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章 第 17 章
第十七章
朱世子把胳膊往上一提, 偏不给,“你们白家的爷们儿,是不是都不行啊, 脑袋蠢得像猪,今日又被先生骂了吧?我要是你,哪里还有脸出来见人,文不能文武不能武, 好好躲在家里,靠个娘们儿撑门户了不就行了,对了, 听说那什么晏长陵也回来了, 这回可要难为你了,你说,你该叫谁姐夫呢”
白星南突然抬起头来, 厉声打断道:“不要说我长姐!”
朱世子一愣,没想到他还敢反抗, 可这副样子在他眼里, 不过是一只被惹急了的猫, 毫无威胁力,一脚压下去,把他压在地上, ‘呸’了一声,“对谁硬气呢,你个”
“里面的人是白二公子吗?”巷子外突然来了一人,手提着灯笼, 站在外冲里头喊了一声,“白府的人正在找您, 叫您赶紧回家。”
白星南如获大赦,忙从里面溜了出去。
眼见人跑了,朱锦城觉得扫兴,看了一眼手里的玉佩,嫌弃地往地下一扔,那玉顿时碎成了几块,“还家传玉佩呢,狗屁。”
转过身往回去走,适才空无一人的巷口处却堵了一人。
“哪个不长眼”
话还没说完,对方手里的一根竹竿突然扑了过来,狠狠地甩在他的胸口。
朱锦成一声闷哼,当场退后几步倒在了地上,疼得五官拧在了一起,捂住胸口怒声道:“他妈的,敢惹老子,找死啊,给我打!”
几个小厮齐齐涌上,可对方手里的竹竿像是长了眼睛,密密麻麻地落下来,砸在他们背上、腰上、腿上,几人阵阵痛叫,很快成了落水狗。
意识到不对。
几人忙扶着朱世子起身,赶紧往另一头跑。
身后的人步步紧逼。
没想到,几人很快又回来了。
飞回来的。
倒在地上,一阵痛呼,目光惊恐地看着前面,倒是个个都往她这边退了。
白明霁好奇地看向对面。
片刻后,巷子暗处慢慢走出来了一人。
同她一样的装扮。
手里拿着竹竿,面上也戴着面纱。
朱锦城趴在地上,腿脚都站不稳了,被竹竿打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哪里吃过这样的暗棍,咬牙骂道:“敢暗算老子,是嫌命长”
一句话没说完,对面的人一竹竿便落在他脸侧。
钻心的疼痛几乎要灭顶,脑袋“嗡嗡——”一阵响,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一般,朱锦城瞪大了眼睛,再也没了半点威风,捂住脸滚在地上猪叫。
比起之前身上的那些伤,这一记,明显是想治他于死地。
朱锦城终于知道怕了。
今夜他是偷跑出来赌钱,身边没带多少人。
本也没打算张扬,谁知撞见了白家那位二公子,玉佩是他早上就从白二公子身上顺走的,只为了消遣他。
没料到会引火上身。
他刚羞辱完白二,便遇上了这两人,且这京城内敢打他朱家人的,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知道今夜八成要完,顾不得痛了,爬起来便找出路往外跑。
然后无论走哪边,都能被堵死。
前后两人配合得极有默契。
到了这头,被对方手里的竹竿一挑,打到对方脚下,对方再一踢,人又回到了另外一边。
如此反复,朱锦城简直生不如死,豁出去了,怒吼道:“晏长陵,我操|你大爷,别以为你遮住脸,老子就认不出你们两口子,今夜你要敢把我杀了,明日你老爹就得跪在我国公府门口”
话没说完,左右两侧脸同时被一只脚踢中,两边一挤压,当场昏死了过去。
白明霁见地上的人都不动了,这才扔了手里的竹竿。
脸上的面纱一扯,也不介意对面的人瞧出真容。
昨夜两人在地牢内歇了一夜,那身衣裳白明霁怎会认不出来。
不知道他怎来了这里。
适才他下的那几下重手,看得出来,对这位朱世子生了杀心,听金秋姑姑说,他今儿去了宫中,不知道是不是查到了什么线索,要来杀人了。
这些不是她该管的事。
前世她只知道白星南胆小懦弱,却不知道他在外面的日子,竟会过得如此卑微。
今夜她的仇就报到此了。
转头去找那枚被朱世子摔碎的玉佩,拾起来后,放进了腰间的荷包。
再转头看那人,还站在那没动,夜色浓浓地侵染在他周围,染得他只剩下了一双眼睛在动,巴巴地看着她。
竟有几分可怜。
不知道他接下来的打算,白明霁问道:“要不要走?”
说完也没去等他。
不久后听见有脚步声跟在了身后。
夜里的京城灯火通明,来往的人多,摊贩也多,四处都是叫卖声。
卖灯笼的占了大半个路面,每见到一个路过的人,摊主都会盯着他们的脚,看看有没有碰到他的灯笼。
白明霁好彩不彩碰到了,摊贩是个暴脾气,瞬间炸了,“没长眼睛?!”
谁知下一瞬,那位小娘子便与他身旁的郎君一道呛了回来,“你长了眼睛,了不起?”
那摊贩没料到会遇上比自己脾气更爆的人,且还是俩,惹不起,怏怏地埋下头。
见人走过了,摊贩又忍不住扭着脖子,一脸期待地等着二人经过前面卖符的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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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两人被卖符的摊主拦了下来,“二位瞧瞧,一两银子十道符,保好运保平安。”
渐渐地传来了争吵声,听小娘子问:“我不买会怎样?”
“不买,那小的就不敢保证了,说不定今夜二位就有血光之”
“灾”字没等他说出来,晏长陵一拳头落在了他鼻子上,看着慢慢从他鼻腔内流出来的两道鲜血,满意地道:“好了,转移到你身上了。”
卖灯笼的摊贩幸灾乐祸,喉咙里不断发出“咯咯咯——”的声音,笑得像鸭子叫。
两人一个晚上就像是行走的一道火|药,走了一路,哪儿有火炸哪儿。
最后被围在青楼前,那妈妈双手叉腰,对着两人气得脸红脖子粗,“谁说我家姑娘丑了,让老娘看看你们长得有多好看?”
晏长陵将身旁的小娘子往跟前一带,“很好看啊。”
“那你给我啊。”
“”
一阵人仰马翻,打骂声追在两人身后,扑面而来的全是烟火气,一切都是鲜活的。
不去想后顾之忧。
痛痛快快地活一回。
换来的结果是,两人被赶在巷子内,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同是天涯沦落人,凑到了一块儿,倒也不寂寞。
晏长陵仰头望了一眼天际,狭隘的一条缝,已没了先前那般窒息得让人喘不过气。
—
第二日一早,岳梁便又到了白府。
府上人心惶惶,个个都当起了断案高手,眼睛一睁开,便开始议论,“听说二公子嫌疑最大”
“怎么可能呢,几个小辈,就数二公子胆子最小。”
“谁知道呢,不敢杀鸡,不代表就不敢杀人”
越说越离谱,白星南顶着两只熊猫眼,主动找上了岳梁,一进门,便跪在地上,哭嚎道:“岳大人明察,我真的没杀人。”
岳梁让他把玉佩拿出来。
白星南又是一阵哭,“我玉佩丢了,是真丢了,不敢骗大人。”
正哭诉,大理寺一位官差进来,递给了岳梁一个荷包。
岳梁打开荷包见了一眼后,便让白星南起来,“二公子回吧,没事了。”
白星南欢喜道:“岳大人果然英明”
一刻都不想多留,转身就走。
人还没走出去,便被外面进来的一人堵回了屋里,晏长陵一只胳膊勾住他肩膀,一面把他往屋子里带,亲热地唤他:“二舅子。”
昨夜晏长陵把白明霁送回白府后便回了侯府,今日换了一身月白圆领衫袍的常服,年轻的面容,就算没歇息好,也是英气逼人。
“姐,姐夫。”这一句姐夫,白星南舌头是彻底捋不直了。
晏长陵搂着他肩膀,坐去了岳梁身旁的椅子上,也没同岳梁打招呼,转头便问:“岳大人的案子断到哪儿了,还没找到真凶?这都过去两日了,以岳大人的能力,不应该啊。”
见他火药味十足,突然针对起岳梁来,白星南头都不敢抬。
岳梁没答他:“晏世子很闲?”
“闲啊,无事可做,这不过来看看夫人,顺便再瞧瞧岳大人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他说的是实话。
仇人死了,真相断了。
上辈子的死因多半也猜到了,无从可恨,无所事事,不就是闲得慌。
不过,“岳大人这么一问,晏某倒是有一件事要请教岳大人。”
“何事?”
晏长陵皱了皱眉,似是当真遇上了什么难题,要认真请教,可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让一屋子的人额头生汗,“若是有人污蔑我夫人的名声,作为丈夫,我是不是可以去讨个说法?”
岳梁正翻着案宗,眸子一顿。
屋内大理寺的官差面色虽没变,眼珠子却忙乎得很,个个都替自己的主子捏了把冷汗。
白星南脊背弯下来缩成一团,想要开溜,被晏长陵揪了回去,“二舅子别急着走,待会儿还得陪我喝酒呢。”转头又催了一声岳梁,“大人还没回答我呢。”
岳梁神色平静,“自有律法处置。”
“如此说,那便是犯|法了。”晏长陵扬声唤来周清光,“出去传个信,谁要是再敢给本将乱戴帽子,腿打断,算在咱们岳大人头上。”
岳梁终于抬起了头。
晏长陵洒脱起身,已拽着白星南去院子里找白明霁了。
路上白星南偷偷瞅了他几回,见其面上并没有多大的煞气,这才慢慢松懈下来,快到白明霁院子了,突然想了起来,赶紧地问:“姐,姐夫,你不会给长姐说吧?”
晏长陵给他吃了一个定心丸,“我是那等出卖朋友的人?”
白星南一愣。
“朋”友吗。
两人之前虽也认识,但并无交际,这才打了两回交道,算不上朋友吧
白星南一尴尬,脸便会红,为此在外没少被人嘲笑。
此时脸颊生了一团红晕,眼珠子却明显亮了许多,舌头也终于捋直了,“姐夫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两人到了院子,白明霁却不在屋子里。
丫鬟说是去后面的倒座房了。
晏长陵又拉着白星南找了过去。
到了地方,远远便见一道身影立在几丛海棠花树后,阳光下,花枝虽招摇,却也不及底下那道婀娜的身影耀眼。
从这个方向,正好能看到落在她侧脸的一道阳光。
晏长陵没再往前,静静地欣赏。
白明霁并不知道身后有人,视线从跟前一众奴才的脸上扫过后,转头问边上的管家,“少了二人,柳全安和张勇呢?”
这一堆人少说也有三十来人,晏长陵眼睛一眯,偏头问白星南,“这些人,她都记得住?”
白星南点头,心道这算什么,她连人家一个月什么时候休沐都知道
果然,又听前面的白明霁问道:“他俩这个月的假期都已经休过了,人上哪儿了?”
白星南满意地看着晏长陵脸上出现了一道怔愣。
知道她的可怕之处了吧
私塾何时考试,她比自己还清楚。
每回想糊弄都糊弄不过去。
简直恐怖如斯。
从童年起,这位长姐,就是他的阴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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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识间便将她当成了一尊佛。
他会敬畏,但容不得别人侮辱。
突然想起昨夜朱世子的话,白星南鼓起勇气看向身旁的矜贵少年,“姐夫,你不会那么快走吧?”
“怎么了?”晏长陵没回头。
“没,没什么,就是想姐夫要能多呆一阵,也能多陪陪阿姐”
晏长陵慢慢转过头,见他又开始摸自己鼻子了,一声轻笑,突然伸手弹了一下他额头,“傻子。”
前面的小娘子也终于发现了两人,扭头望来。
晏长陵看着阳光里的姑娘,太阳彷佛驱散了她身上的煞气,与昨夜的阴沉截然不同,又道:“操心好你自己,你阿姐便能安心了。”
—
被白明霁问的那两人,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了消息。
只有一人回来,是柳全安,被素商用刀柄顶着后腰,带到了白明霁跟前。
柳全安一见到白明霁,便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磕头,“大娘子饶命,饶命啊”
白明霁问:“你逃什么?”
“奴才,奴才没逃”
白明霁道:“你来白家时,说家中闹了饥荒,亲人全无,但我见你每回休沐,都会从厨房带一块肉出去,想必家中还是有亲人的,今日我的人走了一趟,倒是应证了。”
院子里大半的下人,都是孟锦当初买进来的,所有人的身契如今也都在白明霁身上。
柳全安这几日心头本就慌得厉害,人被押到了跟前,便没想过能全身而退,该招的都招了,“大娘子,是,是二爷让奴才走的。”
白明霁不明白,“好好的,二爷为何要你走,你犯事了?”
说犯事,倒也说得对,柳全安垂着头道:“前儿晚上二爷撞见,撞见了奴才与冯,冯,姨娘说,说愿意成全我们,让我们立马收拾东西滚。”
他说得磕磕碰碰,事情也确实羞于见人。
冯姨娘?
白二爷的妾室。
真乃一大丑闻。
白星南扭过头当没听见。
白明霁虽成了亲,到底还没经历过这些男女之事,陡然听到这类腌臜事,也有些尴尬,眨了眨眼,问道:“冯姨娘走了?”
说起这个,柳全安便觉得甚是奇怪,“前夜被二爷撞见后,二爷说要成全我们,奴才便与冯姨娘约好了,待她收拾好了东西,咱们在西角门碰头,奴才这些年也存了些积蓄,打算带上家中父亲,从此远走高飞,离开京城,可谁知奴才出去等了她许久,也不见人影,倒是,倒是见着了”
柳全安支支吾吾。
白明霁问道:“见着了谁?”
柳全安这才道:“阮,阮姨娘。”
白明霁一愣,阮氏前夜不是死在了外面的院子里吗,怎么还会来白府
身后靠在柱子上的晏长陵也不觉抬起了下巴。
白明霁再问他:“你确定,当真是阮氏?”
柳全安点头,“奴才确定。”前日夜里,她迟迟不见冯姨娘出来,担心二爷临时反悔,怕自己被抓回去打死,便先找了个地方藏起来,想着等冯姨娘来了后,再出去接她,谁知没等到冯姨娘,倒是看到了大爷跟前的阮姨娘。
白明霁问:“她进白府了?”
“进去了。”
“可有出来过?”
柳全安摇头,说不知道,“奴才又等了半个时辰,听到里面传来了张勇的叫骂声,扬言要砍死奴才,奴才便知道是二爷反悔了,慌忙逃跑,这几日一直东躲西藏,也不敢出城”说着便给白明霁磕起了头,“奴才知道错了,还请大娘子替奴才求个情,让二爷饶了奴才”
—
外面的岳梁案子也有了进展,传了白二爷过去问话。
比起白之鹤的尚书之位,这位白二爷便显得有些碌碌而为了。
无论是哪方面的资质都很一般。
四十岁了,如今只能在白尚书手底下混日子,从五品的员外郎,平日里协助处理吏司的事务。
说白了,只是个打杂的。
白二爷的性情倒是要比白尚书直爽,不喜欢巴结人,此时看到岳梁也没什么好脸色,“岳大人,有什么要问的,直接问吧。”
岳梁便直接问了,“前夜二爷人在哪儿。”
“府上。”
“何时去的门外。”
“我”白二爷脸色突然一变,及时稳住,“我不知道岳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昨夜我一直在房内。”
岳梁又问:“二爷府上的那位冯姨娘,可在?”
白二爷的面色又变一变,半晌才道:“已经卖了。”
“卖去哪儿了?”
岳梁针针见血,不给他任何周璇的余地,问得白二爷哑口无言,良久都没说话。
岳梁也没再逼问,转头让大理寺的人把人带进来。
很快,一位被五花大绑的奴才被押了进来,岳梁看了一眼白二爷骤变的脸色,又才问他,“人是从二爷的院子里搜出来的,名叫张勇,乃二爷跟前小厮,对吧?”
白二爷一见到此人,周身的防备一瞬卸了个干净,彷佛终于认命,闭上了眼睛,点头,“嗯。”
岳梁看向跪在地上的张勇,问得话便锋利多了,“人是你杀的?”
张勇起初还想挣扎,一抬头却看到了岳梁那张连老子都敢送上断头台的冰块脸,便放弃了念头。
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倒是不怕了,承认得干脆,“是奴才。”
岳梁问他:“你杀了谁?”
张勇咬了咬牙,突然愤怒地道:“那贱人就该死!她不仅背叛了老爷,还卷走了奴才的家财,竟还背着我,谋算着同旁人私奔,这等不要脸的贱人,奸|夫就该千刀万剐,只可惜”张勇脸上的激动瞬间消退,渐渐地变成了不甘和遗憾,哑声道:“只可惜我杀错了人”
白明霁、晏长陵,白星南三人问完话后,本想过来送线索,到了门口听到了这么一句,便知道用不着了。
岳梁断案之时,极为专注,不管听到多么惊人的真相,都是一副镇定的模样,目光盯着张勇的眼睛,继续问道:“错杀了谁?”
张勇张了张嘴,道:“阮姨娘。”
屋外一众偷听墙角的下人,倒吸一口凉气。
岳梁再问:“在哪儿杀的。”
“门口。”
“哪个门。”
“西角门。”
“何时杀的?”
“不知道,奴才没看时辰。”
“当时还有谁在?”
“只有奴才一人。”张勇回道:“奴才把人杀了后,白二爷便赶来了门口。”
岳梁问张勇,“杀人之前,你难道没看清是谁?”
张勇摇头:“奴才正在气头上,只依稀看清了个身影,又正好站在西角门,提着刀便刺了她”
“捅了几刀?”
“不记得了,应该有七八刀”
岳梁又问:“你是如何确定自己杀的是阮姨娘,而非冯姨娘?”
张勇道:“我看见了。”
“看到了她的脸?”
张勇点头,“阮姨娘乃大爷挚爱,府上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大爷的眼珠子,若是死在了府上,不仅是奴才,二爷也会被迁怒,是以,二爷让奴才去寻了板车,把人搬回她住的小院,搬上板车前,奴才特意去看了她的脸,确实是阮姨娘”
这一来,一切都明白了。
真凶找到了。
并非谋杀,而是一桩意外。
至于阮姨娘手里的那枚玉佩,并非白府的小辈才有。
每个白家人都有。
大爷有,二爷也有。
想必是先前大爷送给了阮姨娘,阮姨娘找上府来时,正好拿在了手里,到死都还捏着。
本以为孟挽死了,她能修成正果成为府上的女主人,再不济,也能做回姨娘。
谁知道竟也是个薄命的。
众人一阵哗然。
岳梁却没有立马结案,继续问白二爷,“冯姨娘此时在何处,劳烦二爷告之。”
既然张勇错杀了阮姨娘,那么冯姨娘便还活着。
白二爷道:“不在府上。”
岳梁:“去了哪儿?”
白二爷没应。
张勇替他接了话,“跑了。”回忆起前夜的情景,张勇越想越不甘,“奴才杀了阮姨娘后,被白二爷呵住,方才知道自己杀错了人,本该死在我刀下的贱人,倒是捡了一条命,看到我行凶后,尖叫着跑了,想必此时已经和那奸夫,远走高飞了吧,我不后悔杀人,但后悔没把她给杀了”
岳梁没理会他的愤怒,问他:“你看到她脸了?”
张勇道:“隔得太远,奴才只看到了一道身影,没看清她的脸。”
如此瞧来,还不能结案。
一番审问,时辰又到了正午。
大伙儿得吃饭。
岳梁没再问下去,让人把张勇带回了大理寺,自己也起了身。
白府的人再不欢迎人家,也只是秉公办事,一口饭还是能留给他,白二爷没什么心情,扬了一下手,招来小厮,吩咐道:“给岳大人备好酒菜。”
一顿饭,用不了多少时辰,但路上来回折腾,会耽搁不少时辰,为了能尽快结案,白明霁也挽留道:“便饭罢了,岳大人不必客气。”
谁知身旁的晏长陵插了一嘴,“那不行,岳大人是客,不能马虎,要不到咱们院子里来,让人备一桌好酒好菜,咱三人一块儿用?”
这话亏他说得出来。
还三个人用饭
众人脸色都有些尴尬,偏生他本人一张笑脸,似是完全不介意。
岳梁神色不动,没理会他,对跟前的二人拱手道:“多谢白二爷,大娘子的好意,寺里还有事,我晚些时候再来。”
人走了,晏长陵还看着人家的背影,发表了自个儿的看法,“你看,太客气了。”
白明霁探究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回院子后,见桌上多了一个包袱,正奇怪哪儿来的,便听身后进来的公子爷道:“我来陪你住。”
白明霁:“”
这是她的闺房,不是晏府。
且也没有与夫君在娘家同床的规矩,遂问道:“你的事办完了?”
晏长陵把包袱放去了里屋,转身立在那串珠帘底下,反问她:“不是你替我办完的?”
白明霁:
他要这么说,她反驳不了。
见他脸上已完全没了昨夜的悲痛,倒是佩服这人的情绪去的真快,这么快就想通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金秋姑姑去外面张罗摆桌,屋内没人,晏长陵替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举手投足间,半点没有初次上门的局促。
忽然看到木几前那块熟悉的蒲团,好奇道:“你喜欢这个花纹?”
白明霁一口水喝了一半,心雷大作,想阻止,来不得及了,眼睁睁看着他的屁股墩坐了上来。
又是十两
晏长陵注意到了她抽动的嘴角,愣了愣,起身仔细地看了一眼蒲团上的花纹,终于明白了,问道:“这是平安符?”
白明霁不说话,捧着杯子继续喝水。
晏长陵与她相处不多,但这几日,多少了解了一些,见她眼睑下敛,眼珠子盯着一处不动,应该是生气了。
那怎么办。
他知道怎么带兵,但不会哄人,只好走过去,立在她身旁,偏头去看她的眼睛,抿唇一笑,“我赔你。”
少年的声音低沉诚恳。
气息冷不防地落在她耳侧,青丝轻轻一动,一股热浪扑来,白明霁鬼使神差地侧过头,冷不丁地撞入一双瞳仁内,心下悠地一跳,离得太近看得太清,便也瞧见了那眼里噙着的一抹笑,怎么看都像是在故意戏弄她,本就在生气,两块平安符都被他给沾了,不由瞪眼,手往他胸前用力一推,“不用。”
晏长陵顺势后退几步,面容带笑地看着她。
金秋姑姑进来,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棂窗外的光线照在娘子的侧脸上,穿透她的耳尖,一只耳朵变得透明,能清晰地瞧见里面细细的血管。
红得有些异常。
金秋心下一阵安慰,成亲有半年了,这会子娘子才像是嫁了人。
摆好饭菜后,金秋姑姑便低声同二人道:“奴婢多备了一床褥子。”
白明霁一愣,看向金秋。
她这是何意?
金秋低下头,当作没瞧见。
晏长陵倒是大方一笑,“多谢姑姑。”
白明霁埋头扒饭,知道他拜自己所赐,如今可能成了闲人一枚,这类人她府上可多了,黏上了就甩不掉。
她正忙,不能去招惹。
案子有太多的疑点,冯姨娘跟前无儿无女,二爷纳进来后,几乎不管不问,人跑了,能跑到哪儿去?
张勇前夜当真杀的是阮姨娘?
第18章 第 18 章
第十八章
到了午后, 岳梁却没来。
长公主亲自到了大理寺,询问赵缜的案子,“驸马爷出事也有六七日了, 请问岳大人有消息了?”
岳梁拱手行礼,“微臣无能。”
长公主轻轻瞥了他一眼,要说这大理寺少卿,放眼朝堂, 寻不出几个比他长相更好的。
即便是驸马爷,活着时与他站在一块儿,也能让她立马厌恶上自己的夫君。
好端端的人, 想不明白怎么就同晏家那个少夫人传上了丑闻。
长公主拿绢帕捏了一下眼角, “白府一个妾室,还能比驸马爷紧要,用得着岳大人亲自到府上去断案?岳大人这不是无能, 是忙得抽不开身啊。”
当今长公主,与陛下并非是亲生兄妹, 乃先帝膝下真正的血脉。金勺子养出来的矜贵人儿, 自小性子便高傲, 儿时连皇帝都骂过。
皇帝尚且为太子时,曾被她刁难,骂他捡现成的便宜——坐享其成。
而皇帝显然也不是个大度的人, 先帝驾崩,他坐上龙椅后,头一个收拾的便是这位皇妹,是以, 这些年吃了许多亏后,长公主的性子已经收敛了许多。
岳梁面色不动, 垂目道:“人命于岳某而言,不分贵贱,驸马爷的案子,岳某正在彻查,待有了结果,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
倒是忘了,这人是块硬石头,滴水不进。
人死不能复生,她这几日算是终于体会到了这个道理,人啊,还是自己活着最紧要。
一日夫妻百日恩,人突然没了,本也伤心,可被赵老夫人这么蹉跎几日,那份伤心便也淡去了许多。
再一看跟前这位周正体面的大理寺少卿。
忽然生了悔意。
人外有人,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若是自己有机会再等等,如今的日子,说不定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都怪当年着急,乱去投医
倒不是随意抓的人来,两年前赵缜在京城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初次相见确实让她眼前一亮,动过心。
又如何呢。
是个短命的。
长公主故意不答话,也没让岳梁免礼,好好地瞧了一阵后,才漫不经心地道:“岳大人既然如此说,那本宫就等着岳大人的消息。”
长公主走后,岳梁到底没再去白府,让人传了信,“明日一早本官再过去结案。”
樵风听得稀里糊涂的,“主子有眉目了?”
案子不是还有隐情吗。
岳梁起身,把案宗合上,交给他,“也该给他们点时间做准备。”
—
消息传到白府,白府的人终于喘回一口气。
白明霁歪在软塌上,不知怎么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外面的说话声,睁开眼睛后,只听清楚了一句,“知道了。”
白明霁揭开身上搭着的毯子,走出门口,便见晏长陵一人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
一边宽袖从椅子上搭了下来,肆意地垂在青石板上,被夕阳照射的青石泛着莹莹亮光,春风一佛动,轻纱般的锦缎缓缓舞动。
阳光的干净,真能透彻心灵。
一副翩翩公子的画像,瞬间跃然于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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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想什么
白明霁猛一摇头,把那副还未来得及成形的画卷摇出了脑海。
没看到金秋姑姑,不知道去了哪儿,白明霁走过去问他:“谁来过?”
晏长陵回头,见她醒了,从摇椅里站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顺手把手里还剩下一半的橘子递给她,“晚上老夫人备了家宴,请了咱们过去,我这个新姑爷头一回回门,是该好好招待一番。”
白明霁瞌睡还没完全醒,他递过来,她便也接了。
看了看他那一脸的骄傲,心头腹诽,只怕要让他失望了,他这个姑爷的面子,因为她的缘故,在白府并不值钱。
晏长陵浑然不觉,低头整理着自己被压得褶皱的衣袖,似乎对晚上家宴的很是期待,又想起了什么,抬头指着她的手道:“你这橘子,比我的甜。”
不就是了。
没有钱买不到的好东西,白明霁拿了一瓣放进嘴里。
一咬,汁水破开,一瞬精神抖擞。
牙都疼上了。
她大抵已经清楚了跟前这人是个什么德行了。
真不是个东西。
晏长陵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含笑看着她含着胀鼓鼓的腮,半天都没动。
先前没发觉,如今站得近了的缘故,突然觉得她这样的个头配自己正合适,不高也不矮,抬手正好可以碰到她的头。
心里如此想着,手已不知不觉抬起来,盖了一下她头顶,“春困,醒醒也好。”
—
晚上的家宴设在了白尚书的院子里。
自母亲走后,白明霁再也没来过,承载的记忆太多,多数都是不美好的,以至于如今看到里面的一草一木都让她觉得不舒服。
然而没给她机会去回忆,三娘子凄婉的声音,很快从里面先传了出来,“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是错杀,定是白明霁耍了什么手段”
亏得她挨了二十个板子,去衙门敲了鼓,到头来,竟是个意外,自己的姨娘成了冤大头,被府上一个奴才错杀了。
这样的结果,叫她如何能接受。
她不在乎什么证据不证据,死咬了就是白明霁害死的,拖着一身伤过来,便是要让白尚书为她讨一个公道,“父亲,咱们当真拿她没办法了吗”
白明霁踩着她声音入内。
三娘子因屁股上有伤,坐不了,立在白尚书身后,一旁被嬷嬷和丫鬟搀扶着,见正主儿进来了,到底有些虚,脸上的神色一顿,后半句便吞进了肚子里,自己奈何不了她,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身前的父亲。
似是白明霁真能把她撕了还是怎么着,一进来,她便吓得抓住了白尚书衣袖。
大房的三个姑娘中,就数三娘子白楚喜欢对白之鹤撒娇,而在白之鹤眼里,只有这位三娘子白楚,才是他的亲女儿。
父女情深的这套戏码,白明霁上辈子见多了,早麻木了。
上前行礼时,扫了一眼白之鹤。
过去两日,人已经入土为安,白大人的脸色总算能看了。
没料到晏长陵也会过来,白之鹤神色微愣,尽管如今白府一地鸡毛,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维持。
晏家是皇亲国戚,这位晏世子更是风云人物。
自己虽是三品官职,却无法与他这样的矜贵人物相比。
那日雨夜里发生的不愉快,随着人死了,一切都没了意义,白尚书起身拱手与他见礼,“晏世子。”
晏长陵带着笑容进来,似乎已忘记了那夜的事,弯腰爽快地回礼道:“白大人。”
回头又同白老夫人见礼,“老夫人,叨扰了。”
这句叨扰,倒说得没错,白老夫人的脸上并没有欢迎他的神色,客气地道:“晏世子到府上来,咱们应该好好招待,但瞧眼下闹出这一档子事,实在没脸相邀,待这事情了结后。”偏头看向白尚书,“老大再寻个好日子,好好宴请咱们姑爷”
白明霁弄明白了。
人家今夜压根儿就没请他。
目光轻轻地飘过去。
那人被戳穿,没觉得有何丢人之处,反而回头看她,笑着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白府有难,我这个当姑爷的岂能袖手旁观,传出去,旁人还不得说我不给少奶奶面子。”
白明霁:“”
没等众人反应,他已选了个靠门口的位置坐下,还不忘冲白明霁招手,“过来。”
屋内一时鸦雀无声。
这时候需要他帮什么忙,白府是恨不得闭门谢客。
谁不知道他是来瞧热闹的。
可人来了,总归不能赶出去,且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什么脸面早就丢尽了,白老夫人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白家的两位公子一道走了进来。
白大公子早就听人说晏长陵在府上,见了倒不意外,规规矩矩地见了礼,“世子爷。”
话音一落,却听身旁的弟弟唤了一声,“姐夫。”
白家大公子微微侧目,惊讶他的称呼。
他不是一向怕长姐怕得要命,何时与晏世子走这般近了
白二爷和二夫人也来了。
见人到齐了,白老夫人便让人摆桌。
既是家宴,那便应该请了所有人,白明霁忽然问了一声,“二娘子呢?”
她不说,众人还真忘了这么个人。
府上这位二娘子,早年去上香的路上遇过一次劫匪,许是受了惊吓,自那之后便足不出户,整日呆在屋里,与其说被白明霁禁足,不如说她自个儿乐意呆在屋里。
果然听丫鬟回禀:“二娘子说头疼,她就不来了。”
白明霁没什么意外,众人也习以为常。
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
原本一家人关起门来,还能说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
有了晏长陵在,便没那么自在了。
谁也不吱声。
当事人倒一点都不见外,埋头扒完一碗饭后,问身旁的丫鬟要了水来净手,之后便慢慢地剥起了虾。
众人虽不说话,眼睛却在盯着。
餐桌上的这类虾子,不过是用来装点档次,真要吃起来费时又不雅观,见他剥了满满一碗,本以为要自己享用,岂料他头一转,递给了一旁的白明霁,“吃吧。”
一时众人面色各异。
老夫人实在看不下去,偏过了头。
当初许下这门亲,还是白太后保的媒,说是说两家皆为武将之后,乃门当户对,可暗地里谁不知道,两家的地位相差千里。
世人都道白家有了造化。
但这份造化,并没有起在点子上。
在京城内站住脚的世家,大多靠的都是姻亲之间的帮衬和关照,谁不指望着家里的姑娘,能攀上一户好人家。
若是换做家里的任何一位姑娘,白老夫人此时的心境都会不一样。
但偏偏这样一桩背景了得的婚事,落在了那位已骑在家中所有人头上的长女身上,便是如虎添翼,助长威风了。
不仅起不了作用,回头还被她反噬。
昨日与她叫板,便是例子。
这一切的祸根,说到底,还是因为大房这头没有个带把儿的,若是有个公子哥儿撑着,何至于一家人还被一个嫁出去的姑娘捏在手里。
于是,老夫人道:“今夜大家都在,正好,有件事要与你们商讨。”
白明霁来这里吃饭,本没打算动筷。
阮姨娘怀三娘子那会儿,很喜欢吃虾,见父亲给阮姨娘剥虾,自己便给母亲剥。
后来三娘子出生,继承了阮姨娘的口味,一顿饭只吃虾子,见父亲剥虾给白楚,她又给阿槿剥。
不仅如此,她还比谁剥得快。
父亲给阮姨娘剥一个,她便给母亲剥两个。
父亲给白楚剥两个,她便给阿槿剥三个。
一个劲儿地给她剥,横竖要比那两个人吃得多。
头一回看到剥好的虾子,放在了自个儿的面前,感觉很奇妙,一时只顾盯着旁边人的侧脸了,老夫人说的头一句话,她没听见。
老夫人继续道:“这件事我老早就在想了,一直没找准时机,咱们白家一族自幽州搬来京城,已有百年,鼎盛之时,立了五六家门户,后来搬迁的搬迁,走得走,到了咱们这一辈,人丁愈发凋零了。眼下大爷跟前又没个哥儿,这一脉也就相当于断了根,大夫人走了两年多,我瞧你也没有续弦的打算,如此,便从二房跟前过继一位哥儿给大房,将来也能有个族谱,有个捧香火盆的人,不至于断了根。”
说完便唤了一声,“云文,星南。”
白明霁明白了。
今夜这顿饭,是为过继。
被唤的白大公子和白二公子,惶惶起身,各自相望,显然事先并不知情。
倒是白尚书,白二爷,二夫人一脸平静,想必是事先已经商量好了。
话已经说出来了,老夫人便不再多耽搁,直接问两人,“祖母问你们,你们谁愿意去你大伯跟前尽孝?”
大公子白云文自来是个没主见的,看一眼大爷,又看一眼自己的父母,为难得手心都冒汗了。
若是为了自己今后考虑,必然是选大爷白尚书,但要是自己先说出来,倒显得他急于抛弃自己的父母,怕父母心寒,说他没有孝心,纠结得肠子都打了结,“我”了半天,头一转,把难题抛给了二公子白星南,“先看二弟的意愿。”
白星南原本还想着有兄长在,轮不到自己做决定,这一来,也慌了。
但他是个实心眼儿,旁人叫他干什么,他一定就会做出个结果,左边看一眼白大爷,后边看一眼自己的父母,最后视线竟然瞟到了白明霁身上,一对上她目光,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冷不丁一滑,这一滑又滑向了她旁边的晏长陵。
晏长陵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白星南被这道笑容照得心头突然一暖。
他脑子愚笨,先生骂他,同窗也不喜欢他。
唯一一个说自己是他朋友的,便是这位姐夫
横竖都要选,与其让兄长为难,不如他先开口,“我,我选大伯。”
话音刚落,一旁的白大公子便是一怔,错愕地看了过来。
脸色有些白。
没想到自己纠结半天,他倒是毫不犹豫地选了一条好路。
顿时又后悔了起来,为何自己要顾忌那么多
但后悔也来不及了,既然做了选择,便就这么决定了,老夫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改了族谱,把白星南划在了大房的名下。
二爷和二夫人一直没说话,直到白星南同二爷和二夫人磕头叩谢养育之恩时,二夫人没忍住,突然抱着他哭了起来。
白星南似乎这才知道自己做的决定,怕是伤了父母的心,慌忙道:“母亲,就算孩儿去了大房,您还是我母亲。”
二夫人摇头,只搂着他,道:“往后去了你大伯跟前,一定要争气。”又抬头看向对面一言不发的白尚书,目光里的一抹不甘划过,咬了咬牙道:“这孩子虽说资质差了一些,但心思单纯,还请大哥往后好好教导。”
说完,二夫人便推开白星南,起身先走了。
二爷见她情绪不稳,跟着追了上去。
之后便是白星南对白尚书磕了头,彻底认在了大房名下。
一场过继仪式结束,众人纷纷散去。
大房跟前没有哥儿,府上的人都知道二房的两个哥儿迟早都会有一个过继到大爷膝下。
三娘子白楚也不意外,对她来说,过继谁都一样,眼下她只想为姨娘讨回公道,见这一场大事好不容易结束了,白明霁已起身往外走了,一把抓住了白尚书的胳膊,“父亲,姨娘她死的”
而白尚书经过一场过继后,多了一个儿子,似是累极了,打断了她,“你身上还有伤,先回去歇息。”
白楚哪肯罢休,哭喊着道:“父亲,姨娘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啊!大理寺分明就在包庇,您看不出来吗,旁人不知,父亲心里难道不清楚,那冯姨娘的身形与容貌皆与姨娘不同,府上也并非黑灯瞎火,小厮又怎么可能认错”
刚出门口的白明霁,脚步忽然一顿。
接着里面便传来了白之鹤一声呵斥,“够了!”又吩咐丫鬟,“把三娘子扶回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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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天色早就黑了。
金秋姑姑已铺好了床,特意备了两床被褥,素商也留在了白家,一道伺候两位主子。
热水备完好一阵了,白明霁却坐在软塌上,迟迟不进去。
“娘子。”金秋姑姑走过去轻声催道。
白明霁瞥向一旁喝茶的那人,知道今夜他是铁了心的不走了。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适才那一碗虾,让她彻底没了赶人的底气,头一偏:“你先,去洗。”
晏长陵慢悠悠地放下了茶盏,然后装模作样地望了一眼外面挂着的一轮明月,“月亮都升这么高了?时辰过得真快啊。”
白明霁眼皮一抬,瞟着他。
晏长陵转身进了净房。
小娘子似乎格外喜欢鲜花,自己那浴池里便被她摆了三五个花瓶,瓶里全是时下的鲜花。
这里也是。
连浴桶里都洒了花瓣
早年京城流行男子簪花,见许多男子头上戴着一朵大红花,他欣赏不来,还曾笑话朱世子,“今日戴花,明日尝花,越来越像个小娘子。”
如今被鲜花围绕,实在不习惯。
忍了忍,逼着自己脱下衣衫,没入桶内。
甜腻的花香味儿熏得他头晕脑胀,可一样东西能受到众人的追捧,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等他收拾完出来,外面已没了人。
金秋姑姑禀道:“娘子有事要忙,让姑爷先歇息。”
晏长陵也没问她去哪儿了,多半猜到了她今夜不会消停。
—
白明霁正在冯姨娘的院子里。
冯姨娘走后,院子便空了出来,丫鬟也没了,夜里连盏灯都没。
素商这丫头杀个人转眼便能忘了,可胆子却着实小,还怕黑。
白明霁本是让她带路,结果变成了自己走在前面,素商躲在她身后,还颤抖地问她:“娘子,你说冯姨娘到底还在不在?”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灯笼被她拿在手里,白明霁看不见路,索性夺了过来自己照着。
“在还好,不在可就麻烦了。”素商眼睛都不敢睁开,神神叨叨地道:“娘子,咱们进去会不会看到可怕的一幕?”
白明霁在白府时,几乎不曾来这儿,抬头找着主屋,随口一问,“哪一幕。”
分明很害怕了,素商还忍不住念了出来,“一打开门,冯姨娘就在咱们跟前”
话没说完,不知道哪儿来的一声猫叫,素商顿时吓得尖叫。
白明霁:“”
“再这样,你就回去。”
素商立马闭住了嘴。
白明霁找到了主屋,门没上锁,抬脚踢开,里面什么都没有,骂了素商一句大惊小怪,吩咐道:“看看冯姨娘衣裳放在哪儿,都翻出来。”
白楚说得没错,冯姨娘和阮姨娘两人的身形细看并不一样,那小厮既然与冯姨娘私通,对其必然熟悉,不可能认错。
除非那夜两人的穿着打扮很像。
阮姨娘出事之前,二夫人曾去她院子送过衣裳。
二夫人此人一向势利,看不起妾室,与阮姨娘的关系并不好。
让她去给一个姨娘送衣裳,八成心里不会痛快,拿了冯姨娘的衣裳过去交差也不一定。
如此一来,张勇将阮姨娘错认成冯姨娘,便不意外。
—
见屋内一切如常,并没有出现自己所想的画面,素商也觉得是她想多了,怕被白明霁再骂,尽心尽力地干起了活。
刚找到存放衣裳的箱柜,正要往外拉,谁知一抬头,头皮都麻了,只见窗外立着一道人影,披头散发,正在盯着她。
素商张了张嘴,嘴唇动了好几次,声音才破出喉咙,“鬼,鬼啊!”
白明霁魂儿都被她叫出来了,转过头,也看到了。
但她从来不信这些。
手里的灯笼往素商手里一扔,径直奔去窗户,“砰——”一把推开窗扇,追了出去。
素商脸色都白了,“娘子”犹豫了一阵,到底还是觉得主子的命要紧,哭着跟了上去。
等两人追出去后,眼前漆黑一片,哪里还有人影,又一路找到院子外,半个人影子都没见到。
素商抖得个更厉害了,“娘子,真是鬼啊。”
白明霁呵斥一声:“闭嘴!”
果然她来对了地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打算再带素商回去,谁知一转身,适才去过的屋子已经燃起了一片火光。
白明霁眸子一凉,抬步便往里冲。
却没能冲过去,胳膊被一只手拽住,一把将她拽了回去。
白明霁愣了愣。
扭过头,便看到了晏长陵。
似是怕她再反抗,晏长陵不仅把她拉了回来,还把她往怀里摁,一回生二回熟,按在她头顶上的那只手掌比白日里自然多了,抱着那颗头道:“死了一回,真不把命当回事了么。”
“你怎么”
‘来了’二字还没说出来,忽然闻到一股淡雅的,沁人心脾的梨花香。
白明霁脑子空白了一下。
完了。
她今天才买的花瓣儿
愣神的功夫,前面的屋子已成了火海。
府上的奴才们陆续被惊醒,急急忙忙赶来救火,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晏长陵握住她手腕,拉着她往回走,“先回院子,带你见一人。”
不知道他要带自己见谁,证据被烧没了,白明霁没心情,不太喜欢被人牵,挣脱了他的拉扯。
晏长陵也没勉强,大家都去救火了,她手里的灯笼又丢了,黑灯瞎火,晏长陵好心提醒了一句,“小心脚下。”
话音刚落,白明霁脚下突然踩空。
白明霁:
他是乌鸦吧。
稳住脚下,继续跟在他身后,见那人走在前面,健步如风,丝毫不受影响。
不禁怀疑,他有夜视眼吗。
晏长陵确实有一些夜视眼在身,在外打仗,时常夜里偷袭,没一点辨别物体和光线的本事,岂不是只有挨打得份?
一条路上踩空了几回后,白明霁隐隐有些后悔了。
晏长陵回头看着她一双高低脚,形走在朦胧的夜色中,极为滑稽,忍不住开口道;“你有话,可直接说。”
白明霁这会子脑子都是乱的,还得努力看清脚下,“我说什么?”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还想牵我。”
白明霁:“”
白明霁还是牵了,揪住了他的衣袖。
终于回到了院子,一进屋,意外地看到一名丫鬟。
是冯姨娘跟前的莹儿。
白明霁一怔,回头看向门外那人。
他要自己见的人是她?那便帮了大忙了。
白明霁目露感激,晏长陵却没领她的情,垂头理起了被她揪成了一团麻花的袖角,建议道:“要不,咱们做一根木棍吧,下回牵起来方便。”
她揶揄谁呢。
白明霁抿了抿嘴角,耳尖红起来之前,及时扭过头,看着跟前的莹儿,面色肃然地道:“我有话要问你,你如实答,若敢有隐瞒,我立马卖了你。”
莹儿“噗通——”跪下,“大娘子问吧,奴婢知道的,定会告诉娘子。”
晏长陵再看了一眼手里皱巴巴的衣角,又觉得洗后撑撑也能穿。
“冯姨娘在哪儿?”白明霁问道。
“奴婢不知道”莹儿是真不知道,“前夜姨娘支开奴婢,说是要一个人待会儿,以往也有过这类情况,奴婢每回都是回了倒座房,那日奴婢也早早回了屋,等第二日早上再去,便不见了姨娘的踪影,奴婢去问二夫人,二夫人脸色极差,还‘呸’了奴婢一声,之后便骂起了贱蹄子,什么接进门了都不安分”
白明霁又问道:“二夫人可有去冯姨娘跟前借过衣裳?”
莹儿一愣,摇头,“没有。”
随后又想了起来,“不过前些日子冯姨娘倒是因为一套衣裳同二夫人争吵过。”莹儿回忆道:“是今年的春装,按列,姨娘每个季节会有五套换洗的新衣,二夫人打发人送来,冯姨娘挑了其中一套穿上,谁知一天不到,臂膀处便脱了针线,发了好一通大火,说是二夫人故意打发这些个劣质的东西来敷衍她,死活让奴婢去退给二夫人”
白明霁问:“退了吗。”
“退了。”
白明霁又问:“什么样式的衣裙?”
莹儿记得清楚,“是扬州送来的绸缎,底色为桃粉,领口和袖口都绣了海棠。”冯姨娘平日里喜欢靓丽的颜色,拿到手便穿上了。
白明霁心头一凉。
昨日在大理寺,她看过阮姨娘的尸体,身上穿的正是那一套。
第19章 第 19 章
第十九章
白明霁又问了莹儿一些冯姨娘的事, 把人打发走,已经大半夜了,外面救火的动静似乎也停了下来, 应该是扑灭了。
“天色太晚了,你去睡”话没说完,转过头见却身后的人不知何时躺在了软塌上,胸口搭着被褥, 早已睡了过去。
确实很晚了。
白明霁也有些困,走过去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人。
睡得很,安详
到底要不要叫他去床上。
头一回上门, 便让人睡在外面, 着实不太妥,正要伸出手指戳一下他,那人突然翻了个身, 眉目轻蹙,把自个儿的脸转向了里侧, 留下一道清冷的脊背, 就差同她说出“别吵”两个字。
算了。
软塌上铺着的垫子她也花了好几十两, 因白日要小憩,用的是上好的棉,绸缎也是上佳的, 睡上一夜还行。
如此一想,就由着他睡在这儿了,弯身替他吹了灯,甚至还好心地掖了掖并没有拉动的被角。
再回屋里, 睡了个通天亮。
第二日醒来,金秋姑姑一脸古怪地看着她, 伺候她洗漱时,小声在她耳边道:“娘子就是这般对待姑爷的?就不怕姑爷同您置气。”
怎么对待他了,不就是在外面睡了一夜。
有软塌有被褥,委屈不了他。
再说,他自个儿睡过去的,关她何事,他一个大男人,还能为了这事同自己生分?
可等她收拾好出来时,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那人坐在软塌上,手撑着头,偏向一边看向屋外,身边素商端着面盆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见白明霁出来了,松了一口气,以口型唤了一声‘娘子’,再偷偷瞥一眼软塌上的人,频频递眼神给她。
他怎么了?
白明霁走过去,他人依旧不动,目光看着屋外,淡然无波,活脱脱一副被人虐待了的模样。
还真生气了,不至于吧。
但身为妻子,把他一个人晾在外面,是不合规矩,白明霁上前,亲自拧了盆里的帕子,递上去,“起来了?洗把脸。”
榻上的人眸子转了转,还是没动。
白明霁也不急,继续看着他,劝道:“你还是洗洗吧”
那语气像是他脸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下一刻晏长陵便从她手里夺了帕子,起身自个儿去了净室,对着铜镜一看,挺好的一张脸,没有眼屎,干干净净的。
晏长陵:“”
牵唇,皮笑肉不笑。
好一个白大娘子,确实了得。
一股气儿泄了,再难聚起来,收拾干净出去,小娘子坐在一桌精美的吃食旁,冲他一笑,“吃饭。”
待人坐在了她对面,便又不他当成一回事了,自己捧着碗吃了起来,很快喝完了一小碗粥,吃了两块糕点。
放下碗后,对面晏长陵手里的一块糕还未用完。
晏长陵看得怔愣。
她不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娘子转身簌了口,擦完手后,问起了素商,“昨夜的火怎么样。”
素商立在她身后,回道:“院子是没了,里面的东西一团焦黑,什么也没捞出来。”
“二爷那边呢,可有反应?”
“昨夜二公子过继到了大爷名下,二夫人估摸着舍不得,回去哭了一场,二爷陪在身旁相劝,听说冯姨娘院子失火了,两人也没出来,适才奴婢去瞧了,二爷刚起来,去了祠堂。”
白明霁没再问,同跟前的公子爷说了一句:“慢慢吃。”便起身走了出去。
荡起来的裙摆,在廊下刮起了一道风。
晏长陵看得直愣眼,回头问金秋,“她平日里也是这样?”狂风卷落叶,脚不着地了。
金秋垂目,忧心他介怀,“娘子心细,操心的事多,还请姑爷体谅,待忙完了这一阵,娘子必会好好侍奉姑爷”
—
白家的祠堂供奉了白家五代祖先,再往上,估计也不知道祖先的名字了。
白二爷上完香,跪在白老爷子的牌位前磕了三个头,起身后,并没有着急离去,久久凝视地那块灵牌,不再年轻的眼睛,被跟前的香气一熏,布了一层薄雾。
太过于专注,没听到门口的动静声,等白明霁立在他身旁了,他才察觉。
“阿潋?”白二爷愣了愣,倒也没有问她怎么过来了,回头继续看着白老爷子的牌位,低声道:“当初你祖父说,我白家最像他的人,就是你了。”白二爷笑了笑,“连我和你父亲,都被他嫌弃,从小到大不知道挨了多少骂,唯独你,他舍不得骂一句。”
白明霁没出声。
白二爷叹了一声,又道:“我答应过老爷子,要助你父亲匡扶白家,兴旺家族,可我天生鲁钝,一无是处,不仅没帮你父亲,还拖了他这些年的后腿,将来等我也下去了,是没脸面对祖宗,面对老爷子了”
白家的父辈两兄弟确实无法与祖父相比。
白明霁望了一眼祖父的牌位,轻声道:“兴旺家族,并非是指要在官场上做出一番成就,二叔照顾祖母,万事以家族为主,不必妄自菲薄。”
白二爷似是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愣了半晌,忽然道:“咱们白家,对不起你母亲。”
白明霁转过头,白二爷却又不再往下说了,冲他笑了笑,“不是要同你母亲上香吗,二叔就不打扰你了。”
白二爷转身往外走。
“二叔。”白明霁忽然叫住他。
白二爷脚步一顿。
祠堂内安静,唯有白蜡在静静地燃烧,白明霁回头看着他问道:“冯姨娘是不是被你杀了?”
晨光照进来,白二爷的半边侧脸逆着光,白明霁还是看到了他面上划过的那抹僵硬。
这是一场预谋。
从二夫人送衣裳开始,都掐好了日子和时辰。
先去冯姨娘的院子,撞破冯姨娘和柳全安两人苟合,表面上看似大度,放两人走,目的却是借刀杀人。
等柳全安去收拾东西,暗里将冯姨娘扣下,一面又让人去给张勇通风报信,告诉他冯姨娘与柳全安约在了西角门。
张勇一怒之下,寻到西角门。
恰好,阮姨娘此时正穿着二夫人送去的衣裳,在与他约定好的时辰内,找上了白府。
张勇怒火攻心,没看清人,只认出了那件熟悉的衣裳,错把阮姨娘当成了冯姨娘,当场行凶杀人。
一箭三雕,借奴才之手除去阮姨娘。
府上两个与姨娘私通的奴才,都没有好下场。
冯姨娘想来此时多半也没了。
阮姨娘死了,必然会引起波澜,白尚书和白楚不会善罢甘休,会为她追查下去,是以,借府上奴才之手除去,再好不过。
而冯姨娘跟前无儿无女,也没有人在意,死了就死了,谁也不会去为她报案。
但她想不明白,二叔为何要杀阮姨娘。
冯姨娘与柳全安,张勇有染,他应该早就知道了。
或觉得丢人,亦或是觉得自己确实冷落了冯姨娘,他装作看不见,一直容忍,却在阮氏上门的那一晚,没忍住。
白明霁想知道原因。
可没等到白二爷回答她,外面一阵沉沉的脚步声便传了进来,大理寺的人站在了门外,扬声道:“二爷,岳大人有请。”
白二爷很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刻,对着白明霁一笑,哑声道:“阿潋,二叔走了。”
—
一个早上,白府翻了天,大理寺的人在冯姨娘的屋子里搬出来了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
放在前院以白布遮着。
众人围成一团议论纷纷,又好奇,又不敢上前。
听人说尸体是在冯姨娘床底下的一口箱子里发现的。
素商听得脊背发凉,拉着白明霁的衣袖,结结巴巴地道:“娘子,奴婢就说吧,昨夜她,她真的在里面那鬼,一定是冯姨娘死得太惨,不甘心”
哪里有什么鬼。
前厅内,白二爷坐在岳梁跟前,比起头一回,神色镇定了许多。
八成也知道凭岳梁的手段,不可能蒙骗过去。
真相迟早会被挖出来,面对一桩一桩的证据时,白二爷一句也没反驳。
最后岳梁问他:“冯姨娘是你杀的?”
白二爷点头承认,“是我。”
白明霁没进去,只站在门外,又听岳梁问他,“何故杀人?”
白二爷唇瓣轻启,说出来的话石破天惊,“为谋|杀阮姨娘。”
屋外众人个个深吸一口气。
岳梁继续问,“据岳某所知,阮姨娘乃白大人的妾室,与白二爷有何仇怨?”
耳边静了静,白明霁脚尖往后一靠,半晌后,便听白二爷道:“她是我白家的祸根,有她在一日,我白家便不会安宁,大爷舍不得,我便替他除了。”
京城内谁都知道,他白家大爷当年因长辈所逼,娶了孟家娘子,辜负了青梅竹马,成亲后,想方设法地把人找回来,再续前缘,人人都说大爷是个痴情种,可在二爷瞧来,就是个笑话。
阮氏,如何能同孟氏相比。
奈何无论自己如何相劝,大爷皆是我行我素。
只有阮姨娘死了,他才会清醒。
“此事,二夫人可知情?”
白二爷摇头,“皆由我一人谋划。”
白二爷坦白道:“两年前,阮氏向大夫人投毒,被大娘子抓住把柄,以此立下了罪证,只要有大娘子在,他阮嫣不敢上门,进城那夜,两人与大娘子发生了冲突,兄长心头也有所顾忌,怕大娘子一气之下真将人送到衙门,只好让我替她找个院子先安顿下来,之后再想办法,慢慢游说大娘子。”
白二爷顿了顿,“我见兄长还未死心,怕阮氏再来毁我白家名声,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杀了,可又担心兄长为此记恨上我,便想到了借刀杀人的办法,先让二夫人去替她送了一身冯姨娘的衣裳,再以大爷之名,递信给她,将她约到了西角门,彼时我再放信给张勇,西角门我只让人放了一盏灯,光线昏暗,张勇正在气头上,必会将她认错。”
后来的事,便如他所愿。
冯姨娘也是他杀的,跑,能跑到哪儿去。
“我没料到三娘子会去敲鼓,状告大娘子,让大娘子怀疑到了冯姨娘身上。”白二爷自嘲一笑,“本以为一把火什么都能烧了,到底还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不打算放过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勇错杀了阮姨娘,他杀了冯姨娘。
一个都没逃过。
屋外二夫人听完,情绪突然崩溃,大哭道:“二爷啊,你怎么那么糊涂”作势便要往里面扑。
被大理寺的官差拦在了外面。
动静传入屋内,白二爷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悲痛,稳了稳情绪后,又道:“自然我也有私心,阮氏一死,大爷不会再续弦,我膝下的儿子过继到白尚书名下,跟着他,总比我这个没用的老子好。”白二爷突然一笑,声音提了提,似是故意说给二夫人听,“不亏。”
—
大理寺办事一向雷厉风行,案子在半个时辰内便结了,也带走了白二爷。
白云文和白星南两人跌跌撞撞追过去一段,眼瞧着囚车把人拉走,齐齐瘫软在了地上。
白云文哭过一场,眼里毫无神采,缓缓转过头,看着唇瓣紧绷,双目通红却没有一滴眼泪的白星南,无奈一笑,哑声道:“恭喜二弟了。”
从此他是尚书之子,而自己是罪臣之子。
怨什么呢,怨自己没那个心机,没那个命。
白星南还沉浸在这一桩噩耗中,闻言一愣,反应不过来,但也没功夫去在意,转头去寻二夫人。
二夫人没跟着出来,一个人关在了房里,哭一阵歇一阵,谁也不见。
消息传到白楚那,白楚愣了好一阵,似是不敢相信,除了白明霁之外,府上还有人会记恨姨娘。
半天才喃喃道:“怎么可能呢,二叔,二叔他,他为何要杀我姨娘啊,姨娘性子良善,她可从未得罪过他们啊”
没人能回答她。
总归案子是断了,大理寺的人撤出了白府,老夫人尽管痛心,却不得不强撑着身子,出面维持府上的规矩,唤来了身边的嬷嬷一桩一桩地吩咐:“都结束了,让那些下人该干什么干什么,谁要敢再传,先打三十个板子,再发卖。”
“冯姨娘的院子让人拆了吧,找大爷商讨商讨,是建个神龛请尊菩萨进来,或种一片花草,都可。”
死了人的院子,得让阳光照晒,菩萨镇压。
晌午的功夫,白府便安静了下来,府上除了少了一位二爷,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白明霁坐在院子里,看着跟前那人拿着一根木棍,把她院子里的花草,一片一片地戳了个遍。
他是真闲。
白府的事情结束,她也该回晏家了。
金秋姑姑去替她收拾东西,顺便把柳全安和张勇的身契也寻了回来,交到她手里,“柳全安的东西,都被他自己收走了,人在府上关押着,等候娘子发落。张勇的随身衣物,奴才也让人清理了出来,待会儿便送过来,娘子瞧瞧,要不要送去大理寺。”
白明霁点了下头。
见她脸色不对,问道:“娘子怎么了?”
白明霁也不知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时跟前的人,戳叶子终于戳够了,回头来看她,顺便把木棍上的一只虫也递到了她跟前,“找到了,藏这么深。”
白明霁看着那肉滚滚的身子,不停地在木棍上蠕动,周身顿觉无力。
“你怕虫?”晏长陵微怔,似乎没想到雷厉风行的少奶奶会怕这个,正好瞧见外面进来了一道人影,木棍潇洒一甩,“那我扔掉。”
刚下院子的李高,便与那虫子来了个面碰面。
软塌塌的东西落下来,钻进了脖子里,李高忙伸手去挠。
身旁的太监也看到了,一声惊呼,“哎呀,这是什么东西!”上前帮着把那虫子从李高里脖子里拉了回来。
李高也不恼,还是那副笑脸,走到跟前弓腰道:“世子爷。”又看到了他身后的白明霁,神色一亮,“哎哟,好久没见到少奶奶了,气色又好上许多,上回在宫中一别,怕是有月余了,不知何时少奶奶再去探望太后娘娘,下回娘娘问起,奴才也好顺便讨个欢心。”
白明霁起身,“多谢公公提醒,改日便递帖子。”
晏长陵不想看到他,下了逐客令,“李公公是来找白尚书吧,出门右边,往里走,那间最气派的院子就是了。”
李高笑着道:“白大人近日来繁忙得紧,奴才就不去打扰了。”
“我闲?”晏长陵一笑。
“世子爷哪能闲着,这不陛下托奴才来问,世子爷上回说不去边沙,要留在府上做一件大事,不知道有没有进展。”
话音一落,白明霁疑惑地看着他。
什么大事?
赵缜不是死了吗,有线索了?
晏长陵脸色微变。
岂能不知,皇帝说的大事,便是那日自己与他夸下的海口,和白氏生个胖儿子。
晏长陵不得不带着李高走向一边,压着声儿问他:“何事?”
李高也没瞒着他,“陛下死活要见晏世子,晏世子前日走后,锦衣卫沈指挥差点掉了脑袋。”
这不还差点吗。
李高又道:“陛下说御膳房的那帮子人,最近手艺不行了,没有晏世子屋里的饭香”
晏长陵:
—
晏长陵跟着李高走了,走之前绕到了小娘子跟前,弯唇笑了笑,道:“我这么高的个儿,睡榻不适合,腿太长伸不直,下回我要再睡过去不,没有下回了,我不睡榻。”
撂下豪言,转身就走。
白明霁:
人走了她才反应过来。
怎么着,他还想赖在白府。
他有脸,她也没脸了。
正愣神,白府仆人送张勇的衣物来了。
瞧来冯姨娘确实把他榨干了,仅剩了几个铜板,余下的全是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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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衣袍,颜色也太杂了。
且这花花绿绿的,也没见过他穿。
白明霁随口一问,“他喜欢这样的颜色?”
仆人道:“他能知道啥颜色,自小便有瞀视,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穿的是什么,怕闹出笑话,每回私底下都会问咱们衣裳的颜色,可底下的这些人,偶尔也会生出捉弄的心思,这不才有了这些五颜六色的布料”
后面的话,白明霁没听到,一股凉意慢慢地从脚底爬了上来,脸色渐渐冻住。
一个有瞀视的人,哪里有辨别穿着的能力。
他杀的,本就是冯姨娘!
白明霁突然往外走去。
金秋姑姑和素商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急忙追上她,问:“娘子,不走了吗”
走什么走。
那狗东西,怕是早就预料到了自己今日回不去。
心头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让她头皮发麻,白明霁径直去了马厩。
第20章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官场上的人眼多嘴杂, 一点风吹草动,便会变成别人桌上的谈资。
白府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早就被拿出来议论得沸沸扬扬。
一个妾, 说得直白点,偷偷弄死的手段太多。
竟然报了案,搬到了公堂上。
还惊动了大理寺,这不是自己给自己往脸上抹黑?
案子落地, 府上竟然还赔上了一个白二爷。
有人摇头笑道:“白家的这位妾可以瞑目了。”话里无不暗讽白家连小事都摆不平,瞧来家里是真的没人主事了。
但当事人在,个个都装作不知情, 讨论的又是另外一桩事。
今日下朝后, 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被留了下来,等着皇帝一个一个的通传。
站在一堆的官员,这时候难免会咬几句耳朵, 身旁礼部侍郎偏头过来小声问:“白大人,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 亲弟弟杀了自己的爱妾, 白之鹤哪里还有心情, 脸色沉沉,摇了摇头。
旁边一人搭了话,“锦衣卫满城搜查, 这都搜了多少天了,如此闹下去,莫不是要封城?”
一个‘闹’字,害得周围没人敢与他搭腔。
但翰林院的修撰刘章自来是个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人, 大言不惭地道:“你说这陛下丢的到底是何物?若说出来,咱们大伙儿也能帮着找。”
更没人理他。
话音刚落, 皇帝跟前的小太监又返回来了,走到刚说过话的刘章跟前,点了他和白之鹤的名,“两位大人,陛下有请。”
先前不知道进去的人,都与皇帝说了些啥。
这回自己过去了才知道。
不是问话,而是被拉去观刑的。
底下跪了一大片,全是朝堂命官,而被绑在春凳上的人,皆为画像丢失当日在御书房伺候过的奴才。
皇帝一声令下,执杖刑的侍卫手里拿着一指宽的板子,狠狠抽在了那些奴才的身上。
一个死了,又拉另一个。继续打,打死为止。
皇帝坐在龙椅上,一双眼睛如同动了怒的豹子,从每个人的面上扫过,最后看着那血水流到他们的脚下,染红了他们的官服,个个吓得瑟瑟发抖了,又温和地道:“朕吓着各位爱卿了?”
刘章出来后,腿都软了。
白之鹤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多年的官场经历,早就养成了一副沉稳的性子,一出御书房,兵部侍郎正候在外面等他落印。
晏长陵回来后,边沙缺了一名将士,得赶紧补上。
皇帝昨日在朝堂上点了一名大将。
人今日要走,来兵部要指令。
白之鹤不敢耽搁,匆匆去了兵部,忙到黄昏才从出来,坐上马车后,终于能安静一会儿了,抬手掀开帘子,问小厮道:“二爷如何了。”
小厮回禀:“人已被带去了大理寺,大爷放心,牢里有老夫人在打点。”
白之鹤没再问。
到了白府,天色已经暗了,下车时,白尚书没着急进去,脚步顿了顿,抬头望了一眼府门,门前的灯笼昏昏照着大门两旁的柱子。
门左的柱子曰阀,喻意为建有功劳,右侧的称阅,象征家族的经历久远,白家的两根柱子,父亲那一辈才建。
记录了白家世代为朝廷,为天下做出的贡献。
自己与弟弟年少时,常常被父亲罚来读阅,告诉他们:“希望将来有一日,你们也能在上面添上一笔。”
上面的文字,他闭着眼睛都能诵出来。
见他迟迟不抬步,身后小厮提醒了一句,“大人?”
白之鹤这才收回视线,迈步进了府,府上发生了命案,到底是人心惶惶,比往日压抑了许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到了夜里,就连路上的灯笼,瞧上去都透着一股阴森。
丫鬟婆子不敢独处,能结伴的都叫上了伴儿,主屋门前凑了四五个丫鬟,白之鹤到了房门前没进去,解下身上的披风,交给丫鬟,转身去了后面的书房。
书房门前,安安静静,一个丫鬟都没。
屋内也没点灯,小厮走上前去推门,门扇缓缓打开伴随着轻微的“吱呀”声,小厮抬起头,便看到了屋内站着的一道身影。
顿时魂儿都飞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指着里面,吓得结巴,“姨,姨娘回来了!!”
白尚书眼皮一跳,抬起脚,“砰——”一声,把那道半敞开的门,彻底踢开。
而屋内的人,也点燃了手里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映在那张脸上,面孔清丽明艳,哪里是什么鬼。
屋外的小厮看清后,终于捡回了自己的魂儿,慌忙爬起来,“大,大娘子。”
白之鹤看到人后,脸色瞬间一黑,厉声呵斥,“你怎么这儿来了,滚出去!”
白明霁没动,弯身点亮了边上的油灯,再抬头看着跟前这位兵部尚书,前世为自己送上了那条白凌的父亲,淡声道:“不过是以其人之身还其人之道,父亲知道,我一向如此。”
门外白尚书面上的怒色一僵,沉默半晌后,同身后的小厮交代道:“看着门。”
进了屋,只有父女两人。
自从孟氏走后,两人能这般呆在一个屋子里,也算是奇迹了。
对于这位让他一个尚书,都要为之胆怯的长女,他实在不想多看一眼,问道:“有何事?”
屋里点了熏香,味道太浓,白明霁走去了窗边坐下,一时半会儿没打算离开,缓声道:“我去马厩问了马夫,阮姨娘出事那夜,大爷没有出过府。”
白之鹤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面对这个女儿时,心头不敢有半分的放松。
白明霁继续道:“后来,我又去了茶水间,大爷饮的茶与平日里无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锋一转,“问题出在熏香上。”
“父亲喜欢麝香,但这类香不适合女子,是以父亲只在书房中用,姨娘出事的那个晚上,父亲却让人把香换成龙涎香。”
“我记得没错,阮姨娘喜欢龙涎。”白明霁看向白大爷,突然问:“那夜,阮姨娘来过父亲这儿。”
白之鹤进来后也没坐。
他知道她这位女儿的本事了得,听完后眸子里的震惊逐渐平静下来,走去书案前,坐在椅子上,也没打算与她周旋,“你想如何,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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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霁讶异于他的镇定。
为了阮氏,她冷落了母亲十几年,在府上,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阮氏才是真正的夫妻。
他们如胶似漆,无话不谈。
她最初不是没怀疑过,可她觉得不可能,阮氏是他舍不掉的青梅竹马,是他得不到的眼珠子,即便是天塌下来,他也能替阮氏撑着。
事实证明,天不会塌。
再真的情也能丧命。
白明霁心中疑惑,便也问了:“父亲为何要杀了她?”
到了这时候,也不怕他不承认,即便前几日府上的院子都浆洗过一遍,还是会留下痕迹,白明霁从袖筒内掏出一张硬纸,边角处一块暗紫色的点状虽小,却能看出是一道干涸的血迹。
纸张是她从白尚书的书案上抽出来的,应该是他杀阮嫣时飞溅到了这张纸上,后来他没注意,浆洗的人也没注意。
白明霁没去看他阴鸷的神色,继续道:“张勇患有瞀视,他辨别不出衣裳的颜色,只会看脸,那夜他杀的原本就是冯姨娘,并非阮氏。而阮氏早就死了,死在了父亲的书房内。”
白明霁看向他,“二爷是替父亲顶罪的。”
为掩盖真相,为了白府的名声和前程,身为资质平庸的弟弟,替哥哥顶了罪,设计出了一场看似预谋已久的谋杀。
实则,一切不过是巧合。
二夫人送的衣裳也是巧合,她一向看不起妾室,更害怕帮了阮氏得罪了自己,是以,拿了冯姨娘退回来的衣裳,直接给了阮氏,想不到无意中竟然成了为大爷顶罪的证据。
那夜二爷放走柳全安和冯姨娘后,将消息传给了张勇,故意激怒他,让他对柳全安和冯姨娘起了杀心。
张勇怒火攻心,加之杀了人之后的恐惧,再被赶过来的白二爷一声呵斥,说他杀的人是阮姨娘,脑子一团凌乱,只顾着震惊恐慌,并没有当场去辨认。
有白二爷替他善后,让他去找板车,趁这时,白二爷将冯姨娘和阮氏调了包。
再有人扮成‘冯姨娘’的背影,尖叫一声,更逼真了。
张勇把人运出去时,才去看了阮氏的脸,因此对自己错杀之事,深信不疑。
这也解释了,柳全安为何没被斩草除根。
因为一切都是巧合。
二爷的本意,是真心要成全二人,但这过程中,无意得知大爷杀了阮姨娘,至于为何没有将其暗自处理掉,想必是那夜除了府外的柳全安之外,白府还有人看到了阮姨娘来府上。
阮姨娘的行踪必须得有个交代。
这才有了之后的事。
有了张勇,二爷本该无事。
没想到三娘子会去敲鸣冤鼓,还拿出了那块玉佩,告状到她头上。
晏家少奶奶,岂能说告就告。
最后惹得大理寺上了门,如此,二爷便必须得牺牲了,是以,为了安抚二夫人,老夫人安排了一场家宴,把二房跟前的白星南过继给了白大爷。
一个是五品官没有实职的官,一个是即将升为二品的兵部尚书,换做任何家族,都知道怎么选。
只是白明霁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才会让他对着爱了一辈子的女人出手。
是那夜阮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人,还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事后为了逼真,冯姨娘被张勇捅了多少刀,阮姨娘必然也都补上了。
爱得那样深切的人,竟也能痛下杀手。
如此一来,母亲又算什么?
原本以为输给了先来后到的感情。
如今呢。
什么都不是
白明霁把那硬纸折了回去,轻放在了身旁的木几上,想等白尚书给她一个答案。
白之鹤没应她,良久才出声,一声冷笑,讽刺地道:“倒是终于让你看到笑话了。”
白明霁没否认。
除了震惊和疑惑,心头确实还挺舒畅。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没有什么能比得上阮氏死在他白尚书手里,更让她痛快。
还是那句话,“父亲当年既然与阮氏情投意合,为何不坚持娶了她?若非娶了母亲,也就没有了我,大人今夜又何至于处在这般难以进退的地步。”
不等白之鹤回答,白明霁又替他答了,“因为大人舍不得,放不下母亲为你带来的那份前程。”
“大人最大的错在于,即想要利益又不想成为背信弃义的负心人,拿着母亲为您带来的利益,回头再去替弥补您亏欠别人的青春,可凭什么呢?”
还是那般得理不饶人,字字句句都扎在心上。
那张和孟氏相似的脸,将白之鹤心头的一根横刺挑了出来,不断地扎着他的肉,扎得他坐立不安,隐隐作痛。
这么多年过去,他身上那道靠着女人上位的名声永远都洗刷不掉。
先是孟挽。
再是她白明霁。
无论他有多么努力,在旁人眼里,他白之鹤皆是靠着家中两个内宅女人上的位。
白之鹤眼睛一闭,彷佛他早就受够了,突然一巴掌拍在桌上,指着跟前的白明霁,勃然大怒地骂道:“忤逆不孝!刁钻刻薄!她孟锦是你母亲,我不是你父亲?!你看看你成什么样了,一个姑娘咄咄逼人,你要翻天了!你要当我白家的主人了?”心头的厌恶,此时通过恶毒的言语,全都暴露了出来,“就你这副模样,谁会喜欢?白家上下哪个不是对你避之不及!你为何就不知收敛?规规矩矩做你的白家大娘子?”
寂静的夜,全是他的怒吼声。
字字如刀,倒是和孟挽说的一样。
确实没有人喜欢她。
前世她便已经知道了这些,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啊。
白明霁也很想知道,目光里满是疑惑,抬头轻声问他:“父亲的意思是,母亲错了?不该给你带来官途,我也错了,不该努力为自己争取。”
白之鹤气得没了理智,就是因为她们这样,就是因为这些,他才,他才
糊涂了啊。
来得及吗,来不及了。
他已经搅入了这摊浑水。
这几日,宫里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今日是那些奴才,明日呢
多少人会死。
何时又会轮到他头上。
他恨,她怎么就那么吃不得亏了,非要踩着他这个父亲,让他受制于她。
悔之不及的愤怒,烧得白之鹤双目通红,手指颤抖地指着她,“你说得没错,你就不该去结识白太后!不该嫁去晏家!就该沉入泥土里,翻不得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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