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二夫人觉得她是在故意讽刺自己, 什么贡士,什么举人,锦衣卫不就是一帮子粗人吗?还同她讲上学问了。
想驳一句, 又不知道拿什么去反驳。
同样都是侯府的公子爷,晏世子就能考个探花回来,二公子却什么也没有,整日游手好闲, 说叨得多了,便回敬她一句,“伯父为堂堂侯爷, 父亲任职郎中, 兄长乃边关少将,一家子人都在努力,还差我一个闲人?你就不能允许晏家出我这样一个漏网之鱼吗?”
不能想。
一想起那臭小子, 二夫人便头疼。
进不去就进不去,她今日来, 本也没打算让二公子进锦衣卫。
锦衣卫同将士一样, 皆为一介武夫, 当年晏二爷便是为了将来替二公子谋一份安稳的官职,削尖了脑袋才被调去吏部,如今在考功清吏司任职, 谋了一个郎中的职位,比起在外面打打杀杀,这份官职可谓很满意了,若是照之前的官制, 子承父业,将来二公子也是要入清吏司, 接替晏二爷的职位,现下官职一改革,祖荫照不到子孙头上来,二公子先前挂的那虚职不能再继续点卯作数,得实打实地上任,一番调配后,竟然给他安排到了京城之外。
旁人或许没有办法,但晏家不一样,怎么也是陛下的宗亲,不能就这般调去外地。
二夫人整理了一番思绪,笑了笑道:“如此说来,你二弟即便有心,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也不打算同她绕圈了,二夫人直接说明了来意,“这些话我先同少奶奶说了,待世子回来,你同他传达也是一样,少奶奶进门也有半年,想必也清楚我晏侯府的情况,虽瞧起来风光,内里人丁却是单薄得很,府上嫡出的公子统共就两位,家族里最讲究的便是人脉兴旺,二公子虽说不喜欢读书,到底姓晏,是世子的弟弟,留在身边需要时还能有个帮衬,这要是派遣到了外地,往后恐怕也就回不来了”
白明霁一愣,似乎还不知道这事,“二公子要去外地?”
二夫人叹了一声,形容愁苦地道:“调令下个月一下来,就得离开京城,到一个叫什么宁州安县的地方赴任。”
白明霁闻言脸色却突然一喜,问道:“二弟是去任县令?”
二夫人狐疑点头,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喜的。
便见白明霁欣喜地同她道:“二婶不知,这县令的职位多少人在抢呢,早年中了举人的才子,都快熬成白胡子老爷子了,如今还在排着队呢,这位置给了二弟,瞧来吏部那帮子人还是给了二叔的面子。”
二夫人一怔。
这意思是,她的儿子去一个偏远的乡村里任县令,还是捡了大便宜。
二夫人算是明白了,这位新娶进来的少夫人,真不是一家人。
白明霁又道:“不过二婶子说得对,一家人确实不宜分开,婶子实在舍不得二弟,便将其留在身边,把县令的位置分出去,给那些个最为需要的人,咱们身为皇亲国戚,吃穿样样都是最好的,犯不着与旁人相争,免得把别人的东西占了,背地里遭来辱骂。”
二夫人听得稀里糊涂的,不知道她何意,符合地道:“我也是这个意思,还是在京城给他谋”
“谋什么谋。”白明霁一声打断她,“陛下不是说了,要养咱们一辈子吗?二公子领着俸禄享受不好,干嘛非要去揽活儿,咱又不是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什么?
她一番歪理,把二夫人说得一愣一愣的。
到底谁傻,感情就这么吃喝下去,只管自己,不管将来了?
她不傻,怎还去攀附太后,谋了一个刑部画师的职位?
世子爷不傻,怎还想着边沙立功,回来后又领了个锦衣卫指挥使?
二夫人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下去了,僵硬地扯了下唇角,“少奶奶毕竟也不太了解我侯府,我侯府可不只是吃闲饭的,两兄弟的关系自来亲厚,没得道理这个饿死那个撑死的,我看我还是等世子回来了再来一趟吧”
二夫人连口茶都懒得喝了,出去后面色一变,再也不装了,甩了甩手里的绢帕,自嘲道:“我活了几十年的人了,今儿竟然被她一个十几岁的嫩丫头给将住了。”
张嬷嬷跟上她的脚步,和声劝说:“当年白家轮番上阵,并着一个老夫人前去太后娘娘跟前认亲,太后均没给好脸子,后来却被这位少奶奶给攀上了,夫人想想,她能是个简单的主?夫人先来打一个头阵也好,等到世子爷回来,且瞧她怎么说,咱们暗里再打听风声,至少知道该往哪里使劲。”
论起智谋来,二夫人确实不如这位张嬷嬷,平日里有什么事,也都是让她帮忙一并筹划,听了她的话二夫人心头多少平静了下来,又问张嬷嬷,“信送到了没有,人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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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嬷嬷知道她问的是二公子。
一个月前二公子同几位好友一道去游学,至今未归。
美其名曰是游学,可谁都知道几人是在外面游山玩水,眼见后半辈子的幸福都快没了,他人还在外面潇洒。
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二夫人一想到他,心虚又开始浮躁了。
张嬷嬷回禀道:“夫人放心,奴婢已派了好几波人去寻,过不了几日,便会有消息。”
过不了几日,那是几日?
官职没有着落,人也没消息,二夫人心情烦躁,回到屋内,打算收拾一番,去吏部看看,瞧瞧二爷那头还有没有可回旋的余地。
自个儿去挑了一身衣裳,佩戴珠钗时,想起了二爷先前送给她的一枚簪子,让丫鬟把妆匣拿来,寻了半天却没寻到,抬头问丫鬟,“我那根白玉簪子呢?”
丫鬟忙上前替她翻找。
立在身后的张嬷嬷神色微微一僵,过了半晌,上前来问道:“夫人哪里来的白玉簪子?”
二夫人没好气,“你们这一个个的记性,比我这个主子还差了,三年前我生辰,二爷送给我的那根白玉簪,我只戴过一回,便放进了匣子里,哪儿去了?”
张嬷嬷被她这一斥,突然才恍然想了起来,“奴婢想起来了,夫人是放进匣子里了,怎么会不见了呢。”又回头同屋外立着的几位丫鬟道:“还杵在那儿作甚,赶紧替夫人找。”
屋内的几个妆匣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枚白玉簪子。
见二夫人闭眼要发货了,张嬷嬷先一步在她之前,替她把火气洒了出来,愤然道:“想必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小蹄子给摸走了。”
二夫人一声冷笑,“莫非我记住了那根白玉簪,今日还不知有人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往儿个也不知道还丢了多少东西。”
不等他发话,张嬷嬷已领会到了她的意思,走出去往院子里一站,高声道:“你们谁拿了夫人的簪子,赶紧还回来,天黑之前,我若是还没见到东西,就从所有人的月俸里扣,一直到扣完二夫人的簪子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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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走后,白明霁也没去白家,知道她不会罢休,还会再来找晏长陵,这节骨眼上外面的事情已经够他忙乎了,哪里还有精力应付这些。
她不是爱管闲事的事,上辈子嫁入晏府,她一件事都没插手,但眼下已决定与郎君过日子了,后宅里的麻烦不得不替他挡一挡。
二夫人院子里闹出来的事,很快传了过来。
听说所有奴才都被扣了月俸,金秋姑姑一声长叹,“原因没查出来,单凭罚怎能治得了本?底下当差的奴才,有的人就靠着手头的月俸养着一家子呢,若是家里有个紧要事,急需用钱,岂不是造了孽?簪子丢了,别把人气也给散了,不知这天下许多不幸之事,皆是因舍不得钱财而生”
金秋姑姑看向自个儿的主子,也不知道她何时才去拿回大房的管家权。
二房愚蠢,大房可万万不能被她侵蚀。
白明霁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心不在焉,目光虚无地落在那颗榕树上,一月前被银枪凿出来的树洞隐约还有些痕迹。
金秋姑姑的话她听到了。
后来倒是应验了。
晏家遭难那日,府上的奴才跑得比主子还快,并非没有原因。
眼下她没心思理会这些,这个时辰,晏长陵怕是已经进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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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陵天没亮便到了锦衣卫,沈康在里面守了一夜,见他来了,神色一松,禀报道:“主子料事如神,昨夜果然有动静。”转头让狱卒把人拖过来,是一名锦衣卫的侍卫,已经半死不活,“下半夜,他过来添灯,我便盯着了。”说着从胸前取出一个纸包,摊开后,里面是几枚银针,“银针上抹了毒,看来是一心想灭口了”
晏长陵抬脚,脚尖勾起地上人的下颚,那人满嘴的血,不省人事。
用过了刑,舌头也咬断了。
已没什么可用之处。
收回脚与沈康道:“一并带上。”
天降亮,晏长陵便押着赵缜进宫,没骑马,与赵缜坐在了同一辆马车内。
俩人该说的已经说了,不该说的就算杀了他赵缜,他也不会开口,晏长陵再没问他,也没看他,抱着胳膊闭目养神。
经过一夜,赵缜此时愈发狼狈,双手双脚戴着镣铐,脸色比昨日还要焦脆苍白,目光倒是几回落在晏长陵脸上,见其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也明白两人之间的过去,无论是恩还是怨,在昨夜的谈话后已彻底结束。
不管他今日落在谁的手上,都是必死无疑。
头一回‘死’时,赵缜只觉得慌张茫然,恐惧,拼了命地从泥土里爬出来,这一回许是‘死’了那么多天,已经有了心里准备,知道谁都不会再放过他,格外地冷静。
实在太累了,也没了力气去挣扎。
一个将死之人,在尽着他最后的用处,充当他晏长陵的诱饵
赵缜笑了笑,“晏兄,永别了。”
晏长陵没出声。
先前队伍出发时,马车走得并不慢,但经过了繁华的长街,混杂的闹市,无人的暗巷,依旧风平浪静后,马车的速度便渐渐地慢了下来。
可再慢,还是安全地到达了皇宫。
皇帝不在寝宫,也不在御书房,太监禀报道:“太子殿下今日身子不适,早上起来呕了好几回,陛下刚去了东宫看望,世子爷瞧,是在这儿候着,还是奴才带您前去”
没有钓到鱼,虽遗憾,但人已经带进来了,先解决一个是一个。
晏长陵去了东宫。
宫中的人都知道他与皇帝的感情非同寻常,皇帝自来对他不设防,到了太子的寝宫后,太监径直放人进去,“陛下正在里面,世子请吧。”
晏长陵来过东宫很多次,几乎每次都是皇帝带着他过来探望太子。
因先帝膝下无子的缘故,民间有人传出了龙椅断子绝孙的传言,虽为无稽之谈,皇帝也不信,可心里多少也有些害怕。
太子诞下来的头一日,皇帝便忍不住高兴,宣见了晏长陵。
晏长陵至今还记得,皇帝脸上的兴奋。
太子三岁时,皇帝便封了他为太子,之后更是时不时地拿出来在他跟前炫耀。
晏长陵知道太子就是他的命根子,今日害一场病,只怕也要了他半条命。
晏长陵进去后,便见皇帝守在太子的床前,堂堂帝王,坐在龙椅上时一句话便能判定一个人,甚至一家人的生死,此时却也有自己要护的人,俯下身轻言细语地去问:“太子如何了,哪里不舒服,同父皇讲。”
“儿臣不孝,让父皇担心了。”
皇帝一笑,摸着他的头,“那你就赶紧好起来,别让父皇担心。”
突然一道女声从一旁传来,“有了这回教训,太子得记住了,以后可万万不能乱吃东西了,瞧把你父皇急得”
晏长陵脚步一顿,没料到朱贵妃也在。
太子道:“儿臣倒觉得因祸得福了。”
皇帝温声问:“何来的福?”
“儿臣一场病,能让父皇和母妃坐在一起,儿臣心头高兴。”
朱贵妃轻声呜咽,“傻孩子”
“父皇,儿臣今日有一事相求。”太子拉过皇帝的手,又拿过朱贵妃的手,盖在他手背上,低声道:“母妃纵然有错,可她到底是儿臣的母妃,看在儿臣的份上,父皇就原谅了母妃可好?”
小小年纪也能看出父母的关系。
皇帝瞧着他懂事的模样,到底有些心软,正在犹豫,察觉到朱贵妃的手轻轻地握住了他手指,皇帝脑子里突然浮出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艳丽雍容的面孔,轻蹙着眉,青葱手指正点在他眉间,嫌弃地推开他,“陛下脏了,别过来”
当下如同被人泼了一瓢凉水,皇帝脑袋瞬间清醒,快速地把手抽了出来,同跟前的太子道:“好好养病,旁的不用你操心,待你病好了,父皇有赏。”
起身出来,便看到了晏长陵,愣了愣,与他比了个手势,邀他一同到出外间才紧张地看着他,“你不会又去找岳梁闹事了吧?”
昨日晏长陵接走赵缜后,国公府便及时停了手,朱老夫人主动打开门,跟着岳梁去了大理寺。
赵缜的事情还未禀报上来,皇帝并不知情,只听李高昨晚提起,说朱老夫人去了大理寺,替岳老夫人守了一晚上的灵,今日下葬,也答应了替岳家老夫人扶棺。
这一大早,他又来干甚?
莫不成她那位少夫人也去扶棺了?
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自己的夫人都管不住,怪得了谁。
晏长陵没应,问道:“太子病情如何了?”
一说起太子,皇帝为人父的一面便暴露了出来,扶着额头道:“昨儿夜里贪吃,吃坏了肚子,馋起来谁的话都不听,非得受了教训,才会长记性”
晏长陵听着他叨叨。
“肚子痛了一个晚上,怕被朕骂,不敢宣太医,熬到早上,喝了药呕完后,人也就轻松了。”说着看向晏长陵,无奈地道:“朕小时候也不是这样的性子,从不贪吃,八成是随他母妃了”
叨叨说完了一堆才想起来,问晏长陵,“这一大早就找上来,到底什么事?”
晏长陵宽袖下的手指轻轻摩挲而过,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见对面走来了一人。
是沈康。
沈康的脸色不太好,到了跟前先与皇帝行了礼,“微臣参见陛下。”起身后便看了一眼晏长陵,后又把头垂到了胸前,道:“主子,赵缜死了。”
第52章 第 52 章
第五十二章
晏长陵并没有多意外, 来东宫的路上便隐约有了预感,看到朱贵妃后,愈发笃定, 一路上没有动静,那就只有剩下宫里能动手了。
就看皇帝如何处置了。
皇帝一脸疑惑地盯着晏长陵,“赵镇,驸马爷?他不是早就死了?”
“陛下能腾出时间?臣有事要奏。”
皇帝见他面色肃然, 便知有大事发生,回头找来李高,“你留下来照看太子。”又交代道:“朕知道你喜欢他, 但也别老惯着他。”
李高虾腰, 连连道是:“奴才记住了,陛下放心。”
几人出了东宫,李高没再跟上, 转身朝太子的寝宫走去,一进屋便听朱贵妃问:“谁来了?”
李高道:“回禀娘娘, 是晏指挥。”
朱贵妃面色一凉, 讽刺地道:“都能找到这儿来了, 瞧来皇帝是真离不开他了。”早年两人混在一起,皇帝跟着他晏长陵身后不说,如今当了皇帝依旧还是老样子。
那晏侯府就那么香。
李高没答她的话, 俯身问起了太子的情况,“殿下,可觉得好受些了?”
太子点头,“让李总管费心了, 孤无碍。”
“哪能无碍,脸色都青了。”李高去一旁的水盆里净了手, 把手掌搓热乎了,才上前掀开被褥,掌心抚在太子的腹部,缓缓地打着圈,“殿下这是积食了,得慢慢调理。”
皇帝一走,朱贵妃没了心情,有李高照看着太子,也不用管了,起身同太子道:“你好好休养,母妃明日再来看你。”
回去后,朱贵妃低头瞧向自己的手。
虽说太子如今已有六岁,可她也不过才二十三四的年岁,当下风华正茂,这双手更是白嫩如玉,看不出任何皱褶。
朱贵妃不太明白。
皇帝适才的避之不及,是在嫌弃她吗。
虽不愿意承认,答案已经很明显了,皇帝有一个多月没来自己殿里。
可她想不通,后宫的一切她了如指掌,也没听人说皇帝最近宠幸了哪个嫔妃。
唯一的可能,怕是看上了伺候他的哪个宫女。
自从上回的圣旨一事之后,皇帝对她便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感情,知道自己父亲捅了大篓子,她也想过法子去挽回,最开始装病,皇帝还过来看了一回。
之后再也没有理会,最近一回很不耐烦,还冲她的人发了一场火,“病了找太医,总是找朕有何用,朕会把脉?”
喜不喜欢一个人,从对方的神态便能看出来,今日一见朱贵妃便知,皇帝是打心底里不再喜欢她了。
原本她是他的皇后,是他的正妻,就因为,就因为她有个不省心的娘家
想起这些,朱贵妃只觉眼前泛着起了金星,伸出胳膊让边上的嬷嬷搀住,旁人都说娘家是个帮衬,可她不是,娘家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招惹麻烦。
“娘娘当心。”嬷嬷搀着她上了撵。
出了东宫后,迎面匆匆来了一位宫女,朱贵妃见人到了跟前,主动问道:“如何了?”
宫女低声道:“禀娘娘,成了。”
闻言朱贵妃脸色缓了缓,“告诉国公爷,长点心。”为了朱家,她是操碎了心,人藏在老夫人屋里两日都不知道,府上的人有何用?
还想抗旨,若非她的人及时赶到,如今国公府早就成了逆|党。
大理寺要老夫人去扶棂,老夫人走一趟就走一趟,有何不可,非得把人引到院子里,放出了赵缜。
人放出来,又不知道如何善后,还得要她来擦屁股。
想要成大事者,岂能不受些气,她好端端地被人从皇后的位置上拉了下来,她不气?还不是忍到了如今
—
假山后,太后正坐在撵桥上等着,看见朱贵妃的撵轿穿过了假山,透过山石的缝隙白太后瞧得很清楚,就是那圆脸矮子。
太后抬起胳膊摸了摸头上的金簪,懒洋洋地同抬轿的太监道:“撞上去。”
身旁荣嬷嬷眼皮几跳,从小把她奶到大,眼见她最近越来越离谱,要上天了,忍不住道:“太后娘娘,是一天比一天疯了。”
太后笑了笑,“嬷嬷习惯了就好。”
那头朱贵妃正坐在撵上闭目养神,轿子突然被猛烈一撞,接着两拨人便倒在了一起,朱贵妃人还在轿子上,猛然睁眼,只见脚底下一阵乱晃,好几回险些头就要着地了,吓得魂儿都飞了,一阵尖叫,最终还是摔了下来,奴才连滚带爬地过去,把她扶起来,“娘娘,娘娘,可有伤到哪儿了”
朱贵妃摔下时,怕撞到头,手掌先撑在了地上,如今掌心破了一层皮,气得嗓音都发抖了,“哪个不长眼的东”
话还没说完,对面的人也是一阵惊呼,“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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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
皇帝看着地上已经咽气的驸马爷,再三确认那张脸就是他赵缜后,眉头拧了起来,问晏长陵,“到底怎么回事?”
晏长陵没瞒着,“前不久诈死,人一直被藏在了国公府,昨夜在我锦衣卫还好好的,结果到了陛下这儿,却突然死了。”
皇帝:“”
皇帝听出来了他话里的揶揄,但同时也听出了弦外之音,有些不可置信,“又是国公府?”
晏长陵没有给他怀疑的余地,“昨日大理寺岳大人拿的人,今日岳少卿要送岳老夫人下葬,腾不开手,便把案子交给了臣。”
皇帝沉默了一阵,突然一袖子扫了桌上的东西,“他朱光耀到底要干什么?!”
晏长陵没出声。
等皇帝的气息平复下来后,主动来问:“他把赵缜弄在国公府藏起来,他要干什么?”
晏长陵看着皇帝面上的怒容,似乎在辨别到底有几分真假,重生回来,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皇帝,赵缜说得没错,晏家的功劳太高了,让他这个皇帝生了忌惮,留不得他了。
可看了一阵后,皇帝的眼里除了狐疑就是羞愧,便知道这货做不到。
他没那个胆量。
也没那个狠心。
当年长姐出嫁大启时,他躲在屋内骂自己没用,最后对着大启的方向跪下来,唤了一声‘阿姐’,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
不至于要去害死她。
但如此就更难办了。
这样的人,一旦对谁起了保护的心思,那便说什么也无益。
他的软肋是太子,而太子却是朱家的护身符。
晏长陵让沈康把赵缜拖了出去,同皇帝道:“我有话同陛下说。”
皇帝知道他的意思,立马扬手屏退了宫人。
待人一走,只剩下他和皇帝了,晏长陵转头走去屋内的一段御阶前,像少年时那般,掀了掀衣摆,无所顾忌席地而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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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他这副样子,也想起了之前,斥道:“你这到处乱坐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晏长陵没应他,突然道:“陛下,你还会有儿子的。”
皇帝一愣,“你说什么呢,朕自然还会有儿子”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他能从一众候选人中,被先帝看上,绝非愚笨之人,眸色一冷,看向晏长陵,“朱国公是想对付你?”
晏长陵替他回忆,“陛下丢失的那份圣旨,兵部死去的白尚书,赵缜又乃一国驸马,若这三样东西,都被他捏在了手里,得逞了,他要干什么,陛下别说您想不到”
皇帝的脸色慢慢地起了变化,惊愕地道:“你说边沙?”
晏长陵没答。
“朱光耀这个狗贼!”皇帝破口大骂,“朕就知道他不安分,当年朕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他朱家安分守己,朕封了朱氏为皇后,赐了他国公之位,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偷走朕的圣旨,是想调兵遣将,把你宴侯府除了,让朕孤立无援?去求他,他简直痴心妄想!”
皇帝气得要站不稳了,走过去同晏长陵一道坐下,眼里的恨意烧得眼珠子通红,咬牙道:“朕真想一剑杀了他。”
晏长陵扯唇一笑,道:“可陛下办不到。”
朱国公所做的一切,只是在针对晏侯府,而晏家对太子而言,将来必会成为威胁,尽管皇帝不断地替他与太子制造机会培养感情,可太子的娘家终究姓朱。
太子的羽翼未丰,这时候要让皇帝解决了他的外族和母妃,太子不仅会对他怀恨在心,将来也没了依靠。
对爱子如命的皇帝来说,不会选择这条激进的路,纵然他恨朱光耀,知道自己被欺负了,也不会当真杀了朱光耀。
皇帝顿了顿,一时愣住。
“赵子恒。”晏长陵对他的迟疑了然,也能理解,转过头问道:“倘若有朝一日,要拿你的名誉同晏家,还有长姐的性命去换,你会如何抉择?”
皇帝脱口而出,“那还用说。”
晏长陵一笑,“臣信陛下。”随后起身立在皇帝跟前,深邃的眼底瞧不出半丝玩笑,眸色决然地道:“但国公府,臣不会放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血债血偿,他朱光耀必须得死。
“云横,你先别冲动,我来想办法”皇帝追出几步,脑子如一团乱麻,正僵持,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很快太监的声音传了进来,“太后娘娘,陛下召见了晏世子,娘娘有话,奴才先去禀报”
“行,赶紧进去传话,就说哀家要被她的女人害死了,问问皇帝,是不是先帝一走,就不打算孝敬我这个老不死的了。”
懒洋洋的嗓音,带了些娇媚软糯,又不失威严,皇帝脚步更快,等太监进来后,先他一步开口,“怎么回事。”
“禀陛下,太后娘娘,贵妃娘娘来了。”
皇帝听出了是太后的声音。
朱贵妃也来了?她不是在东宫吗,她来干甚!
皇帝看了一眼晏长陵,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云横,先等朕一会儿。”
也没给晏长陵离去的机会,外面的太后一头钻了进来,堵在了门口。
与往日的雍容华丽不同,今日太后头上的发髻偏向一边松松垮垮,簪子也没了,太后取下捏在了手里,没了簪子,鬓边的几缕发丝固定不住,落下了脸畔,太后抬手一拂,拂到耳后,夏季的薄纱随她的动作一滑,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来,上面几道红彤彤的擦痕,清晰可见。
皇帝眉头一皱。
太后轻瞥了他一眼,问道:“皇帝忙完了。”
皇帝还在看着她受了伤的小臂,紧张地问:“母后怎么了?”
太后冷笑一声,可她嗓音本就娇气,听进人耳里,倒成了娇嗔,“还能怎么着,皇帝后宫的女人多了,忘了哀家这个娘了呗。”
瞎说。
皇帝心下乱跳了几拍,目光微微躲闪开,正巧看到朱贵妃进来。
朱贵妃也没好到哪儿去。
捏着手腕,疼得轻‘嘶’。
路上已受了一肚子的气,朱贵妃进来时一脸菜色,对皇帝蹲了一个礼,“陛下。”
按理说朱贵妃的容貌也不差,若是拎出来单独瞧,也能比过京城内不少美人,可与太后站在了一处,一眼便能分出高低。
一个艳丽妩媚,另一个则是暗淡失色。
能让先帝为了她一人,冷落了整个后宫,岂是一般的俗物,莫说是朱贵妃,把皇帝整个后宫的女人都拉出来,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的脚趾头。
这样的美人儿,放在他的后宫好些年,他竟然瞎了眼没注意。
若非那日太后的一句气话,“皇帝看看你自己的后宫,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怎么连哀家都不如了。”
皇帝随着她的话,看了她一眼。
也就是那么一眼,便沉迷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无可救药。
睁眼闭眼全是她的影子。
可最近她锁了门,皇帝已经好几日都没见着人了,无数件麻烦混在了一起,已经分不出个先后顺序了,只得先解决眼前的事,“母后息怒,先入座”
太后没同他客气,款款步入屋内,在一旁的软塌上坐了下来,慢慢地同他算起了账,“先帝走后,哀家便对宫中事务不闻不问,这些年图的是一个清净,今日不过是走个路,皇帝的媳妇儿就撞了过来,哀家倒是要问问,哀家得罪你们谁了?”
朱贵妃跟在其后,心头的冤枉还没来得及说呢,被她先倒打一把,愣了愣,气道:“母后这话说得,儿臣自夹道上进来,母后从假山后出来,到底是谁撞了谁?”
朱贵妃平日里很少与这位便宜太后打交道,先帝一去,她的恩宠也就到头了,陛下又非她的亲生儿子,想不明白,她有什么好威风的。
太后也不与她争,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指甲,“哀家记得,陛下除了夺去了你的皇后之位,还禁了你的足,怎么又蹦跶出来了?”
朱贵妃气不打一处来,看向皇帝,“陛下明鉴,今日太子生了病,臣妾”
太后没听她念叨完,打断道:“瞧吧,到底是哀家失宠了,个个都不把哀家放眼里,敢这么与哀家说话了,要不皇帝降个旨,哀家去替先帝守灵?”
皇帝眉心一跳,眼见地慌了起来,别扭地道:“母后说什么呢,儿臣自小无娘,母后待儿臣如同亲生,有母后在身边鞭策,儿臣方能走得长远。”
太后苦声道:“皇帝既想要尽孝”突然把受了伤的小臂,往他跟前一亮,“那你说哀家该怎么办。”似是手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啊可疼了。”
皇帝一愣。
立在外侧的晏长陵别过头。
朱贵妃脸色僵住。
似乎这时候才发现,跟前的太后格外地年轻了一些,再一细想,她年纪比自己大十岁不到,眼前这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哪里像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太后,此时面上露出来的娇媚,连她都自愧不如。
朱贵妃尚未反应过来,皇帝先开了口,“照母后的意思,如何才能消气。”
“皇帝真要哀家罚?”太后扫了一眼朱贵妃,眼皮子淡淡地落下,“若是先帝尚在,她今儿个这条命是活不成了,可如今哀家成了太后,皇帝掌了权,哀家便不能再任性妄为,皇帝要想平了哀家的怒意,那今日就降她为嫔吧。”
她轻飘飘一句,朱贵妃却如被雷击。
“你”朱贵妃不敢相信,她算个什么东西。
先帝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带回来的女人,没根没底,早年做皇后,名声便是一团糟,侍奉先帝几年,跟前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如今都已经做了太后,还当自己是皇后呢。
皇帝也怔愣了片刻,“嫔,嫔啊。”
太子的母亲为嫔,好像有些
太后见他不乐意,微微皱了眉道:“皇帝也觉得哀家惩罚过度了?瞧来是哀家难为皇帝了,亏得皇帝在先帝面前,一口一个孝心,答应了要好好照顾哀家,如今这算什么?皇帝就是如此照顾哀家的,欺负哀家呢”
说完把小臂上的伤势遮住,起身要往外面走,“算了,哀家这一趟是自讨没趣了。”
皇帝赶紧相拦,“母后。”
太后转头凝他,眼底一抹不屑,“皇帝还有何话说?”
皇帝被她这一眼看得极为难受,想起她上回推开自己时说的那句,“皇帝有这个胆子吗。”此时彷佛在说他是个没用的东西,再见到立在不远处的晏长陵,想起他眼里的失望,心头对朱家,以及贵妃的厌恶一瞬达到了鼎盛,当下唤来了外面的太监,“贵妃失德,忤逆不孝,公然撞伤太后,此刻起降为嫔。”
朱贵妃完全没回过神,哑声道:“陛下”
皇帝头扭向一边,没去看她。
朱贵妃反应过来,嗓音都破了,“陛下,你怎么能这么对臣妾,臣妾哪里做错了,臣妾今日不过是去照看太子,便被人讹了这么一遭,就她受伤了吗,臣妾也摔得一身是伤,陛下这番不分青红皂白,便定了臣妾的罪,是要寒臣妾的心,寒太子的心啊,太子如今还躺在床榻上,要是他知道了,你要他如何活下去”
“朱嫔这话欠妥,太子乃大酆的太子,怎么离了你,就不能活了呢。”没等皇帝回话,太后替她解决了后顾之忧,回头关切地问皇帝:“太子病了?想来是身边的人没照顾好,也是,那么小的人,一个人住在东宫,确实不妥,皇帝既然没忘记我这个母后,哀家也该心疼心疼皇帝,要不太子就暂且养在哀家跟前吧,皇帝若是不放心,日日来看望也行。”
第53章 第 53 章
第五十三章
日日看望
皇帝迎上太后热切的目光, 见其一双眸子水波潋潋,心口一悸,如同被层层热浪击中, 悠地滚烫了起来。
倒也确实。
太子尚小,当初分出东宫之时,他便有过此番顾虑,若非朱皇后坚持, 说要给他独立成长的空间,也不会那么快让她离开自己的母亲。
朱氏一再失德,太子不能再受她影响, 东宫到底冷清了一些, 这回太子生病便是因为没人管得了他,夜里起来偷吃,这才吃坏了肚子, 若是有太后抚养,加上他每日前去督促, 必然会比如今过得好。
等他到了十岁再搬出去也不迟。
眼见他面色有所松动, 朱氏心都凉了, “陛下,太子的母妃尚在,可有让太后抚养的道理?”
论起道理, 那是皇帝的拿手之处,缓缓道:“倒也并非没有前例,汗献帝便是由董太后抚养长大”
朱氏绝望了,咬牙反驳道:“那是因为他母妃被皇后毒|死了。”
皇帝回头来看她, 有了那轮明月在头上悬吊着,再看跟前的女人往日的那些个包容也不复存在了, 便只看到了她的恶毒之处,皇帝凉凉地道:“是啊,被皇后毒死了,所以,朕的后宫没有皇后。”
别以为他没怀疑过,这么多年了,他为何就只有太子一个儿子。
他念在太子懂事的份上,没与她去细细追究,她倒是上脸了,皇帝没有任何犹豫,转头同太后道:“那就有劳母后了。”
一天天的,太烦人了。
论起来所有的破事,全是他朱家搞出来的,皇帝没了耐心再听朱氏说话,“你先下去吧,你朱家的事还嫌不够多,别让朕腾出手来先同你父亲清算。”
他语气决绝,毫无商量的余地,朱氏纵然有再多的委屈和不甘,此时也只能打碎牙吞进肚子里。
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先前的那一招逼迫行不通,便打起了感情牌,抽抽搭搭了几声,可怜巴巴地哭道:“臣妾自打进来,陛下瞧也没瞧臣妾一眼,臣妾一只手掌都擦破了,也博不来您的半丝心疼了吗?”
成婚最初,两人也有过一段甜蜜的日子,朱氏还曾觉得皇帝的性子随和,好拿捏,得意风光了一阵后,才知道他的随和,能给她,也能给别人。
这些年也看透了,他是个没心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想要走进他心里,与他成为一路人,简直难于登天。
自己与他同床共枕了几年,居然连晏长陵都比不上,要不是有了太子,两人的关系只怕早就闹僵了。
可朱氏算计来算计去,到底是个女人,心头还在贪念着两人曾经的温存,没想过皇帝会如此绝情,说降自己的位份就降。
先是贵妃,如今又成嫔了。
她本是一国皇后。
嫔?
连后宫后来进来的那些个新人都比她位份高,还要把她的太子送给太后抚养,他的心,有多硬?
可现实就是如此,不爱一个人了,不喜欢她了,她哭成什么样都没用,皇帝只觉得她聒噪,转了个身不看她,目光倒是瞟了一眼太后,小心翼翼,生怕她嫌弃自己不干净,恼上了,又不理自己了。
太后还得回去睡个回笼觉,懒得看他们吵,得了自己想要的,满意地走了,“皇帝先忙,哀家就不打扰了。”
出去时叫上了立在门口的晏长陵,“晏世子看了这半天的热闹,还没看够?”
晏长陵随着她出去后,行了一礼,“太后娘娘。”
太后拢了拢凌乱的头发,把手里的簪子插好,理了理衣裳,又是一副端庄的模样,摆出了长辈的姿态,打探了他一圈,轻声道:“一棍子打不死的,那都是妖孽,晏世子又何必着急,到了这一步了,难道就不想看到他的原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晏长陵眸子一凝,抬头看向她。
太后没再看他,懒懒地道:“来一回砍上他一刀,再多的血,总有流完消磨干净的那一日。有时候啊,退一步不见得就是输。”最后也解释了自己今儿个为何要帮他,“那丫头在哀家面前输了十几场牌局,积攒着人情呢,今儿个倒是头一回来求哀家。”说完荡了一下宽袖,转过身,款步而去。
—
白明霁听金秋姑姑说了半天的二夫人,终于看到素商回来了。
见到人,白明霁便坐直了身子,人到了跟前,没等她禀报,先问:“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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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四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素商跑了一趟回来一头是汗,见她如此着急,故意卖起了关子,“娘子急什么,奴婢渴死了。”说着拿起桌上的茶水,倒了一杯,饮尽了才迎着白明霁期待的目光道:“太后娘娘说,娘子终于想起她这个干娘,娘子要是再不用,她都觉得自个儿是不是没有用处了。”
白明霁松了一口气,那就是愿意帮忙了。
白明霁坐在院子里想了一上午,早就想明白了。
他这一趟恐怕是无用功。
就算捉了赵缜进宫,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没有证据,便无法治国公爷的罪,因上辈子朱国公构陷晏家的一切还没发生。
皇帝再顾忌兄弟之情,也不会在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情况下,先曝出自己丢了圣旨,然后缉拿国公府,把太子将来唯一的支撑给砍了
国公府皇帝是要除,但不是现在。
至少得等到太子有了可以托付的人,羽翼丰满之后,朱家才会完蛋。
但晏长陵是经历过前世的遭难而回来的人,满腔仇恨,必然不会放过国公府,以他的脾气,冲动起来,怕是连皇帝都管不了,直接要去国公府拿人了。
此举并非上策,反而会将晏家推入‘仗势欺人’的言论之中,即便皇帝知道内情,这样的话听久了,也会潜意识里如此认为。
从此,慢慢地对国公府生出同情之心也说不定。
是以,她让素商去求了白太后,先将人拦下,回来了自己再劝说。
但白明霁没想到太后娘娘会如此果断,竟让皇帝把朱贵府贬了嫔,一贬再贬,昔日的皇后成了个嫔,换个人,怕是活不成了。
但这些,远远不够偿还血债,白明霁看着从宫中回来后,便坐在摇椅上,一言不发的郎君。
头疼。
日子还要过,他走不出来,她只能去讨他欢心。
傍晚洗漱完,搬了个高登坐去他身旁,一侧头,倒有些居高临下了,又起身折回去,搬了个马札坐在他旁边,比划了一下目光,小鸟依人多了。
晏长陵瞧她忙乎了半天,猜着大抵是过来劝说他的,笑了笑,“无须担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更不会牵连你。”想起来又道:“多谢了。”怕她没领会到自己的意思,添了一句,“白太后。”
“你是我夫君,我帮你应该的,不必言谢。”
晏长陵扭头看她。
白明霁身子挨了过去,胳膊轻轻地搭在他一侧的摇椅上,手指头捻了他一撮衣袖,有意无意地搓着,仰起头问他,“夫君何必与我分得如此清?”
摇椅被她这一趴,压向了一边,晏长陵的人也跟着倾斜了过去,斜刺里的一股风,把她身上的幽香吹进了鼻尖,晏长陵思绪乱了乱,心道,她这话从何而起,还未来得及问,便又听她问道:“夫君先前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晏长陵盯着她的手指,看着她肆意地玩弄自己的衣袖,“什么话?”
白明霁手指头勾在他的金丝线上,嫩白的指甲突然刮了一下,力道不重,正好碰到了锦缎下的结实皮肉,“夫君说喜欢我啊。”
晏长陵自然记得,但她如此问,必定还会说出什么惊人的撩人之语,为了来逗他开心。
他等着,白明霁却没了下文,见他半天不说话,把捏在了手里的衣袖,往他身上一搭,眉头一皱,气恼道:“我就知道,你诓我的。”
到底是谁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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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陵气笑了,今日没心情与她闹,正要赶人,她那双挪回去的双手,突然又盖在了自己心口上。
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滚烫。
两人先前相处,虽说各自都表白过了,但一向有分寸,一旦触碰到对方内心的隐私时,都会默契地避开,从不会去打扰,见她今日似乎非要留下来,晏长陵便也罢了,问道:“这是为何?”
“捂心。”白明霁的手掌按在他胸口,烙饼一般挪了挪,道:“我试试看能不能把夫君这颗冰凉的心,捂热。”
被她手掌压住的一块,心跳遽然加快,若是往日,他还能配合她演一会儿,此时没心与她周旋,低声道:“白明霁,不喜欢就别来乱撩拨,要负责的。”
其实她之前那样没错,喜欢便是单纯的喜欢,不一定就非要走近彼此心里,将对方牵扯到自己的人生里来。
他这一桩仇恨,迟早要报,到那时不用她说,他也会主动放她走。
白明霁顿了几息,从他身上撤回了手,心口的位置一空,一阵凉意陡然窜上,晏长陵早就有了心里准备,谈不上失落。
白明霁从马札上起身,进了屋,很快又出来了,身影从他视线里晃过,同他打了一声招呼,“我出去一趟。”
晏长陵本也没在意,目光瞟了一眼,突然一顿,从摇椅上起身,盯着她的手,“你去哪儿。”
“他朱家今日欺负了我喜欢的人,我应该找他们算账。”白明霁人已经走在了院子里的榕树下,手里拿着他的长枪,扭头回来看着他,“我说了喜欢,那便是喜欢。”
晏长陵:
“晏长陵,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喜欢,到底能有多深,或者能持续到什么时候,但我与你相处了一段日子后,我觉得很舒心,还想与你好好过下来,既然有了此想法,我便会尽最大的努力无实现这个愿望,夫君今日没能报仇雪恨,郁郁不欢,没有心思与我好好过日子,已与我的愿望背道而驰,我今夜去把他朱家端了,看看能不能安了夫君的心。”
她人站在暮光里。
一身的洒脱,敢爱敢恨。
她说要去端了朱家,没有人会质疑。
这回换做晏长陵头疼了,“你先回来。”
白明霁没听他的,拿着他的银枪径直往外走,边走边道:“夫君也没错,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畅快怎么来,管他往后如何呢,把人杀了报完仇再说。”
“白明霁!”晏长陵抬步追上去。
白明霁充耳不闻,拿着银|枪去往马厩,拉了一匹马翻身而上,快要到晏长陵跟前了也没停下来,突然侧身对他伸出手,“夫君上来。”
第54章 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
马匹托着两人, 踏着黄昏的霞光,在夜幕落下来前,到了国公府。
白明霁先跳下了马匹, 正欲提着长|枪冲进去,枪头却没顺过来,被身后不知何时已下马的晏长陵一把握住,轻轻一拉, 连人带枪拖到了他跟前,手指头弹了一下她额头,“你挺能。”
白大娘子, 威风名不虚传。
那一下用了点力道, 有些微痛,白明霁呼出一声轻‘嘶——’捂住额头皱眉看向他,微愠的目光却碰到了一双黑漆漆的冷冽眸子。
晏长陵这回没让她, “松手。”
白明霁还是头一回在一个人的面前矮了下来,松开手中的长|枪, 低头又低声, “夫君不想报仇吗, 我这不是正合你意”
晏长陵不受她的激将,拎着长|枪抬头看了一眼,突然迈步从她身侧越了过去。
白明霁心下一跳。
转过头, 却见他立在国公府门前,仰目看着门匾,没动。
提步走了过去,刚到他身旁, 便被他一只胳膊揽了过来,压下头来低声同她道:“你听, 死人了。”
白明霁的半边侧脸压在他胸膛上,最初只听到了他“咚咚——”的心跳声,安静了一阵后,才觉耳畔有隐隐哭丧的声音传来,愣了愣,道:“谁又死了。”
头顶的人冷笑一声,松开了她,“我早怎么没想到这一块,该多来。”
凭他如今走哪儿哪儿死人的体质,多来几回,里面的人也就死光光了。
两人没进正门,绕了一圈,到了一处墙角。
白明霁是会一些拳脚功夫,但这么高的墙,还是光秃秃的,要想上去,还是有点吃力。
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轻松跃上墙头的人,道:“夫君,你下来一下”
晏长陵扭头。
白明霁提了提裙摆,冲他一笑,“我上不去。”
晏长陵没动,“上不来啊,那怎么办。”想杀了杀她那股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有意要消遣她,“你就在下面待着吧。”
回头看向院子内,前厅连个仆人都没有,哭声从里院传来,纵身往下跳,刚起身,还没来得及跳下去,身后的衣摆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身形歪了歪,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又被一股力道往下推。
晏长陵:“”
后背着地,两人滚在了花坛里,摔没摔着吓着了,“你不是上不”刚要起身,一只手肘又压了过来,顶在他胸膛,阻止道:“夫君冷静,先别去找死。”
晏长陵胸口隐隐作痛,眉心两跳,“所以你选择砸死我。”
白明霁没想砸他,力道没控制好,站不稳栽了下来。
可两人闹出这般大的动静,竟没有人察觉,白明霁愣了愣,松开了他,从花坛里走出去好奇道:“莫不是国公爷死了,外院怎么一个人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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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陵看着她沾了一头的草屑,一时语塞,“白明霁,你好歹是个姑娘,能不能别这么虎。”
白明霁转身来扶他,“估计难。”
他已站直了身。
白明霁踮起脚,只手搭在他胸膛上,抬起另一只胳膊,仰头替他捻下了头上的草屑,低声道:“你是我夫君,我护夫心切,有何错?”
幽兰般的气息温热地洒在他喉间,她两排眼睫动了动,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可就在她瞥向自己那转瞬即逝的一眼里,像是一片羽毛从心坎上刮过,痒得他皱了一下眉,“你说什么?”
闻言她垂下的眼睑又掀了起来,“夫君是真没听见,还是想再听一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内院一片灯火慢慢地移了过来,她侧目,远处的光亮正好划过她眼睛,照出了眼底那抹老谋深算。
晏长陵默然。
原来她什么都懂
但她给的有限。
发现自己给的满足不了他了,又来轻轻勾他一下,循序渐进。
爱与不爱,爱多少,全凭她乐意不乐意。
她倒是懂得保护自己,随时做好了抽身的准备。
凭什么。
晏长陵懒懒地道:“耳朵瞎了,听不见”
头上的草捻干净了,白明霁踮起来的后跟落地,后退了两步,转过身时手里却拉住他的衣袖,突然往前一拽。
晏长陵不防,竟被她拽得一个趔趄。
心道这女人,不仅擅长美人计,还很记仇。
里面的人靠近,两人隐在了廊下的一根抱柱后。
灯火从远处蔓延过来,越来越近,照到了两人跟前的一片砖石,行走的脚步也急,前头的一位婆子低声道:“世子平日里放纵惯了,今夜连国公夫人死了人都不在,这时候上哪儿去找?一家家青楼,挨个儿地敲门吧”
白明霁恍然。
怪不得这么大的哭声,原来死的是国公夫人。
婆子提灯出了门槛,身后五六个小厮一窝蜂齐齐跟上,府上已乱成了一团糟,谁也没去注意到巷子里多出来的那匹马。
—
天一亮,国公府夫人身去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晏侯爷听说后,诧异了一阵,讽刺道:“死的不是朱光耀?可惜了。”又问小厮:“世子爷呢。”
小厮上前蹲下替他穿靴,回禀道:“侯府放心,今儿没出去,人在府上呢。”
晏侯爷近日腿疼,没去朝中,昨夜听到晏长陵白日里擒了驸马爷的消息后,让小厮去请人却扑了个空,只能自己堵在了他院子门口。
月亮都快升到了半空,才听到动静声。
回来的不止他一人。
还有他晏家的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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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到白明霁手里的那杆银枪后,晏侯爷眼皮子一跳,照这架势,他是要把自己的媳妇儿也培养成属下,将来陪他一起上战场吗?
自打他从边沙回来,简直就是个大忙人,这晏侯府都快成了他临时落脚的客栈。
他一人忙就算了,还把他媳妇儿也拉上。
“你看看你,成何体统!”晏侯爷气不打一处来,拿手指头点他,“人家好好的小娘子,嫁给你之前,知书达理,名声大噪,如今被你带歪,深夜才归,你还你没长手,自己的枪不知道拿。”
晏长陵:“”
白明霁面不改色,转身把银枪递给了晏长陵,被他那道火辣辣的目光一逼,解释了一句,“父亲,是儿媳自愿的。”
“你别替他说话。”晏侯爷只逮住晏长陵一个人骂,早就想收拾他了,“从今日起,你不许出门,有案子也给我先告假,老老实实呆在府上,多陪陪少夫人,我就要看看晏家的这块地是不是烫脚,站不住你了。”
碍于白明霁在,晏侯爷还是给他留了面子,没多训斥,此时听到人还在府上,放了心,“好好的少将不做,去领了个指挥使,越做越上瘾了。”
一起身,那条断腿突然一阵痉挛,疼得他咬牙。
小厮一把扶住他,“侯爷。”
“无妨。”晏侯爷稳了一阵,又才抬步。
年轻时,他常年在外打仗,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次,没能孝敬父母,如今归了家,每日都会去老夫人跟前请安。
人到了老夫人院子,老夫人正好接到了国公府的帖子。
晏家是皇帝的宗亲,国公府又乃太子的母族,两家只隔了两条街,内里斗得再厉害,明面上的礼数不能缺,一早国公府的孝子便来了府上报丧。
因是后宅内的白事,孝子上门请孝时,帖子递给了晏老夫人。
晏老夫人对国公府一窝子也没什么好印象,得知死的人是国公夫人,唇角一扯,正大光明地看起了笑话,“这才多少岁,还走在了我前头,上回还说,要等着给我上柱香,这才过了多久,她倒自己先成了香灰。”
话说着,晏侯爷跨步进来,同他请安,“母亲。”
晏老夫人扫了一眼他的腿,轻声埋怨道:“同你说了多少回了,你腿脚不方便,不用每日过来,你就是不听。”
“儿子没那么娇贵,托着残腿都能上战场,来一趟母亲这儿,还来不了了?”晏侯爷坐在了她身旁,瞧了一眼她手里的帖子,道了声我看看,从老夫人手里把帖子拿了过去,问屋内的丫鬟,“来的是哪个孝子。”
丫鬟禀道:“二公子。”
“庶子啊。”晏侯爷极为不屑,“文不行改习武,这都考了多少回了,还没考上,朱家这些后辈,还真及不上云横一根手指头。”
晏老夫人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晏长陵刚生下来,便被他晏侯爷夸上了天,说他比别人多长了一寸,将来必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头一回叫他父亲,愣是把他高兴得跑到自己院子里来,显摆了一番。
后来立下军功,高中探花,几番跑来同她说,“母亲,咱们家祖上冒青烟了。”
在他眼里,他那儿子无人能及,简直就是个天才,人都成亲了,这背地里爱显摆儿子的毛病,还是改不了,晏老夫人笑道:“就你儿子好,我儿子差了?”
晏侯爷几十岁的人,在战场上叱咤风云,腿没瘸之前人称‘鬼见愁’,这会儿被老夫人一逗,罕见地红了耳尖,伸手摸了一下后脑勺,不自在地道:“不差,我晏家人都不差。”
晏老夫人笑笑,“他家办丧,犯不着我们一道去哀。”唤来大丫鬟春枝,“把那两个不成器的叫过来,一道用饭。”
春枝一愣,没反应过来。
哪,哪两个不成器的。
晏老夫人却没看她,春枝等了一阵,正为难,晏侯爷轻咳一声,替她答了,“怎么就不明白呢,世子爷和少奶奶。”
一会儿谁都比不上,一会儿又不成器,春枝被弄得一愣一愣地,虽没想明白,脚下的动作却没耽搁,忙赶去了竹苑。
第55章 第 55 章
第五十五章
春枝过去时, 白明霁还没起来。
昨日半夜两人才回来,收拾洗漱完合上眼睛时,天都快亮了, 清晨睡得正沉。
自从白明霁嫁入晏家后,老夫人就没有管过她,请安都替她免了,今日突然叫过去用饭, 白明霁以为听错了,闭着眼睛问:“老夫人?”
金秋姑姑立在珠帘外,“回娘子, 是老夫人, 春枝还在院子里等着。”在催她快点起来了。
白明霁头晕眼皮重。
讨人欢心这事,果然太耗费精力,艰难地坐起来, 身旁意外没了人,下床正穿着绣鞋, 见晏长陵穿了一身单薄的衫子从净房走了出来。
整个人似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发丝还在滴着水, 湿漉漉的水渍浸湿了衣衫,自颈项的位置慢慢晕染开,贴在他心口, 隐隐透出里面结实的轮廓。
与陆隐见和晏玉衡不同,晏长陵并非只是锦衣玉带的白面书生,除了身上的矜贵之外,还有一股战场上的硬朗之气。
那股硬朗, 在脱了衣衫后,便完全彰显了出来。
白明霁回忆起他身上那些纵横的线条, 心头微微一跳。
天气虽慢慢地热了起来,但也没有热到需要一大早起来就沐浴的地步,白明霁瞥开目光,低头蹭鞋,问他:“夫君不困?”
“我睡眠一向短。”在军营内习惯了一日只睡两个多时辰,睡眠不在多,在于质量。
晏长陵朝她走了过来。
衣橱不在这边,白明霁不明白他过来作甚。
晏长陵继续往前,到了床榻前,白明霁正要起身避让,他突然倾身压过来,湿衣粘住的一片胸膛,近在迟尺。
随着他弯身,本就松垮的衣襟敞开,露出里面水渍泠泠的胸膛,再往下便是硬朗的线条,每一处都蹦得紧紧的
白明霁心跳突然加快,身子不觉僵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长陵道:“屁股抬一下。”
白明霁:
他要干什么?
他,他没听到金秋姑姑适才说的话?胸前的一粒水珠从她的眼皮子底下慢慢地往下滚落,他身上的皮肤与脸上不同,偏向小麦的颜色,水珠沿着中间的一道浅浅沟壑,一点一点地滚落,浸过之处,留下隐隐可见的水痕,水珠越来越慢,越来越小,滚烫的热气,熏得白明霁脑子一团迷糊,嗡嗡直响,突然闭上眼睛,一把把那粒水珠子拍在了五指山下,不让它在作妖,磕磕碰碰地道:“下,下回吧,老夫人叫着呢”
上回两人圆房之后,尽管他告诉自己,不会再疼了,可她还是怕疼,曾拒绝了他几回,如今已将养好了,是不该再逃避。
但这会儿老夫人的丫鬟还在外面等着,不妥。
话说完,晏长陵却没动。
半晌不见动静,白明霁诧异地抬头。
“腰带,坐着了。”晏长陵面色平静,下颚一扬,看向她身后。
什么?
白明霁茫然地转过头,果然,自己屁股底下压着了一条锦带。
“哦”了一声,慌忙挪开了屁股。
晏长陵神色淡然地抽走了那条锦带,也没去问她适才到底误会了什么,兀自走去衣橱旁,解开身上的单衫,胳膊往后微微一展,利落地退下了衫子,单手抛向了边上的屏障上
白明霁虽然及时地闭上眼,但还是瞧见了他劲瘦有力的后腰。
竟有个腰窝。
耳尖“腾腾——”烧了起来,他是故意的吧,一大早,来勾人春心。
外面金秋姑姑已经备好了水,见她出来了,还穿着昨儿夜里的长裙,一面走一面拿手背碰着自己的脸颊,到了跟前,见其脸色确实有些红,关切地问道:“娘子怎么了,可是热到了?”
白明霁目光躲了一下,点头,“啊。”
金秋姑姑道:“娘子还是忍忍,没到立夏用了冰,对身子不好。”
匆匆洗漱完,再进去更衣,内屋的门口处两人遇上,晏长陵已穿戴整齐,掀眼同她道:“我去外面等你,不必着急。”
知道她要去见老夫人,金秋姑姑特意替她描了妆容。
不同于往日的素色,今日换了一身雪白长衫,外罩了一件对襟宽袖春绿绫罗褙子,对襟的领子为雪色,金线绣成的花枝从裙摆一路缠绕到领子,盘扣扣完后,依旧露出了一段雪白颈子,发丝绾成髻,发髻上插了一根镶嵌着红宝石的翡翠簪子。
先前的瞌睡,被早晨那道美色刺激后,早扫了个精光,对着铜镜照了好几回,白明霁才走出去。
晏长陵背靠在廊下的抱柱上等她。
听到动静偏过头,散漫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后微微一凝,顿了一阵,面色却很平静,不似之前那般,对她欣赏的爱意,毫无掩饰,站直了两条腿,同她道:“走吧。”
白明霁:“”
他没看见吗,她抹了口脂。
白明霁加快了脚步,在廊下追上了他,伸手拽了一下衣袖,待他回头来看,便问:“好看吗?”
“嗯?”他故作不知。
白明霁拿手指轻轻抹了一下嫣红的唇角,艳丽的粉末黏在了她白嫩的指尖上,“二夫人前儿送来的,说夫君会喜欢,我抹上了,既然夫君没注意到,应该是二夫人她诓了我,下回夫君喜欢什么颜色,直接告诉我便是,我买来,抹上”
说话时,她轻抿了一下红唇。
她唇瓣本就饱满,不说话时如同樱桃大小,今日涂了口脂,多了一层艳丽剔透,随她那一抿,彷佛听到了一道无声的“波——”音。
晏长陵眼眸沉了沉,紧紧盯着她。
白明霁若无其事搓了搓指尖,把那道嫣红搓开,从他身旁走过,催他道:“夫君赶紧的,别让老夫人等久了。”
她走了好几步了,晏长陵才转身。
视线中的那道背影,又正巧抬起手来,轻拂了一下发髻上的玉簪,手臂罗莎滑下,露出来的白皙小臂如同嫩藕。
晏长陵轻笑一声,扬了扬眉头。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她厉害着呢。
—
今日晏老夫人请来的小辈不止两人,还有二房嫡出的二娘子,庶出的三公子和三娘子,还有一位表姑娘,乃晏侯爷的妹妹,晏长陵的姑姑所出,五六岁时父母在一场意外中丧生,晏老夫人便把人接到了跟前养着,说是说表姑娘,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与晏家的姑娘没什么不同。
除了二房的二公子,晏家的小辈也算到齐了。
白明霁前世几乎没接触过晏家人,背地里虽打听了他们了出身和背影,可自己一个在新婚夜便被抛下的新妇,并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去讨好交际。
是以,晏家覆灭的那日,她才能走得洒脱。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随便去与人套交情。
还起来麻烦,求上来更麻烦。
两人到时,其余小辈都已到了院子,围在老夫人屋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远远便听到了一片笑声。
在白府,白老夫人随时都是一派肃然样,面见小辈时更是不苟言笑,说话大声点都会被她刀上一眼,别提在她面前畅怀大笑了。
这番欢声笑语的情景,白明霁从未见过,挺意外。
晏长陵迈腿跨入门槛,走在前,白明霁紧随其后。
见丫鬟禀报两人来了,里面的声音陆续地安静了下来,扭头的扭头,抬头的抬头,目光齐齐落在两人身上。
白明霁目不斜视,只管跟着前面的人。
晏长陵先领着她到了老夫人跟前行了礼,礼毕转身走到了旁边的空位上,两人的位置挨着老祖宗,晏长陵凑近问道:“祖母,身子可好?”
老夫人没抬头,“托你们的福,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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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陵一笑,一张嘴自来甜,“孙儿的福分那都是老祖宗给的。”说着正要屁股落下去,晏老夫人眼皮子一掀,“等会儿。”
晏长陵一顿。
身旁的白明霁也只能收回要落下的屁股。
晏老夫人这才抬头看向两人,目光先盯向晏长陵,也没问他一句,眼神里的一抹轻微斥责,便代表她对他近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什么都知道。
晏长陵早就摸清了她的脾气,碰了一下鼻尖,冲她弯唇,给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晏老夫人被他一逗,笑骂了一声,“皮猴!”
白明霁本以为与自己无关。
但等了半晌,也没听老夫人发话赐座,忍不住偏头看了过去,却正好对上了晏老夫人的目光。
那双眸子衰老但不浑浊,眼神里带了些质问和探究,并没有影响到那眼底的慈祥和温柔。
不似白家老夫人的和提防,倒像是来自一个真正的长辈的训斥。
白明霁被她这一瞧,竟生出了没来由的心虚,突然不自在起来,垂头道:“祖母。”
晏老夫人收回视线,吸了一口气,“一个二个,瞧来是彻底忘了。”转头吩咐春枝,“奉茶。”
春枝早就备好了,端着托盘到走到了晏长陵和白明霁跟前,老夫人又道:“人回来了,礼数就得补上,新妇入了我晏家,敬茶这一关,不能少。”
白明霁确实忘记了。
确切来说,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毕竟新婚已过去半年,这些礼数,也就可有可无了
没料到晏老夫人会记得。
茶盏递到了跟前,白明霁伸手捧过。
敬茶的礼数,成亲前教化嬷嬷来白家教过她,她知道,双膝跪下与晏长陵并肩,茶盏举过头顶,待晏长陵奉茶完后,便膝行两步,同晏老夫人道:“祖母,请喝茶。”
没让她等待多久,晏老夫人接了过来,抿了一口,轻声道:“甜。”偏头示意身旁的春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春枝从身后一名婆子手里接过了匣子,再走过去递给了白明霁,笑着道:“这些礼,老夫人都备了半年了,就等着少奶奶这一杯茶呢。”
新妇敬茶,都会有回礼。
上辈子白明霁没能走到这一步,到死与老夫人说过的话,也没过十句,这辈子突然受了她的东西,心头有些异样。
白明霁双手接了过来,磕头谢恩,“多谢祖母。”
晏老夫人看着她,温和地道:“先前你们新婚,云横去了边关,新婚夜丢下你一人,说句难听的,能不能回来咱们谁也不知道,祖母没拘着你,也没把你当晏家人,是想替你留一条后路,牵扯得少了,将来也能有利于你另寻出路。”
白明霁愣了愣。
上辈子那封放妻书,是她主动前去求的,并不知道,晏家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绑住她。
即便她不去求,最后晏家,也不会让她陪葬。
晃神的功夫,晏老夫人又道:“如今云横回来了,这盏茶之后,晏家便是你的根,叶可落,根断不了,祖母这一盏茶也不是白饮了的,有什么事,祖母会在前罩着。”
怕她跪久了,晏老夫人没有多说,道:“祖母这儿也算礼成了,再去给你们父亲敬一盏茶吧。”
同样是晏长陵在先,白明霁跟着他捧上了茶盏,“父亲,请用茶。”
晏侯爷口上说着不用尽这些虚礼,但能看出来有些激动,脸上的笑容藏不住,一个大佬爷儿们,说不出来老夫人那些话,只得赶紧接了茶盏,让两人起来,“好了,起来,往后好好过日子。”
说起好好过日子,倒有一句话要交代白明霁,“那小子要是有什么坏心眼了,你不要怕,同我说,我去收拾他。”
白明霁起身,还没来得及点头,晏长陵抢先道:“你儿子良心好得很。”
晏侯爷懒得理他。
今日过来没备礼,但她想要什么,可以自己去取,转头同二夫人道:“老二媳妇,把那库房钥匙拿出来,交给少奶奶,咱大房也终于有了人管家。”
二夫人正在等着那盏茶,茶还没等到,被这噩耗砸下来,心口空空一坠。
第56章 第 56 章
第五十六章
晏侯爷年轻时常年在外打仗, 与侯夫人聚少离多,他们的头一个孩子大娘子晏月宁出生时,他不在身边, 等回来她已满了一岁。
后来晏月宁出嫁,他也不在。
甚至侯夫人去世,都没能赶上见到最后一面。
心头觉得愧对于她,侯夫人走后, 晏侯爷没再续弦,也没纳妾。
大房没有个女主人,晏侯爷又是个粗枝大叶的大老爷儿们, 不会管账, 所有的账房开支便由老夫人来打理,但老夫人毕竟上了岁数,加之二夫人主动提出要来搭把手, 老夫人便也让她带着帮忙管着。
晏长陵成婚,大房有了少奶奶, 按理说, 这账目早就应该交还回去, 谁知过了大半年了,二夫人竟是一声不吭。
她以为个个都忘记了,可人人心里门清。
晏老夫人没提, 是因为晏长陵没回来,白明霁到底只算半个晏家人,如今晏长陵回来也有一个多月了,她只字不提, 掩耳盗铃,什么心思, 一目了然,晏侯爷先提了出来,晏老夫人也想看看二夫人怎么说。
二夫人愣了片刻,笑着道:“兄长不知,我也早有了如此想法,这不瞧着世子爷一回来,便领了锦衣卫的职,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少奶奶对院子里的人不熟悉,钥匙握在手上,铁定会被底下那些个老鼠精盯上,专门欺负了去,且说两人又好不容易相聚,多点时间相处,早日添个孩子要紧,岂能被那些琐碎的事情绊住,往后世子爷和少奶奶需要什么,同婶子说一声,婶子给你们办得妥妥当当的,也省得你们操心。”
晏老夫人看明白了,满脸失望。
二爷今日也在,转头同二夫人使了好几回眼色,二夫人装作看不到。
他只知道顾忌面子,哪里知道她持家的艰难。
凭他那份俸禄,二房能过得上今日这般奢华日子?
晏侯爷的食邑万户,再加上他身为将军的俸禄,二爷几年的薪资都赶不上。
她厚着脸皮,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二房比大房人多。
那么多张嘴要吃饭,要穿衣,夏季来了要用冰,冬季要用炭,但凡缺了谁的,都不乐意,他们以为平日里用的,都是大风刮来的?
二房的支出,大半都是从大房的库房里挪出来的,钥匙给出去,只怕过不了半个月,个个都要到她这儿来同她叫了。
钥匙说交就交,哪里有那么容易。
晏侯爷不擅内宅里的那些弯弯绕绕,皱了皱眉,既然话说出来了,那钥匙今日是一定要拿回来的,只不过在衡量如何顾忌二夫人的面子。
晏老夫人却没给她面子,“怎么,舍不得还了?钥匙我交给你时,可有说让你替大房管家?不过是代管了一段日子,就成你的了?”
二夫人被当场戳了心思,那么多小辈都在,脸上挂不住,又羞又恼,“母亲这话说得”
“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看未必,你是二房的夫人,没有道理手伸到大房去,大房已经有了少奶奶,管家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权利,是好是坏,自有她来担着,侯爷没嫌弃她手生,世子没嫌弃,轮得到你这个做婶子着急?一个做弟妹的去替兄长一家子安排用度,落入旁人耳里,是该说少奶奶没用,还是笑话我侯府没有规矩?”
二夫人脸色红一阵的白一阵。
转头看向二爷,二爷头扭到一边,似乎嫌她丢人,看都不敢看她,二夫人突然就哭上了,“我不过为了世子爷和少奶奶着想,多说了那么一句,倒成了我的错,库房的钥匙,我又没说不给,母亲这话说得像是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说完起身,也不留下用饭了,“待会儿我派人把钥匙给少奶奶送过来,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我还不乐意沾手呢。”
说完捏着绢帕掖了一下眼角,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晏老夫人随她去,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晏侯爷在边关见惯了生死,最为注重家庭和睦,没料到会闹出不愉快,更没料到一沾上钱财二夫人的性子会是这么个德行。
跟着起身,把二爷叫了出去,到了外面,没什么好脸色,“你别光顾着出去喝酒,家里的事也好,人也好,当管就得管。”
二爷的面子早就被臊没了,年轻时就仰仗兄长的关照,一直跟在他身后坐享其成,如今吏部的差事,也是靠着侯爷得来,此时被训斥,面红耳赤地点头道:“兄长教训得是。”
晏侯爷点到为止,也没多说,见屋内有小辈们陪着老夫人,便拉着二爷去了旁边的凉亭,“走吧,咱下几盘棋。”
—
屋内晏老夫人没受二夫人的影响,趁此也同底下的小辈们打了招呼,“往日便罢了,今日起,你们见了嫂嫂,便得有个规矩。”
晏家的小辈们对晏老夫人倒是都服服帖帖,一叠声儿地冲白明霁唤着:“嫂子。”
白明霁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愣了愣,也不知道该应谁,点了几下头一并给应了。
晏长陵安静地看着热闹,见她坐得规规矩矩,脊背都快蹦成了一条线,面色也一派肃然,点了那几下头,像极了鹌鹑。
头一回见她这么呆傻的一面,把跟前的一盘瓜子儿递到了她面前,“嫂子,来。”
白明霁:“”
话音一落,屋子里便响起了一片笑声,表姑娘姜娘子笑声格外清脆,手里的团扇挡住了半边脸,只看到了一双弯成了月牙的眼睛,诉道:“兄长这称呼不对。”
晏长陵看过去,身子一倾突然凑近了白明霁,脸与她的脸并排放在一起,扬唇问道:“那表妹说说,我该叫她什么。”
看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晏老夫人又笑骂了一声皮猴,“瞧瞧你,哪里有个兄长样,还逗起自个儿的妹妹来了。”
“她皮厚,逗逗也无妨。”
姜娘子不乐意了,手里的团扇取下来,露出一张精致的鹅蛋脸,气呼呼地冷哼了一声,却不是怼晏长陵,抬头看对面的二娘子,“瞧吧,二姐姐,表哥说你脸皮厚呢。”
二娘子一愣,“你当我耳朵聋呢,分明说的是你?”
姜娘子眉眼笑着,后仰着身子憋着坏躲避她,“可不就是,我这张皮子都厚了,那二姐姐岂不是要赛过城墙了。”
说完便惹来三娘子的一记扇子敲头,“就你这嘴厉害,还知道欺软怕硬,你怕他什么,说不过,咱找嫂子啊。”
姜娘子撩眼朝白明霁望去,怯怯的,不知道这位嫂子的脾气,怕惹了她不快,可又管不住自个儿的嘴,“二姐姐只怕找错了人,嫂子护着表哥来还不及呢,哪里舍得怨他。”
白明霁嫁入晏家大半年,从未与这些姑娘相处过,最初几个姑娘也差人来院子送过礼,见她没什么热情,便也没来往。
如今倒也没什么隔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外面的丫鬟端着果子茶点进来,打断了说话,再续上,几人便说起了春社的那场马球。
几位小辈闹成一团,晏老夫人全然没端出长辈的架子来,一旁听着,时而插一句嘴,“一颗球,也值不得几个钱,有什么好争抢的,一人发一颗,省得挤破头去抢。”,逗得小辈们笑得前俯后仰,“照老祖宗这个说法,蹴鞠也人手发一个,好牌也人手发一副”
晏老夫人自个儿也没忍住笑。
白明霁是何时扬起的嘴角,也不自知,用完饭后抱着老夫人给的匣子出来,问晏长陵,“你们家,一直这样?”
晏长陵回头,“怎样?”
白明霁想说一直这么欢乐吗,又怕他揶揄自己,嫁进来这么久了,今日才知道,便没再问,掂了一下手里的木匣子,道:“怎么这么重?”
晏长陵给了她回答:“晏老夫人有钱。”
这话,等白明霁回去打开了匣子后得到了证实,匣子的上面是十来样珍藏的珠宝,中间一层垫着一张一张的银票,最底下则是地契和铺子。
白明霁本以为自己做的那些买卖,够有钱了,如今才知小巫见大巫,她从未拿过别人这么多东西,有些烫手,抬头看向跟前脸色镇定的郎君,“这太多了,我不敢收。”
晏长陵看了一眼,“还好吧。”
白明霁:
所以侯府,到底有多富裕。
“给了你便是你的,没有还回去的道理,你要觉得过意不去,给她还一份礼便是。”
这就是白明霁不想欠人情的地方。
她最怕送礼,也怕还礼。
因为不知道怎么去还。
尤其是这等子不缺钱的人的礼,她全然不知该怎么去还,想送钱人家给的更多,物件儿多贵重的都有,压根儿不稀罕,要送到点子上,便要了解她的喜好。
但她对晏老夫人一无所知。
天不知道有人知道。
白明霁突然抬头看着晏长陵,和颜悦色的问道:“郎君今日是出不去了,对吗?”
晏长陵没答,了然问道:“有求于我?”
该要的面子她分毫不会让,但该低头之时,她绝对不会为了逞强去折断自己的脖子,白明霁从匣子里抽出了一张银票,拉过晏长陵的手,塞了进去,又握紧了,指腹轻轻地压着他的手指,柔声道:“夫君,求你,帮我替祖母买一样回礼。”
晏长陵:“”
晏长陵要抽手,“又不是给我的。”
白明霁拖住他的手,死死一按,“分你一半。”
晏长陵:“我对钱财,一向”后半句突然顿住,再也说不下去。
上辈子带着长姐逃出来,一路上为了活下去,他隐姓埋名,给人扛过麻袋,打过杂,洗过碗,得来了几个铜板,高高兴兴地捧道了晏月宁跟前,“长姐,我能赚到钱了,咱们一定能回去,回到大酆,回到京城。”
换来的却是晏月宁红着眼心疼地对他道:“云横,姐姐对不起你。”
“你走吧,别管我了。”
晏长陵替她拂去脸庞上的泪水,把怀里买来的肉馅馒头塞到了她手里,“只要我晏长陵活着一日,便不会让阿姐和阿姐的孩子,挨饿受冻。”说着他俯身去听她肚子里孩子的动静,同那个刚成形的婴孩低语道:“我是你舅舅,乖一些,别欺负你母亲,以后等你出来了,我陪你玩,给你买糖,买肉,带你赛马,耍长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月宁选择死的那一日,自己先躺去了床上,穿戴得很整洁,旁边的床榻上放着晏长陵赚来的几个铜板,还有用烧黑的木柴写出来的一行字。
——云横,姐姐先走了,带着你侄子与你姐夫去团聚,一家人会很好,你不要自责,好好活下去,保重。
他抱着她冒着大雨一路狂奔,踢开了医馆的门,可迎来的不是大夫,而是自己那些属下手里的长剑。
“将军,有她在一日,你就不可能活着回到京城。”
“将军,别再执迷不悟了”
他疯了一般地大骂,“让开,你们都疯了吗!好今日起我与你们势不两立,谁敢伤她,我就杀了谁!”
最后是晏月宁醒来,自己扑向了一名晏家军手里的剑上,躺在他怀里,给了他最后一个笑容,“这回,阿弟就不用再为难了。”
见他突然安静下来,面色凝重沉痛,像是经历了一场莫大的悲哀,白明霁知道他又想起了前世,上辈子她虽然知道了晏家的结局,但并不知道边沙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都有一个悲惨的前世,回来后各自有着打算,谁也不愿意提及,白明霁此时却没有忍不住,主动打破了彼此之间默认的规矩,轻声问道:“郎君上辈子,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凄苦?”
晏长陵一瞬回神。
那眼里的悲痛像是她的错觉,瞬间消失,转头看她,“嗯?”
见他如此,白明霁便没再问。
晏长陵没再拒绝她的好意,把手里的那张银票收好,放入了衣襟内,“看在你求我的份上,我给你指一条路,但至于礼,你得亲自去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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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侯爷的禁足令最终还是没有起到作用,担心被人瞧见了后告发,两人没走大门,在自家的院子边上爬了墙。
晏长陵看着从墙头利索的跃下来的小娘子,不由失笑,问道:“白大女侠,有多少人被你骗了?”
“那郎君被骗了吗?”白明霁一面理着身上的男装长衫,一面走到他身旁,经过他身旁时,低声道:“骗到了也无妨,郎君如今后悔也没用,我还打算骗一辈子呢。”
晏长陵:
“你说什么?”晏长陵转过身,往前几步,腿一伸,先她一步踩在了马镫上,把她堵在了他与马匹之间。
白明霁后背几乎蹭到了他结实的胸膛,视线内是他结实紧绷的小腿,心口跳了跳,“夫君最近有了耳背的毛病。”
晏长陵不说话,就是不让。
“夫君是要扶我上马吗。”白明霁抬起手,极为自然地搭在他抬起来的大腿上,仰头看着马背,为难道:“确实,今日这匹马长得太高了,我还真上不去,好在有夫君同行。”扭头过来看他,含笑道:“麻烦夫君帮忙托我一把。”
第57章 第 57 章
第五十七章
她今日没穿襦裙, 为了行动方便,作男装打扮,但身姿隐藏不了, 纤细腰身盈盈一握,一眼便能认出她是女子。
自圆房那日被岳梁打断后,晏长陵再也没有碰过她。
后来他又提过两回,都被她搪塞过多, 她不愿意,他总不能勉强。
加之第一回的挫败,多少有些打击, 渐渐地也没有了之前的执着, 再后来,赵缜出现后,他就更淡了。
他将来的路, 一点都不轻松,不想去连累她, 甚至后悔, 当初不该与她提及生孩子一事。
但脑海中的回忆抹不去, 尚还记得,她雪白腰肢在自己眼底下扭动的模样
晏长陵漆黑的目光往下,落在她的腰肢上, 手也扶了过去,宽阔滚烫的掌心刚碰到她,白明霁又把头转了回去,“逗你的, 我能上去。”
说完她突然抬起脚,脚尖就那般轻轻踩上了他的脚背, 再用力,翻身上了马。
坐在高高的马背上,白明霁还低头来看他的靴子,“靴子是干净的,没留下印记,我也不重,没压着夫君吧?”
他周身都是石头,应该踩不痛。
确实不痛,但被一个人踩了一脚,不可能没感觉,微微的钝痛,转瞬即逝,留下来的便是漫长的酥麻。
晏长陵盯着她的眼睛,没做声,立在马下沉默了一阵,突然抬脚蹬向了马屁。
骏马瞬间撒腿往前。
白明霁压根儿就没准备好,还没来得及牵缰绳,身子控制不住往后仰去。
正紧张,马背上又跃上了来一人,及时扶正了她后仰的腰肢。
平日他坐在那没感觉,如今两人在马背上,有了自己做对比,便觉身后的人如同一座山罩,结实胸膛稳住她的后勺脑。
晏长陵伸手去牵套在马头上的缰绳,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僵硬,偏下头来问她:“怕了?”
男子的气息与女人不一样,无论是儒雅的还是粗矿类型,天生带着一股霸占与侵略,最近没见他用鲜花,身上是澡豆的气味。
清淡又清冽。
白明霁心口一紧。
“”报复心真重。
晏长陵扫了一眼她颤动的眼睫,松开了她,“怕了就规矩一些。”
白明霁不是个服气的主:“我做什么了要规矩?”
晏长陵扯了一下唇角,空出的那只手搂住了她的腰,孟地往自己身上一按,如愿地听到了她一声闷哼后,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一夹马肚,疾驰往前。
—
晏长陵带她去了城郊的一处别院,并非闹市,周遭很安静,人还在巷子内便闻到了一股清淡的茶香味。
白明霁有些疑惑,她是来挑礼的,不明白他把自己带到这般僻静的地方来是为何。
晏长陵没解释。
马匹停在门前,将缰绳扔在了马背上没管,兀自进了门,白明霁跟在他身后,一进去,里面意外的开阔,地上没有铺砖石,全是黄土,门口的一块地方许是来往的人多,被踩成了硬块,适才在巷子内闻到的那股茶香更浓了。
不像是谁家的庭院。
倒像是个茶庄。
你两人没走几步,一位仆人急急忙忙迎了上来,同晏长陵拱手,恭敬地道:“世子爷来了。”
晏长陵点头,顺便介绍了身旁的白明霁,“少奶奶。”
那人一愣,此处的产业都是大房名下的,眼下虽说是二夫人在管,但谁都知道,将来迟早会还给大房的那位新少奶奶。
今日人来了,仆人赶紧弓腰行礼,“奴才见过少奶奶。”
晏长陵又同白明霁介绍道:“老秦,这处茶庄的管事。”
白明霁点了下头。
此处茶庄乃晏家所用专供,平日里晏家的主子们便时不时会过来监察,秦管事道:“世子爷,少奶奶来得正好,今早刚进来了一批嫩茶,正在烘着呢,奴才这就带二位去看看”
晏长陵跟着他往前走,问道:“后院的茶树,可还在?”
管事知道他问的是哪些茶树,道:“那几丛茶树,咱们一直在精心浇灌,每年都只留给老夫人,奴才们哪里敢动,不过前儿二夫人来了一趟,采摘了一半,如今只剩下了五丛”
晏长陵眉头一皱,老夫人屋里今儿喝的还是上一批旧茶,二夫人采摘回去多半用在了自己身上,转头同老秦道:“往后没有少奶奶发话,府上的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这间茶庄乃晏侯爷名下的产业,晏长陵作为少东家,比起二夫人自然更有发言权,老秦忙点头,“奴才记住了。”
晏长陵那话说给管家听,也说给了白明霁听。
是让她管家。
白明霁没吱声。
算是默认了。
今日二夫人走后,钥匙并没有送过来,只差了个丫鬟传话,说她闹了头疼,下不了地,让她抽个空,自个儿去拿。
只怕是她过来了,还有无数个招儿等着自己。
既然已经决定了同他晏长陵好好过日子,今日也当着晏老夫人和侯爷的面,接下了管家权,别说她二夫人下不了地,就算她死了,该交的还是得交出来。
整这么一出,多半为了拖延时间,忙着补账目吧。
她倒是不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做好准备。
秦管事领着俩人很快到了制茶的地方。
白明霁手里都是铺子,布铺居多,没有见过这样的茶庄。
场面堪称热火朝天,几排青砖瓦房错落在前方,正面的一间屋子内,以青砖砌成了一排灶台,上面搁着十来口锅,炒茶的人,徒手不断地翻炒着茶叶,香气便是从此处散发出来。
旁边屋子内的人则是揉茶、筛茶,再过去,拣茶,掐春
院子里的木架上摆满了装着各类茶叶的竹筐,有刚采回来的嫩芽,也有‘杀青’,翻炒后,需要晾晒,挑拣的半成品。
一群人忙忙碌碌地在院子里穿梭,见俩人来了,弯腰打过招呼后,手上的活儿没耽搁,继续忙活。
秦管事听晏长陵适才问起那几丛茶树,便知道了他的目的,见俩人瞧得差不多了,便道:“这地方热,世子爷和少奶奶先去屋里坐会儿,奴才这就让人去替世子爷采摘。”
晏长陵却道:“我自己采。”
秦管事一愣。
晏长陵看向白明霁,又道:“也不是我采,你们少奶奶要采,今日求着我过来,便是想亲自做一袋茶,孝敬老夫人。”
白明霁:
原来是这样,秦管事笑了起来,恭维道:“少奶奶有心了。”既然如此,“趁着还有些天光,奴才这就去替少奶奶准备。”
秦管事一走,白明霁便看向了晏长陵。
晏长陵这才解释道:“老夫人喜欢喝茶,尤其是绿茶,你亲自制作一袋,比花重金去买礼,更能讨她欢心。”
白明霁自然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顿了顿,突然道:“那你呢。”
晏长陵:“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身后那么大的一片空杯,白明霁却故意绕到他跟前,经过他身前时,用着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同他道:“夫君教会了我讨老夫人欢心,那下回也教教我,如何讨夫君欢心。”
她说完,若无其事地抬步走向对面拣茶的屋子,留下了晏长陵一人立在原地,慢慢地去品砸她那句话的意思。
俩人过来得晚,太阳眼见要退下柱头了,秦管事不敢耽搁,匆忙拿了一个竹篮递过去,提醒她道:“时辰不早了,少奶奶早点摘完早点回来,天色一暗,茶丛里的飞虫便多。”
说着转身要同她带路,晏长陵手一扬,道:“秦管事去忙吧,我带她过去。”
秦管事驻了步,“行,世子爷少奶奶仔细些,小心飞虫。”
—
白明霁只喝过茶,从未摘过茶,挎着竹篮到了茶院,看着跟前的茶树,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抬眼看晏长陵。
晏长陵双手抱胸,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请吧。”
他不动,白明霁只能自己发挥,把新发出来的嫩叶全都折了下来,摘了两三枚后,晏长陵不得不出声,“错了。”之后给了她一个示范,弯身采了嫩叶顶端的那块毛茸茸的嫩芯,凑到她跟前,“看到没,只采这个。”
白明霁:
傻眼了一般,看了看他手里那枚如同针细的毛尖,又瞧了一眼手里的竹篮,这要采到何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长陵确定了她的质疑,“老夫人就喜欢喝这个,劳烦少夫人了。”把手里的茶叶地给她,扬了一下衣袖,“你来,我替你把关。”
白明霁点头,折了一片半张开的叶子,“这样?”
晏长陵摇头,“叶子展开了的不要。”
白明霁“哦”了一声,“我瞧着只展开了一点。”重新又采了一枚,见晏长陵还是不满意,便把他抱在一起的胳膊扯开,抓住一只手,手指头撑开他的掌心,找到了他的食指,捏住,往茶丛中点了点,“夫君就这样,指哪儿我采哪儿。”
她并没有用多大的力,细嫩的五指轻轻地握住他一根手指头,掌心内温热,软软的,湿漉漉的
晏长陵眸子紧紧地盯着她嫩白的指缝,仿佛还能闻到里面浸出来的淡淡幽香。
“好了,就这样。”她松开他的手,手指头轻瞧了一下他僵住的手背,“天色不早了,有劳夫君了。”
晏长陵忍着,提着胳膊替她一枚一枚地找。
五六回后,一时没找到,手指头慢了一拍,便见她自己已利索地摘下了一枚毛尖,许是察觉到了漏了陷,白明霁淡然地道:“夫君不用指了,手抬着多累,我已经会采了,你瞧,是这个吧。”
晏长陵不答,扬起唇,默默地看着她。
“那就是了。”白明霁认认真真地开始采茶,全然当他不存在,她学起东西来,一向很快,比起耍刀舞枪,采茶也太容易了。
黄昏时,竹篮已有了半框,如秦管事所说,茶丛内开始有了飞虫,耳边几道鸟雀的声音传来,远处的晏长陵走了过来,“可以了。”
白明霁上瘾了,回道:“还没满呢。”
晏长陵:“竹篮拿过来。”
白明霁回头,想说再等一会儿,便见晏长陵正撩起自己的袍摆,露出底下一双只穿着白色裘裤的长腿,袍子内胀鼓鼓一团,依稀能看出里面的绿芽。
白明霁愣了愣。
晏长陵上前两步,堵在她跟前,说了一句“稳住了”后,对准她手里的竹篮往下倾倒。
茶叶倒入竹篮,几乎满了,“可以了。”晏长陵放下袍摆,抖了抖上面的残屑,抬头看她,“走吧,先拿回去晾晒,明日再来‘杀青’。”
白明霁回过神来,怀抱住竹篮,跟上他的脚步,真心实意地问道:“夫君,你是如何做到无所不能的?”
晏长陵受了她的夸,微微回头来,“怎么了,羡慕?”
白明霁摇头,“不羡慕。”脚步往前与他并肩,跨出了茶园,道:“我羡慕你作甚,要羡慕也是你羡慕我。”
晏长陵没明白,“怎么说?”
白明霁抿唇一笑,抱着竹篮的手指头勾了一下他的衣袖,“想知道?”
晏长陵知道她在憋着招,明知是陷阱,却又无法拒绝,应了一声,“说说看。”
白明霁侧头看着他的眼睛,看天边的一道夕阳落进他的瞳仁,把那双眼睛照得浅浅的,淡淡的,却分外迷人,抿唇一笑,悄声告诉了他答案,“因为你是我夫君啊。”
如此优秀的人,是她的夫君,她有何好羡慕的。
茶叶的清香被她带起来,扑入鼻尖,还未来得及回味,很快又随着她的脚步飘远。
远处的秦管事迎上来,从她手里接过篮子,弓腰笑着道:“少奶奶辛苦了,竟采了这么多。”
第58章 第 58 章
第五十八章
两人从庄子里出来, 天色已经黑了,秦管事给二人备了一盏灯,送出门口嘱咐道:“世子爷, 少奶奶路上慢些,明日老奴把灶台腾出来,再恭候二位。”
晏长陵点头,接过他手里的灯笼。
到了马匹前, 见白明霁怵在那没动,晏长陵揶揄道:“怎么,还要我给你垫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明霁只是在考虑, 是他先上还是自己先上, 她不想再像来时那般被他困在胸膛内,勾了她的瘾,最后却又什么都不愿意给。
见他非要自己先上, 白明霁也没计较,踩上脚蹬, 利索地坐上了马背, 此地无银三百两, 回头对他解释,“一回生二回熟,我自己也能上来了。”
晏长陵没戳穿她。
伸手把灯笼递给了她, “拿稳。”白明霁弯腰接过灯笼,下一瞬他人便轻松地跃了上来,底下的马匹感受到了重量,动了两步。
这回他没再像之前用胸膛圈着她, 胸膛与她的后背离了一些距离。
白明霁暗叹一声,这男人真难哄, 先前是他让自己多点耐心,温水煮青蛙,这几日她一直在努力,一番撩拨下去,至今他还是一块石头。
她到底还要煮多久,他才会回软?
她想要个小肉团子的愿望,看来且阻且长。
回去时,马匹缓慢了许多,经过闹市,繁华的街头已是一片灯红酒绿,欢声笑语。
上辈子白明霁眼里只有自己和白家的前途,机关算尽,看重名利,很少静下心来看这样的风景。
得知孟挽死了时,她也曾一度低迷,想不开,觉得人生没了意义。
也才短短一个月多,她便平静了。
才发觉,再大的执念和仇恨,都能被时间磨平或冲淡。
钱家一事,白星南和白明槿的计谋,已经告诉了她,他们并未她认为的那般愚钝,也并非离开了她就不能活。
也终于明白了之前白明槿同她说的那句,“阿姐,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是什么意思。
上她那些所谓的为了他们好,实则他们根本就不需要,更不需要她的牺牲。
白明霁突然唤了他一声,“晏长陵。”
晏长陵没答她,但能感受到他低下了头,来听她说话。
“不”她本想告诉他,不要难过,没有什么是迈步过去的坎,既然重生回来了,就该好好对待自己。
话还没说出来身旁酒楼内,突然被丢出了一人,几名小厮追出来,对其一阵拳打脚踢,骂道:“还当你是少爷呢,没钱就给老子滚。”
“滚!”
几名小厮打够了,转身回了楼里。
躺在地上的人半天才爬起来,似乎醉得厉害,脚步东倒西歪,看了一眼围在身旁看热闹的,怒斥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老子?!”
白明霁一愣,倒还真认识他。
钱家四公子。
钱首辅一死,钱大爷入狱后,钱家的繁华路便彻底到了头,钱家被抄,所有人从云层上掉落下来,跌入了泥里,昔日的贵公子也就成了一条丧家之犬。
白明霁还在看着,晏长陵双腿已夹了一下马肚,往前走去,似乎并不意外。
想起那日跑到两人跟前来的那位小肉团子,白明霁有些担心,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收回视线问晏长陵,“钱家人,都这样了?”
晏长陵知道她想问什么,“抄家时抄的只是大房,没动二房。”那日两人见到的肉团子,是钱三娘子从自己亲嫂子跟前偷来的。
三娘子与她兄长都乃钱家二房的人,不会有事。
白明霁一愣。
抄家还能这样抄
但转念一想,上辈子陆隐见为了他的清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杀了赵缜,为此入狱,以至于他的未婚妻钱家三娘子,另许给了礼部侍郎。
一对鸳鸯,从此被拆散。
这辈子回来,他不可能让悲剧重演,更不会去为难钱三娘子。
白明霁想到了上辈子陆隐见的结局,如今钱家遭难,众人唯恐避之不及,不知道陆家还会不会承认这门婚事,多问了一句,“陆公子呢,与钱三娘子还有可能吗?”
晏长陵道:“下一月成亲。”
钱家二房确实是晏长陵出面保住的,但即便没有他,陆隐见也不会袖手旁观。
钱家被抄家那日,陆隐见带着陆家人马的堵在了二房门口,如同一尊保护神,谁也进不去,一直等到周清光带着他向皇帝求来的赦免文书,陆隐见才卸下了防备。
事后陆隐见也曾来找过晏长陵,一见面便跪下同他致谢,“晏兄又救了我一回。”
晏长陵扶他起来。
没去告诉他,自己曾害得他身陷牢狱,一辈子错失了爱人,劝道:“既然担心,便尽早成亲,娶回去放在自己身边,最安心。”
陆隐见听进了心里,实则不用晏长陵提醒,在钱家遭难后,他也有此想法,眼下正忙着应付家中长辈,置办聘礼。
已传信过来,日子定下来了。
在一月后。
白明霁自认为不是个爱管闲事的,回忆起那日在钱家见到的钱三娘子,脸上的笑容温柔如水,也希望她能有个好结局,听晏长陵说两人要成亲,一时感叹,“挺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咋一听,那语气里满是羡慕。
晏长陵低头去看她。
又听她道:“我也挺好,夫君活着回来了,就在身后。”
脚下马蹄踢嗒踢嗒往前,快要走出闹市了,她又低声道:“虽说守了半年活寡。”眼下可能还要继续守。
后半句她没说出来,但他那么聪明,一定能猜到。
晏长陵始终没吱声,白明霁却能感觉到身下的马匹慢慢地快了起来。
疾驰之前,身后的人突然压了下来,胸膛贴着她的后背,滚烫的呼吸全都喷洒在她颈项之间,马匹飞起来,迎面扑来的风太快,白明霁有些喘不过气,正要挣扎起身,腰椎处便抵上了一件硬物。
白明霁闭了嘴,没再说话。
见她老实了,身后的人才慢慢起身,给了她喘气的机会,一直到晏家,白明霁都保持着安静。
这一打岔,忘记了两人此时正被晏侯爷禁着足,今日出来还是翻墙出来的,回去时竟大摇大摆走了正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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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时怕尴尬,白明霁还特意走到了前面。
晏长陵站在门口没动,看着她往里面闯。
果然白明霁刚踏进门,很快退了回头,脚步太快,一头撞在了晏长陵的胸膛上,不待他出声,又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里面晏侯爷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兔崽子,竟然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这才一日,一日他都忍不住,等他回来看我不剥了他一层皮”
声音宏亮,两人都听到了。
四目相对一片死寂般的沉默,晏长陵眸子往下,盯着她的手,白明霁这才慢慢松开,随后两人极为有默契地往竹苑的院墙外走去。
白明霁本以为晏侯爷的那句禁足,顶多是警告,没想到今夜还会去查岗,继续堵在院子里,转过头看了一眼晏长陵,实在忍不住,问道:“侯爷之前也如此较真?”
晏长陵没答,“他能熬死一头鹰,你说呢。”
小时候为了逮他,在他屋里坐上好几个时辰,动也不动,最后还是自己尿急,不得不出来。
白明霁:“”
上辈子从来没翻过墙,这一回来,接二连三了。
出来时素商给她搭了一把梯子,如今回去没有,有了前车之鉴,白明霁没去求身旁的人,看准位置,提起袍摆,助跑了十几步,才踩上了墙。
晏长陵本想让她踩着自己的腿上去,架势还没来得及摆,便看着她把自己‘弹’了进去。
隔着墙都能听到里面的声响。
白明霁跳进去的地方,是一片竹丛,人没事,但下去的姿态实在难看,爬起来,抖了抖身上和头上的竹叶,正要出去,听到了说话声,“我就在这儿等了”
是晏侯爷。
他过来了!
白明霁一慌,退回去扒开竹丛,赶紧去阻拦墙头上跃下来的人,但没来得及,人已经跳了下来,且被她那一挡,晏长陵及时收了力,跳下来时没站稳,扑在了她怀里,白明霁也没站稳,两人连连后退,直到白明霁的后背抵住了几根青竹,方才停下来。
晏长陵手掌撑着她的后脑勺,没让她的头被竹叶刮到,有气无力地道:“送上门,让我报复回来?”
知道他说得是上回在朱家,她从墙上跳下来砸了他一事,白明霁没功夫同他耍嘴皮子,偏头示意道:“父亲在。”
晏长陵顺着她目光一望,视线透过竹丛,只见不远处灯火通亮的院子内,正坐着一人。
不是晏侯爷是谁。
还真较劲了。
人已经回来了,不可能再回去,想要进屋,也不一定只能大门那一条路。
大晚上的,两人在自己的院子里,放轻了脚步,像两个贼一样,鬼鬼祟祟的绕到了屋后,晏长陵推了一把棂窗,窗扇动了动,好在没锁上。
才翻了墙,如今又翻窗,白明霁仅剩的那点礼仪,经过此夜,算是丢尽了。
进屋后,两人默契地走去床榻前,褪了鞋袜,一人一边躺了上去。
素商也没想到今夜晏侯爷会来查岗,已派人了出去传了信,半点没有消息,着急人怎么还没回来,转了一圈到了里屋,一拂起珠帘,便见前一刻还空空荡荡的床上,竟然躺了两人,一时之间吓得不轻,魂儿都飞了,脱口呼了一声,“娘子!”
外面的晏侯爷似乎也听到了,脚步声在外屋徘徊了一阵,撂下了狠话,“臭小子,明日再收拾你!”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逃过了一劫,两人又爬起来,沐浴更衣。
碍于先前在马背上的异常,白明霁没再去逗他,两人各躺一边,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日起来后,两人照跑不误。
跑了三日,终于把茶叶制成了。
晏长陵陪着白明霁送去给了老夫人。
晏老夫人听说是茶庄今年的新茶,忙接过来,借着窗棂外透进来的阳光,仔细地瞧了一番,又闻了闻,“今日的茶品质更好了,也更香。”
“能不香吗?”晏长陵侧身,一把捞起了白明霁的手,把她手掌摊开,露出了她被茶叶染成了褐色的几根手指头,“你乖孙媳,亲手采摘,亲手揉,炒,做出来的一袋茶,孝敬您老人家,怎会不香。”
晏老夫人一愣。
赶紧凑过去,伸手接过了晏长陵掌心内白明霁的手,瞧了一圈,皱眉道:“这两日你俩把侯爷逗得团团转,还当你们瞎忙乎些什么,原来是去作茶去了,瞧把这手弄得,这色染上去,没几天可消不下来。”
晏老夫人没用什么力,微微握住,手指间传来的温度,与晏长陵不一样,很温柔很慈祥。
这种感觉白明霁曾在岳老夫人身上也体会过,但在岳老夫人的眼里,她是岳家姑娘。
此时老夫人眼里流露出来的心疼,是对她白明霁,并非他人的替代品。
自母亲走后,她没再享受过这样的温柔。
有些贪念。
是以,老夫人捏着她手时,白明霁没动,老夫人回头让春枝把自己前不久得来的几粒澡豆拿来,“试试看,能不能早些去掉。”
春枝转身去取。
不用多吩咐,屋里的丫鬟匆匆去外面打了水进来。
盆端到跟前,老夫人亲自拿着澡豆,替她慢慢地搓着,晏长陵也凑过头来看着。
白明霁从未经历过被一堆人这般围着,为她忙碌的情景。
不知为何,再看着晏老夫人小心翼翼地搓着她手指时,眼眶内突然有了热意。
等离开老夫人院子后,白明霁一路没说话,晏长陵察觉出了她的异常,转头问:“怎么了?”
白明霁知道他为何这两日没有帮自己的忙了,便是为了让她的指甲染上这些颜色,让老夫人看出她的孝心。
但她觉得这番特意去讨老夫人的心疼,并非她的本意,她送出那一袋茶叶时,并不在乎老夫人知不知道那是不是她亲手做的,亦或是告诉了她,也没必要去晒出自己在这个过程中的艰辛,是以,白明霁同他道:“我做这些,是还老夫人的礼,并非为了讨功。”
晏长陵一笑,“那你觉得让老夫人知道那些茶是你亲手制作的开心,还是你什么都不说,让她以为那些茶只是底下的仆人所作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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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前者。
但没必要把自己的手给她看
晏长陵道:“既是送礼,就得让人知道你的心意,并非是邀功,而是向对方证明,你对他的重视程度。”顿了顿,也看出了她的心思,又道:“你若是无坚不摧,没有半分弱点,她又如何与你有亲近的机会?”
白明霁愣了愣。
晏长陵道:“她喜欢你,她也想把这份喜欢表达出来。不仅是老祖宗,还有其他哪些喜欢你的人,你总得给他们一个表达心意的机会。”
她太好强,身上没有半分弱点,这样的人确实不给人添麻烦,可换来的结果并非是感激,反而把身边的人,越推越远。
上辈子的她,就是个例子。
她担起了所有的担子,但并没有告诉他们,她的辛苦,她的艰难。
这辈子虽不知道将来如何,但晏长陵想帮她重新去认识这个世界,认识周围那些爱着她的人,让她知道,自己有多么优秀。
多么值得人去喜欢。
白明霁把他那番话,仔细琢磨,理解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真明白了,但当夜便用在了晏长陵的身上。
午后晏长陵被晏侯爷叫过去,训斥了一顿,被晏老夫人派人解救了出来,傍晚时分出去了一趟。
夜里回来便见她歪在软塌上,神色恹恹,也不上前迎接他了,不待晏长陵问,她先出声,眉头蹙着,嗓音委屈无力,“夫君,我头疼。”
第59章 第 59 章
第五十九章
晏长陵才从陆隐见家里回来。
钱家三娘子身子出了问题, 陆隐见正急着到处替她找大夫,今日召了他和宴玉衡前去,便是求两人一块儿替他寻个医术好的神医。
进门后冷不丁地瞧见她这副模样, 心头一紧,走上前问道:“怎么了?”
白明霁眼皮子掀起来,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昨儿夜里吹了风?”
这几日两人夜里才回来, 马背上确实吹了些风,莫不是染了风寒,晏长陵伸手探向她额头, 倒也不是很烫, 再看向她,已闭上了眼睛,精神萎靡不振, 有气无力地道:“我去躺一会儿。”
说完费力地撑起身子,晏长陵及时扶住她, 皱眉问:“找府医瞧过了没?”
白明霁点头, “瞧过了。”抬步往内屋走, 似乎有些头重脚轻,走了两步身子便歪了,骨头软塌塌地倒在了晏长陵怀里。
晏长陵搂着她, “大夫怎么说?”
白明霁低头揉着眼角,“说挺好的。”
“开药了吗?”
白明霁摇头,“没瞧出原因,喝了药也是白搭, 治标不治本。”
晏长陵没再问她,弯身把她抱了起来, 走去床榻。
白明霁已沐浴过了,身上只穿了单薄的长裙,料子乃蚕丝所制,细细滑滑,手掌贴上,若有若无
白明霁被抱起来后,一双胳膊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幽幽的花香,染了她的体温,扑入鼻尖,赛过春粉
晏长陵牙槽子咬了咬。
脚步加快,把人放在了床榻。
没能好到哪儿去,她身上的蚕丝缎面已滑落,露出了白嫩的小臂和小腿。
晏长陵眸子一跳,掐断了视线,只看着她的脸,伸手替她拉过薄被,盖好,低声道:“先睡。”
谁知白明霁轻声应道:“嗯!”
晏长陵眸子一抬。
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她抿着唇,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含着水雾朝他望来,对视了几息,又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多谢夫君。”
晏长陵:“”
他是眼花了吗,竟在她身上头一回看到了‘乖巧’二字。
晏长陵顿了好半晌,才从她上方直起身,提步出去,去找府医。
—
见人出去了,白明霁才睁开眼睛,神色带了一些挫败,开始怀疑,他给自己支的那些招,不过是空口无凭,没有半点作用。
刚从床上坐起身,素商便走了进来。
手里拿着几小包茶叶,上前递给了白明霁,“娘子,奴婢去查过了,这些是奴婢在市面上找到的,娘子仔细瞧瞧,无论是茶叶的品质还是香味,都与娘子给奴婢的一样”
白明霁不意外,只问道:“有多少家?”
素商道:“三家。”
白明霁皱眉。
连直供晏家的茶庄,这样的小利都不放过,更别说侯爷其他的产业。
白明霁吩咐道:“你明日去找一个叫张德全的人,查清他的家底。”
张德全,二夫人陪嫁嬷嬷,张嬷嬷的丈夫。
上辈子侯府倒台后,张家一夜暴富,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二夫人的兄长做了续弦,单是明面上的嫁妆,便有一百多抬,比得上大户人家的小姐出嫁了。
素商点头,“奴婢记住了。”
太色晚了,白明霁打发了她去歇息,自己拿了茶庄的账本出来一笔一笔地查看。
她十岁起帮着母亲一道记账,后来从母亲手里接管白家,管了五六年,再账目的繁琐,与她而言,都如同家常便饭。
晏长陵回来后,便看到适才还一副病恹恹的小娘子,正坐在床上聚精会神地翻着账本。
床头一盏纱灯的光晕打在她脸上,映出一双精明的眼睛,哪里还能看出半点病态。
精神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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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不疼了?”
白明霁看得太专注,晏长陵走到跟前出声了,才猛然惊醒,仰头对上一双漆黑探视的眸子,愣了愣,反应过来,衡量一番后,还是决定演戏演到底,眉头一皱,手指撑着头,“瞧吧,夫君不说我都忘记了,如今一想起来,又疼了”
晏长陵默默地看着她。
他已去问过了府医。
府医的回答:“不是少夫人身边的那位姑姑染了风寒?少夫人倒也让老夫摸过脉,老夫见其脉象旺盛,身子骨健壮得很,并无大碍,莫非是被底下的人过度了病气?可早期,不应该有疲倦的症状”
他还觉得奇怪呢。
晏长陵一笑,坐在床边一面褪靴,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么神奇?”
白明霁见他这番神态,知道八成是被戳穿了,“好像也没那么疼了,水已经备好了,夫君快去洗漱。”
金秋姑姑今日生病卧着床,素商已被自己打发下去,新来的丫鬟又摸不到皮头,怕他把自己的衣物翻乱,白明霁不得不下床替他去备换洗的长衫。
刚喊完头疼,也不能立马就‘康复’,软手软脚地把换洗地衣衫,递到了他手里,“郎君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晏长陵看着她:“当真没事?”
白明霁点头,“无碍。”
晏长陵走去了净房。
白明霁赶紧收拾好账本,知道接下来又会看到一副美人出浴图。
看不见为静。
已记不清被那副画面冲击多少回了。
白明霁打算一‘病’到底,先躺到了床上,没再等他。
小半个时辰后,脚步声靠近,接着床榻陷了一下。
晏长陵坐在外沿,俯身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眼皮,也没问她睡没睡着,直接道:“明日带你去宫中,让御医看看?”
白明霁一怔,睁开了眼睛。
看着他一头半干的湿发,和一如既往半敞开的衣襟,又闭上了,道:“我这老毛病,不碍事,哪里用得着见太医。”
“治不好?”晏长陵问。
“也不是完全不能根治。”白明霁的声音顿了顿,依旧没睁眼,道:“我这是心病。”
想起心不关脑子的事。
白明霁又道:“心病引起的头疼。”
“什么心病?”
这回白明霁悠悠地睁开了眼睛,“想知道?”
晏长陵不动。
白明霁不太想起身,勾了一下手指,“那你靠过来,我告诉你。”
晏长陵俯身,凑近,便听小娘子低声同他说了一句,“我愁,怎样才能让夫君与我生孩子。”
他头靠得并不近,偏生白明霁抬起了颈项,如幽兰的气息全都洒在了他耳根之下,胸腔一烫,晏长陵转过头,黑眸紧紧地看着她躲向一侧的目光。
这是最后一试了,白明霁想,自己已经尽力了,他再不乐意,她只能放弃。
余光见他堵在自己上方,半晌没吭声,正打算侧身去睡,便听他低声问:“当真喜欢我?”
这并非他第一次问,可此时的嗓音在夜里多了一层磁,白明霁心头一跳,眸子转过头,随后便落入了一双黑如深潭的瞳仁内。
“即便将来有一日,我晏家依旧会面临前世的灾难,你也还会喜欢?”
白明霁本想回答“喜欢”,却因他的后半句顿了顿,疑惑问他:“夫君已经找回了那道丢失的圣旨,晏家怎会还有事?”
只要他不主动去报复,不冲动,晏家的这场劫难,便到此为止了。
“你不是问我上辈子经历了什么吗。”那日她问,他没问,这几日她的言行举止,是为何意,他都知道。
晏长陵直起身,坐在了她身旁,缓声道:“我奉陛下密诏,前去大启议和,大启同意共伐大宣,且派了太子亲征。”晏长陵道:“随行的还有太子妃。”
白明霁知道大启的太子妃,是晏家的大娘子,晏月宁。
晏长陵继续道:“在半路,大启的兵马被我大酆的晏家军包围在了黄沙谷。”
白明霁一愣。
晏家军?怎么会
“赵缜手执圣旨,命令我晏家军杀死了大启太子,太子死了,阿姐也死了,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话音落下,白明霁心头猛然一颤,这得多歹毒啊。那他最后呢,死在城门之下,被乱箭穿心,是他没逃出来,还是他自愿的?
白明霁侧过头看向他,目光中不觉已生出了一片怜悯。
晏长陵与她对望,扬唇一笑,掩盖过眼底的滔天恨意,轻声道:“所以,朱家的人必须死。”
“太子必然会拿命相护,皇帝与我是有些恩情,但这份恩情,无法与他亲生儿子相比。”
杀朱家,便如同砍断太子的一双翅膀,去掉他半条命。
就算皇帝饶过了他,将来等到太子登基后,晏家将面临的结局还是一样,不会有好下场。
白明霁不笨,明白这些道理。
但还在想他适才说的那番话。
晏家军杀了大启太子,杀了晏家的大娘子太子妃,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难怪晏长陵死了。
他怎可能还会活着回来。
见她久久不出声,晏长陵用胳膊轻戳了她一下,“问你话,还喜欢?”
白明霁最怕麻烦。
也最为惜命。
照她一向的处事风格,听完这些,确实应该及时抽身。
可要让她再看着晏侯府被抄,晏侯爷被长枪压跪在地,晏老夫人手带镣铐被押送出府
她做不到。
“晏长陵。”白明霁没回答他,轻唤了他一声。
“嗯?”
“如今你才来问我,不觉得晚了吗。”白明霁扭着脖子看他,“如果你是在向我示弱,那你成功了。”
她对他生了怜悯。
朱家确实该死,必须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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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道:“我喜欢你,也愿意承担后果。”
人生本就是一场豪赌,强者生,弱者败,是输是赢,比过了方知道结果,在这之前,一切都是未知,他们未必就是输的那一方。
细想想她与前世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把白府换成了晏府。
前世白府的人总说她心硬。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只要他们低下头来求自己一句,来她跟前示弱一回,告诉她,他们需要她,她也能和和气气地与他们说话。
身旁的人不说话,只顾看着她。
白明霁伸手拉下他的脖子,下颚微抬,唇瓣轻轻地覆上去,啄了一下,“相信了?”
四目望入彼此的眼底。
白明霁被他眸子里的灼热烫得心头一悸,勾住他的那只手渐渐没了力气,眼刚垂下,头上的人便欺了下来。
粗矿的手掌捧起了她的脸,晏长陵逼迫她看着自己,拇指压在她的唇瓣上,目光随着手指移动,在她那张饱满的唇上慢慢磨过,突然滑下按住她的下颚,吻落了下去,贴着她的微张的双唇,重重一含,
白明霁被迫张了嘴,碰到了他钻进来的舌,僵了僵,来不及退,便被他卷裹住,战栗与酥麻从舌尖传进血液。
白明霁心跳急速加快。
两侧的手也被压住,放置到了头顶,白明霁只觉自己没有半分抵抗的余地,只能被迫地承受着那个人,那张唇,还有那根舌
漫长的纠缠,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含|着她的唇,狠狠一咬,退出来,看着她喘息的脸,哑声问道:“不怕疼?”
想起初次的疼痛,白明霁到底还是有些怵,“你轻”
“痛也忍着。”
话被他打断,身上的薄被突然掀开,身子一凉,白明霁微微一缩,他已探手握住了她膝盖。
头一回在净房,她闭着眼睛没看他,即便疼,她也咬牙数着数忍着,今日不一样,他似乎非得让她睁开眼睛,用了狠劲。
手还钳住她下颚,不让她偏过去。
最狠的那一下,白明霁睁开了眼,眼里惊愕和红潮,一露无疑地映入了晏长陵的眼底。
他没说话,黑眸沉沉地盯着她,看了一眼她抓住床褥的手,把它掰开,捞起来,放在了他的腰上。
渐渐地,白明霁终于明白了上回为何会露出那般挫败的神色。
她的数数不完,也数不下去。
眼前模糊,所有的东西都在晃动。
很快。
快到她稳不住,只能掐住他腰腹,发泄一搬,狠狠地掐。
可他并没有停下来。
直到她要撞到床头上,才感觉身上一松。
然而,一口气还没喘完,一只手掌便拉住她脚踝,把她往床沿一拖,他人立在床下,压下来,拂开她脸上被薄汗沾湿的发丝,看着她不断地喘息,问她,“不疼了吧?”
白明霁点头,又摇头,承认上一回是自己对他,对这件事有了误会,轻喘着道:“明日还得早”
还没说完,身下一紧,折断了她的话。
晏长陵俯身含住她喉咙里溢出来的声音,沙哑地道:“那便不睡。”
—
翌日快到午时白明霁才醒,耳边几道蝉鸣声传来,睁开眼睛待了一阵,昨夜的回忆才慢慢地浮出脑子。
脑海里“嗡——”一声,脸颊上的红晕一瞬烧了起来。
伸手去捞衣裳。
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已盖好了薄被,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时,榻上没了人。
地上散落的衣物,不知是被谁捡了起来,正搭在床沿上,边上还放置着一盆水,里面的布巾尚在
脸颊上又是一阵热量袭来。
昨夜那盆水
横竖清理了也是白搭。
起来伸手去勾衣裳,四肢一阵酸痛袭来,白明霁皱了一下眉,再次生出了悔意,她不该去惹他。
他就是个石头疙瘩,铁做的。
怎么推都推不动,拧也不放手,换来的只是更凶狠的,见她咬住唇,还将指腹探入她口中,不让她咬,“受不了,不要忍,叫出来。”
她倒是想忍
穿好了衣裳,白明霁才叫人进来,一开口,嗓子已哑了,不自觉捏了捏喉咙,本以为进来的是素商或是她刚提上来的丫鬟。
谁知进来的却是个婆子。
有些眼熟。
婆子冲她一笑,唤了声,“少夫人起来了。”白明霁才想起来,她是在老夫人屋里见过此人。
今早老夫人从府医口中得知竹苑的金秋姑姑染了病,立马便派了人过来。
嬷嬷对白明霁俯身行了一礼,道:“老奴姓余,少夫人唤我余婆子便是,老夫人担心小丫头伺候不周到,派了老奴过来帮一把手,奴婢已经备好了水,少夫人先去沐浴。”
面对有过阅历的老嬷嬷,白明霁确实没有了尴尬。
进净房前,余嬷嬷还塞给了她一瓶药,低声道:“夫妻行房是常事,世子爷常年在外行军,一身骨头硬朗得很,只是苦了少夫人了,待会儿沐浴完抹上,会轻松许多,今日没什么事,好生在屋里将养”
白明霁天生不服输。
体现在任何事上。
分明四肢酸软得都抬不起来了,但对这样的说话,并不赞同。
不就是,行个房。
她不需要将养。
沐浴完用了饭,听说晏长陵去了锦衣卫,便把昨日茶庄的账本拿上,带着他留给自己的周清光,浩浩荡荡地去了二夫人的院子。
那日回去,二夫人没见人上门来要钥匙,心口倒松了一口气,当夜便让张嬷嬷拿着钥匙,带人去了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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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到了门前,还没来得及掏钥匙,斜刺里突然冒出来了一个丫头。
张嬷嬷认得她,是白明霁跟前的丫鬟。
名叫素商。
你死丫头,一出来就嚷道:“有贼。”
张嬷嬷一愣,急急忙忙回了一声,“哪里来的贼,是我。”
素商手里的灯笼直接怼在了她脸上,诧异地问道:“是张嬷嬷啊,你来这儿作甚?”
张嬷嬷没好气,一把佛开她灯笼,道:“二夫人让老奴来清点一下库房。”
“那张嬷嬷走错了地方,这是大房的库房,要清点也是少奶奶派人来清点,莫非二夫人账目对不上,还要拿这里头的东西去添?”
张嬷嬷回来后,便当着二夫人的面,骂了素商一通,连带着把白明霁也损了,“奴才就说呢,迟迟不来拿钥匙,合着是派了个看门狗,看住了门,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夫人是没看到那死丫头的嘴脸,奴才倒也没什么,就怕那位心眼子多的少奶奶憋着招儿,要来对付夫人”
二夫人被二爷骂了一顿后,死了心。
钥匙是捏不住了,怎么着也得还,但她咽不下这口气,怎么说也是自己帮着打理了这么久,虽说暗里她昧下了不少东西,但那些都是见不得光的。
想要拿回钥匙,明面上总得有个表示吧?
一句“感谢”她总担得起。
但那位少奶奶,先前让她吃了个闭门管,如今还是不登门,她倒是要看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
听说人来了,二夫人并不着急,坐在圈椅内,抿了半盏茶,起身后,又去整理了一番衣裳,正描着妆容,屋外丫鬟匆匆进来,禀报道:“夫人,少夫人说,她要对账。”
“什么?”
第60章 第 60 章
第六十章
对账, 对什么账?
二夫人觉得好笑。
她帮忙打理了这么些日子,她上门来一句对账,这不是当着众人的面, 摆明了说不信自己?
二夫人撂下画笔冲出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明霁见她迟迟不出来,问丫鬟要了一张板凳,正坐在院子里的阴凉处,身后站着丫鬟婆子, 还有一个侍卫,怎么看都像是在挑衅。
若是可以,白明霁也不想坐, 奈何今儿腿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终于等到人来了, 白明霁打了一声招呼,“婶子。”腿还是站不起来,一起身腿根子就酸, 那等子酸,像是泡了百年的老酸菜, 能酸得人咬牙, 索性就那么坐着了, 开门见山道:“我来拿钥匙。”
二夫人很看不惯她的姿态,好歹自己也是个长辈,她这架势算什么, 耀武扬威?不由说了一句气话,“丢了。”
白明霁一愣,“丢了?”
二夫人瞥了她一眼,“钥匙放在那, 等了你几日没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阿猫阿叼走了, 想来少奶奶也不稀罕,库房有人守着,要这钥匙做什么。”
“没关系。”白明霁一笑,转身同周清光道:“听说周公子手里那把刀削铁如泥,不知道能不能帮我劈开一把锁。”
周清光在外跑了几日,今日终于得以歇个脚,比起主子的那些事,做少夫人的跟班轻松多了,拍了拍腰间的弯刀,道:“少夫人放心,别说削铁,削人属下都可以。”
二夫人嘴角一抽,最为看不起这样的粗人,她娘家并非高门大户,从小接触的大多都是一些粗鄙之人。
后来遇上了晏二爷,破费了一番心思才嫁入晏家。
能成为晏家二夫人,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殊荣,从泥里爬起来的人,最讨厌的便是泥。
她倒要看看,他能削了谁?
“那就有劳周公子了。”白明霁吩咐身边的几个丫鬟和婆子一道跟上,“把库房所有的东西都清点一遍,务必准确,可莫要让二夫人受了冤枉。”
看着周清光带人去了库房,二夫人面色一僵,“少奶奶这是何意?”
“婶子放心,对账于你我都好,一能证明婶子的清白,免得被旁人说贪墨了我大房的家产,二,一手交账,一手交物,我也能清楚手里到底接了有多少东西,日后长辈问起来,我也能答不上。”说完侧身,指了指身后叠起来的一大摞账本,同二夫人道:“这些是侯爷每年的食邑,侯爷乃万户侯,名下所有的产业,我这几日都整理了出来,不知道婶子这里有没有各铺子良田的账本,也省得我挨个地方去跑一趟。”
二夫人眼皮一跳,张嬷嬷说得没错,她这几日就是在憋着招。
侯爷有万户食税权,各类铺子庄子无数,她一个新妇没有人领着,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摸清。
老夫人纵然想帮她,只怕也是有心无力,这些老夫人腿脚走不动,外面的庄子铺子、赋税,都是她的人去收的。
一把钥匙,非要她还,她还了就是,但外头的产业,她想要一下子就抓到手里,怕是没那么容易。
短短几日,她能把侯爷的产业摸透?
二夫人不信,“少奶奶既然整理出来了,那就照着一家一家挨着去拿账本,你问我要,我哪里有,那些庄子铺子跟久了都记在了脑子里,熟能生巧,哪需要什么账本。”
白明霁笑了笑,夸赞道:“婶子聪慧,非寻常人能比,没有也无碍,我派些人多跑几趟,横竖总得要复盘,也偷不了懒。”
复盘?
盘什么?铺子、良田?
二夫人心头冷笑,她疯了吧,这又不是年底,累死谁呢?她也不怕这一当家,就遭了账房的记恨
“昨儿我已复盘了一家。”白明霁拿了最上面的账本,翻开,缓缓地道:“城郊的元春茶庄,我与秦管事对过了账,发现产量与支出严重不符,不知道婶子能不能替我解惑?”
白明霁抬起头,含着笑看向二夫人,眸子里却冰冰凉凉。
二夫人脸色一变。
元春茶庄,晏家的直供茶庄。
每年出来的春茶,只供应给侯府,从不外卖。
可侯府的主子们一年到底,能喝多少茶?还不是被那些个下人昧了去,不知道偷拿了多少。与其给那些下贼的人糟蹋,不如卖出去换几个钱。
尤其是那十丛古茶树,说是说只留给老夫人,可她一人,哪里喝得完十丛古茶?八成是被她屋里那春枝享用了。
一个下人都能享用,她就不能?
是以,前几日派人去采摘了五丛。
二夫人心头一跳,她什么时候去的茶庄?莫不是已经知道了?
二夫人终于开始慌了。
她这一番盘下去,自己这些年昧下来的那些钱,还有在外的暗铺子,都会被扯回来。
二夫人捏了一手的汗,还没想出来如何应付,身旁的张嬷嬷替她出声了,“少夫人这话,二夫人恐怕也解不了惑,元春茶庄是晏侯府的家茶,每年出来的新茶,都得运来府上,谁还敢贪墨?再说了茶叶这东西,一泡水就没了,谁也不知道会消耗多少,春茶送来府上,二夫人便派到了各个屋里,咱们也没去计数,少夫人要是觉得账有问题,大可去各个院子里问问”
“张嬷嬷。”白明霁一声打断她,从椅子上起身,忍着腿软走她面前。
张嬷嬷还想与她掰扯,“少夫”
白明霁突然抬手“啪——”一巴掌扇在了张嬷嬷脸上,寒声质问:“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与二夫人论事,轮得到你当奴才的插嘴!”
白明霁的狠,白府的人知道,但晏家的人还从未见识过。
往日里只知道她不喜走动,鲜少与人接触,谁知这一出手,竟打了二夫人的陪嫁嬷嬷。
那一道巴掌声清脆,别说二夫人,院子里站着的所有奴才都愣了愣。
张嬷嬷半边脸被打得火烧火辣,耳朵也发出了嗡鸣,侧目惊愕地看着她。
试想自己在侯府指点了这么些年,连老夫人与她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来只有她打人的份,哪里有挨打的时候,眼底甚至篡出了几分愤怒。
白明霁冲她一笑,“怎么,要还手?”
“奴才不敢。”张嬷嬷咬牙捂着半边脸,转过头便与瞪着大眼尚未反应过来的二夫人跪下,托着哭腔道:“奴才护主心切,是替夫人说了一句公道话,不成想被少奶奶教训了一巴掌,她这哪里是打的奴才的脸啊”
二夫人也愤怒,但一时找不出来骂人的话,便指着白明霁道:“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少夫人不觉得自己的手伸得太长了?”
“婶子急什么,您还没回答我的话呢。”白明霁的脸色一冷起来,与冰霜无疑,再次问她道:“一个屋里,一个月能饮十旦茶?”
这半年来,她不过是不想管,不代表她就好糊弄,好欺负。
二夫人竟被那么一双眼睛看得有些犯怵,扭过头,没好气地道:“我怎么知道”
白明霁逼问:“婶子不是说什么事情都记在了脑子里吗?”
二夫人脱口便道:“八成又是那些个下人偷着喝了”
“你住嘴吧。”白明霁突然把那账本怼到她跟前,半分面子都不给她了,“婶子虽不是高门,但嫁的是高门,高门宗妇头一桩便是贤,善。”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白明霁紧紧地看着他,“婶子连这些都没听说过?”
“即便没听过,以婶子的出身,当也体会过下等人的不易,如今翻身成了主子,享尽了荣华,为何又要将苦难施于他人。”
府上都知道二夫人出身低,嫁进晏家后,老夫人怕她被人看不起,还特意交代了其他人,不许拿她的出身说事。
多少年了?二夫人很久没听过这么刺耳的挖苦话了,气得捂住胸口,“你,你”
“我说错了?”白明霁回头,让丫鬟把人带过来。
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
脸色苍白,神智也不好。
二夫人对她有印象,是她的人,在她院子里负责浆洗。
她怎么了?
偷她少夫人东西了?
这群丢人现眼的东西
不得她吐出屎来,白明霁先问:“听说婶子前不久丢了一枚簪子,找不到人,便扣了所有下人的月俸?”
二夫人冷笑,“是有这事,怎么了?我院子里的事,少夫人也要管?”
“我管不着,但因为你克扣的那一两银子,乃这位妇人医治家中小儿的救命钱,钱没了,她的儿子便要断药,昨日想不开,跳了井,我屋里的姑姑为了救她上来,尚还在床榻上躺着,二夫人不知道?”
二夫人一怔。
跳井?这要是被她得逞了,必定会闹到老夫人和侯爷跟前,侯爷最为忌讳府上闹出人命,到时候她摊上的就是一桩大事。
二夫人额头隐隐冒出了一层冷汗,“有,有这事?”
白明霁懒得再看她,退后把那账本交给了余嬷嬷,“拿去给老夫人。”
二夫人一慌,“慢,慢着!”
余嬷嬷头也没回。
二夫人彻底慌了神,没了主意,回头看向白明霁,祈求道:“侄儿媳妇,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不是要对账吗,我就让人去准备账本,咱们坐下来慢慢对”
“不必了。”先前问她要,她不给,如今白明霁不稀罕了。
“对了,婶子在外开的那三个黑茶铺子,我已让人先封了,至于其他的铺子,我一个一个的来,婶子不用着急,这样的账本多的是。”
二夫人脸色霎时发白。
白明霁扫了一眼院子内的奴才,扬声道:“你们相互传达一声,二房所有被克扣过银子的人,无论是之前的,还是这次的,待会儿都可上我院子里来,找余嬷嬷记名,我会一分不少地补给你们。”又道:“我知道丢失的那些东西,还有二夫人的那只簪子,不是你们拿的,这段日子让你们蒙受了冤枉,我白明霁作为晏家少奶奶,在此同各位说一声道歉,但我晏家从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恶人,我迟早会把东西找出来,还大家一个清白。”
清点库存,少说也要半日。
白明霁没再继续呆着。
走之前,把那位妇人也带走了,只同二夫人打了一声招呼,“我已同老夫人禀过,此人以后调配到我的院子里。”
浩荡的来,威风地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人走了,二夫人方才觉得腿软,后退两步扶额,脑门心一阵一阵地跳。
也顾不得去安抚张嬷嬷挨的那一巴掌了,把人叫起来,“赶紧的,先把那些暗铺子关了,还有账目上的空缺,你同掌柜的先交代,各人头上都摊一些,若是不听,便用些手段,总之不能让她查出来。”
这死丫头,真是个不好惹的。
许是被白明霁那一巴掌扇得失了魂儿,张嬷嬷这会子也有些懵,点头答应,赶紧下去办事。
办的却先不是二夫人的差事,匆匆回了屋子,从床底下拉出来了一口小木匣子,打开锁,里面有十来个玉镯,金锭子无数,那枚白玉簪子也在里面,全是这段日子从二夫人那里顺来的。
二夫人娘家的父亲,只是个举人出身。
一家子心比天高。
二夫人是又蠢又势利。
但有一点,她记忆差。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起来的那枚簪子,现下被那位铁砂掌少夫人揪住了,万万不能再留在屋里了,一股脑儿地塞进袖筒内,拿着二夫人的令牌,从后门出去,径直走到了一家卖梳柄的摊贩前,借着挑梳柄的功夫,把袖筒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一面低声交代道:“府上情况有变,你同他说,这些个东西拿出去藏好,千万别拿去当了。”
“姑母放心。”
门内白明霁盯着那道背影,看得清楚,同素商交代道:“跟着张嬷嬷。”
她今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势必要盘查铺子,二夫人的那些假账也就无处隐藏,此时定会急着派亲信前去铺子销赃。
而张嬷嬷的赃物,也要急着脱手了。
金秋姑姑染了风寒,人手不够用,库房有周清光在,白明霁倒是放心,素商跟上了张嬷嬷,自己便上了那位卖梳柄的人。
—
刑部。
裴潺盯着地上被一刀割喉的鸣冤人,抿着唇,一言不发。
身旁的狱卒大气都不敢出,这是头一回遇上诉讼者到了刑部,还没来得及呈报案情,便先被人弄死的例子。
且此人还是鼎鼎大名的京县令王詹。
大理寺、刑部、锦衣卫,三大监察机构,无人不认识他王詹,以贪生怕死,踢皮球出了名。
平日里处事如同老狐狸的京县令,今日却死在了刑部的大厅。
今日接待他的那名侍卫,早就吓得脸色发白,跪在地上回忆今日的经过,“王大人今日过来,一见到属下,便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与主子禀报,属下见他满头是汗,脸色也不好看,知道怕是出了什么大事,不敢耽搁,让他先去前厅等着,属下则去后院找了主子。”
但裴潺不在。
“属下记得清楚,王大人进来时,外面的滴漏正好是午时,前后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属下再过去,便看到他躺在了地上。”
事情发生后,刑部的主事已经问完了所有值班的人,倒是有人见到了一张生面孔,可据见过此人的侍卫一番描述下来,不外乎也是长着两只眼睛,两个鼻孔,一张嘴。
画出来的人像更没有任何辨识度。
主事问道:“要不还是去请晏家少奶奶画一副画像?”
裴潺终于开了口,“她如今缺这份差事?”
那倒是,晏家少奶奶,这等抛头露面的事,自然不屑于来做,“那怎么办?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裴潺起身问那位接待过王詹的人,“京县令进来时,手里可有拿卷宗。”
侍卫一愣,想了想摇头,“没有。”
他似乎很热走了一路,都在用宽袖抹汗,确定没有卷宗。
没有新卷宗,那便是最近踢皮球踢过来的案子了,裴潺吩咐主事,“把衙门近一个月内,送来的案子,全都列出来,彻查。”
这头才查到了一半,一名狱卒匆匆跑了过来,慌忙地禀报道:“头儿,衙门前几日送来的那位囚犯,死了。”
裴潺一顿。
突然嗤笑一声,“这么快就死了,有意思。”
“什么来路?”
说起这个,就更让人难以启齿了,“半月前,京县令负责押送了一批官粮进城,在离自己的地盘不到百里的地方,居然被一群山贼打劫,粮食丢了,就抓了这么个人回来,死活撬不动嘴,久闻头儿的威名,便送到了刑部,想等着头儿来审。”
谁知还没排上号,打劫的和被打劫的都死了。
主事的道:“人属下已经查过,乃民间的一位刀客,平日干的也都是刀尖上添血的活,但此人应该在城中住过一些日子。”
主事的让侍卫去他屋里取来了一把木梳,交给了裴潺,“这是属下那日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唯一物件。”
看梳子的痕迹,用的年岁不短。
上面雕刻的字迹虽有磨损,仔细看,还是能认出来。
四个大字。
——天工匠造。
单凭着四个字很难断定就是京城内的东西,但是梳子的角落初还刻着两个小字:江宁
裴潺把梳子递给了主事,“去找,找到了人先别打草惊蛇,跟着就是。”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裴潺也打算出门。
人还没走出去,家里的小厮便来了,手里捧着一把折扇,递到了裴潺跟前,“这是白家二公子送来的,说天气热了,都快立夏了,备了一份薄礼给主子,让小的务必交给主子过目。”
白二公子,白星南?
提起他的名字,裴潺不用想,也知道他的目的,八成是来催他做他的姐夫。
可他有什么办法?
本想等到二娘子出门时,亲自去问问,她到底哪里不同意,奈何白家那位二娘子是个乖姑娘,半个月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裴潺接过折扇,展开。
扇面上赫然提了几个字。
——晚来天欲雪,饮一杯无?
小厮也好奇探头来看,瞧了一阵,疑惑地道:“咦,怎么少了一个字?”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少了一个能的。
无能。
裴潺又想起了那位兔崽子吃他人参时的嘴脸,嘴角一抽,转身拿起桌上的笔,写了一张纸条递给小厮,“拿去给二娘子,别提名讳,署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小厮瞧完了那一行字,两只眼睛都快瞪出眶子了,“主子这样,会不会不,不太厚道,晏指挥要是知道了”
裴潺打断,“那就不让他知道。”
—
白明槿正在院子里浇花,便见白家的房门从对面的廊下走了过来,她一向不与外男接触,即便是仆人,也会回避。
门房到了半路,便被她的丫鬟拦住。
远远看到门房递给了丫鬟一个封信,待人走过来了,便问:“谁的?”
丫鬟摇头,把门房传来的原话,告诉了她,“那人没报名讳,就说这信是给二娘子的,若二娘子真要问名字,那便当他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白明槿一愣。
放下花壶,转身进屋净了手,拿布巾擦干了,才从丫鬟手里接过了信函。
抽出信纸,展开,一行苍劲有力的字迹,立马浮现在眼前。
——你姐夫在万花楼。
白明槿脸色一变。
丫鬟冬夏瞧出了异常,忙道:“娘子怎么了?”
正要往她手里看,白明槿“啪——”一下和上了信纸,心头乱成了一团,颇有些六神无主。
姐夫,她还能有几个姐夫。
晏世子,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不知送信的人是谁,为何会送到她这里来,但一想,若是这等东西弄在阿姐手里,照阿姐的性子,还得了。
抬头吩咐冬夏:“去替我备身方便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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