪时听起来特别高冷成熟。
郁景偷偷摸摸绕到床的另一侧,眼睛适应了黑暗以后,看准了床上蜷着脚趾的小脚丫,突地一下子抓住了易蓝因的脚腕。
易蓝因声音里的高冷成熟一下子就没了,她“嗷”地一声,下意识连续踹了郁肩膀景好几脚后才软声软气地威胁人,“郁景,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小夜灯打开。”
“这屋这么小,你怕啥?”郁景抱着自己的枕头,笑着打开床头墙上挂着的金属夜读灯。
屋子恢复了光明之后,易蓝因的第一个动作是起身揪住了郁景的小臂,之后低下头张开嘴,一气呵成。
那小牙平时看不出尖利,咬破了皮肤后才觉得服气。郁景不敢去推易蓝因的头,便只能死命地捶墙来延缓痛感。
不大一会儿,有人咣咣咣地敲她家的门。
邻居站在门口输出了半个小时,郁景就攥着自己见了血的小臂连挨骂带道歉地呆了半个小时。
门板后面是偷笑的易蓝因。
她躲在郁景身后,看郁景低三下四地给人道歉。
等邻居离开之后,易蓝因躲在门板后面明目张胆地笑话她。
“看你还敢不敢了?人家说下次再这样就报警呢。”
郁景单手挂在门把上,她唉声叹气地看了眼易蓝因,最后自己找了医药箱给自己的小臂消毒上药。
易蓝因困得打了七八个哈欠,但她就是不走,只是站在一边懒洋洋地看着。
“明天我得去趟宠物医院,”郁景弄好了之后,抬起头认真地看向易蓝因:“我得打几针狂犬疫苗,要不我不放心。”
于是郁景拎着医药箱又被易蓝因追着打,这回她们两个都不敢再发出噪音,拖鞋都乱七八糟地脱在一边,两个人光着脚在客厅里无声地打闹。
放好医药箱后,两人一起躺在床上,易蓝因累得直喘粗气。
郁景突然翻过身,她抬手捏住了易蓝因有点肉肉的耳垂,轻摩挲了几下后,她沉下眼眸低声问她:“我能亲亲你吗?”
第34章
“可以。”
易蓝因轻轻闭上眼, 眼睫毛颤颤的,在头顶阅读灯的暖光照射下,像一幅油画上的青春少女。她踌躇过, 犹豫过, 但还是勇敢地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她的手渐渐抚上郁景的后脑, 郁景便过来了。
像多年前, 那个嘴里叼着棒棒糖无畏又勇敢的少女突然间就长大了,她学会了收敛锋芒, 学会了隐忍蛰伏, 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成人法则。
果冻似的唇, 轻轻一触,便羞得像林间小鹿一般躲开。
躲开了以后,又要用那种纯洁无辜的眼神在夜晚向恶毒的人类发出邀请。
欲望是人类终身相伴的名词。
小腹间像燃起了火,它腾腾自腿…间飞上头顶,引燃了空气后, 又打算烧死屋子里抱在一起的人。
那火苗在逃窜, 从对方的身体汲取能量,熊熊燃起, 自唇燃到胸膛, 发热的掌心抵住肩膀, 漂亮的人哈着气,她小声地问对方,“我们, 是不是太快了?”
“快?”
这字在当下的氛围里更像一种挑衅,窗外皓月当空, 它有万里云层作伴。
在最后一丝防线溃败之前,有人发着抖小声制止, “别进来,郁景,”她推她的肩膀,“我还没谈过恋爱呢,你要追我的话,就要按部就班地来。”
郁景抬起头来,自月光下看被汗水湿了长发的年长者,她还是那般完美,躺在床上就像古希腊神话体系里专司纯情的神女,被扯在腰间的被子像一个巨大的黑色贝壳,它把她包裹在深海里,一开一合地去撩拨人心。
“要牵手在月光下散步,要接吻在最相爱的时刻,要约会,要拌嘴,要吵架,要和好。到那个时候,等我们都做好死也无憾的准备的时候,我们就在日初时,在幽暗的小房间里做….爱吧。”
两个人被子里滚过千百次,在重新相遇的这一刻,却纯情得想把一切都打翻重来。
郁景亲亲她的额头,将她腰上的被子扯到肩膀处盖好以后,她问她:“你需要我离开吗?”
“不要。”易蓝因从被子里伸出只手臂,细细的手腕在纯黑色的床单上滑行得自然,“郁景,就这样陪着我吧。”
这是郁景第一次听到易蓝因开口挽留她,从前的种种像年久没人盘的账本,一桩桩一件件地突然自记忆深处叠过来,压得郁景喘不过气。
“我从前,对你真的很差劲吧?”
总是在结束时,独自在卫生间里呆上好久。
总是在离开时,露出那种迫不及待的表情。
“不啊。”易蓝因调整了几次呼吸,她抓着郁景的手,想了想她们的从前。
在走哪都是金钱铸造的身份圈子里,李芷一直觉得自己过得还不错。
她可以叛逆得突然离开故乡去到一个谁都不认识自己的小地方上学,也可以打扮精致重新做回圈子里最受宠的焦点。
她银行卡里躺着巨额数字,爷爷只把她当作李氏未来最正统的继承人。
她是花房里最漂亮的那一朵,也是金丝笼里最乖顺的那一只。
她本该心存感恩地长大,再学着大人的样子冷酷无情地权衡。她要划开地盘,踩着败者的头颅爬上去,爬到权力和欲…望的最上头去。再云淡风轻地与同样戴着面具的人探讨为何那些沉迷在亲情友情爱情下的小人物永远也成功不了,到底是不够努力还是不够虔诚。
郁景和她圈子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真实又凛冽,像花园里永远除不尽的杂草,也像山顶最灿烂的日出。
易蓝因记得郁景第一次带她出去约会,地点不是游乐场也不是电影院。
她穿一整套运动服,拉链拉到最上头去。身上背着单肩书包,骑着一辆纯黑色的电单车在酒店门口接她。
易蓝因当时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里。
郁景便让她坐在座位上,她站在一边推车也推她。
那是一个最平淡的春日,万物复苏,世界欣欣向荣。
路两边有花朵的香气,柳条弯弯地自头顶遥遥坠着。
少女挺拔,肩上的单肩包也是黑色的,她推着车把慢慢地前行,走到路口时,要大笑着回过头来,“你要吃烤栗子吗?新烤的最好吃了。”
于是车上除了她自己又加了一包热乎乎的开着口的板栗。
郁景还是挺着背的,她说:“我找到一个超级好玩的地方,除了你,我没带别人去过。”
易蓝因开始期待,口腔里是湿软的热板栗,视线尽头是盈盈的那句唯一。
路过一间小巷里的咖啡书屋,郁景停住了脚步。
易蓝因抬起头去看,树干磨成的猫型招牌,上面还带着一对儿可爱的木耳朵。小店门头不大,却处处透着主人温暖的小心思。锁车的地方,是一棵开得正好的樱花树,树干上绑着一个秋千,有十几岁的少女们排着队在粉得灿烂的树下拍照。
这地方是有趣的。虽然人很多,但还是有趣的。
郁景却在拿到咖啡后,又带着她自咖啡店后门出去。
连车也不要了。
“这里不是吗?”易蓝因问她。
少女扯着身上的包带,笑着朝她摇摇头。
“这里不好看,最好看的还要接着走。”她低下头打开包上的拉链,她从里头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只风琴机,宝丽来早就停产的机器,凭郁景当时的身家,是绝买不起这种娱乐性产物的。
“我找我那富二代同学借的,一会儿给你拍照,我准备了五包相纸,”她得意地拍拍身上的单肩书包,又小心翼翼地将机器放回去,“绝对把你的美貌还原出八成。”
“为什么只有八成?”易蓝因那时候端得还是个不苟言笑的冷淡人设,爷爷教她,不要让人觉得你好亲近,要让别人害怕你,才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
“这世上没有那种机器。”郁景朝她得意地挑挑眉,“要靠眼睛才行。”她指指易蓝因湛蓝的眼,“我想知道,你眼里的世界也是带着蓝色的吗?”她突然就凑过来了,青春洋溢的少女,像一团让人忍不住靠近的火焰。
“不是。”易蓝因认真摇摇头,她当时想的是这世上还有这种无知的文盲吗?
郁景在她眼前笑了,“我希望你看到的世界有蓝色,因为我看到蓝色了,蓝色最漂亮。”
易蓝因不知道现在的大学生是不是土味情话张口就来,但她还是心脏轻轻地不易察觉地疼了一下,像是在向主人强调自己的存在,又或者是第一次听人讲这样直白到白痴的话。
从咖啡店后门出来之后,是满眼的大片大片的平房。
极个别的房子换上了大红的瓦,剩下的一切便都是灰色的。
墙头上有懒洋洋晒太阳的猫,墙下立着一只躺椅,上面没坐人。
电线杆还是那种老式的,水泥色的杆子上两条金属杠,上面缠着好多条电线,线上挤着一堆圆滚滚的小鸟。
“看到那里了吗?”郁景兴奋地指指尽头的转角,“后现代艺术大作之烂尾楼。”
爷爷说女孩不要靠近工地,不管是建设前还是建设中的。
郁景在前面倒着走领路,她抓着书包带子面向她开口道:“这家咖啡店还挺有名的,我们学校有几个女同学就只喜欢喝这间咖啡店的咖啡,路太远了就没人接单,我接了。”她得意地拍拍自己的胸脯,“就用我那辆电单车,十三公里,四十多杯,每周两趟。”
“给你再加点零用钱?”易蓝因不知道郁景的故事是不是在迂回提醒她加薪的事。
“不不不,”小姑娘疯狂摆手,“我奶奶的手术费全靠你的帮助,我可不能得寸进尺。你猜,我一趟能赚多少钱?”
“多少?”
“八十,光跑腿费。”郁景双手合在一起,“感谢她们!也感谢咖啡!”
易蓝因略一思忖就知道是郁景的同学在偷偷做好事。
在外卖app上多给外卖小哥八十的小费,肯定有人抢单。
这钱,就是特意给郁景的。
用一种傲慢的名头。
比她伟光正得多。
她知道自己卑鄙,用一种商业行为去换了郁景的整个青春。
郁景带她爬楼,每一层都没有窗户,四面都透着风,楼梯也是灰扑扑的,没有栏杆,要时刻小心脚下的每一步。
直到她的脚踩在天台上,郁景从她身前移开。
四周被人精心围了一圈彩色小灯泡,中间有一个倒扣着的水泥桶,桶底盖着一块红绿格的布,两边是两个小马扎,郁景在她身旁伸出手来,“当当当当,我做的。好看吗?”
她迎着风跑向天台的最边沿,头发被风吹得背过去,再转过头来时,刘海垂回来盖住眼睛,高瘦挺拔的人,像从热血少年漫里走出来。
郁景将运动服上的拉链拉开,张开双臂,运动服的衣角便随着风飘。
像旗帜。
她踩在水泥块上,人看起来岌岌可危。
易蓝因没有制止她,她只是用她那双寡淡的蓝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郁景回过头来,指挥她,“过来,别怕,我会拉住你的。”易蓝因只是犹豫了一瞬,便迎着风,像郁景那样踩上去,她下意识张开双臂去维持平衡,郁景不光没接她的手,还往后退了两步。
郁景低下头从背包里拿出那款老古董相机,测试了一下之后,她皱眉看了眼表,然后她蹲下去,笑着仰起脸来问她:“今天你开心吗?”
“还行。”易蓝因回答。
相机的镜头悄悄对准了她,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身边的小彩灯突地亮起来,头顶忽地飞过一架民用客机,闪光灯把仰起脸向上看的李芷定格在取景框里。
郁景拿起从机器里缓缓出来的相纸,抬手摇了摇后,她从水泥台上跳下去,空着的手向水泥台上的易蓝因伸出去。
“每天这飞机都这个点儿在头顶过去,”她又甩了甩手里的相纸,待相纸更清晰了一点之后,她拽住易蓝因的手把她硬生生地从台上扯了下来,“还是有点危险的,”她嘿嘿地笑,“看,好看吧?这相片好看到可以传下去了。”
易蓝因将手里的咖啡放到刚刚踩着的水泥台上,她接过相片,看相片里生机盎然的自己。
她像活过来的布娃娃,就是不像她自己。
“要我给你拍一张吗?”易蓝因问。
“不用。”郁景拍拍裤脚才沾上的灰,“我又不好看。”
易蓝因便从郁景手里抢过了那风琴机,拍拍树,拍拍房顶,拍拍鸟,拍拍被扔在路边的空饭盒,最后镜头定在郁景的身上,闪光灯一亮,易蓝因心虚得一哆嗦,她着急地从机器里拿出那张相片,又将镜头自然地对准那两个被人拖在一起的小板凳上。
郁景那张照片照得糊成一片,易蓝因只能依稀地看出一个人类的轮廓。
黑不隆咚的人,像条雪糕棍,照好的相纸被一股脑平铺在那张红绿格的布上,郁景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拨了拨,最后又觉得无趣地将视线调整到深蓝色的天空上。
易蓝因得以在这种时刻留下那张最郁景的郁景,它在她的手机壳下一年又一年。
“我有点儿想我奶奶了,我奶奶做的锅包肉是可以开店的程度。”郁景咂咂嘴,转过脸来问易蓝因:“你离开家人的时候,也会想念他们吗?”
“不会。”易蓝因诚实。
“啊,”郁景长出口气,“果然,我还是不够成熟。我同学说,长大了就不能想着依靠家人了,要想着怎么保护他们。”
易蓝因觉得这同学前半句说得对,后半句不对。
不应该是想着怎么保护他们,而应该想着怎么战胜他们。
天开始黑的时候,能听到楼道里有人骂骂咧咧的脚步声。
易蓝因坐在小马扎上,背靠在水泥墩上没动。
郁景“腾”地一下起身,她将身上背着的背包摘下,放在易蓝因穿着碎花裙子的腿上。
有人头露出来,两臂的纹身,老头背心大裤衩,脚上趿拉了个人字拖。
“他妈谁让你们,”来人顿了顿,待看清挡在眼前的人脸后,“小景啊,”他又一步退回去,“没看到你的车,我还以为哪个没长眼的偷摸上来了。”
“李哥,”郁景叫了他一声,“之后几个月我就不来了。”
“不来了?”李哥挠挠头。
“嗯,学校训练紧,”郁景挡在上天台的口子上,“以后你就独酌吧。”
“那今儿得陪我喝点儿吧?”李哥又挠挠头,“我让人搬一箱啤酒上来,再整点小烧烤,一会儿就能到。”
郁景轻“嘶”了一声,略显为难。
李哥直接把她扒拉到一边,对上那双冷淡的蓝眼睛后,李哥蹙眉,“这啥人啊?那么漂亮咋往这种地方带?再让人看上,不够麻烦的。”
郁景细弱蚊蝇地嘟囔了一声:“我喜欢她。”
“啥?”
“我喜欢她。”
李哥一拍手,“你舅这啥命啊,大的那个搞同性恋,你这小的也那样。行啊,你们姐俩眼光好,小丫头都漂漂亮亮的。你舅既然把你交给我,我肯定把你照顾得明明白白的。”他走上来,嗓门洪亮:“没吃饭呢吧?一会儿哥就在这儿给你们支个烧烤摊儿,老妹儿,想吃啥你尽管提,李哥这儿管饱。”
郁景有些窘迫,她怕李芷那样的人会误会东北人的豪爽热情。
“喝酒吧。”李芷却说。
郁景就是那一天知道李芷喜欢喝酒的,她把人李哥喝得“涕泗横流”,怎么从东北带着老婆孩儿到了这儿,又是怎么白手起家好不容易在下面开了个烧烤店,最后李哥假亦真时真亦假地在装晕之前告诉李芷:“小景这孩子苦啊,从小就苦,要不是有她舅舅在后头撑着,早死在冬天的松花江里了。”
易蓝因抬起眼看郁景。
“别听他瞎说,小时候爸妈带弟弟出去旅游了,有一天我忘带钥匙回不去家,就在江边儿坐了一晚上。我舅以为我想不开,动员人找了我一晚上,后来还报了警。我衣服鞋被江水打湿了,他就以为我跳江了。”郁景边拍李哥的脸边转过头向易蓝因解释。
“坐一晚上,咋能湿全身呢?”李哥嘟囔了一句,又继续装晕。
郁景笑着踢了李哥屁股底下的小马扎一脚,“我幼稚,想不开,行了吧?”她拉李哥的肩膀,“你那能喝死人的酒量装什么醉,赶紧起来,我们也走了。”
易蓝因这才知道,曾叼着棒棒糖桀骜不驯的少女也曾经委屈到想要投江。
大概是江水太冷,又觉得折磨自己不值。小孩子还是自己游上了岸,在江边湿哒哒地坐着仰起头看星星。
早上被发现时,衣裳都快干了,她打了几个喷嚏,爸妈回来之前医院里吊了几针之后病就好了。
舅舅说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郁景不知道以后有没有福,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的身体素质真的挺好的。
只点着一盏小小阅读灯的小屋昏暗,又刚经历了些情…欲之事,郁景困得睁不开眼。
易蓝因扯了扯她,“躺下睡。”
郁景转头看了她一眼,又对着她咧着嘴笑,“你长得好漂亮啊,比仙女还好看。”
易蓝因把郁景从床头扯下来,她搂紧郁景的头,摸了摸她的鬓角,又捏了捏她没肉的耳垂,“苦都吃完了,以后就只剩下甜了。”
郁景的觉在脑袋触到枕头的那一刻,直接昏睡过去。
易蓝因搂着她,将身上的被子也盖到郁景身上去。
在巨大的困意袭来之前,她特意贴在郁景的耳边轻声许诺:“以后,有姐姐疼你。”
第35章
郁景再睁眼时, 身边早没了人。
她抬手在旁边的床单上摸了摸,还有一点热乎气,大概是没走多久。
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起身, 先是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手机, 确认天下没有大乱之后, 她开了个社媒号, 在昵称那儿卡了半天,最后打上易蓝因的小保镖, 齐活。
把社媒号用公司邮箱发给游宁后, 游宁给她回了一个微信号。
她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 加了那上面的号码之后,游宁直接给她发了几个大字:【前辈箴言!关闭私信!!!】
郁景本来没当回事,两分钟后,易蓝因工作室连同启航传媒一起发了澄清声明并艾特了她这个号,于是她的私信就炸了。
她手忙脚乱地找怎么关闭私信的功能, 厨房突然传出“铛”的一声, 像什么东西砸在了地砖上。
她又起身出门查看,手里的手机叮叮当当, 厨房里的易蓝因举着锅盖迷茫地看着锅里的噼里啪啦。
看来这天下终究还是乱了。
郁景黑着脸把易蓝因从厨房里拽出去, 确认她手上没起泡, 脸上没被油嘣以后,她将炸了的手机扔给易蓝因,“去沙发上坐着。”
关燃气, 将锅里的黑炭蛋扔到垃圾桶里,刷了锅后重新起锅烧油, 一切才终于被拨乱反正,就连手机闹人的声音都没了。
她从厨房门里探出头去看, “关掉了?”
“嗯。”易蓝因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她身上套着郁景的白色长袖T恤,袖子就那么啷当着盘腿坐在沙发上:“你没上传头像呢,要我帮你弄吗?”
“你随便。”郁景单手套上围裙。
想在喜欢的人面前显摆显摆厨艺,于是在大早上,郁景用冰箱里仅限的几种蔬菜肉类绞尽脑汁凑了一桌四菜一汤。
菜端齐了以后,郁景摘下身前的围裙走到沙发前,“别弄了,吃饭。”
易蓝因勾过她的肩膀,指着手机上营销号牌她俩的照片问她:“这张拍得是不是还挺好?”
“啊,还行。”
易蓝因便坏笑着将她的手机还给了她,郁景脑里那根警觉的弦一下子崩起,手机翻了翻,终于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易蓝因的小保镖】头像就是那张暧昧照片。
易蓝因的大号甚至转发了营销号怒斥她脚踏两只船的博文,上面写【没有两只,亲弟弟犯法。】,最后艾特了【易蓝因的小保镖】。
郁景坐在沙发上,沉着脸翻了翻“广场”上的评论。
【呜呜呜,姐姐终于为自己解释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呜呜呜呜,让我再哭一会。艾特易蓝因工作室,给我狠狠告黑!!!#易蓝因没有两只】
【无良营销号到底什么时候死绝!!!气死我了!!!#易蓝因#易蓝因没有两只】
【亲弟弟都能造黄谣女明星实惨#易蓝因告黑#易蓝因没有两只】
【再营销就反感了,谁在乎外国戏子那点破事。#易蓝因】
【一直相信姐姐。蓝心表情蓝心表情蓝心表情#易蓝因天生大明星#易蓝因没有两只】
【蓝精灵一直在,蓝心表情,共同期待易蓝因待播作品,蓝心表情。附带所得奖项长图】
【现在的明星真好当,随便发了条声明,就有成千上万的孝子贤孙上赶着给人当枪使#易蓝因炒作】
【易蓝因与资本大佬的那种视频这里有,私信,5yuan打包价。挑逗表情】
【望周知,易蓝因土生土长中国人,广电盖章四美青年,我们混血大美女没惹任何人!#易蓝因风华绝代#易蓝因十佳青年#易蓝因民国蛇蝎】
【嘴臭的刷刷牙吧,隔老远就闻到味儿了。#易蓝因没有两只】
【姐姐定春秋开机大吉,一切顺利!握拳蓝心握拳蓝心握拳蓝心#易蓝因风华绝代】
【易蓝因外网七分钟小视频,扫码看!!!附图二维码】
【我们易姐是演员,想恋爱就恋爱,想结婚就结婚,拒绝给女明星灿烂人生设限!#易蓝因做自己#易蓝因天生大明星#易蓝因没有两只】
“吃饭,”易蓝因拍拍桌子,“没事别上网,那上面乌烟瘴气的有什么好看的?”
郁景举起手机,蹙着眉头看她:“你就不生气?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视频啊?”
“那都是骗子,购物软件拉人头赚钱的,扫了码他有提成。”易蓝因转过头去夹菜,“你会做锅包肉吗?”
“那个还是我奶奶做的最好吃,等你定春秋杀青了,我带你回去吃我奶奶做的。”郁景顿了顿,又纳闷地问她:“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扫过?”
“嗯,”易蓝因大大方方地承认,“好奇嘛,我又没拍过。”
“你闲的吧?”郁景坐过去给她夹肉菜,“你多吃肉。”
易蓝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筷子在碗里夹起那瘦肉,她唇角绷得很直:“你管我啊?”
郁景从碗里抬起头,“啥?”她愣头愣脑地,脑子里还是往常当人小白脸的逻辑,可不敢管金主的事,“我没管你,你喜欢吃就吃,不喜欢吃就不吃嘛。”
易蓝因将手里的筷子平放在碗沿上,她严肃地用手指敲敲桌面,郁景也马上坐直,“风华绝代的易老师请指示。”
“你别给我瞎贫,”易蓝因嗔她一眼,“我们现在是平等的关系,没错吧?”
“有错,”郁景弱弱地抬起手,“你是我老板。”
“啧”易蓝因扫她一眼,“吃饭吧还是,你多吃肉,多吃,来,”她一筷子一筷子地把盘里的菜堆到郁景的碗里,“不吃光不许离桌。”
郁景闷头扫下去大半碗以后,状似自然地问无所事事的对方:“《定春秋》男主定了吗?”
“还没吧,怎么?”易蓝因眯起眼,“有喜欢的男演员?推荐吧,我听听,”她表现得相当孤傲,“我攒的项目,导演多多少少能给我一点薄面。”
郁景看易蓝因那突然阴森高冷的模样便明白了,她快速扒了碗里最后几口饭,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后,她坐回去,面对异常严肃的易蓝因道:“既然是你攒的,我给你一个建议。”她认真看向易蓝因:“刘屺瞻那个角色,和男主一起选吧,有备无患。”
“什么意思?”易蓝因挑眉。
“你相信我吗?”
“当然。”易蓝因点下头。
“我怀疑刘屺瞻有吸毒史。”郁景认真。
易蓝因听到这话先是舔了下嘴唇,呼吸较平常更快,她尽力消化着消息,随后拿起自己的手机。
电话拨通之前,她仰起脸:“这事,你没和别人说过吧?”
郁景抬眉,“你要是不信就算了。”她站起身,走到厨房洗碗。反正她和那个狗仔说过了,是不是的,时间会给答案。
第一天她见刘屺瞻就觉得这人瘦得奇怪,虽说娱乐圈演员们个个瘦得像纸片人,但刘屺瞻的脸特别像瘾君子。更让她确信的是,刘屺瞻当时走近了她,身上有一股古龙水压抑着的改良大…麻味道,这味道她最熟悉了,当年在队里可没少捣毁制…毒窝点。
现在最新的技术和最前沿的产品,她比国内有些小毒…贩还门儿清。
易蓝因去阳台打了通电话,再回来时,她严肃地在厨房门口叫郁景,“你确定没和别人说过是吧?”
“我说了,”郁景回头,“和一个小狗仔说的,昨晚他拍了咱们两个,就那个外卖小哥。”
易蓝因皱眉,“你当时怎么不报警?”
郁景垂下头,她不敢在易蓝因面前承认她有私心。她觉得报警是对刘屺瞻的宽容,她想让所有吸…毒的人去承担最大的恶果。一个大热演员在片场被警方拘捕,被狗仔拍到后压不住网络舆论的结果才够痛快。
像向云那样默默牺牲的缉毒警还有千千万万,她觉得这条产业链的起端到终端的所有人都有罪,控制不住自己吸…毒的更该重罚。
“说话。”易蓝因着急地扯了下她的手臂,“郁景,回答我。”
郁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后小声回答:“我想亲眼看着他身败名裂,吸…毒的人都该付出这种代价,这答案易老师您满意吗?”
易蓝因皱眉,她仰起脸看满脸惊慌失措又强装镇定的郁景,在说话之前特意润了润嘴唇来压抑自己的情绪,“这有什么难说的?”她不解,“你以为我是什么纯情小白花吗?我的灵魂比你想得脏的多,但是郁景,我希望你在我身后能是干净的安全的。”
她拉郁景在餐椅上坐好,“这娱乐圈当然不是表面上的光鲜亮丽,每个人都有不愿被人提起的过去,为了掩埋那些过去他们会无所不用其极。郁景,我也只是想保护你,仅此而已。”
“可我不需要你的保护。”郁景塌下腰看着蹲在她面前的易蓝因,“我说过,我长大了,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她语速突然变得很快,“你不要总是把我当小孩子,我也想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面前。”
易蓝因顿了顿,她改蹲姿变成坐在地板上,安静了两分钟后,她缓缓开口:“是我错了,”她冲着郁景笑了笑,“还好你不是因为他正追求我才有这种想法,我们小景,还真是人格伟大。”
她忽地趴在郁景的膝盖上,那双宝石似的眼睛闪亮亮的:“我说我错了。”配上那特意软下来的声调,让郁景的心脏都跟着软成一滩水。
郁景便突然觉得羞愧难当,她小声嗫嚅,“是我错了才对,我该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易蓝因费劲地抬起手臂摸了摸郁景的头顶,“好了,这事过去了,算你立了大功。”她从地板上站起身,“就是麻烦你现在就要收好行李了,《定春秋》继续延期,我这段档期太空,游宁给我临时接了个综艺,飞行嘉宾,今晚就要飞了。”
“易蓝因,”郁景突然抬起头来看她,“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就像无论我做了什么错事,你总会包容我。”她表情显得有些急切,“可你明明不是那样委曲求全的人啊。你有钱有名有地位,我这样失败的人凭什么能绊住这样的你呢?”
“是吗?”易蓝因停住去拿行李箱的脚步,“你怕有那么一天,我会身心无负担地离开你,对不对?”她直接击中要害,“可是喜欢,本来就是自卑的,我没你想得那么完美。”
她穿着宽大的纯白色的衣裳站在洒满阳光的客厅,栗色的长发柔柔地铺在胸前,她看向郁景带着笑:“我也是自卑的。”
见郁景显然不信的表情,她又接上一句:“啊,我的意思是,我也喜欢你。”用那种最普通的音调。
第36章
郁景觉得自己上辈子应该是易蓝因的军犬, 易蓝因就那样亭亭玉立地站在那儿便像浑身发着光。
她想表现表现,四周看了看,她站起来直不愣登地将衣柜前面的易蓝因挪走, 手往衣架上随意那么一抱, 一摞差不多的黑T恤黑衬衫黑卫衣被扔在行李箱里, 她推易蓝因的肩膀使她坐到床上, “给你个秒表,”她从洞洞板上拿下一个黑色的迷你计时器, “就这一箱子, 三十秒, 我能叠得板板正正,你信不信?”
易蓝因接了计时器,偏头扫了眼乱七八糟堆成小山的行李箱,她有些嫌弃,“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穿黑色?”
郁景听易蓝因这么说, 怎么扔下去的又是怎么一摞地拾起来, 从衣柜角落里换了一堆白色打底衫,“三十秒, ”她挑挑眉, 给易蓝因比了个ok的手势。
易蓝因直接把手里的计时器撇到床上, “起来。”她推开挡在衣柜前的郁景,挑挑拣拣地选了些不同版型的黑白灰以后,她重新坐回去, 捡起刚被自己扔掉的计时器,“来吧, 三,二, 一点五,”她笑郁景紧张的表情,在郁景打算起身“报仇”的时候,忙举着计时器在脸前晃了晃,“快,别闹,重新来,三,二,一。”
她按下了计时按键同时嘴唇跟着紧抿起来。
郁景将箱子里乱七八糟的衣服裤子重新分类,裤子打卷,上衣平铺后,手指头快速摸过三个点,提起来就是叠得漂漂亮亮的成品。
她把所有的分类分成四小摞,挨个扔进行李箱后,她快速拍了拍手,“按停,多少?”一脸的急切。
易蓝因自己偷偷扫了眼计时器的小屏幕,一巴掌堵在凑过来的郁景脸上,“想知道啊?”
“想。”郁景回答。
易蓝因将计时器紧紧捏在手里,刚要开口,客厅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易蓝因忙笑着推郁景虎视眈眈的脸,“帮我把手机拿过来,我就告诉你。”
郁景像个大型犬似的,得了口令,立刻就转身,几秒钟又嗖地一下窜回来。
“给你,游总的电话。”
易蓝因用眼神示意郁景帮她接起手机,之后耳朵凑过去,“嗯,嗯,知道了,好,好,明白,辛苦了。”
郁景就撅着个屁股举着手机等着,电话打完之后,易蓝因起身突地甩了一下长发,发尾抽过郁景的脸,之后她“腾”地起身,攥着手里的计时器朝郁景晃了晃,“三十一。”
郁景郁闷地放下手里的手机,要是她的耳朵能动的话,恨不得愁地摇起来,“完蛋了,这就是上了年纪的后果吗?”
易蓝因一下子将手里的计时器屏幕怼到郁景的眼前,“二十六,我说什么你都信,”她又重新站到郁景的衣柜前,细长的手指自左边拨到右边,又从右边再挨个拨回去,“一会儿去机场,起来帮我挑一套衣服。”
“我?”郁景极度不自信地指指自己,又极度不自信地指指自己的小衣柜:“你穿这里面的便宜货去机场?这里面最贵的那件,一千六,还是你给我买的,”她蹲下身,从衣柜中间的大抽屉里拿出一件崭新崭新的白T恤,“我一身加起来也没有这一件短袖贵。”
易蓝因翻了一下她手里的T恤,“这都多少年前的款了,这么新,怎么不穿啊?”
郁景不好意思地抿嘴,又小心翼翼把那T恤塞回到大抽屉里。
还能因为什么,舍不得呗。
可能是小时候没被人重视过,所以她总是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些好的贵的稀有的令人趋之若鹜的。
买来的新衣服,甚至会刻意留到第二年再穿。
她知道自己有毛病,但她改不了。
“现在不穿球鞋了?”易蓝因抱起手臂回头看她,“以前不是还熬夜抢鞋吗?”
“也没抢到几双,”郁景坐回到床上,“后来还都转卖了,鞋柜里现在只有布鞋和你以前给我买的了。”
“呵。”易蓝因语焉不详地挑眉,又转过去从衣柜里挑出件黑衬衫,“出去吧,我换衣服。”
郁景刚从卧室走出来,门铃便响了起来,她走过去开门,发现是正忙着打电话的游宁和依旧穿得色彩斑斓的小桃。
小桃进门之后便紧张兮兮地将手里的首饰盒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开了盖子确认里面的东西还原模原样地在原处才放下心来参观郁景的家。
“这地段,还能有这种小户型,以后肯定会大升值的。”她接过郁景递给她的矿泉水后,从窗台露头鬼鬼祟祟地看了眼沙发上打电话的游宁,随后偷偷拽住了郁景,“郁妹妹,”她小小声地询问:“你还好吧?”
“什么?”
小桃上上下下看了眼郁景的脸,确认她真的无大碍后才煞有介事地拍拍她的肩,“你是真的强,易姐工作室最开始是我运营的,天天被艾特出来挨骂,后来易姐怕我抑郁,就让我把运营权交回给公司了,嘶,”她缩起肩膀摇摇头,“现在想想还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都没怎么看,”郁景诚实,“易老师帮我关了私信和评论。”
“咱们易姐,没说的,菩萨心肠。”小桃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肩膀,又带着郁景去客厅看她带来的珠宝,“这些加在一起有八位数,品牌方非要机场露出。”
郁景弱弱地扣上那珠光宝气的首饰盒子,小声问小桃:“易老师身上那衬衫一百二,你确定它能和这些祖宗们出现在一起?”
话音刚落,易蓝因打开卧室门出来,全妆戴墨镜,禁欲的宽大黑衬衫把她的直角肩衬得更加利落,扣子松了三颗,领口恰到好处地露出她漂亮的锁骨,她走到沙发边坐下,用两根手指将那首饰盒拉到面前,开了盖子后,她提起那葫芦型胸针,在自己胸前扫了两眼,最后仰起脸问郁景:“你介意这衬衫留下两个洞吗?”
郁景不配介意。
她下意识摇摇头,又提醒了她一遍:“虽然你穿着看起来很贵,但这衣服一百二。”
易蓝因白她一眼,食指又挑起根亮闪闪的项链,“过来帮我戴上。”
郁景接过来,皱着眉头看了眼手里亮晶晶的小东西,忙把它戴到易蓝因漂亮的脖子上去,她的手稳,易蓝因还没什么察觉,郁景便帮她戴好退到一边。
易蓝因放下手里的长发,从首饰盒里拿出戒指,套到食指上后,她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照了照门口的镜子。
郁景发现易蓝因这人很怪,把她放在任何一种场景给她任何一种设定,她好像都能游刃有余地融入。
最后游宁亲自把她们三个送到机场,车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的长枪短炮,还有源源不断的“后备军”在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她们下车之前,游宁特意回过头来叮嘱了一句:“今天人多,不要管露出,丢了大不了就赔,你们主要的任务是护住小芷。”
郁景便一下子懂了今天机场的重要性。
怪不得珠宝商自降调性,非要在这种场合要艺人上身本该出现在晚宴颁奖礼的产品。
今天是易蓝因澄清双性绯闻后的首次露面,不光有粉丝代拍翘首以盼,不少媒体也混在粉丝堆里等待一个最新的热闻。
郁景紧张地舔了舔唇,身边的易蓝因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郁景朝她点点头,随后一把拉开车门。
大量的闪光灯闪起,郁景挡在车门外,牵着易蓝因的手将她带出车厢。
小桃在对面绕过来,小小的个子中气十足地大声吆喝:“麻烦大家让一让,让一让,烦请大家注意公共场合秩序,艺人不接受采访。”
套话说了也没用,还是有更多的问句此起彼伏地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递进中心。
易蓝因迎着闪光灯眼都不眨地冷脸往前走,郁景张开双臂把她圈在自己的怀里。
“请问你和你身旁的助理是什么关系?”
“请问你和李氏的李先生又是什么关系?”
“有传闻说易小姐你是李先生的私生女,请回应一下吧。”
“易蓝因,请你正面回应一下双性绯闻是否属实?”
易蓝因一下子停住脚步,连同所有的一切的周边的人都跟着动荡了一番,有话筒准确无误地递到她的唇边,“《定春秋》主创不和,请问是真的吗?”
“《定春秋》开机又延期,是因为你最近的双性绯闻吗?”
“魏轩为什么辞演?”
“杨瑾西的税务问题是你举报的吗?”
“出道后为什么改了名字?”
“借运之说你承认吗?”
小桃从她身边一侧冲出来,“有关其他老师的事,请你们去问当事人。”
媒体安静了一瞬,又是更多更爆炸的问题推推嚷嚷地围过来。
“你是怎么拿到《定春秋》的角色的?”
“关于飞山内定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
“…….”
易蓝因在镜头前蹙眉摇头,最后她抬手在怼到面前的话筒里随便挑了一只,食指上的戒指被反光灯打得绚烂无比,她举起话筒,语气坚定又带着点玩笑,她说:“今天单身,明天可不一定。”话筒又被她笑着塞回给话筒的主人,她唇角带着一抹笑,像是完成了什么内心确定的仪式感。
人群突然开始骚乱,机场保安从机场内部跑出来,他们手拉手形成一道人墙,努力将易蓝因隔出人海。
进门之前突然有人惊呼,连不要命的代拍都跟着慌张跑开。
“让开,快让开。”
“是硫酸。”
“快!”
郁景抬眼,在那人扑过来之前,她把易蓝因推给小桃和那群机场保安的方向,透明色的液体慢速浇下来的瞬间,她呈一个巨大的“大”字挡在所有人面前。
她以为人在将要面临巨大劫难的瞬间,脑海里一定会出现最爱的人的脸。
但她此刻大脑空白,液体浇到脸上的时候,冰冰凉凉的,她转过头去看易蓝因,她正哭着朝她跑过来,又被小桃和保安们一把拽了回去,郁景闭上眼,想象的灼热滚烫没有出现,她缓缓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
这他妈的就是水,还是加了冰块的!
郁景开张嘴大大地呼了几口气,在这种状况下她还能保持站立,抬手去扯了对方的领子,一拳打了过去,对方的鼻子便见了血。
有机场警察带着防爆玻璃盾上前,一把制服住了躺在地上的人。
她劫后余生地转过身看向易蓝因。
闪光灯这回全部对准了自己,郁景咧开嘴笑了笑,又对着还在哭泣的易蓝因做了个鬼脸,她喊:“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嘛。”
易蓝因终于挣脱了身上的七八只手,她跑过来,紧紧抱住了郁景,像真的失去了她那样紧。她蹭掉自己的眼泪,又发了狠地拍她的背,“你是不是傻啊?那要是真的硫酸,你想没想过你奶奶怎么办?”
贵宾休息区的人收起手里的平板电脑,他起身,一米九几的个子活像堵人墙。
身边有人凑过来,“让哥,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查查这些狗仔是谁送来的,”他用舌头顶了顶口腔,拳头死死攥起,“敢欺负我姐,我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那个保镖呢?要不要再吓唬吓唬?”
李让摇头:“先缓一缓,不能让我姐知道这事是我做的。”他长腿迈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这事千万不要捅到爷爷那儿,别最后偷鸡不成反被蚀把米,这丫头,等我亲自会一会。”他眯起眼。
第37章
易蓝因和小桃按计划登机飞去综艺录影棚所在地, 郁景就倒霉了,泼她冰水的人被机场警察铐起来,她要配合去区里警局录口供。
两人坐一个车, 中间隔了个警察。
郁景伸出个头看那人, 年轻的大小伙子, 一头乱糟糟的黄头发, 手被手铐铐在背后,他见郁景看自己, 还敢当着警察的面朝她做鬼脸。
郁景舔舔嘴唇, 又笑着靠了回去。得, 这就是朝她来的,和易蓝因没关系,那她就没啥好问的了。
那人见这举动没激怒到她,反而激动地先朝她开口:“诶,你笑个屁啊?”
中间的警察一警棍拍在黄毛身前的副驾座椅后背, “老实点儿!”
这回郁景朝他撇了撇嘴, 那人被激怒立刻朝她扑过来,奈何手被手铐铐在身后, 导致他整个上身失去平衡, 差点脸杵到中间年轻警察的皮鞋上, 还是郁景眼疾手快地隔着警察一把扶起他的肩膀,她不动声色地抬手按了按这人肩上的肩髎穴,疼得那人“嗷”一声, 郁景忙放开他,她双手举过头顶无辜地转向坐在身边的警察:“同志, 你看到了,我是在帮他。”
年轻的小警察朝她点点头, “马上就到了,都消停点儿。”
“诶。”郁景放下手,对着那边气急败坏的小黄毛挑了下眉。
小黄毛立刻朝前面的警察大声抗议:“警官,阿sir,我不想和她坐一辆车,我申请换车!”
中间的年轻警察立刻蹙眉,他抬手揪着小黄毛双手中间的手铐狠狠往回扽了一下,“别吵吵了,这就到了,人家受害人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是吵得欢。还阿sir,古惑仔看多了吧?”
郁景偏过头去笑了笑。
到了警局,两人分开录口供。
郁景全程配合,等她能离开的时候,她小声问了下帮她录口供的女警察:“同志,我不要赔偿,泼冰水那个今天就能出来吧?”
女警察抬头看看她,“不确定,还要等专业的心理报告。这事可大可小,恶作剧的话一会儿他就能出去,但要是定性成恶意报复社会,那得拘留,这种就是社会治安的大隐患,不能疏忽。”
“诶,好,您继续,不打扰了。”郁景走出警局,直线走向警局对面的小面馆。她要了碗重庆小面,坐在靠窗的位置顺便盯着警局门口,不大一会儿,有个人走进来,一米九几的个子,人瘦得像纸片儿,脸煞白鼻子又特别挺,有点儿像西方人酷爱的吸血鬼,他从柜台端着郁景点的面,径直坐到了郁景对面的位置。
“这是我的吧?”郁景指指他面前的面。
“郁景。”那人放下那碗面,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离李芷远点儿。”
郁景抱臂看他,深陷的眼窝,凸起的鼻骨,刀削过似的薄唇,哪哪长得都不像易蓝因,除了俩人都高都白,可以说半分相像点都没有。
她抬手就将自己的面从桌子上挪回来,碗底与桌面摩擦发出难听的声音,她从筷子桶里拿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掰开以和了和面才回答他:“里头那人你安排的?”
“你没证据。”李让说。
“我不需要证据,”郁景挑起一筷头小面,“反正我又不会告状,”她笑了笑,“李让,你看看你要吃点儿什么,我替你姐姐请你吃一顿。”
李让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圈这面馆,又坐回去,“要请客?那你不够有诚意。”
郁景抬起眼,“想宰我一顿?行,看你姐的面子。”她故意这么说。
李让立刻站起来,又倾过身去抢郁景手里的筷子,“那就别吃了,留着肚子吃点好的。”
郁景看着还有大半碗的小面有些可惜,但还是起身跟上了李让。
到了面馆门口,刚好那个泼她冰水的人被人带出来,小黄毛恭恭敬敬地对着李让猫了猫腰,刚才对着她这顿做鬼脸,这回也不做了,猫完腰后老老实实地呆在李让的身边,看起来比刚才成熟了不少。
“这小子,”郁景笑了笑,“哪儿找的?挺有意思的。”
以前在队里,她最喜欢这种刺头新兵。刺头只要制服了,那就是最忠心的宝藏。
李让听到她的话,转头看了眼那恭敬垂着头的小黄毛,“钱找的。”他说。
郁景又转过头看了一眼小黄毛,刚抬起手,小黄毛突然护住自己的肩膀,郁景笑着隔着他的手背拍了拍他的肩,“你叫什么?”
“关你屁事。”小黄毛虽然被拍得矮了矮身,但还是强硬地回答她。
李让拉开车门,回过头看了眼站在一起的小黄毛和郁景,他招呼她:“别浪费时间了,走吧。”
郁景收起手,看了那小黄毛一眼,“别犯法,这辈子还长着呢。”
小黄毛皱眉看她,“你有病吧?我犯不犯法跟你丫有什么关系?”
郁景朝他挥挥手,“等我有空再收拾你。”
“滚吧,谁要见你!”小黄毛呸了她一声,又讨好似的朝捞他出警局的人笑了笑。
这小子怪机灵的,比盛天滑溜,又比自己能忍。
郁景上了李让的车以后,李让不悦地皱眉看她:“和小混混牵扯那么多干什么?既然你现在在我姐身边做事,那就做点儿合身份的。”
“我什么身份啊?”郁景看他。
李让顿了顿,视线在郁景的脸上转悠了几圈,最后转回去就不吭声了。
“你的意思是,你姐的助理也得是镶金边儿的?”郁景追问他。
“你知道就好,”李让皱眉瞪她,“我姐就要最好的,以前是我不在国内,才让别人欺负到她。”
“那你爷爷也没管啊。”郁景不动声色地套他的消息。
“那是爷爷故意的,”他抻抻自己的西装,郁景要是认识奢侈品牌的话,大概看得出这一身依然是圣罗兰成衣,只有天底下最瘦的那一批男模才能把它们穿得好看,“姐姐才是李氏的继承人,爷爷说,将军不需要会杀人,只要会用人就是好将军。”
“你倒是挺明白的。”郁景笑笑,“就没想过自己去当将军?”
李让“嗖”地一下转过来,他眯起眼看郁景,眼里都是排斥与厌恶,但碍于家教,还是没有去扯郁景的领子,他深吸口气,“我是将军的话,姐姐就要做国王。”他紧盯着郁景的眼睛,“我不会也不可能让你这种,自私自利的小人阻碍姐姐接手李氏的。”
“李让,”郁景好心地提醒他,“既然心里有了打算,还是憋在心里比较好。”
又不是什么中二漫画,还非要提前念一下自己的招数名。
“再说了,你姐根本就不喜欢,你现在就是你爷爷的帮凶,打着为她好的旗号逼她做不喜欢的事。”
“你放,胡说,你这种短视的人,懂什么叫权力。”李让仰起头,那头特意烫的小卷毛也跟着颤了颤。
郁景笑了笑,刚好裤袋里的手机在震动,她忙掏出手机,看清来电显示后她将手机屏幕怼到李让眼前,“怎么说啊?”
李让喉结滑动,他屏息了两秒,最后将手机推回去,“你接,就当从没见过我。”
“凭什么啊?你得给我点好处吧?”郁景坐地起价。
“我把那赵得有的联系方式给你。”
“那小黄毛啊?”
“嗯。”李让着急。
郁景滑开手机,“易老师,落地了?”
易蓝因那边还能听到机场的广播声,应该是刚下飞机就给她打了电话,“我登机前叫游宁去接你,游宁说你走了?”
“嗯。也没什么大事,”郁景挑眉看李让在她身边比划,他用口型催促她:“公放,公放。”
郁景没理他,继续道:“做了笔录就出来了,出来后吃了碗面,一会儿打算回家睡一觉,明天再去找你们。”
李让听到她的话后安心地转了回去。
易蓝因那头顿了顿,之后轻声:“晚上也有航班的吧。”
郁景眉间一跳,她偷瞥了眼李让,缓缓转动屁…股正对车窗的方向,“晚上,不是累嘛,”她有点儿心虚,“晚上到和明天到不是一样吗?你又不和我睡一起。”
李让“嗖”地转过来扯她,郁景一下子推开,呼吸快了不少,易蓝因那头立刻听出来:“你干嘛呢?”
“啊,”郁景朝正愤怒着的李让指指自己的手机,“没看路,差点摔倒了。”
“怎么不打车?那你到家以后给我回过来,”易蓝因小声,语气里是淡淡的不满,“我没有什么正事,手机一直开着,别说怕耽误我的事就不给我回电话了。”
“好,”郁景想在李让面前表现得成熟一点,奈何她实在压不下那个嘴角,“我到家就给你回过去,你机场小心一点。”
“我走VIP,”她抱怨,“游宁提前帮我安排好了,你又没在,我也不敢。”
“咱们易老师还有不敢的事呢?”郁景心疼她。
“我怕的事多了。”易蓝因轻声,“好了,你走路吧,到家记得给我打电话。”
郁景轻轻“嗯”了声,收起手机。
李让立刻揪起她的领子,一拳头眼看着砸下来,郁景也没惯着他,手臂挡的同时,另一只手直接给了他一十成十的耳光。
那耳光打得李让眼冒金星,大概是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打过,他原地懵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拍了拍。
郁景嗖地坐到最边边,她抬手挡在身前,“你别激动,那你姐是个成年人,她有自己的需求,就算不是我,也还有别人,你这么大反应干嘛?”
“裴久是我承认的姐夫。”李让捂着自己的耳朵认真看向郁景:“他有身份有地位有能力,我们两家家世差不多,虽然他人配不上我姐,但胜在他听我姐的话。不是裴久,那谁都不行。”
“你姐不喜欢他。”郁景说。
“我能接受我姐养小白脸,但不能接受她只养你这一个没用的废物。”李让直白。
“我听不懂你的逻辑,”郁景摇摇头,又扯扯身上的薄款卫衣,“一会儿不只是吃饭吧?我可提醒你,我明天要准时出现在你姐面前,你别给我整什么太费事的幺蛾子。”
“会骑摩托吗?”
“一般。”郁景不耐烦。摩托这东西,向云技术最好。
“酒令山亡命徒路线,敢不敢和我赌?”
“你?”郁景抬手捏了捏李让的手臂,“你跑不下来。”她确定。
“你自己。”李让推开郁景的手。
“今晚有比赛,半程的。我加码把奖金提到八位数,开了全程。只要你能跑下来,不论名次,我都承认你。”
“呵,”郁景看他,“我管你承不承认。”
酒令山,是机车党最向往又最恐惧的地方,那里出过世界冠军,也埋葬过不少年轻自由的灵魂。老车手都容易噶在那儿,别说她了,李让这是要不费一兵一卒整她个半身不遂。她觉得李让一定是以为等她瘫了,易蓝因也就不会在乎她了。
“那你想要什么?”李让不满。
“让我见李先生。”
“不可能。”李让斩钉截铁,“爷爷凭什么见你?再说了,爷爷不见你对你来说也是好事。要不是你老早出了国,你以为你现在能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和我说话?”
“我和你姐的事不是上了热搜吗?”郁景疑惑。
“那是我和我姐,还有一个没用的你。”李让纠正她,“爷爷不知道那助理就是你,我救了你一命,你知道吗?”
“你不是讨厌我吗?那就让我见他,”郁景耸肩,“你怕什么?怕我真的能讨李先生的喜欢?不能吧?李让,你这么看得起我?”郁景故意用一种非常得瑟的语气激他。
李让倒也没上当,他低下头抻抻裤脚,下颌线还能保持刀削似的。郁景一下子就看到了易蓝因的影子,易蓝因回避问题时习惯做这种看起来优雅又贵族的动作。
“先吃饭吧。”李让直起身,“到了饭店给我姐报个平安。”
“你同意了?”郁景问他。
“可以。”李让坐直身体,“但姐姐一定不会同意,你要是执意要见,要提前想好怎么过姐姐那一关。”
“这个不劳你操心。”郁景回答。
李让“突”地一下子拔高了嗓门,“你不要仗着姐姐纵容你就想当然地以为姐姐是个好脾气的,”他皱眉盯着郁景:“姐姐纵容过的人多了,裴久有过那种幸福时刻,我也有过,但郁景你要知道,它随时可能会离开,在你享受特殊且毫无察觉的时候。”
郁景愣住。
李让继续道:“你看到的只是姐姐想让你看到的,而我,才是那个最了解她的人。”
第38章
郁景抬眼看他, 李让其实长得挺帅的,就是那眼里常常淬着毒似的,让他盯那么一下浑身都不舒服。
她坐正身体, 朝李让晃晃手机, “我让人先把摩托送到酒令山, 可以吗?”
李让冷笑了一声, “怎么?怕我在车上做手脚?”他也目视前方,像身边没人似的, “我不会的, 亡命徒一般人跑不下来, 我能做的,就是给你准备了全世界最好的对手,还有最完备的医疗团队。”他扬起下巴,眼神冷漠,“堂堂正正地跑下来, 不论你摔成两半还是毫发无伤我都会履行承诺给你爷爷的联系方式。”
郁景姿态放松, 她莞尔一笑:“我只是听到熟悉的引擎声会有安全感罢了,你别多想。”
李让转过头, 在这种突来的挑战下, 郁景看起来却依然表情柔和, 她一条手臂轻搭在自己的大腿上,另一只手抬起,手机轻放到耳边, “小天儿,向云的摩托是不是在你家仓库呢?今晚出来玩点儿好玩的吧, 酒令山。”
她像是在说,今晚一起吃饭吧那样轻松。
李让皱眉, 他头往后仰,闭上眼睛,膝盖上的手指轻轻蜷起。郁景和他想象的有点儿不一样,看起来年轻又稚嫩,等你真的出招了以后又会发现这人好像没有弱点。
她勇敢澄澈,年轻又无畏。
李让有些头疼,这是姐姐喜欢的人。
车抵达酒令山脚的同时,一辆长卡自他们车旁路过,卡车里的盛天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暗叹了句:“今儿可千万别下雨,这种山路,再泥泞打滑,上去就是必死无疑。”
开卡车的人转过头来,她头戴一顶蓝色棒球帽,身上穿着棕色皮夹克,马尾辫自帽子后端的空处露出来,她对盛天坚定道:“相信小鱼就好。”
盛天叹口气,“你这就是盲目崇拜,她也是个人,”他说了一半儿,突然挑着眉角看她:“你真不是铁t啊?”
对方深吸口气,想要怒骂他又生生忍住,“下车!”她口气生硬,一掌拍到盛天的后肩上,“小鱼喜欢的话,我可以是。”
盛天下车之前冲她摇摇头,“你没戏,当年没戏,现在也没戏。”
对方也不恼,只是下了车后沉默地靠在车身。盛天从对面绕过来,抬手递给她一根烟,“一会儿不管见到什么,你压抑住自己别管,等比赛结束,让警方一锅端了。”
她接过烟,仰起脸看了盛天一眼,“我知道,用你提醒。”
也不知道她回的是哪句话,盛天和她肩并肩靠在一起,“其实有时候想想,咱们在国外的时候也挺有意思的,”他手指间夹着根烟,指指不远处围在一起的少男少女们,“周姐带咱们参加地下黑赛赢了五千刀,回来时让patric发现了,他罚咱们跑圈儿,郁队趁着patric去厕所,拉了宿舍电闸后一桶水把他浇了个底朝天,”他怀念似的笑了笑,“最后被patric查出来,把她训了个半死。”
艾敬跟着笑了两声后仰起头看了眼山顶。
酒令山路陡又峭,因为晚上的比赛,山上用彩灯圈了几个关键转角,此时正在测试,一闪一闪的转角连出了酒令山成王之路。
灯火通明的山脚饭店,能容纳二十人的包厢里,一南一北坐了两个人,郁景看看菜牌上的价格对李让道:“这价格,一般啊。”
李让轻嗤,手一抬,服务员拿了镶金边的菜单恭恭敬敬地呈上来。
他把菜单平铺到转盘上,食指抵着那透明转盘轻轻一推,菜单就被推到郁景面前。
郁景放下手里的普通菜单,从转盘上拿起那镶着金边一看就了不得的菜单,掀开后倒吸口凉气。
今日主厨推荐菜有三个,鳄鱼尾炖汤,19800 。长江蟹,3800/斤 。盐煎菲力配黑白鱼子酱,1888 。
郁景往凉菜小菜那一溜扫了眼,有机泡菜,68 。蒜汁黄瓜,68 。家常凉拌菜,118 。
看明白了,一袋便利店六块钱的泡菜他卖68,烧烤摊卖18的拍黄瓜他也卖68,其他的价格也就能理解了,毕竟人家海鲜牛排的嘛。
“点吧。”郁景将手里的菜单扔回到桌上,端得那叫一个稀松平常,心里想的却是还好李让一个人来的,再加两个人,她都得当场离席。
李让抬头扫了眼看不出情绪变化的郁景,笑着用指…尖点点桌子,“随便点?”
郁景硬着头皮点头,“随便点。”
既然小舅子要吃,那她得大方点。
李让又把菜单转到自己面前,他对着服务员用手指随意点了几下后,将菜单还给服务员手里。
“给我姐打电话。”他趾高气昂地命令郁景。
郁景掏出手机放到桌上,她抬眼问对面的李让:“我比裴久差在哪儿?”
“他是男的。”李让面无表情地回答。
郁景手臂抱胸,“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他有钱有地位,可以护着我姐一生无忧。”
郁景深吸口气,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机,手指点了下易老师,电话就拨了出去。
听筒里刚传出等待音,便有人快速接起来。
“郁妹妹,我是小桃,易姐彩排去了,还得,”她顿了顿,最后续上:“半个小时吧,你能等吗?”
郁景抬眼看李让那副焦躁不安的模样,她换了个手拿手机,对那头说:“能等,叫易老师安心工作,”
“郁景,”听筒里突然换了个人声,听起来像是在快步往安静的地方走,背景音渐消,易蓝因急促喘着气的声音很明显,她问:“你到了?”
“嗯,不是彩排吗?”
“我在台上看到小桃接电话了,”她顿了顿,“我单独彩排的时间,不耽误其他老师。”她小声解释,“正好也要换机位,你到了吧?”她又问了一遍。
“嗯~~”郁景拉长音调,小声问她:“我可以见见李先生吗?”
李让抬眼。
听筒里安静了两分钟,郁景也没出声。
“见他干什么?”易蓝因问。
“想和你在一起的话,还是得见见吧。”郁景回答,“万一,他不喜欢我,或者,”
“那些重要吗?”易蓝因快速打断她,“他喜不喜欢你重要吗?郁景,有我喜欢你还不够吗?”她w深吸口气,“我要继续彩排了,抱歉。”
郁景垂下头,“好。”
电话被迅速挂断。
郁景抬起眼,李让看她,“姐姐不同意吧?”他有些幸灾乐祸,“我都告诉你了,在姐姐的可控范围内,你怎么作都行,但要是敢把事情捅到爷爷那儿去,姐姐不会原谅你的。”
郁景放下手机,“你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在你请我吃饭的份儿上,”李让笑了笑,“老古板,我们家有一栋老房子专门供着祖宗牌位,上面没有我的名字,但有我姐的名字。”他没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堪,反倒看起来有些骄傲,“我姐是那里面唯一的女性后代。”小卷毛也跟着颤了颤。
“封建糟粕。”郁景点评。
“我说这个就是想要告诉你,我姐她不一样,爷爷把全部的希望倾注在她身上。你知道晏凝吗?”他突然问。
“听说过,”郁景回答,“不是欺负过你姐,还说她没人要吗?”
“嗯,我爷爷听说这事的时候还拉着晏凝她爸投资呢,赚得可不少。后来,”他讥诮地冷笑,“晏凝她爸不知怎么染上了赌,赔了大半身家不说,老头子还让人剁了只手,最后还是爷爷亲自去澳门捞出来的。”
他仰起头,“堂堂上司公司创始人,大庭广众跪在赌场求我爷爷抬抬手,我爷爷当时只有一个条件,你猜,是什么?”
“让晏凝消失在李芷眼前?”郁景猜。
李让笑着打了个响指,可能效果没有他想象的好,他又一连打了七八个,“对咯,送到德国去了,丧家之犬似的。”
郁景皱眉盯着他,“那我呢?你爷爷的手段,不可能独独放了我。”
李让仰起头,安静了一会儿后他坐直看向郁景,“你这么聪明,你猜猜。”
郁景突然后背一凉,她斟酌着开口:“我是筹码?”说出口后,她开始确信,“他把我当作拿捏李芷的筹码,等李芷最难掌控的时候,才会轮到我?”
“也许吧。”李让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老爷子的心思,没人猜得透。”
郁景开始在桌下掰自己的手指,李让皱眉看她,“这是坏习惯,假如爷爷在场的话,他会让人把你的十个手指头挨个掰断再找人替你接上。”
“法治社会,他凭什么?”郁景有些压抑的愤怒。
李让耸耸肩,“那就,离我姐远远的。”他对郁景扬扬下颌,“我劝你,”他眯起眼,“知难而退吧。”
包厢门被人轻轻敲响,李让低声,“进来。”
那三道主厨推荐果然在桌子上,李让没放过她,倒也没盲目地宰她,除了那三道就单加了两个凉菜。
“吃饭。”他说,“吃饱了,好上山。”
郁景刚提起筷子,发现易蓝因几分钟前给她发了条消息。
【你在哪里?】
郁景紧张地眨眨眼,又拿起手机小心翼翼地回她:【在家睡觉】
【你在哪里?】
她又发了条一模一样的消息过来。
郁景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她抬起头看李让,“你和你姐联系了?”
李让看起来比她更紧张,“怎么了?我姐她,知道了?”
郁景朝他点点头,李让忙站起来,绕到她身后突然抢过她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后对她两手一摊,“我可没为难过你,是你要交换爷爷的联系方式。”
【酒令山】
郁景打完这三个字后,考虑了足足五分钟,才心一横发过去。
李让顺势坐在她身边,“从始到终,我都没有为难你。对吧?”
“对。”郁景皱眉看他,“我不会给你打小报告的,离我远点儿。”
李让得到她的确信儿才从她身边站起身,临走前他双掌用力拍了拍郁景的肩膀,“那,还跑吗?”
“跑。”郁景舔舔嘴唇,“不光要跑,我还要见你爷爷。”
李让意外地看她,“行。”他坐回到自己的位置,“这顿我请了,多吃点儿。”
山脚的比赛氛围越来越浓。
巨大的音响也拉上了线,“咣咣咣”的爆炸音乐声刚好很对盛天的口味。车手们试车的引擎声轰鸣,光是呆在现场都觉得血脉喷张。
艾敬问盛天:“一会儿你上场吗?”
“当然。”盛天随着音乐点头晃脑,“郁队终于活过来了,我得陪着她,不管是上山还是下海。”
艾敬将手里燃到尽头的烟扔到脚边的泥土里,她用鞋底踩了踩,“加上我,就还是三个。”
盛天停下动作抬眼,半晌后他闷声闷气地点点头,“嗯,还是三个。”
第39章
郁景本想着大方一回, 奈何从卫生间出来去一楼柜台结账时,服务员告诉她李先生已经付过了。
她刚收起手机,就听到外面轰轰的引擎声。
郁景拇指朝外指指, 问柜台服务员:“出发点离这不是挺远的吗?怎么这么大动静?”
服务员惊讶地瞪大了眼, “明晓来了, 你不知道?”见郁景满眼的迷茫, 服务员赶忙解释了一句:“这是车手们表达尊敬的小仪式,一会儿要是再来几个腕儿, 还得响好几轮。”
郁景走出门去往出发点那儿望了望, 那头已经是灯火通明, 人头攒动。
她转身时,才发现身边蹲着一个人,他穿了一身黑,还戴着黑卫衣上的帽子,人干瘦干瘦的, 正低下头往地上弹烟灰, 刘海长的超过鼻子。
郁景差一点就踢到他,她忙收起腿, 小声道歉。
那人抬起头, 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你是哪个?”
“我吗?”郁景指指自己。
“嗯, 从没在酒令山见过你。”那人从台阶上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和郁景差不多的身高,“第一次来?”
“嗯, 第一次,郁景。”郁景向他伸出手。
那人却笑着用手里的烟盒将她的手拍开, 又抖了抖那烟盒,直到一根烟从烟盒里滑出, 他伸向郁景。
郁景忙摆手,“我不会。”
那人又收起手里的烟盒,他介绍自己:“肖飞,大家都叫我阿飞。”
郁景朝他点点头,又问:“今天你上场吗?”
肖飞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出发点,“不一定。”他突地转过来,“今天可能跑脏的,我这腿刚坐过半年的轮椅,可不敢再瞎玩儿了。”
郁景挑眉,国内竟然也敢开这种脏赛。弯道公平竞赛,直路时百无禁忌。一路向山顶的灯光群就是弯道,剩下的暗路就各看本事了。
怪不得奖金能拉到八位数,这是玩儿命的比赛。改良过的赛车本来速度就快,酒令山路况又陡又窄,后边上来一车,一脚把你踢下去也不算犯规。毕竟他踢你这一脚,他也容易栽下去。
好在郁景还不算太小白,以前周向云在的时候,常拉着大家偷摸去参加国外的比赛,周向云打头,她和盛天做护法。这是他们练过的最稳定的队形,前可冲名次,后能护车手周全。
只是如今向云不在了。
郁景仰起头朝夜空眨了眨眼,肖飞在一边问她:“你今晚要上?”
“嗯。”郁景回过头,又指指店门,“我进去了。”
“好,”肖飞朝她摆摆手,“做撒旦的镰…刀,不要做刀下的亡魂。”
这话对陌生人说其实挺奇怪的,郁景只是背对着他点点头。
再回到包厢时,李让正站在包厢门口焦躁踱步。
见她在楼梯口出现,李让立刻迎向她走过来,他呼吸急促,说话时嘴唇有些轻微的发抖,他说:“爷爷来了。”
郁景心一“咯噔”。
那感觉不像恐惧,更像一种肾上腺素反馈回神经系统的兴奋。
她收起肩膀,端正了下站姿,随后她温声问李让:“他现在在哪里?”
“现场。”李让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见郁景直接转身,立刻扯了她一把,“你不怕啊?”
“怕什么?”郁景身体前倾,回手一把将李让的手掀离,“该来的总会来,躲着没用。”
她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停住脚步,她转头问李让:“账单是你结的吗?”
“什么?”李让疑惑地看她,“有人结过了?”
“李先生。”郁景一字一顿。
李让缓缓张开嘴,他低声呢喃:“爷爷来过了?”声音小的像是在问他自己。
郁景拉了他一把,“走吧。”
全程李让都是跟在郁景身后,直到他们走到噪音的最中央。
郁景问他:“李先生在哪儿?”
李让给她指指半山腰上亮着灯的全景观景台,“比赛快开始了,你还是准备一下吧。”
郁景抬起头看了眼半山腰那亮如白昼的观景台,只好暂时作罢。
起始点已经有七八台色彩斑斓的机器做好准备,车手们也已经开始做最后的调试,有人在赛前热烈地拥吻,李让扯着郁景走到一巨大的帐篷前,帐篷门一拉,一辆巨炫的正红色改装ktm在帐篷的最中央安静地立着。
李让有些骄傲,“mxgp冠军同款车型,你可以随便检查,从始到终,我没想过坑你。”
“这比赛是脏的。”郁景提醒他。
“啊,我没和你说吗?”李让看起来相当懊恼,像她姐一样,擅长演技。
郁景对他摇摇头,“我有车。”
“哪儿呢?”李让有些不解,他推开帐篷门口站着的郁景,往起始点又望了望,“来不及了。”他可惜地说。
话音刚落,一辆长卡自山脚横冲直撞地驶来。
派头甚至盖过了正准备着的车手们,观众们仰着脖子往这头看。
戴着蓝帽子的女人利落地下了车,她和盛天一人站一边,一起卸下卡车的一边厢板后三辆雅马哈现于人前。
老机器。
李让抬手,“就这?”
“就这。”郁景点头。
周向云最爱雅马哈,每一辆都是经过她的手改造过的,盛天当年把它们从国外拉回来时,发过一条朋友圈。
他写,【接老伙计回家。】
现在,老伙计又重新容光焕发地出现在赛场。
她有些鼻酸,盛天站在车板上朝她笑着招了招手,郁景眨眨眼,仿佛在盛天身后看到了向云,她和以前有些不同,只是安静站在车旁冲她点头。
郁景也抬起手,伴着呼呼的山风与焦躁的引擎轰鸣声,她对她说:“我会赢。”
向云便消失了。
起始点拉了线,无关人员开始撤离现场。
红黄蓝三色旗子分立两侧,紧张的气氛越来越浓。
郁景站在车下抬手,盛天一把就将她拉上卡车。
下车的木板已经准备好,很久未见的艾敬朝她并拢双指自眉心向外扬了扬,郁景朝她笑了一下,回手接过盛天递给她的头盔。
她转了下手里的头盔,直到摸到头盔后侧印得那个大大的“周”字,才安心地跨上车座。
艾敬自她身旁扔给她一双手套,她坐在车座上,用双腿支撑了下车的平衡,戴好手套后,她双手捧着向云的头盔缓缓地慢慢地将它扣在自己头上。
噪音突然消失,郁景抬起手,大拇指朝上。
盛天和艾敬分别鸣笛示意他们看到了。
三辆雅马哈自长卡一路向下,带起喧腾的沙土,和周边年轻人们打量过来的目光。
李让拿着手机快步自帐篷那儿跑来,他拦在郁景的车前,对车上的郁景喊:“爷爷的电话。”
郁景伸长手臂从他手里接过手机,“喂?”
“你有没有想过,”对方的声音听起来不像一个老头,反倒听起来很年轻,“今天你发生那么大事,为什么小芷还是毅然决然地上了那架飞机?”他没有寒暄语,直接开门见山。“你知道的,那个综艺在小芷的工作规划里无关紧要。”
他说完了话便自顾自地挂了电话。
郁景皱眉,李让从她手里抢过自己的手机,又拍了拍她的背,“跑下来,别当逃兵了。”
逃兵。
郁景回头看他,李让个子高,站在一片花花绿绿中反倒看起来成熟了不少。他朝她挥挥手,又一溜烟跑进帐篷里。
枪响,机器们带着尾气一路消失在光的尽头。
盛天在鸣笛催促她,郁景回过头,空拧了几下油门,最后“嗖”地一下窜出去。
李先生的话在她的脑子里来来回回地乱窜,郁景甩甩头,前轮被一个小石子别离了方向,她忙正过车把,艾敬的车紧跟在她身后,盛天则一直保持在她的左前方,这不是三角阵型,而是盛天看出她有些状态不佳,选择替她开道。
他们三个是所有车手里最后出发的,赖于那通电话。
李家的人都是怪物。大怪物养小怪物,小怪物吃人。
郁景的手死死抓着车把,不敢深想李先生那通话。
一切都等尘埃落定之后再说吧,不管是王冠还是轮椅,往前冲就是了。
第一个亮灯区,s大弯,郁景侧身,压下车身的同时,没有减速,她直接弯路超了盛天。
盛天在她身后连着按了三下喇叭。
郁景当没听见,距离九号车手愈来愈近,她甚至看清了他尾气灯上贴的贴纸,棕色小熊和白色小兔。
亮灯区过,她朝前按了两下喇叭,正了下车身,头尽力趴伏在油箱处,九号没让她,还跃跃欲试地往山体靠,他想用自己的车去撞她的,郁景轰了两下油门,抬手将自己的右侧后视镜掰向自己,随后迎着九号的车尾灯“嗖”地一下子超过他。
很干净的超车。
她脑子里只想着夺冠,便没在意后面艾敬一脚把那九号踹下了山。
才是十分之一处,郁景已经看到两处车体相撞的碎片,她不敢往黑黢黢的山下去瞧,那里一定有人正哀嚎着被带上医疗车。
速度愈来愈快,山顶的温度也愈来愈低。
那场将下要下的雨还没来。
她的两个“护卫”终于在第三个亮灯区赶了上来,连弯带障碍,最后的车手距离最前车手的直线距离也不过三百米。
郁景在过弯时特意瞄了下前面的弯道,前头三辆车追尾,撞成一片,等郁景抵达附近的时候,前方突然“轰”地一声,掀起一片火海。
除了一直领先的三个人,剩下一大半的人被困于此,盛天和艾敬追上她,艾敬摘下头盔,上半身凑过来敲敲她的油箱,郁景转头,向她抬起手摇了摇。
艾敬又转头去敲盛天的油箱。
火海里突然又炸了一声,令那些不断轰鸣着跃跃欲试的年轻人们也渐渐熄了火。
后程的后勤部队终于赶上来,灭火的灭火,救人的救人。
郁景重新拧着油门,第一个贴着边驶过去。
灭火的水枪从火海里透出来,一下子浇到郁景的头盔上,郁景忙正了下车把,瞬间抬起手将头盔上的水抹了下去。
那几秒钟的时间,她看到挣扎在火海里的人,她看到被炸毁的摩托,还有三个在此刻破碎的家庭。
她回过头,手掌紧紧贴着自己的油门和刹车。
已是半山腰的亮灯区,稍不注意就容易翻下山,她现在排第四,后面的人会死死咬住她,前面的人又落下她一大程,到了这时候便不能退了,不能退就只有一条路,进吧。
前进吧。
有着全景景观玻璃的观景台就在不远的前方,那里站着一个她需要征服的人。
第四绝对不好看。
郁景回头看了一眼,她身后已是空无一人。
在最接近观景台的亮灯区,她不光没减速,还在弯道惯性的推动下跟着加了速,连续的弯道,已经来不及思考和判断,此刻的郁景只剩下来自本能的转向,她木着脸,双手发汗,身体却觉得冷。
用这种状态安全跑下了亮灯区,距离第三的车尾也不足一百米。
郁景加足马力,车头渐渐越过前面车的车尾。
突然间,前面的车手一个平路甩尾,郁景的整个车头被撞得开始向黑暗的深渊前行,整个前轱辘处于腾空的状态,她立刻大力扭了下车把,冷汗“腾”地一下子冒出来。
前面的车主对着她按了两下喇叭,还伸出手来给她比了个倒着的大拇指。
郁景赛前压着的那股火腾地一下窜起,她盯着前车的车尾,连着扭了几下油门,不要命似的撞上去,右侧后视镜在瞬间撞了个细碎,前车也被她直接撞上了山体。她还了车手两个喇叭,又伸出手去,对着趴在地上的车手晃了两下大拇指。
观景台上的人轻轻抬起拐杖,又重重地落下。
“距离第一还差多远?”
“四百二十米。”李让上前,双手置于身前恭敬回答。
“才半山腰呢。”
说话之人着枪驳领西装套装,身形笔挺且满头黑发,手里捏着根红木拐杖,杖首是一颗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金色虎头。
“爷爷,要不要给她上点难度?”李让问。
住着拐杖的人回头,“问过你姐姐了吗?”连声音都是和煦的,却让李让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慌忙摇头。
“我说过了,永远不要在人前让你姐姐觉得难堪。”
李让垂下头去,“知道了,爷爷。”
前两名确实是专业的车手,郁景天赋有限,就算全程靠不要命去搏,也只能勉强看到前两名角逐的背影。
已是路程百分之八十。
郁景夺冠无望,只能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强撑着不减速。
阴了半天的天儿也终于开始下起了小雨点儿,山路遇水则泥泞,车轮会打滑视线也会受阻。
现在已经不是人类间的比赛了,这是人和自然的博弈。
百分之九十,郁景还是能看到前两名的车尾灯。
小雨突然开始变成瓢泼的大雨,前面的角逐也终于有了结果,其中一个连人带车被撞下了山,郁景不忍地闭上眼。
屁股在座椅的颠簸下也变得麻木,但她现在成了第二名了。
最后一个亮灯区过,就是掌声与荣耀。
郁景用牙将手套分别咬下,又一把扔下了山。
手指泡在冰冷的雨水里,身体也开始有了极限求生的欲…望。
前面的车灯就在她的正前方摇啊摇,她不要命地死拧油门,尽量不过弯,想要在弯道用直线取胜。
她的脑海自动在各个弯道间划上直线,就像高尔夫球台和球洞间那样。
直线,打过去。
直线,冲出去。
过了最后一个亮灯区,她的手已经没了知觉。
她只是知道自己正攥着车把,连神经都开始变得敏感。
前车稍一晃,她就下意思指间发抖,如此高速的状态下,车体相当于没有重量。只要被人轻轻一撞,就会跌落悬崖。
盛大的呐喊声自前方冲破头盔传进她的耳朵。
终点线就在前方五百米处。
此时她距离第一也就只剩下头碰尾的距离。
只要她的车头悄悄一偏,第一就会被她撞下去。
脑海里闪过那一瞬间的念头以后,突地双目发白。
郁景慌忙闭上眼,手狠狠拧了几下油门,她越过终点线。
巨大的欢呼声像要撕扯开头顶的乌云。
郁景停下车,缓缓睁开眼,终点线附近站了一个身穿卡其色长款风衣的人,她身边围着一圈警卫,警卫手里甚至还捏着狗绳。
她手持黑色雨伞,站在那一圈警卫的包围里,隔着雨幕定定地看向她。
是易蓝因。
现在是综艺正式录制时间。
郁景腿软地从车上连滚带爬地滚到地上。
她不知道最后的冠军是谁,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易蓝因为什么在此刻出现在这里。
她艰难起身,又因为腿软而重新跌倒在沙坑里。
眼前的人扔掉手里的雨伞,她向她迎着雨跑过来。
郁景抬头朝她喊:“你怎么来了?”
易蓝因白色的长裤单膝跪在泥地里,她一把摘掉她的头盔,不满地看向她:“你对我撒谎。”字字像加了冰。
郁景摇摇头,“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易蓝因冷笑一声,将手里的头盔一把扔到一边,“你总着这样,我不明白,”她长长的睫毛挂着雨水,眨两下,便混着眼泪流进泥里,她说:“你真的想要我们在一起吗?”
郁景抬起手,冰冷的食指轻蹭掉易蓝因脸上的眼泪。
却有更多的泪水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流下来。
郁景起身,她双膝跪在易蓝因面前,仰起脸看着她:“姐姐。”声音轻颤。
易蓝因听到这一声,便皱着眉偏过脸去。
最后她自己蹭掉了眼泪,转过来轻声:“起来吧,姐姐带你回家。”
第40章
郁景听到山下有警笛在鸣叫, 观众们正忙着四处“逃窜”,她仰着脸看易蓝因的表情。
对方肩膀向前蜷缩,以一种无力的姿势支撑着她自己。
“我给你惹麻烦了吗?”郁景问。
易蓝因看着她不说话, 只是抬起那双白得已无血色的手重重地按了下她的肩膀。
盛天从远处跑过来, 他甩了甩额前的发丝, 一把抱住跪在地上的郁景肩膀, “郁队,你赢了!你是冠军!”
他难掩兴奋, 不住地拍她的背, 直到看到郁景蜷起身体的动作才后知后觉易蓝因的到来。
“姐姐也来了?”他熟稔地笑着抬起头看向易蓝因。
“嗯。”易蓝因从泥泞里起身, 风衣的衣角也跟着沾了泥,她向郁景伸出手去。
郁景仰起头,湿漉漉的发丝,被水浸过的瞳孔,还有被雨打得紧紧贴在身上的薄款卫衣, 她整个人陷进泥地里, 何来的冠军荣耀?
“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李小姐?”艾敬摘掉头上的蓝色棒球帽,将它对着自己的小腿拍了两下后, 她向她伸出手去, “艾敬, 小鱼的老战友。”
易蓝因收起手,她将双手斜插进口袋,站得笔直回视艾敬。
除了那个高尔夫教练叫过郁景fire fish,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小鱼”这个称呼。像自己的玩具,被别人命了名, 再跑过来通知她,她把它看作一种羞辱。
那队安保人员终于动了, 大概是耳机里有人发号施令,他们重新将易蓝因团团围住,也将其他的所有人隔绝在外,包括新人冠军刚拿下八位数奖金的郁景。
郁景被盛天扶起来掺在肩上,他仍在激动,“你打败了明晓,”他拍她的肩膀,“到底怎么做到的?平时你根本就不是周姐的对手啊。”他喋喋不休,“肯定是周姐的摩托,”他吸了吸鼻子,“它给你带来了好运,”他又拍拍自己的胸膛,“还好当年我力排众议将它们弄回了国,patric他不同意,我求了他大半年,”他眨眨眼,“但说到底 ,还是郁队你厉害,我们赢了,带着周姐的份儿。”
挺大个小伙子,大雨里边哭边扶着郁景。
“我们赢了!”还带着哭腔,他死命地拍郁景的肩膀,“周姐在下面,也会开心的吧。”
艾敬在一边戴上帽子后头一低,在另一边扶住了郁景。
走过包围圈的瞬间,里面伸出一只白皙细长的手,她紧紧攥住郁景的手腕,大雨里的狗开始焦躁的吠叫,安保人员也小声劝她:“警察上来了,李先生要我们送您回景观台。”
郁景抿唇推开盛天,又回过头看向艾敬,“让我自己走吧,多谢。”
艾敬松开手,“小鱼,”她劝她,“警察上来了,你得和我们一起向警方说明情况。”
警是开赛前,郁景让盛天报的。
李让敢玩儿她,她就敢报复。只是她没想到,本该在综艺录制现场的易蓝因突然出现在赛场。
郁景失去了两人的保护,泥地里踉跄了几步,最后在大雨里站得笔直,她将卫衣的帽子盖到自己的头上,又搓搓发僵发麻的双手,向包围圈里的易蓝因伸出手去。
安保们看看她又看看易蓝因,电棍举起来不知该不该打下去。
艾敬上前一步,“你跟她去就完了,你是冠军,他们会推你出来顶罪的。主办方开这种脏赛,是要死人的!”
郁景又开始耳鸣,她抬手将耷拉在眼睛前的头发一把抹向后头,向易蓝因伸出去的手依然稳稳地停在半空。
僵持了几分钟的局面最后被砸下去的电棍打破。
郁景的手被一下子砸开,安保人员簇拥着易蓝因匆匆离开。
易蓝因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郁景突然就看懂了那个眼神。
李芷这人最骄傲也最自负,她不屑于争抢,她一定要人心甘情愿地套上她给的枷锁。
“带我走吧!”郁景捂着自己的手腕突然朝她喊,“带我回家吧,李芷。”
易蓝因顿住脚步,她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她身边的安保,突然站到动用电棍的那个人,她问他:“是谁在给你们下命令?”
“小李先生。”那人胆战心惊地回答她。
易蓝因突地从他腰间拔出那根砸过郁景手腕的警棍,又回身指向郁景,“带着她。”
她捏着那根警棍急匆匆朝前走了几步,回头确认郁景还跟着自己后才小跑起来。
她的风衣被雨水浸满,衣角再也飘不起来。
郁景跟在她身后,被一群人和两条狗围着。
艾敬在她身后大声喊她,“小鱼,郁队,郁景!”她着急地往前跑了两步,“你是警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郁景捂着自己的手腕回过头,她朝艾敬笑了笑,嘴唇早被风吹得干皱,这么一咧,立刻现出血来,她对艾敬说:“今天谢谢你,回去吧。”又转向蹲在原地看她的盛天,“带她回去,向警方如实说就好。”
盛天站起来,隔着雨幕看向郁景发着抖的双手。
半晌他才扭过头,一把扯着艾敬离开了。
郁景回过头,发现易蓝因早登上了观景台的外部台阶。
她正提着那根电棍推开那道玻璃门,踏进去之前,她特意朝下面的郁景点了点头。
郁景垂着头踏上那通往李先生的台阶,每一步都走得又稳又坚决。
踩上观景台平台的瞬间,那群安保人员突然撤离。她艰难地将手放到玻璃门上的金属把手上,靠着肩膀发力将那玻璃门撞开。
外面急风骤雨,里头却好似世外桃源。
适宜的空调温度,配上反正光的干净瓷砖地面还有垂着头各司其职的服务人员。
窗前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高大男人,他手里捏着根拐杖,背影看起来四十岁左右,观景台中央是对峙中的李芷李让两姐弟。
“姐,你要亲自打我?”李让不敢置信。
李芷没吭声,只是抿唇提起那根电棍,一下子砸下去,李让没躲。
窗前站着的男人转过身,他唇角带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笔挺地走到李芷面前笑着开口:“回来了。”又将手里早备好的干净浴巾递到易蓝因空着的手里。
李让虽然忍住没动,但易蓝因用了全力,他还是忍不住在一旁小声痛苦呻吟,李先生转过头看他,几秒钟后用自己考究的拐杖碰了碰李让的小腿,“忍着,这是你姐姐给你的教导,还不快去谢谢你姐姐。”
李让苍白着脸,和此刻的郁景是一模一样的动作,他捂着自己的手腕慢吞吞挪到易蓝因面前,“谢谢姐姐。”俯下身给易蓝因鞠了个将近九十度的躬。
易蓝因没动,她没去扶李让也没有转过头正脸看李先生。
门口的郁景轻轻咳了一声,李先生才转过来看她。
“这不是我们小芷的,”他留了一个刻意的停顿,“负心人吗?”他走到高脚椅边坐下,单只腿的皮鞋伸向椅子上的横档处,他双手拄在自己的拐杖上,又回过头没事人似的看向易蓝因:“我们小芷不是向来信奉-背叛过自己的人永远不原谅-吗?怎么这孩子还是站到了我的面前。”
易蓝因脱下身上沾了泥的风衣,几步走到门口,将手里的浴巾一把扔到郁景的头上,她在她身边缓缓朝着观景台最中央蹲下身,最后改蹲为跪,“爷爷,”她垂下头说,“我错了。”
易蓝因特意练过发音,她的话说得清清楚楚,字字明了。
郁景忙去扶她,却被易蓝因扯着肩膀将她也按下来,“认错,”她提醒郁景:“叫爷爷。”
李先生抬腿,上本身后仰。
他平淡地看向第一次向他低头的孙女,又将那温情的视线霎那间转为玩味。
“想叫我爷爷,没这么简单的。”他看向郁景,“警察就在附近,李让给这比赛投了钱,你想个办法,把他摘出来。”
郁景膝盖上的手握起拳,易蓝因忙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
“这事交给我办吧。”郁景听到易蓝因这么说。
“好啊。”李先生翘起自己的二郎腿,“那就你亲自去办。”他说,“反正,这些本来就是你该做的事,你不做,就她做。”
郁景转头看易蓝因,被人这样逼着,她依然是挺着背的,只是眼底那些骄傲自负化作了愤恨与纠结。
李先生和李让全身干净整洁,一贯的优雅派头,她和易蓝因却被雨淋得像落水狗。
那么漂亮的脸,天上星似的人。
郁景糙惯了,但绝不忍心看易蓝因卑微于此,于是她举起那只被打伤的手:“我可以做,”,她蜷起脚尖,双膝并到一起后垂眼,“让我做吧。”
“呵,”李先生翘起唇角,“小芷,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逼你的。你们两个,谁都行。”他起身,立刻有人往他身上披了一件黑色风衣,笔挺的裤管路过她们两个时,李先生弯下腰将易蓝因亲自扶起,又替她拍拍裤脚的脏污,“去洗澡,浴室里干净衣服已经准备好了。”
易蓝因站起来,抬起手替他开了玻璃门。
李先生也直起腰,他转头看了眼跪在一边若有所思的郁景,开口提醒易蓝因:“小芷,选择背叛的人遇到事情依然还会背叛你。”他用正常的音量,瞧不起似的扫了眼郁景,又将擦过手的手绢扔到郁景的脚边后利落转身离开。
身边立刻有人撑起一把巨大的黑色雨伞。
李先生离开,整个观景台只剩下他们三个。
李让走到李芷身边,低下头去,“姐姐,我自己能解决好。您快回去休息吧。”
郁景抬眼,“我来办。”
易蓝因瞪了她一眼,“你办什么办?不想回特战队了?”
“不回了。”郁景膝行着蹭到易蓝因身边,她用自己的卫衣袖子轻轻蹭了蹭易蓝因的裤脚,“我会挡在你身前的。”她仰起脸看向易蓝因,“请姐姐相信我吧。”
李让皱眉瞥向看起来落魄又潦倒的郁景。
易蓝因却撤回自己的腿,她似疲累至极地开口:“站起来,郁景,忘了今天的事吧。”
郁景用手拄在地砖上借力才能勉强站起身,易蓝因没扶她,而是转过身去开门见山地问李让:“你用谁的账户?”
“基金会。姐姐,我没那么傻用自己的。”李让快速回答。
“好,将基金会的联络人用手机发给我,”易蓝因下达指令后走到郁景身边,她轻轻扶起她的手臂,“想要什么奖励?”
“啊?”郁景纳闷地看她。
“不是夺冠了吗?”易蓝因冷着脸看她,“而且,你刚才选了我,我很开心,所以我想奖励你,当补偿也行,随你怎么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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