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岳梁听到说话声, 转头与身后的沈康让出路,“放心,还活着。”
晏长陵:
为了证明自己也还活着, 沈康冲在了前面,钱家今日够下血本,雇死士拦着他们锦衣卫,若非大理寺来插一脚, 他还真进不来。
三大监察都到了场,钱家今夜是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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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的暗卫等着钱首辅的示下,见他半天都没吭声, 知道他放弃了, 跪下道:“大人,属下先带您走,保住性命, 往后还会有出路。”
钱首辅笑了一声,“还有出路吗?”又摇头道:“二十年前这条路就被我走上了尽头。”抬眼看了一眼屋外的死士们, “都撤了吧, 你们自由了。”
没了死士的阻挡, 锦衣卫蜂拥而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势已去,钱首辅家看向自己瘫坐在地上的儿子,温和地道:“为人子女无法选择, 你是,阿煜亦如是,是我对不住你们。”
钱大爷似乎终于回过神来,面色不甘, 跪在地上道:“父亲,我钱家纵然有错, 但也有功,当年梁钟虽说颇有文采,但此人见识狭隘,人脉单薄,称得上纸上谈兵,若无父亲不惜得罪各世家,助先帝强力推行了改革,哪里有今日考场上的干净,与其说是父亲盗用,倒不如说,是父亲替他完成了遗愿”
“住口。” 钱首辅打断他,“盗就是盗,有何好说的?”
没让暗卫扶,钱首辅自己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晏长陵跟前,“老夫的作用也到此为止了,不能再为陛下分忧,这两日晏指挥忙乎一场,老夫应该为你添上一桩功绩。”说着双手伸到他面前,嗓音透出了与他面容相符的苍老,低沉地道:“钱某,认罪。”
晏长陵没让沈康上镣铐,吩咐沈康,“带钱首辅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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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了门口,钱大爷哀痛地唤了一声,“父亲。”
钱首辅没回头,哑声道了一句,“保重。”
这么大的动静,钱家的人早就被惊动了,老少几辈赶过来,被大理寺的人堵在外面,此时见到老爷子出来,哭的哭,喊得喊。
一大世家,花上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会兴旺,一旦倒下,只需要一夜。
钱首辅对自己家族,对这些子孙将来的命运,已经无能为力,在走出院子前,回了一下头,看得却不是自己的子孙,而是立在院子里的白明霁一行人。
尤记得当年,他的学生梁钟舍不得买新衣,自己送了他一身,他穿在身上,走上两步便要抖一抖袍子,自己问他为何,他答:“学生怕污了袍子。”
两人的动作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当初舞弊案死去的人几乎都经由了他手,自己竟没有想到这一处。
该他败。
钱首辅收回视线,去偿还自己的罪孽了。
有了白星南的抄本助攻,钱家的事当夜便轰动了京城。
一代首辅却是个靠盗取他人文章,舞弊上位的,朝堂一片哗然,原本站在钱首辅阵线的几位大臣,打算继续反对世袭管制的改革,如今个个都抬不起头。
既是盗取来的功名,钱家的荣华富贵自然不能再延续,皇帝让锦衣卫抄了钱家,所有在职的官员,一律降为庶人,且子孙三代不得再参与科举。
钱首辅本人,判了斩立决。
—
钱家的事情结束后,白明霁没回宴府,当夜便带着白星南回了白府,传了大夫上门,先为其治伤。
身上的伤口并没有恶化。
周清光的也没有。
钱家的金疮药没有问题。
那名死士之所以中毒,必是当时有人临时洒了毒|药,而目的,为了阻止她后面的话。
白明霁抬头看向对面正在替白星南擦着热汗的白家二娘子。
在她的记忆中,她还是那个从小对她无话不说的亲妹妹,可此时再看,才知道她并非什么都告诉了她。
人长大了,她有了自己的秘密。
连她这个亲姐姐,也瞒着了。
适才白星南一回来,白明槿便赶了过来,替大夫打着下手,大夫走后,也没离开,一直坐在他身旁,贴心地守着。
察觉到了白明霁看她的目光,白明槿抬头,抱歉地道:“我没想过要连累他。”
她要问的是这个吗。
白明霁吸了一口气,道:“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吗?”
白明槿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再瞒也瞒不住,转头看了一眼白星南,已昏睡了过去,这才低声道:“我不是不想告诉阿姐,我是怕阿姐嫌弃我啊。”
白明霁一愣,“我为何要嫌”
话没说完,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呆呆地看着白明槿,开口时,声音都抖了,“阿槿,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明槿含笑,那一抹伤痛,早就被她消化了,又到底在她心上,眼里留下了疤痕,还是做不到淡然地去揭开,道:“就是姐姐想的那样。”
路上她遇上了山贼,并非全身而退。
清白是不是保住了,她不知道,她的衣衫全都破了,虽说只是差那最后一步,可身子被看了个干净,又怎能称得上清白。
白明霁看着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的姑娘,从未觉得这般无力过,哑声问她:“为何不早告诉我,那夜回来你不是说父亲派的人去接的你”
说完便知道了结果。
父亲急着陪阮姨娘过生辰,哪里有空去接她,自己在房内安抚母亲,得知她回来后,见她安然无恙,自己甚至都没有多问她一句。
没有人注意到她。
就像她在这个家,可有可无。
自己出生后,起码过了三年的好日子,可她白明槿出生后,爹不疼娘不管,从小做什么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是以,她喜欢粘着自己。
可自己呢,恨她不成器,长大后离她越走越远。
说出这些,白明槿有些紧张,搅着手指头,“我怕,怕母亲知道更没了活下去的欲望,我怕阿姐生气,去与父亲吵架,我怕因为白家蒙羞”
白明霁再也听不下去,背过身,抹了脸庞上的泪,她不知道上辈子努力了一辈子,到底在努力什么。
再转过头来,便认真地看着白明槿,告诉她:“阿槿,你比谁都干净,你是白家的二娘子,是我的亲妹妹”
见她落了泪,白明槿伸手温柔地替她抹了,先前的紧张慢慢地平复了下来,轻声道:“他也是这么说的。”
白明霁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
也终于明白了她为何会喜欢上那个阎王,心头倒是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排斥,反握住她的手,问她:“是他救了你?”
白明槿点头,“嗯,山贼一到,丫鬟和婆子吓得六神无主,都逃了,只剩下了我”
哪里来的以命相救,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
白明霁听她说着,心口一阵阵地抽疼,不敢去想当时的情景。
白明槿轻咽了一下喉咙,抿着一丝笑意道,“这些年除了我自己,没有人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他让我蒙着脸,自己也遮住了面容,替我去取了马车上的衣裳让我换上,告诉我,脏的不是姑娘,是那些行肮脏之事的人,要我放心地活下去,不会有人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
她对白明霁能说的只有这些。
可他做的远不止。
她也有过轻生的念头,是他夺了她手里的刀,同她道:“姑娘为何要死,他们死了便是。”
他蒙上了面容,把所有人杀了,等她也遮住了面容才回头,同她道:“这样,这个世上,就再也没人知道姑娘今日的遭遇,姑娘只需记住,你比他们都干净。”
他扶她起来,背着她走了十里路,从黄昏走到漫天繁星,告诉她,“姑娘不必记得我的好,今夜是我最后一次做个好人,不是你也会是旁人,机缘巧合,就当是你运气好了。”
他将她送到了闹市,看着她走近灯火明亮之处,隐在巷子内,同她挥手,“姑娘保重,不必再见。”
他不认识她,也不记得她了。
她却知道他是谁。
白明槿道:“我捡到了他的手札,知道了他的身份,我总得做些什么。”
“阿姐,他能为了我的清白,双手沾上十几条人命,没留一个活口,我为了他的清白,豁出去这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白明槿看向躺在床上的白星南,眸子内溢出一丝无奈,“可我不知弟弟何时知晓了,替我挡下了这一遭。”
既如此,便是天意。
如今他大仇得报,她替他开心,当年的事情便不该再记得了,白明槿道:“阿姐,你能替我保密吗?”
书籍是弟弟拿出去的,手札自然也是他捡到的,他与白星南已经说好了,即便将来对方问起,自己也不会与他有任何关系。
四年前彼此相识的那个夜晚,注定了两人不能再相认。
她也该忘记了。
白明霁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她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心疼搅得她难受,“阿槿,你纯洁善良,你配谁,都能配得上,你若是喜欢他,姐姐”
“阿姐。”白明槿打断,“我不想嫁。”
有些伤痛,一辈子都治愈不了,白明霁没去勉强她,“好,阿姐养你一辈子。”问她:“阿槿,你会好好的对吗?”
白明槿愣了愣,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点头道:“阿姐放心,我这番艰辛地活下来,不容易,比谁都惜命呢。”
白明霁明白了。
上辈子她并非自缢,为了还那一命,多半死在了钱家手里。
但她还是害怕,白明霁紧握住她的手,上辈子她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儿,此时好像知道了,她从未道过歉,头一次试着去道歉,“阿槿,对不起。”
她一生要强,恨不得所有人都跟着她的脚步往前,见不得任何人来拖他的后腿,却不知道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
白星南看似懦弱,却用着他的方式,暗里保护着家人,为了白明槿他甘心当诱饵。
白明槿瞧着什么都不懂,却经历了人生最大的苦难。
他们没有比她差到哪儿去。
反而比她更坚不可摧。
前世死的那一刻,她以为众叛亲离,无人能理解她,心中再无牵挂,也无惧意,如今却有些害怕了,白明霁颤声道:“阿槿答应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好不好。”
白明槿点头,“好。”
—
白明霁在屋内守了一夜,晏长陵便在外面的长椅上睡了一夜,夏季快到了,夜里有了蚊虫,翌日等白明霁出去,便看到少年的眉心点了一颗朱砂。
似乎有些痒,抬起手还在挠。
白明霁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摇椅,愣了愣,“你怎么在这儿?”他昨夜不是回锦衣卫的吗。
晏长陵没答,把她打探了一圈,“眼圈黑了。”
白明霁伸手捂了一下。
他又道:“还是美的。”
“给。”把手里一块热乎乎的米糕递到了她手里,又冲刚从里面出来的白明槿道:“来,妹妹也有份。”
白明槿很少出门,见的男子也少。
除了自己府上的两位公子,从不与其他男子搭话。
即便白明霁成亲,她也很少去看这位姐夫。
突然碰上,没地方躲了,待看清样貌后,倒是很替姐姐高兴,没等她反应过来,米糕已递到了她面前,白明槿面颊红了红,“多谢姐夫。”
提步正欲回自己的院子,对面的月洞门内突然走来了几道身影。
白明槿一眼便认出了那抹身影。
面色霎时僵住。
“不客”晏长陵也听到了动静声,回过头,他是不是眼花了,这一大早,怎么又见了那张死人脸。
他来干什么?
第42章 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
很快人到了跟前, 裴潺拱手见礼,“晏世子,少夫人。”转头示意身后的人把手里的盒子拿上来, “裴某甚是敬佩二公子的英勇,今日特意备了一点补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理由说的冠冕堂皇。
谁不知道他这番是何意。
白星南替他伸个冤, 一条命险些没了,感激和愧疚罢了。
各自心头明白,却是心照不宣, 白明霁没与他客气, 让白星南跟前的小厮上前接了礼。
人都来了,总得探望一眼,裴潺没急着走, 问白明霁:“二公子伤可好些了?”
白明槿告诉了她当年的事情后,白明霁对他没了先前的敌意, 院子是白星南的, 人就在里面, 他要瞧自己去瞧,“裴大人请吧。”
裴潺抬头,目光轻轻地落在门口的白明槿身上, 抿着一抹笑,像是初次见她,对她轻点了一下头。
白明槿一愣,方才察觉自己还看着人家, 忙垂下头,挪开了脚步, 同白明霁道了一声:“阿姐,我先回去洗漱,晚些再过来。”
白明槿回院子,收拾洗漱完,听身边的丫鬟说白二公子已经醒了,二夫人正在身边看顾着,便放了心,没再过去。
也没去问那人走了没有。
她不能与他有瓜葛。
早食后白明霁过来与他道别,又问了她一回,“当真想好了?”
白明槿应了一声“嗯”,笑着道:“姐姐嫁了人,便不该这般往娘家跑,家里有我们在,姐姐放心,不会有事,好好与姐夫过日子,我还等着抱外甥呢”
白明霁抿唇,乜她一眼,“行啊,管起我来了。”
白明槿笑了笑。
白明霁像儿时那般捏了一下她鼻头,“人小鬼大,再有本事,你也是我妹妹,得我护着。”
“好,姐姐护我一辈子。”
折腾了这几日,郎君还在等着,是该回去了,白明霁出了府门,还没来得及上车,对面一辆马车便堵住了巷口,媒婆从车上下来,穿着喜庆的缎子,腰身扭着脚步也轻快,见到白明霁,目光一喜,“哎哟,大娘子在呢,恭喜恭喜”
白明霁一愣。
边上的晏长陵先开口,“何来的喜,她已嫁人了。”
媒婆替人牵线,认识的也人多,跟前的贵主子当年不知道惹了多少世家姑娘的眼,自然认识,媒婆一笑,“晏世子莫急,老婆子知道大娘子已是您晏家的少奶奶了,今儿老婆子,是为二娘子来”
二娘子。
白明槿?
媒婆道:“大娘子要是不急着回,咱们里面说话?”
大房爹娘都没了,唯有一个老祖宗在,家里小辈的婚事,自是要请示她,父亲才走没两日,家中丧期未过,谁那么着急这时候来提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明槿虽打定了主意不嫁,但也不能当真把说亲的人都拒之门外,尤其是媒婆,出去了府上姑娘的好坏,全凭她一张嘴。
怎么着也得好生招待。
走是走不成了,白明霁转过头抱歉地看向身旁陪她熬了一宿的郎君,实在开不了口,轻声询问他:“怎么办?”
晏长陵发现了。
小娘子哪里是块硬石头,她能屈能伸,甚会拿捏人,初次回来在雨中被他撞见,便是这样的神色同他解释,是去刑部送画。
后来又被他在大理寺逮到,一声“夫君”,撒娇撒得恰到好处。
“虚情假意。”晏长陵嘴上斥着,内心却是极为受用,抬手碰了碰她的头,“待会儿我也要去锦衣卫,也没空陪你,正好你在白家,替妹妹把把关,晚上下值我来接你。”
“好,夫君慢走。”
晏长陵逗她,“不送送?”
怎么送?媒婆还在一旁,白明霁笑着不动。
晏长陵看着她抿住的唇角,摸了摸眉心的那抹红,守了一宿,半点甜头都没讨到,下台阶时甩起来的袖子,都能看出来透着一股子的委屈。
白明霁唇角的笑没忍住,等到他马车走了才转身。
媒婆同她一道进了门,把适才二人的甜蜜都看进了眼里,一张嘴能说会道:“大娘子这门亲事,当真是许对了,郎才女貌,晏世子一瞧就是个疼人的。”
“婆婆谬赞。”
“哪里是谬赞,见了大娘子,老婆子都不用见二娘子了,白府的姑娘差不到哪里去”
白明霁先把人带到了前厅,再让人去通传老夫人。
白家大爷死后,老夫人的半边天都塌了,之后一病不起,听人说媒婆上门,才勉强起来,穿戴好,打起精神来接待。
府上的后辈,就白明霁一人成了亲,还剩下两位公子并两位姑娘。
如今的白府已不同先前,白尚书一走,白府的门第跌落千丈,外面的人说亲,看的也是白明霁的身份,见今日媒婆上门,为了这个家,白老夫人也不敢怠慢,赶紧让人把媒婆请进了院子,好茶糕点招待着,一番寒暄各自吹捧完,老夫人才问:“不知老姐姐今日来,是瞧上了府上哪位小辈。”
“早前就听人说了二娘子性子温婉,又知书达理,老婆子一直记在心头,想着有适合的,定要为其牵一门好亲,这不好事说来就来,今日一早裴家的老夫人便找上门来,托我这婆子走一趟”
裴家?
哪个裴家。
白老夫人没回过神,白明槿倒是一愣,又听白老夫人问:“这裴家有两家,不知是”
媒婆一笑,“哪能是哪个裴家,能与二姑娘相陪的,自是刑部侍郎,裴侍郎。”
白明霁:
这回白老夫人怔住了,那裴侍郎的名声,她也不是没听过,面色当下暗了下来。
媒婆见状,赶紧发挥了她的三寸不烂之舌,“裴家虽说之前的门第不高,但在裴侍郎这一辈可算是翻身了,外头的传言,无外乎是那些个眼热之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故意来抹黑,能做到侍郎的位置,那可是万岁爷亲自过了眼的人,老夫人想想,人品还能差”
消息很快传到了白明槿耳里。
白明槿半晌没反应过来,问身边的丫鬟,“你说是谁?”
知道她心头一直喜欢裴潺,丫鬟喜笑颜开,“娘子,是裴公子啊,今日上门来提亲了,姑娘这回该高兴了。”
白明槿面色一红,眼底浮出了一丝欢喜,一瞬即逝,忙摇头道:“不行。”
她配不上他。
那头白老夫人好不容易被媒婆说动,答应了下来,人还没走出去呢,便见白明槿急急忙忙过来,没有进屋,人立在屋外,踟蹰不安唤了一声祖母,轻声道:“孙女不同意,还请祖母成全。”
不顾里头的人是何反应,白明槿说完便提了裙摆疾步回了屋。
回去后一人呆坐在屋内,丫鬟春蚕见她这副模样,小心翼翼地道:“娘子心头分明喜欢裴大人,怎么不同意呢?”
“莫要胡说。”白明槿打断,面上的茫然和遗憾一瞬消散,低声道:“我不喜欢他,他能娶到更好的姑娘。”
—
那头白老夫人送走了媒婆,面上才露出不耐,忍不住数落道:“整日呆在屋里,也不出去走动,旁人都怕不知道咱们府上还有一位二娘子,裴侍郎虽说年纪大了一些,可年纪大的公子才知道疼人,刑部新郎,三品的官,如此年纪便有这般成就的人,这京城内有几个?怎么就不同意了,冒冒失失跑进来丢下那么一句,成何体统”
白明霁不喜欢听这些话,打断道:“有我在,白家的公子和姑娘还是能照着自个儿的意愿选择。”
没去看白老夫人的脸色,白明霁起身道:“祖母养好身子,父亲不在了,白家子孙往后的日子,还要指望老祖宗。”
换做上辈子,她不会说出这番话。
她讨厌去安慰人。
她以为只要自己努力了,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儿,一味的陷入绝望之中,要么是矫情,要么懦弱,这类人无可救药,旁人劝了又能如何?
可透过白明槿的事,她突然明白了,或许有的时候,旁人的一句话,当真能给一个人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白府虽不如从前,只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来,早晚会有出头之日。
没有等到晚上郎君来接,天色尚早,白明霁离开白府后,去了锦衣卫。
马车到了门口,刚下来,还没来得及递名刺,守门的侍卫眼尖认了出来,主动上前来,“少夫人来了,指挥正在里面办案,小的这就去通传。”
“不必。”白明霁没打算打扰他,“我等着便是。”
侍卫把她领到了大堂,伺候好了茶水,这才去知会晏长陵。
谁知不巧,与晏长陵前后脚错过。
似乎有什么急事,晏长陵出去时也没注意到门口的马车,翻身上马,直奔皇宫。
很快侍卫回来禀报,“少夫人,真是不巧了,指挥刚进了宫。”
她也没提前打招呼,也没什么好失望的,白明霁问道:“钱首辅在里面吧,我能见见吗?”
钱家的案子是锦衣卫办的,钱首辅此时应在锦衣卫关着,昨夜他说的那半句没头没脑的话,白明霁一直惦记着。
她想知道,母亲的死,除了孟挽之外,这京城内还有谁在插手。
侍卫却道:“少夫人来晚了一步,钱首辅刚在牢里自尽了。”
与当初的梁钟一样,没等到上断头台,自己撞了墙,是以,晏长陵才急急忙忙进宫禀报。
白明霁一愣。
这回脸上倒是露出了失望。
在锦衣卫当差的,勘察能力极强,个个都是人精,知道这位夫人在主子心里的地位,侍卫生怕自己怠慢了她,便道:“钱家大爷倒是在里面,今儿早上才押过来,少夫人是有什么话要问?”
—
京城内三大检查机构,平日里都在监视着对方,晏长陵前脚进宫,钱首辅自尽的消息,后脚便传到了刑部。
底下的人过来禀报时,裴潺正躺在牢里的一张硬木板上睡觉,侍卫正犹豫要不要开口打扰,听他主动问:“怎么了。”
“大人,钱首辅死了。”
裴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眸子平静地落在地牢上方的土墙上,脸色平淡,过了一阵,才回道:“知道了。”
准备闭眼继续睡觉,身边的小厮又来了,“大人”
“说。”
“张婆子来话,说,说亲事没成。”
裴潺再次睁眼,回头看他,倒也在预料之中,“白老夫人不同意?”
小厮不敢看他,为难地道:“老夫人倒是同意,可白,白二娘子不同意。”
裴潺愣了愣,安静了片刻后,起身坐在木板上,怀疑他说的话,“当真是她不同意?”
小厮点头。
心头也觉得憋屈,主子虽说年纪有些大,但长得好看啊,这些年也算是洁身自好,宁缺毋滥,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姑娘,主动上门提亲,想要明媒正娶了,对方却说不喜欢他。
裴潺还是没反应过来。
回忆了一下前些日子,那位小姑娘叫住他,两边脸颊红得像染了霞光,怎么就不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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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个喜欢勉强别人的人,也没想过要成亲,但这世上,最难还的便是恩情。
既已让媒婆上门提了亲,这时候便不好走正门递名刺。
傍晚时翻墙进了白星南的院子。
白星南正喝着他送的人参,与母鸡一同炖的,满满一罐子,瞧那量应该是足足放了半根。
他存了好些年才存了两根,自己受伤,每回只舍得折下一小段去炖,他倒是大方,脸色一下就不好了,道:“你二姐不同意,我也没办法,你重新提个条件。”
他确实是在对付钱家,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不得不说白星南的那些手抄本,给了钱家致命一击,昨夜在马车内,他便问了这位白二公子,是如何得来的。
他的回答是,无意中从白尚书口里得知了梁家当年被冤枉的真相,顺藤摸瓜,找到了梁家的祖宅,在一片废墟里,找到了一个手抄本。
是梁钟当年的笔记。
至于怎么猜到他就是梁重寻的,白星南打死不说,只一个劲儿地道,“我就是知道,我相信我的直觉。”
既然帮了他一把,恩情就得还。
而这位白公子的条件,可谓是机关算尽了,“我要是随便说个条件,裴大人立马就能办到,咱们之间的恩情岂不是一笔勾销了?你做我二姐夫吧,只有成为亲人,我才能一辈子讹上侍郎大人啊。”
当时裴潺险些就把他丢到一堆死士里,让他自生自灭了。
最后还是忍住了冲动。
白星南却不懂得何为收敛,慢慢地搅着碗里的母鸡炖人参,“裴大人问我想要什么,我已经告诉了裴大人,裴大人也答应了,如今裴大人做不到,那是你没本事,找我又有何用。”
“我发现你这小兔崽子,很不受人待见”
白星南不慌不忙咬了一口人参,吞进肚子里,慢悠悠地道:“大姐夫从来没打过我,也没威胁过我,他还是京城小霸王呢,你不会连他都比不过吧。”
裴潺:
回去时,裴潺一路沉默。
他这算是,半点好没讨到,还被那小兔崽子将了一军?
可还能如何,自己确实答应了他。
掀帘子同小厮道:“去查查二娘子何时出门,知会我一声。”他去问问,怎么就不喜欢了。
—
皇帝今日也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听晏长陵禀报完钱首辅的事,没放他走,故意把小太子抱在他跟前来,显摆了一番,“叫晏叔叔。”
“晏叔叔——”
“让晏叔叔好好看看,像不像朕?”
小太子今年六岁,退去了婴孩的萌态,五官渐渐张开,倒是看不出来像不像皇帝,但长相无论是像爹还是像娘,也改变不了人家有了儿子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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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挥手,“给晏叔叔耍两下拳脚。”
小太子当真舞起了拳,一套动作有模有样,结束了后皇帝拉太子过来到跟前来,笑着道:“想学拳脚,往后就找晏叔叔教你,趁着他如今还没儿子,有那个闲功夫。”
晏长陵:
身心被打击得体无完肤,皇帝才放人,出来时都要下钥了。
正打算去白家接小娘子,候在门口的小厮禀报,白明霁已经回了晏家,“少夫人午后到了锦衣卫,等了主子一个多时辰,见主子还没回来,才回了晏家。”
他算是明白了。
晏子恒当了皇帝后,做起事来,当真是越来越不是个人了。
当即回了家,不就是个儿子吗,钱家的事终于忙完了,小娘子也已经答应了他,他今晚就同小娘子生,谁稀罕呢。
第43章 第 43 章
第四十三章
在钱家住了两日, 回到晏家,白明霁终于能舒心地泡个澡了,春季里的鲜花用一回少一回, 粉白花瓣洒在水面上,被腾腾水汽一熏,一阵阵幽香扑鼻,白明霁闭着眼睛, 身体放松,后脑勺轻靠在浴池边沿,想着钱家大爷说的话, “早年确实听家父提过一回, 想要把蛊虫一直养在一个人的身体里,需要的药材维持,此类药材并非普通药材, 因宫中禁止蛊虫巫术,市面上并无流通, 钱某只知道, 此蛊虫乃苗疆所出, 至于旁的,钱某也不得而知了。”
晏长陵回来时,白明霁已泡了一阵。
听到金秋姑姑唤了一声, “姑爷。”白明霁才回神,起身去拿衣裳,不知是走了神,还是泡久了头晕, 衣衫从手里一滑,眼见要掉进池子里, 白明霁忙弯腰去捞,这头还没捞到,脚又把旁边的花瓶绊倒了,一阵手忙脚乱,平静下来后,一套衣衫已浸入了池子内,彻底湿了个透。
总不能穿着湿的进去,白明霁朝外唤了一声,“姑姑?”
半晌没听到声音,又唤了一声,“金秋姑姑?”
这回有人回答她了,是晏长陵的声音,“她出去备水了,娘子洗完,我还得用水。”
白明霁一愣,又问:“素商呢?”
“她替我备衣裳去了。”
白明霁:
看来两个丫鬟真不够。
这时,门外晏长陵主动问道:“需要什么,我可以帮你。”
不过是再拿身衣裳。
也行。
白明霁捞转身溜入池子内,拿起里面的湿衣裹住胸前,“那麻烦郎君帮我拿一身干爽的衣裳,我衣裳掉池子里了。”
“在哪儿?”
“右侧最里的橱柜内,你随意拿一身便是。”
“有讲究的颜色没?”
“没有。”
等待的功夫,白明霁便有些后悔了,衣裳拿来后,她是起身去门口取,还是让他送进来。
起身去取,她裹着湿衣,蚕丝料的衫子一沾水,即便是裹在身上,也没啥用,该露的还是会露出来。
要他进来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水是透明了。
花瓣有限,遮不住春色。
似乎都不太妥。
她应该等金秋姑姑回来,然而话已经说了出去,收不回来了,很快郎君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拿来了,要怎么办。”
白明霁:“”
怎么办。
她怎么知道。
很快她想到了一个办法,“郎君推开条门缝,把衣衫放进来,再推上门,我自己过来拿便是。”
话音一落,便听对方道:“我觉得这样不太保险,万一我没控制好力度,门缝推大了怎么办,要不我去找一根杆子来吧,用杆子把娘子的衣裳送进去,人还能离得更远,娘子更能放心。”
白明霁想说一句,“好”,及时反应过来,这小心眼儿又在揶揄她了。
算了,“还是不麻烦郎君了,你先去外面坐会儿,别累着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跟前的门扇突然从外被推开,白明霁一惊,身子在水底下蜷缩成一团。
她愿意与他生孩子是一回事,被人看又是一回事。
正要让他背过身,却见跟前的人眼睛上绑了一道黑色的布条,伸手过去,问她:“人往那儿走,你说。”
一件衣裳而已,他大可以放在地上自己出去,竟能演变到如此繁锁的地步?白明霁很难不怀疑他的目的,还有那布条,到底能不能遮住他眼睛,一时不敢动,也没出声。
没听到她答话,晏长陵自己往前摸。
看着他抬脚摸了一阵,快要踩到池子边缘了,白明霁不得不出声提醒,“停,往东”
晏长陵转身。
“东!”白明霁提醒他。
晏长陵再转身。
白明霁一愣,“往西,西啊”
“你别动!小”
‘心’字还没说出口,只见那人一脚踩空,栽进了池子内,本就生得身高马大,落下来的阵势如同一头水牛,扬起了大片水花,殃及到了池子内的白明霁。
白明霁手忙脚乱地往后退,一面抹着面上的水珠,一面忍不住道:“你是蒙眼,又不是捂耳,我让你往东,你怎还南走”
晏长陵摔下来,一身狼狈。
眼睛看不见时,人下意识会慌乱,踉跄几步后,一把扯掉了眼睛上的布条,“你要是说前后左右,我能更明白”
白明霁不信,瞪着他道:“你一个少将,分不清东南西北?”
那他如何打仗?
“你蒙着眼睛能分清?”
白明霁:
好心办了坏事,帮了倒忙不说,自己身上也湿透了,水花溅进了眼睛,晏长陵抹了一把脸,目光落在小娘子身上,突然一顿,身边的水花平静下来后,池子里的水也清澈透明,水下的一片风采,很难不让人乱瞟。
白明一怔,面上“腾——”下升起了红晕,“眼睛闭上。”
晏长陵配合地眨了一下眼。
白明霁:
这色胚,他还看。
情急之下,只能上前,伸出手一把捂住他眼睛。
晏长陵被她的力度冲击,往后退了退,背心抵在了池子边缘,喉结轻轻一滚,不再动了。
白明霁眼下也只能捂住他眼睛,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办。
正犹豫,一件绯色带着绳子的绸缎,从二人中间的缝隙里缓缓地漂浮了上来
白明霁:“”
白明霁没忍住,“我叫你拿衣衫,你拿它来作甚?”
“什么?”晏长陵往下看。
白明霁:“你别动。”
晏长陵听她的话,身子没动,嘴巴动了,“我拿了你前几日穿过的那身,不对吗?”说完似乎突然想了起来,“那个啊”顿了顿后,努力压住扬起的唇角,装模作样地问道:“你,你晚上,都没穿?”
那拖长的尾音里,夹着无尽的惋惜和遗憾,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他此时内心那五彩缤纷的颜色。
白明霁脸颊更红了,手上力气大了一些,引得对面的郎君一声闷哼,“娘子别推了,腰痛。”
白明霁原本没打算理他,心头正盘算着要不要把他的头按进水里,让他在水里待会儿,自己趁机上去,谁知那人眉头一皱,哼哼的更大声了,“好像是摔下来刮到了,唉哟——”
池子虽说不高,但也不矮,那般跌下来,确实容易伤到,白明霁心头一紧,语气也软了,问道:“伤到哪儿了?”
“这儿。”
他捂住后腰,水里也瞧不清楚,“流血了没?”
“不知道。”晏长陵微微侧身,“眼睛被你蒙住,我也瞧不见,娘子帮我瞧瞧?”
不就是骗她松手,白明霁没上当。
当真怕他摔出个好歹来,探身往他后腰的水域里瞧去,尚未看清,屋外金秋姑姑的声音突然传了进来,“娘子?”
白明霁身子一僵。
探出去了半边身子后,脚下本就不稳,对面的郎君头又突然往后一仰,白明霁没有防备身子不受控制往前倾去,然后整个人便光溜溜地躺在了他怀里。
裹着温度的布料磨蹭着她的
滚烫酥麻的电流,霎时之间流入了她的每一寸肌肤和每一条神经。
“娘子在里面吗?”
金秋姑姑推门之前,白明霁哑声应了一句,“在。”
“可瞧见姑爷了?”
白明霁脑子已混沌一片。
对面的一双胳膊,穿过水流,环住了她光滑的后腰。
此时她未着寸缕
白明霁感受到了他的指尖,落在她的皮肤上,那一块地方仿佛灼烧了起来,像是一道移动的火苗,随着他轻轻地摩挲,燃遍了全身。
白明霁咬住唇,“没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奇怪了,适才还在呢”金秋姑姑嘀咕了一声,似是在同素商说话,“想必去了书房,等会儿再备水吧。”
说话声远去。
耳边再次安静了下来。
白明霁还被他拥入怀里,水底下的异样越来越明显,几回都扫到了她的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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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霁大抵知道那是什么,被缭绕雾气熏得粉红的双颊,愈发红了,怯怯地抬起眸,看向自己捂住的那张脸。
她手本就不大,细而纤长,疏漏的指缝中,露出了郎君的一双眸子。
黑漆漆的,深邃的眸子映出了她的影子。
美人入浴并非只有姑娘,此时的郎君周身湿透,发丝也被打湿,凌乱地贴在脸上,水珠子顺着那张白皙又英俊的脸,慢慢往下流淌,从她的指缝间穿过,再汇入两人紧贴的胸膛之间
白明霁缓缓挪开了手。
四目相对,彼此都明白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两人本就是夫妻,这一步迟早得走,相较于旁人,他们已经算晚的了,是以,对上晏长陵眼里的霸占和索求时,白明霁眼底的那股羞涩逐渐地化为了默许,眸子微微往下一敛,垂眸等着他。
半晌后,晏长陵俯下身,看着她的唇瓣,碰了上去,轻啄一下,抬眸再看她,哑声问:“娘子答应要与为夫生孩子,可还作数?”
话是问了,但并没等白明霁回答,他的唇便欺了上来。
不同于先前的轻啄,唇瓣压着她的粉唇狠狠一碾,咬住时,碰到了她的贝齿,同时抱住她后腰的那双胳膊陡然一紧。
陌生的刺激让白明霁眼前发白,轻吟一声,郎君没给她回神的功夫,舌尖顺势滑入了她的齿列之后
嫁人之前,白明霁学过房事。
但真正经历时那样的疼痛,却让她头皮发麻,知道每个姑娘都会经历这样一道坎,旁人能忍受,且还能生出一堆的胖小子,轮到她了,又怎会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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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着头咬牙忍着,疼痛让人觉得时辰格外漫长,就在她闭眼开始数着数时
第44章 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
一切突然戛然而止。
记不得自己数到了哪儿, 但还行,没让她持续太久的煎熬,他似乎也很痛苦, 堵在里面没出来,头趴在她的颈项,热乎乎的气息喷洒在她耳侧,滚烫难耐, 白明霁被他的重量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关于房事,她只习过自己的那一部分, 知道姑娘会疼, 却不知道男子也会如此,见他颇为难受,贴心问她:“你, 能动吗?”
急促的喘息后,晏长陵起身, 撑着双臂俯视着她, 此时的目光与适才的嚣张和侵|占已完全不同, 且只看了很短一眼,便垂下头,额头上的水珠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池子里的水, 滴答滴答地落下来,砸在她身上。
见他半晌不动,白明霁拿手指轻戳了一下他胳膊。
晏长陵眼睛一闭,“抱歉。”翻身起来, 坐在她身旁,支起腿, 目光盯着自己下方,面上出现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挫败。
彷佛在怀疑人生。
白明霁不明白他为何要同自己道歉,但也顾不得了那么多了,他一出来,底下的东西便不住地往外流。
自己总不能当着他的面清理,“你要收拾好了,先出去。”
晏长陵回头。
这回看了她许久。
眼里的情绪意味深长,白明霁自认为擅会揣摩人心,一时竟也没领会到他是何意。
同个房成这样了?
她没配合?
回忆了一番,她没挣扎啊,还,还主动抱了他脖子
可她这样的目光,仿佛对他的刺激更大,下一瞬便见他大剌剌起身,跳进了旁边的池子内。
白明霁忙转过头。
还是看到了那可怖的东西。
头皮一下炸开,难怪会疼
晏长陵进去池子,捡起了里面自己的衣衫,捏干往身上随意一套,拉门走了出去,同外面正急着找人的金秋姑姑道:“水凉了,替少夫人换水。”
金秋姑姑看到自己寻了这半天,突然又冒出来的姑爷,神色一怔。
随后便明白了发生了何事。
可喜可贺,总算成了,金秋姑姑喜气盈腮,忙出去让外头的丫鬟备水。
池子里的水一时半会儿放不完,金秋和素商送完水后,白明霁打发两人出去,自己一人坐在池子边上,一瓢一瓢地舀水,淋在身上。
不知道他到底弄了多少在里面。
洗干净后,又出来了。
反复冲洗了十几回,才勉强没再往外流了
一番折腾出去,郎君已坐在床边等着她,灯火朦胧,光影遮住了他半边脸,但依旧能看出他面上的一丝挫败。
白明霁察觉出了不对劲,“怎么了?”
是对她不满意,还是当真那事于男子而言,也很艰难。
谁知那人突然站了起来,立在她跟前望了一眼后,将她抱起,搁在了身后的床上,欺身压下来,一双黑眸如她初次在城门口见到的那般,深邃而锋芒,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服输地道:“再来。”
啊?
明霁一愣,终于从他不甘的目光中,窥出了一丝蛛丝马迹,试探性地安抚道:“郎君已经挺厉害的了,给了我那么多,足够生儿子了”
还用不完。
她说完这话,晏长陵也是一愣,面色更挫败了,“不是生不生儿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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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霁疑惑了,同房不是为了生儿子,那是为了什么
身上的人又问她,“适才你畅快吗?”
白明霁看着他脸色,正想着安慰他,晏长陵阻止道:“说实话。”
实话啊。
白明霁摇头,挺难受。
果然如此,晏长陵目光往她身上扫去,哑声道:“这事娘子应该舒坦才对。”
白明霁难以想象,那么大个东西进来,她要如何才能舒坦。
反应过来,在同他讨论什么话题后,面颊一烧,偏过头,嘴里含糊道:“只要能生孩子,管它过程如何,这么晚了,郎君也累了,早些歇息”
晏长陵却毫无困意,执着地纠正,“过程很重要”
膝盖分开了她的腿。
“你”白明霁察觉到了异样,有了先前的痛苦经历,下意识抵住了他胸膛,“还是明日吧”让她先缓缓。
“明日有明日的,今夜娘子何时畅快了何时作数”
他要硬挤,白明霁无可奈何,想着横竖也没多久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但不想听他说臊人的话,“你别说那种话。”
“哪种话?”晏长陵看着小娘子辣红的面色和躲闪的目光,心头的挫败平复了不少,正要伸手解她的衣带。
“娘子。”金秋姑姑立在珠帘外,使出了好大的力气,才唤出这么一声。
两人今日圆房,她实在是不愿意打扰,可这事情确实紧急,怕惹到了那么姑爷不快,金秋姑姑也是个懂事的人,有话赶紧说,“大理寺后院今夜起了火,烧的是岳老夫人的院子。”
屋内瞬间鸦雀无声。
晏长陵的手顿住片刻后,硬生生被底下的小娘子推开,同他道了一声,“郎君抱歉。”匆忙起身去找衣裳。
抬胳膊伸腿,丝毫不耽误,一套动作利索干脆,再抬手把半干的发丝往头上一绕,取了妆台上的玉钗,固定好,掀帘走了出去。
晏长陵:
看着小娘子矫健的步伐,这大抵是他这辈子最为挫败的一回。
晏长陵起身跟上,在门口唤住了她的脚步,“欸!”
大晚上就这么出去?
白明霁知道自己已嫁了人,这时候抛下他这个夫君,去别人家确实不妥,可管不了那么多,白明霁转头看向他,眼里的涟漪散去,认真地道:“岳老夫人与我有情,我必须得去。”
岳老夫人把她错认成了女儿,自己又何尝没从她身上得到过慰藉,母亲走后的那段日子,她看着那位老夫人,称得上是相互取暖。
没等晏长陵回话,白明霁转身便往外走。
人走远了,晏长陵才捏住眉心,唤道:“沈同知。”
周清光这几日养伤,换成沈康在盯梢。
沈康适才是接到了消息,但有了在钱家的前车之鉴后,这节骨眼上,他不敢再进去通传啊。
还好,少夫人也在岳家放了眼线。
人出来就好办,禀报道:“主子,大理寺确实着火了,火光都照亮了半边天”
话没说完,晏长陵一脚便踢在他屁股上,一言不发,转身进了屋。
素商去了后院备马车,白明霁兀自往门口出去,一面走一面问前来报信的裴家丫鬟,“老夫人如何了?”
丫鬟低声泣哭,“老夫人今日歇得早,天擦黑便睡了,怕吵到她,屋里没留人,火势从房内烧起来,来得凶猛,等众人反应过来,哪里还能冲得进去”
白明霁心下一凉。
丫鬟继续道:“后来岳大人倒是冲进去了,把人抱出来,已是唤不答应。”
白明霁脑子一团乱,又问:“岳大人呢?”
丫鬟道:“还在院子里跪着,谁劝都不动,抱着老夫人也不松手,奴婢便想着来找少夫人帮忙劝劝,岳大人或许能听您的话”
岳家一家就只剩下了一个老夫人,老夫人就是他的命,白明霁脚下又快了几分,等不到马车来了,自己先往前走。
一条巷子走了一半,身后突然传来了马蹄声,白明霁回头,便见晏长陵打马而来,到了她跟前猛地拉住了缰绳,弯下腰来同他伸手,“走吧。”
白明霁愣了愣,这时候也不同他客气了,道了一声,“多谢。”把手放在他掌心内,顺着他的力道跨上了马背。
夜里路上的人少,马匹一路疾驰,跑了半个时辰不到,两人便到了大理寺。
寺内已经乱成了一团,灯火下到处都是水渍和奔走的人,后院的位置漂浮着层层浓烟,此时还能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白明霁径直去了后院。
昔日的景色不在,到处被烧得一片漆黑。
跨入月洞门,白明霁一眼便看到了院内跪着一道青色的身影,佝偻着身子,怀里抱着一个灰扑扑的人。
白明霁走了一路,腿脚这才有些发软。
晏长陵没过去,背靠在门口幸存下来的游廊圆柱上。
樵风跪在岳梁身后,听到动静声回头,见是白明霁,怔了怔,终于松了一口气,起身上前同她俯身行了一礼,“大娘子来了。”
白明霁点头,走到岳梁身前,跪坐在地上,看向他怀里的老人,前些日子才替她做了香片,如今一张脸沾了黑灰,已没了半点生气。
白明霁伸手摸了摸她脸上的灰,下意识探向她的鼻翼。
岳梁给了她答案,“死了。”
白明霁手指一颤,退了回来,从袖筒内拿出帕子,替她擦着脸上的黑灰,问岳梁,“谁干的?”
岳梁目光呆滞,摇头。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转头看向身旁的一个木匣子,示意她道:“里面是她给你做的香片,揣在她兜里的,昨日还问我,这回的香片浓不浓,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母亲刚走的那段日子,白明霁曾一度想,若是母亲能也像岳老夫人这般稀里糊涂地活着,或许就不会走得那般凄凉。
一个痴呆老人,谁会去要她的命呢?
但她忘了,她的儿子是大理寺少卿。
白明霁拿过匣子,没去打开,用指腹捂了捂,抬眸看向对面脸色憔悴得没有半点血色的人,轻声道:“岳大人,节哀吧。”
岳梁没动。
白明霁劝说道:“得让她入土为安。”
岳梁依旧没动,缓缓开口,嗓音低沉嘶哑,“三岁那年,算命的从我家门前经过,给我批了一命,说我是个煞星,早晚会克死全家,我还不信,到底是一一都灵验了。”
白明霁一愣。
当年为了母亲的死,自己求上门去,砸了他的门,为了逼迫他帮自己,她便是以他有一位母亲去说情,“倘若今日换做岳大人失去了母亲,岳大人会如何?”
尤记得他当初脸色乌黑。
没想到竟一语成谶,今日真轮到他头上了,白明霁轻声道:“岳大人没有错。”
“老夫人住在大理寺,大理寺后院,不可能轻易走水。”
“是啊。”岳梁自嘲一笑,“若非为我,她怎会死?”
“我把父亲送上了断头台,犯了人生大不孝,如今这一切都是在反噬,家妹因我被人推入水中,溺水而亡,母亲因此患了痴症,最后又因我葬入火海,我一身罪孽”岳梁一笑,却是比哭还难看,“我这样的人,有何资格替人伸冤。”
白明霁认识他也有两年多,他一向沉默寡言,做事却极为可靠,是她所认识的人之中,最为稳沉的一个,相识至今,从未见他如此低落过。
自己母亲死后,那种无力与绝望她体会过,白明霁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抚他,道:“人各有命,并非岳大人能左右,老夫人之死另有蹊跷,岳大人振作起来,我相信大人一定能替老夫人讨回公道。”
岳梁眸子已如一潭死水,“人已死,讨回了公道又如何?”
“不一样。”白明霁轻声唤他:“岳梁。”
她还未嫁入晏家,两人查白家大夫人之死时,便是这般唤他。
在朝的官员唤他名字的极少,都带着敬称,要么岳大人,要么岳少卿,能对他这般直呼其名的唯有两人。
一个是母亲,一个便是跟前的姑娘。
岳梁眸子轻轻一动,朝她望去,跟前的姑娘冲他挤出个笑容来,目光柔和却又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坚毅,同他道:“还老夫人一个公道,让她的灵魂安宁,好吗?”
手背上突然一热,岳梁低下头。
姑娘的手轻搭在了他手背上,体温顺着皮肤传入血脉,身体里的凉意仿佛这才顺着四肢爬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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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样只会让老夫人更难受。”白明霁试着拿开他的手,从他手里去接人,“给我吧,先替老夫人换身衣裳。”
岳梁没再坚持。
白明霁一人挪不动,回头唤身后的樵风,“阿风,过来抱人。”
周清光吊着一只胳膊赶了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心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拱火道:“不是我吃醋啊,这同为下属,我就没被少夫人这般唤过”
晏长陵没说话,面色沉沉地盯着前方。
小娘子的这番温柔,他也是头一回见,原来她也有这般能触动心灵的目光,突然觉得这段日子与自己在一起的小娘子,像是一个假人。
心头泛出来的酸涩不同于以往,今夜憋得他有点难受,但也没上前,留给了他们说话的空间。
白明霁也没功夫管他,待樵风把老夫人抱回屋内后,便吩咐丫鬟们替她擦洗身子,再去找衣裳,准备灵堂。
一场大火,屋子里什么都没了。
寿衣烧没了,原本备好的棺材,也被烧毁了。
“立马去买一副棺材,要上好的。”
岳家一门,只剩下了一个岳梁,又还没成亲,院子里没有个主子张罗,底下的人便也像是无头的苍蝇,四处乱撞。
白明霁只能帮着张罗。
待布置好灵堂,将老夫人装完棺,天色已经亮了,坐下歇息时,方才想起了昨夜跟过来的晏长陵。
都过了半宿,应该走了。
大理寺发生了如此大事,朝廷定会来人,说不定陛下都会亲自来一趟,白明霁没急着回去,想知道真相。
打算出去让素商回晏家替她取一身素色衣裳来。
刚走到门口,便见到了游廊下的长椅上躺着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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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陵?
白明霁一愣,“郎君?”
晏长陵悠悠地睁开眼睛,“忙完了。”
第45章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白明霁没想到他还在这儿, 且等了一宿,上前走去他身旁,唇角抿出来的笑意, 挡住了面上的疲倦,轻声问他,“怎么没回去?”
晏长陵看着她强打起来的精神,闷了一夜的心, 半丝不见晴朗,神色怏怏然,也没起身, 道:“喜欢呆着。”
他这副模样,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不开心。
白明霁大抵也知道是何原因,自己昨夜忙起来确实忽略了他,凑上前逗他, “怎么了,吃醋了?”
“我吃他醋作甚?”晏长陵没看她的眼睛, 起身坐起来, 理了理身上的袍子, 慢条斯理地道:“虽说同样都没了母亲,但我身在晏府,自小就没过过苦日子, 他嚼馒头时,我正吃着山珍海味,他寒窗苦读之时,我坐在明亮的书院内, 捧着最新的书本,听京城内最有名的老生讲学, 旁边还有小厮打扇,而他,一路艰辛爬上来,最后只剩下孤苦伶仃一人,如此凄惨了,我为何要吃他的醋?”
白明霁立在他身后,听他一番自证,目光探究地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先前不知,如今算是又了解了他的一个习性。
死鸭子嘴硬。
白明霁点头,“郎君既然没吃醋,那便最好。”
顿了顿,目光带了一丝歉意,“我可能没那么快回去,大理寺内走水,没那么简单,岳老夫人死得蹊跷,我”
晏长陵微微一笑,打断她,“看出来了,能理解,你比我这个指挥使还忙。”
白明霁被他的话一堵,没再往下说,知道他多半是在介意,但不太会哄人,且她眼下也没时间,上前轻拽了一下他袖口,“那我先去忙了。”
晏长陵连头都懒得点了。
突然明白了她喜欢自己什么了。
皮囊不错,加之自己是她的夫君,身份也不错,图个省事。
她的喜欢是浅显的,表面的,像是上辈子没体会过的东西,这辈子拿来玩一玩,打发她无聊的时光,可有可无。
玩得尽兴了,来逗一下他。
失去了,也不过是皱一下眉头罢了。
倘若晏家还是走了上辈子的那条路,他不用想,她还是会做出与上辈子同样的路。
虽说他并不在乎,也不需要她来在为晏家陪葬,心头却有些空荡。
若是换成他岳梁呢。
她会抛下他,另择出路吗。
猛然回过神来,倒觉得自己矫情了。
这辈子既然已经回来了,又怎会让晏家去上辈子的老路。
及时行乐的不仅是她,自己也是。
喜欢本就该浅显,莫不成当真还要爱得生离死别。
没必要。
白明霁见他沉思,不说话也不走,劝道:“郎君还得去锦衣卫当值,先回去换身衣裳”
“我这么大个人了,不用娘子操心。”面上的郁结一扫而光,恢复了往日的潇洒,说话间看到了从屋内出来的岳梁,人都来了总得上前打个招呼,扫了一眼他头上绑着的孝布麻绳,小娘子手法挺不错,结也打得不错,和她的衣带一个系法,视线收回落在他脸上,拱手行了一礼,“岳大人看上去不太好,还请节哀,上回钱家岳大人连夜赶来解了我晏某的围,今日岳大人有难,晏某不能袖手旁观,你这院子确实需要人打理帮衬。”回头看向身后的白明霁,“正好我夫人贤惠,又是个热心肠,见不得人受苦,这两日便借你一用。”
不等岳梁回应,晏长陵说完后转身,经过白明霁身旁时,面色瞧不出半点不悦,目光却没有去碰她的视线,和声道:“我先回去了,别太累。”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人走远了,岳梁才看向白明霁,经过一夜,脸上的颜色缓了许多,低声道:“昨夜多谢,我这里已差不多了,你在这儿终究不妥,还是回吧。”
白明霁没走,“待老夫人下葬再说。”
“当年我利用老夫人接近你,她把我当成了岳姑娘,如今这最后一段路程,就让我扮演完。”
白明霁侧头问他:“怎么样了,好些了没?”
昨夜看着大火肆虐吞噬,人也如同下了一次地狱,在火海里面历练了一番,醒不过来,熬了一宿,如今才有了些许意识,岳梁点头,低声道:“多谢。”
白明霁道了一声不必见外,“老夫人已经安置妥当,你这边可有线索,查到是何人所为?”
岳梁垂目,哪里需要什么线索,不过他手头办的案子威胁到对方。
思及此事,岳梁正好有话要问她。
樵风却提着食盒走了过来,“主子,大娘子,该用早食了。”
岳梁道:“先放着吧。”
樵风有些为难,求助地看向白明霁,两人累了一夜没歇息,不吃东西怎么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明霁了然,转头同岳梁道:“我有些饿了,先用饭?”
岳梁沉默了一下,点头。
樵风面上一喜,就知道主子会听白大姑娘的话,忙把吃食送回了岳梁的院子。
白明霁对岳梁的屋子并不陌生,求他办事的那段日子,时常前来叨扰。
进屋后,丫鬟打了水上前来伺候两人洗漱。
白明霁漱了口,拿帕子抹了一下脸,精神了许多,正要走去桌前,突见一旁的妆台上摆着几个匣子,许是大火过后,底下的人在清点烧毁的东西,匣子正打开着。
里面放着一枚平安符。
她认得。
只因她送给他的时候不慎掉入了摊子上的水粉上,上面沾了一团胭脂,抖也抖不掉。
一枚符而已。
没想到他还留着。
白明霁还记得当初给他那枚平安符时的心境,确实有过想要嫁给他的意思。
找人办事便要拿出诚意,见他对自己似乎并不讨厌,自己也欣赏他做事的果断,她与晏长陵尚未成亲,亲事并非不能悔,本以为岳梁会答应,但他却故作不知。
她从不勉强人。
也绝非会回头之人。
不喜欢,那就再去找一个喜欢她的。
如今再看这一枚符便也只是一枚符,没有了任何意义。
走去桌边时,岳梁已替她盛了一碗粥,白明霁接过,坐在他对面,用了半碗,见他还没动,便道:“岳大人吃不下,不必勉强自己。”
岳梁确实吃不下,等着她用。
见她搁下了勺子,下意识掏出一张绢帕,朝她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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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霁顿了顿,没去接。
家里那位明显在吃醋,她还是知道分寸。
既然岳梁对老夫人的死已有了眉目,她也不用再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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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来,知道了母亲身亡的真相后,她便不会来打扰他,两人之间唯一能维持走动的,只有老夫人,如今老夫人一走,以后她也不会再来了。
岳家姑娘扮久了,多少有些入戏,临走前劝了一句,“岳大人若是遇到喜欢的姑娘,便娶了吧,好好过日子。”
尽孝道延续香火也好,找个陪伴也好。
岳梁听出了她话里要辞别的意思。
是啊。
她已成亲了,不是从前的白家大姑娘,她是晏家少奶奶了。
不会再来了。
他没什么好怨的。
若是倒回两年前,他依旧没有勇气迎上那晚她看向自己的那道目光。
她做事坦荡,喜欢就是喜欢,从不会计较其他。
可他不一样,他的喜欢,会给她带来厄运。
袖筒下的五指紧紧捏着那块没有递出去的帕子,岳梁很快掩饰住眼里的情绪,平静地道:“我问你一事。”
刚起身的白明霁回头,“何事?”
岳梁看向她,目光微带着深邃,看入她眼底,轻声问她:“为何要杀赵缜?”
白明霁一愣。
早在樵风把素商的那块衣角还回来时,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瞒过岳梁,后来他没问她,她便当这事情过去了。
没料到这时候问起了她。
若是承认了,他会怎样?把自己关起来?或是交给长公主,赵家,那可能有点麻烦,她刚知道了母亲的死因,不能待在地牢里,白明霁很少耍赖,但特殊时候,特殊对待,“我没杀”
岳梁将她活灵活现的表情看尽眼里,心口的那股闷意随清风一扫,化解了不少,温和地道:“放心,不会抓你。”
不抓就行。
白明霁确实松了一口气。
岳梁又道:“如今可以对我说实话了?”
白明霁与他虽有些交情,但还是清楚没有到让他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少卿,当真来包庇她这个真凶的地步,不管他信与不信,白明霁先解释道:“我并非有意杀他,不过是素商一时失手。”
岳梁没在意她的话,重复适才的问题,“为何要杀他?”
理由就更荒谬了。
白明霁想了想,道:“我做了一场梦。”
“梦里面晏家没了,晏长陵没能回来,我也死了,梦醒来后,我便抓了赵缜,想从他口中问出一些线索,想知道到底是何人要陷害晏家。”
岳梁狐疑地看着她。
白明霁微耸了一下肩,“瞧吧,说了你也不信。”
这些话虽匪夷所思,但岳梁清楚她的个性,她不会说谎,即便当真有牢狱之灾,也不会故意扯出这样的谎言。
她说做梦,就是做梦。
没再卖关子,告诉了她:“赵缜还活着。”
白明霁一怔,惊愕道:“什么?”
—
晏长陵从大理寺出来后,直接去了锦衣卫。
往日进门,还会同门前的侍卫招一下手,今日没有,神色恹恹,进了锦衣卫后,便躺在太师椅上,漫不经心地翻着卷宗。
京城内设了三大监察,加上县令府,共有四处断案之地,堆积起来的案宗却如山,全是阴沟里的阴谋诡计,还不如去战场上厮杀一场来得畅快。
想什么是什么,起身让沈康召集了所有锦衣卫去后院,手中的银枪往肩上一扛,“谁能过我五招,今夜本将请喝酒。”
经历过御‘画’丢失案件,锦衣卫对这位新主子,从一开始便是绝对的服从。
加之晏侯府,和他少将的身份,众人如同靠了一座大山,挡住了头上随时要降临的天雷,再也不愁受人欺负,连走路都比往日威风。
锦衣卫的人,大多是斗兽场子里提出来的练家子,没有上过战场,今日能有机会与战场上的猛虎切磋,个个跃跃欲试。
但冲上去的,没有一个能走出他五招。
甚至有人刚上前,便被他手里的银枪指中了喉咙,不由鄙视道:“下一个,你们行不行啊,一块儿上吧。”
见他如此嚣张,到底个个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就算他是自己的主子,也不打算给他面子了,一众人蜂拥围上。
晏长陵杀得痛快,上午一场,下午一场,耗得锦衣卫所有人都精疲力尽,眼见天色快黑了,晏长陵才道:“走吧,喝酒。”
一听喝酒,躺在地上的侍卫瞬间活了过来,一群大爷们儿倒也讲究,快速地冲回屋里冲了个澡,换上一身干爽的衣裳。
有的甚至还佩戴上了香囊。
沈康收拾完出来,见他还是刚才那身,坐在那,愣了愣,“主子不洗洗?”他最得意的那套飞鱼服,他早就让人洗好挂在他屋子里了,怎么没见他换上?
“洗什么。”晏长陵往他嗅了嗅,嫌弃地道:“一股香味,搞得像个娘们儿。”
沈康:
是谁前两天才洗了鲜花浴来着。
沈康还不清楚内情,调侃道:“主子不怕熏着了夫人?”
晏长陵起身,“走吧,她忙着呢,哪会有功夫管我头上。”
沈康:
他怎么听着这话酸溜溜的呢。
晏长陵顶着一身还未干透的大汗,出去后翻身上马,领着锦衣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往闹市。
突然想起回来后,他似乎还没去过酒楼。
成亲之前,他几乎隔上几日便会跟着陆隐见,晏玉衡去一趟酒楼,喝酒听小曲儿。
如今那两人分身乏术。
钱家倒台,钱家内宅一片乱,陆隐见忙得不可开交,正想办法安置他那位未婚妻。
晏玉衡被关在翰林院内,没日没夜的指定官职改革的详细章要。
自己倒是闲着了。
很久没宿醉一场,今夜正好。
怕惊动到百姓,进了酒楼后,晏长陵点了个大包间,足以容纳十几人,再点了几名歌姬,奏着曲儿。
—
白明霁回到晏家时,已是晚上,听金秋姑姑说晏长陵还未回来,以为是锦衣卫有事耽搁了,去净房沐浴完,实在太累,倒去床上,沉沉睡了一觉,正做着梦,被金秋姑姑摇醒,“娘子”
白明霁脑子昏沉,“怎么了?”
“姑爷还没回来。”
白明霁没放在心上,“许是有案子耽搁了,可有派人回来传信,说今夜不回来了?”
金秋姑姑没出声。
白明霁这才睁开眼睛,见她脸色不对,拧眉道:“怎么了?”
金秋姑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垂目道:“姑爷带着一帮子锦衣卫,上酒楼喝酒去了。”
喝酒便喝酒,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宴请一回属下也正常,白明霁也没在意,正要翻身躺下,金秋姑姑报了时辰,“娘子,眼下都过子时了。”
这时候不回来,今夜八成回不来了。
白明霁愣了一阵,才回过神。
何意?
他夜不归宿了?
见她终于清醒了,金秋姑姑道:“这在外过夜的习惯有了第一回,就有无数回,衣裳奴婢替娘子备好了,这个时辰姑爷没回来,八成是醉了,娘子把人接回来吧,别没的让那些个狐狸精占了便宜。”
—
锦衣卫一堆人早就喝成了烂醉,晏长陵困得厉害,倒在角落里的软塌上睡着大觉,感觉到有浓香飘过来,没等对方往上扑,先出声提醒,“我很贵。”
跟前的姑娘明显一顿,软声道:“世子爷真会说笑”
“衣裳也不能摸,摸了就得赔,这个不贵,全身上下统共五百两”
第46章 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被姑娘摸一下还得要钱, 旁人或许还会觉得是在玩笑,但这位晏世子特殊,每回进酒楼, 只喝酒听曲儿,没点过姑娘。
曾有人问过他,“不喜欢美人儿?”
他答:“这美人儿长得都没有我好看,还要我掏钱, 到底谁占便宜?”
凭他那股较真的劲儿,还真干得出来这等事。
耳边终于安静了下来,晏长陵翻了个身, 正要继续睡, 沈康走了过来,“主子”
晏长陵眼皮子动了动,并没睁眼,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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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起火的原因,查出来了。”沈康低声道:“黄昏时有人以火箭纵火, 纵火之人已落到了岳梁手里, 据属下打听到的消息, 国公府那头正焦头烂额,午后国公爷又进宫了一趟,想必也没料到会出人命。”
晏长陵“嗯”了一声, 没什么反应,吩咐道:“继续盯着。”
岳梁在查赵缜,这时候国公府动手,必然与赵缜有关, 赵缜的案子落到大理寺手里,以他大理寺的办案能力, 早该了结才是。
这么久了没动静。
一是此案另有蹊跷,二嘛,包庇真凶,舍不得来抓他的少夫人,总得要编个像样的理由。
“别打扰我睡觉。”说完便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胳膊又被人一推,晏长陵脑袋嗡嗡响,眉心正跳着,便听沈康道:“主子醒醒,嫂子来了!”
晏长陵悠地睁开眼睛。
什么时辰了他不知道,只见适才还热闹的房间,此时鸦雀无声,一个个喝得脸红脖子粗的下属,正挤在半撑开的指摘窗前,齐齐看着楼下,一人回头,见他坐了起来,忙扒拉身边的人,“主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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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众人又齐齐回头。
晏长陵:
沈康禀报道:“少夫人一炷香前到了楼下”
晏长陵揉了揉头,喝得有点多,加之又困,脑子浑浑噩噩,起身也走去了棂窗前,围在窗边的人风吹一般散开,替他让开了空间。
晏长陵往下探了个头。
酒楼的棂窗靠着道路,小娘子正立在马车前,似乎来得匆忙,没梳发髻,一头素发没佩戴任何珠钗,只用了一条绯色发带绑住,身上的衣裳也朴素,披了一件月白色的单薄披风,风一吹,像是天下掉落下来的仙子。
这个好看。
察觉到楼上的动静,白明霁缓缓抬头望去,只见楼上的那张脸,红成了猴屁股,连旁边的灯笼都被他的脸色抢了光芒。
白明霁吸了一口气。
酒量壮人胆,说的一点都没错,晏长陵冲她一笑,好整以暇地道:“这位娘子,好眼熟啊。”
白明霁笑笑,“回家。”
晏长陵更来劲了,不仅头探出来,胳膊来趴在窗拦上,语气调|戏地问她:“娘子是哪位?凭什么我要同娘子回家?”
大晚上,酒楼的人只怕个个都在看他的笑话,白明霁依旧好言好语,“别装疯,下来。”
“我要是不下来呢?”
白明霁皱了皱眉,“那我上去?”
“好啊。”晏长陵索性手掌托腮,等着她。
白明霁还真没去过酒楼。
酒楼太吵她不喜欢,胭脂的味道太杂,她闻不惯,不太喜欢勉强自己,想了想,抬头看向趴在窗前的公子,“你再这样,我不喜欢你了。”
她虽笑着,但语气很认真。
楼上郎君面上的得意瞬间消失,戏弄之色也收敛了起来,起身回头,轰走屋内看热闹的人,“散了散了,喝得也差不多,都回去吧。”
一群人忙着穿靴,纷纷与姑娘们道别,下楼时,楼里的姑娘们还款款相送。
“世子爷,下回再来”
白明霁看着下来的一堆的莺莺燕燕,没什么表情,直到一位姑娘抬手要伸向了晏长陵的脸了,才及时警示道:“摸了,要剁手的。”
那姑娘愣了愣,随后“噗嗤——”笑出声,“一个摸了要给钱,一个摸了要剁手,要钱又要命,奴家是万万得罪不起了,赶紧的,快把这金疙瘩送回去”
闷了一个晚上,此时看到了小娘子的护食,晏长陵心头总算舒坦了一些,当下把自己价值五百两的衣袖抬起来,递过去,“娘子来牵,不要钱。”
白明霁瞥了他一眼,“没手?”
“有啊。”晏长陵摊开手掌,乖乖地递到了她跟前,“也不要钱。”
白明霁没立马去牵,看了一眼后,问他道:“牵过姑娘没?若是牵过了分文不值,我可不要了。”
晏长陵摇头,肯定地道:“没有,我太贵了,她们买不起”
白明霁这才伸手,握住他手掌,拖着人便往马车前走去。
小娘子力气不小,晏长陵被她一拽,踉跄了几步,风扑在鼻翼间,适才还觉得熏人的酒,此时也变得香了起来,脚下飘忽,心也飘忽,回头冲沈康道:“对了,那什么,少夫人来接我了,我那马匹用不着了,你帮忙带回去。”
沈康:
这事,用得着他特意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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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夜没睡,白明霁过来时在马车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如今把人领到了马车上,便也没了精力与他说话,把手边上的水袋递给他,“醒酒汤,自己喝。”
晏长陵没接,嘴里囔囔着,“头疼。”身子一倒,倒在了她身上,“娘子让我枕一会儿,好难受。”
白明霁:“”
“还是娘子香。”晏长陵往她怀里蹭了蹭,浮躁的心平复下来,身在白云里嗅着软香,再也不想起来。
白明霁没推开他,过了一阵皱眉问道:“郎君身上什么味儿?”
晏长陵都快要睡着了,闻言及时想起了自个儿练完功没沐浴,又喝了这半宿的酒,猛然起身,屁股也挪到了窗前,生怕她再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
白明霁愣了愣,“郎君不头疼了?”
“不疼了。”
人已接了回来,白明霁没再管他,闭眼打起了瞌睡。
到了晏府马车一停稳,晏长陵先跳了下去,匆匆回了院子,进屋便同金秋姑姑道:“劳烦姑姑备水。”
等白明霁回屋,他已去了净室。
白明霁洗漱过了,先回床榻上继续睡觉,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个人躺在了身侧,被她踢开的被褥又轻轻地搭到了她身上,随后一只手从被褥底下钻进来,环上了她的腰。
白明霁一把攥住他乱动的手,有气无力地开口道:“睡觉。”
对方却压着她耳朵问,“我是谁?”
都快天亮了,白明霁没功夫同他瞎闹,含糊不清地打发了他,“晏长陵。”
对方似乎满意了,没再动。
白明霁实在累得紧,睡得不省人事,一觉醒来,外面眼光明媚,身边也没了人。
去净室洗漱完,换好衣裳出来,便看到他从门外进来,宽袖挽至小臂,手里端着托盘,看见她时脖子一探,问:“醒了?正好,过来喝粥。”
瞧来酒是醒了。
昨夜原本就要告诉他,但他去喝酒了,此时说也不晚,白明霁坐在了他对面。
晏长陵舀了一碗粥递给她,“尝尝。”
见那粥与平日里的有些不一样,道他是想换个口味,亲自跑了一趟厨房,“郎君想吃什么,让金秋伺和素商去传话便是。”
突然想起来,两人昨夜也跟着熬了半宿,只怕有不周到之处,白明霁道:“我再挑个丫鬟吧,郎君有要求没?”
晏长陵看了她一阵。
怎么,岳梁为她盛的粥,她就能吃。
好不容易消去的郁气,又有些上头了,没答她的话,把勺子递给他,身子往后仰去冲她一笑,直接道:“我做的粥。”
白明霁一愣,看向碗里的粥,再抬头看向跟前如玉一般的矜贵公子爷,脱口而出,“这么厉害?”
“吃不吃?”
白明霁埋头,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晏长陵问:“如何?”
白明霁点头,“挺好。”
那是自然,他都尝过了。
就这回熬出来的最好。
“多吃点。”晏长陵随性把罐子一并推到她跟前,“吃完。”
白明霁:
吃了两碗,给足了他面子。
“多谢郎君。”白明霁放下碗,实话实说,“比厨子做的都好吃。”
“这有何难。”晏长陵面上又浮出了骄傲,自己给自己戴高帽子,“只要我愿意做,没什么做不好的。”
白明霁看着他脸上的得意,神智有些恍惚,突然生出了一丝留念,很想定格在这一刻,与对面的人就这般柴米油盐,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但她不能替他做选择,收回心思,道:“我有事要告诉你。”
都是重生回来的,某种意义上,两人算是同谋。
先前两人达成一致,这辈子生个孩子,好好过日子,如今瞧来计划有变,不知道他听完后,还会不会愿意沉下心来同她慢慢过日子。
是以,说话时,一直盯着他的脸色,“驸马爷赵缜没死。”
果然,晏长陵面色一顿,眸子里的散漫敛去,认真地看着她。
白明霁又道:“从一开始岳梁便查出了那具尸体并非赵缜,赵缜早年家贫,穿的鞋子偏小挤到了脚趾,成年后脚趾带有蜷缩状,死的那人岳梁仔细查探过,两只脚的脚趾均为正常人的模样,岳梁怀疑他还活着,派人潜伏在状元巷内,岳梁说”
“到底是大理寺少卿,你这般直呼其名恐怕不妥。”消息确实震惊,但晏长陵实在听不得她这般叫人家的名字。
知道他们熟悉,但也不能。
白明霁一愣,顿了顿。
她说到哪儿了?
晏长陵等了一阵,见她迟迟不开口,问道:“岳梁说什么了?”
白明霁狐疑地看着他,知道他小心眼儿的毛病又犯了,遂了他意,改口道:“大理寺少卿,岳大人,查到了赵镇的落脚地,赵镇诈死,之后跑到了国公府求救,郎君上辈子的死,必然与两人有关,知道有人在问赵缜要东西,国公爷打算将计就计,将其藏匿于国公府内,想必是想引出背后在追杀赵缜的人,郎君接着从他手中把空白的圣旨骗了回去,恐怕也因此暴露了自己。”
“只是没想到岳大人会揪住不放,前几日岳大人已搜集到了证据,正打算呈给长公主,人还在路上,大理寺后院便起了火。”
烧死了岳老夫人,让岳梁自顾不暇。
当初她以为自己的丫鬟失手,害得他失去了最为关键的证人,还曾内疚过,如今人还活着,白明霁也松了一口气。
“人在国公府,不怕他跑,就怕有人要灭口,郎君若想报上辈子的仇,便去找岳大人商议。”说完白明霁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愿郎君此次能大仇得报。”
第47章 第 47 章
第四十七章
尽管晏长陵很不愿意去找岳梁, 但还是去了大理寺。
火烧的痕迹还在,院子已收拾了出来,比起昨夜看到的一片狼藉, 一切井井有条,看得出来,经过了一日一夜,那位大理寺少卿是缓过来了。
岳老夫人明日才下葬, 灵堂还在,作为宾客,晏长陵得先去吊丧。
看着灵堂外的挂着的白绸和花圈, 晏长陵皱了一下眉, 回头同沈康道:“我最近好像见到的白事有些多啊,怎么感觉我走哪儿哪儿便会死人,我是不是也和京城二煞一样了?”
他眼里带着抗拒, 极为不愿意与那两人为伍,沈康笑了笑, 开解道:“主子习惯就好, 做咱们这一行的, 与死人打交道的更多”
是了,一切都是锦衣卫指挥使这头衔惹得祸。
晏长陵看到他就来气,一脚踹在他腿上, “走,磕头去。”
吊完丧出来,晏长陵正打算去找岳梁,刚转过身, 便见岳梁身边的小厮先朝着他走了过来。
晏长陵认识他,也知道他名字。
‘阿风’嘛。
改明儿他也给周清光取个小名, 免得他觉得自己不被重视。
“晏指挥。”樵风走到他跟前,对他行了一礼,手往他身后比划了一下,道:“借一步说话。”
晏长陵见他把自己带到了偏僻的角落里,心头估摸着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便听樵风道:“岳大人有话带给世子,说世子听了后,定会明白。”
晏长陵不喜欢打哑谜,“说。”
樵风道:“岳家一脉多厄,当年为站先帝,大人不惜把自己的父亲送上了断头台,后来家中姑娘又被人谋害,唯独剩下了一个老母亲,最终还是没能躲过一劫,幸得圣主圣明,将他的牺牲看在了眼里,昨日陛下前来探望,非要补偿他一事,大人心中也正好有一愿,便没驳陛下的情。”
樵风说着往后退了两步。
晏长陵看他这一副生怕被自己剥了皮的样儿,疑惑不已,又听他道:“大人求晏世子成全。”
成全什么?
樵风这回离得更远了,垂目道:“晏世子虽与白家大娘子定亲在先,但你们二人并无感情,两年前若非太后娘娘保媒,大娘子不会嫁到晏府。”
樵风语速快了起来,“岳老夫人生前把大娘子当成了亲生姑娘,如今身去,大人方才醒悟,后悔当年没能鼓起勇气横刀独爱,不过如今也不迟,大人尚未娶亲,若晏世子能成全,大人也有了家眷扶棂,明日还能送老夫人最后一程”
还真是见不得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长陵听他说完第一句,脑袋就炸开了,不敢相信,问他:“岳梁说的?!”
他疯了?
樵风哪里敢回应,转身就走。
晏长陵跟了出去,每一步都透着杀气,追回到了灵堂内,远远便见到岳梁立在了门口,而他身旁站着的正是他的夫人。
白明霁适才同晏长陵一道来的大理寺,原本在后院与底下的人商议明日老夫人下葬事宜,被岳梁叫了过来,说有话与她说,到了跟前,还没来得及问他是何事,便见晏长陵脚底带风,风一般冲了过来,面色似乎不太好,正欲问一声怎么了,便见他二话不说,冲到岳梁跟前,一拳头砸在他面上,骂了一句,“狗东西!”
岳梁被砸倒在地,起身时,抹了一把脸,手上全是血。
灵堂内来来往往的宾客众多,大理寺的人也在,蜂拥围过来,灵堂前顿时乱成一团。
白明霁没料到晏长陵会动手,愣了愣,一把抓住他胳膊,“你作甚?!”
晏长陵憋着气,不出声,死死盯着岳梁。
岳梁从地上爬起来后也看着他,不慌不忙地掀起袍摆,把手上的血擦干净,走到了他跟前,突然一拳头还了回去。
力气并不比晏长陵的小,晏长陵被砸得一个趔趄,抹了一把唇角的血,将白明霁挡在身后,同冲上前来的沈康道:“把少夫人拉出去!”
岳梁也与围上来的大理寺一众人道:“谁都不许过来。”
两人接着便扭打成了一团,好好的灵堂被砸得不成样,花圈倒在地上,被二人踩成了泥,火纸掉进火盆,眼见就要烧起来了,最后还是前来的几位臣子上前帮着灭了火,壮着胆子上前相劝,“两位大人,快快停手吧。”
“是啊,怎在这紧要的日子里闹呢,有什么恩怨,晏世子还是改日再来清算”
晏长陵抬手一指,点着岳梁的鼻子,“你们倒是问问,这混账东西,他到底要干什么。”
再混账的事,也不能扰了人家灵堂啊。
再说两人打起来,也是岳梁吃亏,众人纷纷劝说晏长陵,拦住了他,“世子爷息怒,再大的仇恨,也不能毁了人灵堂,等岳老夫人安安宁宁地下了葬,世子再来找岳大人也不迟啊。”
岳梁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岳某无话可说,他晏世子仗势欺人,并非一日两日了。”
活像是晏长陵欺负了他。
不理晏长陵的恼怒,岳梁理了理被他扯乱的衣襟,“面圣吧,我岳梁自认为对得起朝堂,对得起陛下,今日之事,就让陛下来断。”
—
早上国公府也来了人吊丧,来的人是国公府的二公子,见两人进宫后,二公子便匆匆出了大理寺,回到国公府,径直去找了国公爷,进屋便道:“父亲,打起来了”
国公爷正烦着,本是只想给岳梁弄出点麻烦,让他自顾不暇,没空管到自己头上,谁知那位老夫人睡得那般早,竟然被烧死了。
手上的那个麻烦东西,泼了他一身骚,甩都甩不掉。
不知道人藏去了哪儿,这两日府上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把他找出来,想必已知道自己要灭口。
昨日他又进宫去见了贵妃,贵妃眼睛都是肿了,听他说完了事情后,恼怒道:“父亲不知,自从上回父亲败露后,陛下再也没来过我这儿了,别说恢复皇后之位,父亲如此莽撞下去,我这贵妃的头衔,等不了多久,只怕也要丢了。”
幸好她跟前还有个太子,不至于让自己毫无立身之处,可如此下去,皇帝找了别人,有了别人的儿子,又当如何?贵妃没有好语气,“父亲连光脚不怕穿鞋的道理都不懂?先前有个老夫人在,他岳梁还算有个顾忌,如今父亲断了他的顾忌,彻底结了梁子,您来求我想办法,我能想到什么办法,我还指望着父亲别再为我添麻烦事呢。”
朱国公被朱贵妃带着刺儿地说了一通,也觉得怎么自己老都老了,愈见犯了糊涂。
无论如何,驸马爷是留不得了,刚找了人来,吩咐道:“继续找,我就不信他还能遁地,就算他能遁地,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这头话说完,便听到二公子的声音,朱国公眉头一皱,对他冒冒失失的行为,很是不悦。
一个如此,两个还如此,同样都是后生,怎他朱家就没一个像那晏长陵,岳梁那般的城府
二公子也看出了他脸色不对,庶出之子没有朱世子的骄纵,忙垂下头,低声道:“父亲。”
朱国公此时也没心情训他,问道:“谁打架了?”
“岳梁和晏长陵。”
朱国公一愣,“为何?”
二公子道:“儿子不知,两人适才在灵堂上打了起来,如今人已进了宫。”
“当真?”
朱国公心头一跳,若是旁人,他还会怀疑,可岳梁和晏长陵打起来,他倒是相信。
毕竟岳大人与晏家少夫人有传闻在先,昨夜岳老夫人被烧死后,听说晏家少夫人还去了大理寺,帮着布置灵堂。
两人打起来,才正常。
如今晏侯府和大理寺一咬,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朱国公赶紧找了国公夫人来,同她道:“想个办法,把赵老夫人接来府上。”这几日大理寺的人暗里一直护着赵家,让他无法下手,今日正是机会,早些把人除了,早日安心。
他就不信,赵老夫人来了,他赵缜会不出来。
—
皇帝今儿早上起来,眼皮子便开始跳,李高还安慰他,说是有好事发生。
好事没等来,等来了两个打架的大臣。
御书房内,皇帝看向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岳梁,捂着额头问他:“就不能是别人?”
岳梁垂目不答,孤零零一人跪在那,也不入座,一身的狼狈全拜晏长陵所赐,头上还戴着白孝,脸上带着淤青,怎么看怎么可怜。
皇帝瞧见了都于心不忍,又转头看向晏长陵。
“陛下看微臣作甚?”晏长陵气笑了,冷声道:“陛下莫不成,真要臣把妻子让给他?”
都不好惹。
虽说他是皇帝,但这两人,确实没有一个他能惹得起的。
皇帝忙道:“朕不是那个意思,这”
这都是什么事。
白家大娘子就一个,一个是他兄弟,一个是他得力的臣子,两人跑来让他断,他怎么断!
清官难断家务事,即便他是皇帝,也不能管到他们内宅上去。
最后还是选择了兄弟,劝说岳梁,“岳爱卿,你看,凡事得讲求个先来后到,白家大娘子已是晏少奶奶了,咱总不能做那有失身份之事,明着抢人是不是?这样,这京城内的未婚姑娘,你看上哪个,朕替你做主,立马赐婚,先替老夫人扶棂如何?”
岳梁却坚持,“母亲在世,只喜欢她。”
皇帝:
“这点爱卿放心,只要是爱卿看上的姑娘,老夫人铁定会喜欢。”
岳梁摇头,“臣这一辈别无所求,母亲生前视白大娘子为亲生,陛下先前应过臣,无论何事,都会满足臣,臣只要白大娘子为微臣母亲扶棂。”
白家大娘子去扶棂,以什么身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要么是他岳梁的夫人,要么是岳家人。
晏长陵“腾——”一下起身,怒视岳梁,眼见又要干起来了,皇帝忙让人拉住,心头却是一亮,“既然老夫人视白家大娘子为亲生,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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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陵想也不想,打断皇帝,“不可能,她爹娘虽不在,白家的根子还在,什么哥哥妹妹的,听起来就俗气,不就是想往我晏长陵头上扣帽子吗,没门!休想!如今她已是我宴家少奶奶,凭什么要给他岳家扶棂。”转头看向岳梁,似乎不想再忍了,“岳梁,我看你是铁了心地要与我晏长陵过不去,可是巧了,我也早看不惯你,咱们这般让陛下为难,也不是个事儿,何不出去决斗一场,来个你死我活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他一个边关的少将,去与一个文臣决斗,说出来也不怕降了他的身段,没等岳梁应他,皇帝先掐断了他的念头,“行了,都是朝中大臣,瞧瞧你们这德行,也不嫌丢人。”
晏长陵不以为然,“臣的脸早就没了。”
皇帝自然知道他不要脸,也不能当真让他退步,自己真要有了那个想法,只怕往后兄弟都做不成了,是以,只能委屈岳梁,“岳大人,不就是想找个替老夫人扶棂的人吗?这京城内除了白家大娘子,你随便点个名儿,就算你让朕的皇后走一趟,朕也都如你愿。”
话说出来,自个儿倒是尴尬了,皇后早没了,只有一个朱贵妃。
而岳梁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了皇帝的难处,不再固执,顿了顿道:“微臣不敢,微臣乃天煞孤星之命,不求名利荣华,唯有一愿,愿家母能入土为安,之前倒是略有耳闻,国公府朱老夫人出身天和年间礼部尚书之家,对红白之事颇有经验,家母生前也与其有过走动,由她扶棂,想必母亲定能安息。”
皇帝一愣。
朱老夫人,朱贵妃的祖母,那可是先帝亲赐的一品诰命夫人。
她去扶棂?
适合吗?
见皇帝不出声,岳梁脖子一哽,道:“那微臣还是选白家大娘子。”
晏长陵冷声一笑:“你说选就选?”
又开始了,皇帝头都大了,“行行行,朱老夫人就朱老夫人。”转过头对李高道:“你陪他走一趟,把朱老夫人请出来,送岳老夫人一程。”
岳梁磕头道:“多谢陛下成全,不必劳烦李公公,微臣有陛下手谕,自行上门去请。”
“也成。”皇帝恨不得立马把人打发走,解下身上的牌子,抛给了岳梁,“用完了,还给朕。”
“微臣叩谢陛下。”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了,岳梁起身,跛脚走出了御书房。
晏长陵也没多留,扶着后腰跟上。
怕他再去打人家,皇帝跟了几步,警告他道:“成大事者,心胸宽广,咱不能持强凌弱!”
他岳梁,弱?
为了报个仇,连自己母亲的灵堂都能毁。
晏长陵头也不回,“陛下放心,知道了。”
出去后,两人在夹道内碰上了头,晏长陵瞟了岳梁一眼,讽刺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话里,夹了多少真心。”
岳梁没否认,摸了一下嘴角的伤口,“随你怎么想。”
两人要想‘闹翻’,便得有一个能让众人信服的理由。
虽说两人脸上都不好看,但目的达成了。
晏长陵听他‘嘶——’了一声,幸灾乐祸,那一场是假是真的戏份中,他又何尝不夹杂着几分私怨,“不好意思啊,下手重了一些。”
岳梁懒得看他,“你拿你的人,我报我的仇,互不相干。”
晏长陵:“成交。”走上前牵过沈康手里的缰绳,眸子一沉,吩咐道:“叫上兄弟,上国公府。”
第48章 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
把国公夫人使唤去了赵家后, 朱国公便坐在府上干等着。
底下的人到处又去寻了一圈,依旧没有结果,回来禀报道:“国公爷, 属下们连狗笼子里都找过了,没人。”
朱国公冷笑一声,“他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再找”
府上所有的门都有人把守,就算他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人一定还是在府上,这两日他借着国公夫人丢了东西的由头,把府上每个院子几乎都搜遍了
倒也不是所有院子, 老夫人院子没搜。
朱国公眉头一锁, 算了,等到赵老夫人一到,他赵缜自会出来。
打发完底下的人出去, 刚捧起茶盏,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屋外的小厮匆匆进来禀道:“国公爷, 岳大人来了。”
朱国公一愣, “谁?”
小厮道:“少理寺少卿岳大人,说是带了陛下的手谕,特意来府上请老夫人。”
岳梁?他不是同晏长陵打起来了吗?
来他国公府找老夫人干什么。
朱国公搁下茶盏, 起身走去门口,脚步迈上前院的长廊,远远便见岳梁立在对面院子内的影壁前,头上戴着孝布麻绳, 身上的衣衫没换,素白色的孝衣沾了血迹, 还有大片的土灰,理得的都是整齐,丝毫瞧不出狼狈之态。
朱国公见他这一身,对那传言坚信不疑,客气地招呼道:“岳大人怎么来了?”
岳梁双手交叠同他微微点头,“晚辈今日前来叨扰,还望国公爷见谅。”
朱国公一笑,“谈何叨扰,岳大人想要光临寒舍,朱某随时恭候。”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血迹和污渍,还有脸上的伤痕,朱国公对着他脸比划了一下,担忧道:“只是,岳大人如何是这副模样?”
岳梁淡然地道:“哦,被狗咬了,无妨。”
朱国公心如明镜,都打成了这样,两人怕是闹得不轻,不明白他这时候上府来为何,遂问道:“听闻老夫人过世,朱某甚是遗憾,还请大人节哀,不知今日这番前来,有何紧要事?”
“晚辈还真有事要麻烦国公爷。”岳梁看向他,受了伤的唇角微微一抿,道:“晚辈想寻朱老夫人,为家母扶棂。”
国公爷一怔。
什么?
老夫人扶棂,替岳老夫人?
他朱家老夫人七十高寿的人,先帝亲赐的一品诰命夫人,且按辈分算,还是那岳老夫人的前辈,要她去给一个村野妇人送葬?
她岳家担得起?
朱家老夫人乃堂堂官家嫡出大小姐出身,岳老夫人是什么?一个败落的书香门第,早年连饭都吃不起,在岳梁担任大理寺少卿之前,两人要是在街上遇见,岳老夫人怕是连给他家老夫人提鞋都不配。
朱国公脸色慢慢地僵住,心里的不屑不能表露出来,婉拒道:“岳大人不知,家母年岁已高,腿脚不便,这些年连门都很少出了,遗憾得很,怕是送不了岳老夫人这最后一程了。”
岳梁一笑,坚持道:“晚辈怕是非请不可了,因晚辈实在是找不出更适合的人选,在这京城内,无论是朱老夫人的出身,还是朱老夫人的名望,怕是都无人能及,陛下念及我岳家对朝廷的贡献,让朱老夫人前去扶棂,便是许给了家母一个体面。”岳梁拿出皇帝的令牌,亮给了朱国公,“还是得劳烦老夫人同晚辈走一趟。”
见令牌如见圣上,朱国公这回面上的和气再也没撑下去,冷着脸看向岳梁。
岳老夫人的死,知道他已经怀疑上了自己。
今日只怕是为了报复而来,他国公府杀了他母亲,那便让国公府的老夫人亲自到棺前去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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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他岳梁。
够狠。
可他岳家,蝼蚁之辈,也配?
岳梁手里的令牌举着不动,微笑回视。
僵持了一阵,朱国公最终还是咬牙跪了下去。
岳梁收好令牌,径直往里走去,走了几步被府上的家丁拦住,脚步顿住,转身同身后刚起来的朱国公道:“请问国公爷,老夫人的院子在哪儿,劳烦差个人带路,省得岳某乱闯了府上哪个姑娘或是夫人的闺房,那就不好了。”
朱国公半生戎马,归京后坐享名利。
先帝赐他国公府,朱家的女儿贵为皇后,这十几年来可谓风光无限,这是继晏长陵之后,第二次尝到被小辈骑在头上的感觉。
感觉很不好。
国公爷面色僵硬,也不同他绕弯子了,问道:“岳大人非要如此?”
岳梁点头,冲他一笑,“对,非朱老夫人不可。”
岳梁的笑容比起晏长陵含蓄很多,可眸子底下的坚决,并不少半分,让人不免想起了他另外一个绰号,茅坑里的石头。
又臭又硬。
不容朱国公反应,岳梁回头,同身旁大理寺的人示意,“国公爷既然不认陛下的令牌,只怕心中已有了反意,如此,反抗之人,皆以谋逆之罪,拿下。”
朱家世子赶来,便只看到了岳梁带着大理寺的人长驱而入的背影,想起之前被晏长陵骑在头上,如今连他岳梁也敢来咬上一口了,朱家再落魄,宫中还有个贵妃姐姐在呢,哪里容得了这些阿猫阿狗来欺负,心头一怒,追在身后,从小厮的手里躲过木棍,“哪里来的丧门星,当我国公府是何地,一身丧气也敢往里面闯,来人,擅闯府邸之人,打死为止”
岳梁头也不回。
自有身后的大理寺侍卫应付。
国公爷对此也视而不见,今日若他朱家的老夫人轻易被岳梁请出去,那他国公府往后的脸面何存?
皇帝是愈发糊涂了。
他糊涂,另外的人呢?
他就没拦下来?朱国公回头同身边的幕僚苏卓吩咐道:“立马去宫中报信,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
大理寺的人都是练家子,对付几个家丁易如反掌,朱世子手里的棍还未砸到岳梁身上,便被大理寺侍卫一刀削成了两截。
有皇帝的令牌在,家丁去拦,还能解释为朱世子一心护着老祖宗,乃一片孝心。
朱国公却不能动,暗卫更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岳梁闯入朱老夫人的院子。
朱老夫人年岁虽高,身子骨倒硬朗,每日吃了午饭习惯歇一会儿,如今刚起来,婆子扶着她坐在了外面的圈椅内,替茶让她漱了口,再细声问道:“老夫人,今日想吃什么?”
午睡后少不了下午茶,天气热了,老夫人喜欢吃些瓜果,“把昨日国公爷送过来的蜜桃削了吧。”
婆子应了一声是,转头去屋里取,端起碟盘事,皱了皱眉,低声嘀咕道:“昨日我记得是六个,怎只有五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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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桃罢了,当是自己记错了,取出两个拿去洗了,再削好取最红最软的地方,切成块儿,摆盘端到了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来没来得及伸手,便听到了一阵动静。
院子里的家丁和婆子齐齐被挤退到了院子内,随后十来个黑压压的侍卫跟在一位身穿孝衣的人身后,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
老夫人一愣。
许是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有人闯上门来,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几日天气好,门扇没关,岳梁抬头时也看到了屋内坐着的老夫人,拱手对她行了一礼,“晚辈见过老夫人,今日冒昧登门,还请老夫人见谅。”
话音一落,适才被打散的家丁和朱世子追了上来,将几人团团围住。
朱国公也赶到了。
岳梁神色淡然,只看着里头的老夫人,亮出了皇帝的令牌,黑眸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跟前的院子,提高了声音道:“晚辈岳梁,大理寺少卿,昨夜家中走水,家母不幸葬身于火海,晚辈恐其灵魂下不了幽都,素闻老夫人名望,今日特此前来请老夫人前往替家母镇魂扶棂。”
朱老夫人老是老了,耳朵和眼睛都没问题,起身让婆子搀着走了出来,看了看岳梁手中皇帝的令牌,问道:“是岳家老夫人?”
岳梁垂目回话:“正是。”
朱老夫人没出声,示意婆子将她扶到院子内,到了岳梁跟前,松开了婆子的手,微微提了提衣袍。见她要往下跪,朱国公面色一紧,脚步往前迈去,朱世子也出声阻止,“祖母!”
岳梁也没让她跪下去,缓缓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圣上贤名,素来敬重臣子,老夫人乃先帝亲赐一品诰命夫人,不必行跪。”
朱世子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推开他,护在老夫人身前,“祖母不能去!他岳家算什么东西,配得上祖母去扶棂!”
“住嘴。”朱老夫人出身于高门,虽从未经历过大风大浪,但尤为重礼,容不得子孙在人前失礼,既已有了皇帝的令牌,这一趟,她是如论如何都要去了,看了一眼自己脸色铁青的儿子,倒没觉得有何丢人,同岳梁道;“早年我与岳老夫人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如今身去,我身为长辈,该当去看一眼。”
朱国公还在等着人来救场,只能拖延时间,上前道:“既然老祖宗答应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岳大人先同朱某去前厅喝一盏茶,也容老夫人梳洗一番如何?”
岳梁没动。
朱国公又唤了他一声,“岳大人,请。”
岳梁突然道:“岳某最近在查驸马爷的案子,怀疑驸马恐还活着,八成又是同长公主在闹别扭,国公爷若是看见了人,还请告之。”
朱国公脸色一变,稳住心绪道:“还有如此之事?岳大人放心,若有消息,必会相告。”
岳梁冲老夫人拱手,“那晚辈就在外恭候老夫人了。”
说完刚转身,便见老夫人的屋内突然窜出一人来,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人已躲在了岳梁身后,抓住了他的衣袖,连连道:“岳大人,救命。”
岳梁扭过头,看着跟前衣衫褶皱,头发凌乱,一身狼狈之态的人。
正是‘死’去的赵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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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梁缓缓抬头,看向朱国公,等着他给出一个解释。
朱国公脸色难看至极,先前尚且还能忍,如今知道自己没了出路,眼里已起了杀意,吩咐婆子,“把老夫人扶进屋。”
“这,这是谁啊怎么会在我的屋子里!”老夫人一阵后怕,吓得失了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婆子见屋里竟然躲了一人,也被吓到了,赶紧把老夫人搀扶进屋。
待门扇一合上,朱国公便道:“一个都不许放出去。”
身后的家丁瞬间换成了府里的暗卫,冲上来与大理寺的人厮杀成了一团。
赵缜这几日躲在老夫人的床底下,白日大气都不敢出,只有夜里等到老夫人歇下了才敢出来,怕暴露,不敢偷吃太多的东西,两日下来,人早就没了力气,此时脸色惨白,只求着岳梁能带他出去。
岳梁也给了他保护,吩咐身后的侍卫,“先送驸马爷走。”
一场厮杀,刀光剑影,大理寺的侍卫紧紧地护着赵缜和岳梁。
两人皆乃文臣,不会耍刀,大理寺的侍卫再厉害,来的也不过十来人,几人很快被包围其中。
正是水深水热之时,院子上方的瓦片上突然飞来了一阵箭雨。
朱国公脸色大变,大理寺的人趁机带着岳梁和赵缜冲出重围,一路往外退,退至一处角门时,岳梁没再走了,同赵缜道:“赵公子先走,外面有人会接应你。”
赵缜捡回了一命,对岳梁感恩戴德,抱拳道:“多谢岳大人,今日救命之恩,赵某来日必会相报。”
岳梁点头,“嗯。”
赵缜只想快速离开这个随时会要他命的地方,起初朱国公劝他假死之时,他便不同意,人一旦死了,价值也就没了,他如何‘复活’?
可朱国公一意孤行,说什么为了揪出背后之人,让他暂时先忍耐几日。
谁知这一忍耐,便忍了一个多月,外面的人恐怕早就以为他死了。
果然,朱光耀生了杀心。
他能考中状元,当上驸马,并非愚笨之人,不断与朱光耀周旋,最后知道他铁了心要灭口了,不得已才偷溜到了老夫人的屋内,躲在床底下两日。
若非今日岳梁凑巧来了院子,他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光。
终于出来了,赵缜一路直奔向门外。
冲得太快,被门槛绊住,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子一抬头,便见对面的巷子墙下立着一位青衣圆领长袍的公子爷。
正双手抱胸懒散地靠在墙边,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赵缜再熟悉不过。
不是晏长陵,又是谁。
赵缜:
时隔两世,再看到这张脸,梦里那些挡在眼前的黄沙虽已不存在,可对晏长陵来说,依旧是一场噩梦,微微弯唇,起身朝他走去,“赵兄,别来无恙。”
第49章 第 49 章
第四十九章
在赵缜还未成为驸马, 晏家大姑娘子尚未嫁去大启之时,晏长陵便是这般与他称兄道弟。
两人相遇,是在赵缜来京城赶考的第一日。
赵缜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 站在客栈柜台前,一枚一枚地同老板数着铜钱。
京城内从不缺有钱人,许是没见过这么墨迹的,众人齐齐看着稀奇, 晏长陵与陆隐见在二楼饮酒,察觉到动静,也望了过去。
见其数到最后还差一枚, 遗憾地叹息一声, 抬头同老板道:“抱歉,我银钱不够,打扰您了。”
客栈是陆隐见开的, 许是在他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的影子,同客栈掌柜的使了个眼色, 掌柜地把人留了下来, “算了, 差一枚就差一枚吧,这位公子请吧。”
赵缜却摇头,“无功不受禄, 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多谢贵人的好意。”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掌柜的一愣。
看热闹的无不摇头,“傻子。”
陆隐见一笑, “看来他还不知道,骨气这玩意儿一点都不值钱, 等他尝到了真正的苦难,便会明白,嗟来之食有多不容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长陵并没放在心上。
谁知回去时,又遇上了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长陵的荷包被一位小乞丐顺走了,里面不过一点散银,本没打算追,被赵缜瞧见,愣是追了半条街,把荷包追了回来,递给了晏长陵,同他道:“银钱得来不易,还请公子妥善保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长陵看着他满头大汗,甚至一直脚上的鞋子都没了,提了提肩上挎着的布袋,回头又一路去找鞋。
晏长陵跟上去,问了他名字。
得知他是州府送进京城入白鹭书院的寒门学子,晏长陵道了一声有缘,以同窗的身份,替他带了路,把人领到了书院,知道他好面子,暗里打点,直接让他入住到了书院。
之后两人时常走动。
比起晏长陵的嚣张,宴玉衡的钱多人傻,陆隐见的要胆不要命,赵缜的细心几乎弥补了三人的所有不足,渐渐地也融入了三人之中。
晏长陵曾经真拿他当兄弟。
入学的几年内,他资助了赵缜所有的费用。
得知他想念家人,自掏腰包,在状元巷内给他买了一间院子,让他把赵老夫人接了过来。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算得上第二个王公子。
但赵缜并非金公子。
金公子要的只是名与利,从未想过要王公子的命。
赵缜不仅杀了他的姐姐和外甥,最后还让他如一条丧家之犬,周游在外,一路流浪,打断了他一身傲骨,眼睁睁地看着下属因为他而一个一个地死去。
上一辈晏长陵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他,要他如此来报复。
此时虽还没经历过那场黄沙峡谷内的惨烈,但这时候,他也已经背叛了自己。
是以,答案他赵缜能给。
赵缜没料到会碰到他。
可稍微一想,便也明白自己上了岳梁的当。
只怕两人今日这一出戏,是特意为了等候他了。
自打他尚了长公主后,便没与晏长陵再见过面。
听说晏家大娘子许给了大启太子时,自己也曾想过上门去解释,但一想到解释了又如何,事实已经如此了,他再上门,不过是去自取其辱罢了。
如今再见,往日的关系便已成了过去。
赵缜躬身朝他行礼,“晏兄。”
在礼数上,赵缜对晏长陵一向恭敬,无论是有人还是无人,见了他都会行一个大礼,最初晏长陵阻拦过,见他压根儿不改,便也随他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对他毕恭毕敬的人,让他坠入了地狱。
晏长陵眸子内生出了厌恶,“赵公子莫不成以为你我还能做回兄弟?”唇角一勾,看着他,讽刺地笑了笑,“你也配?”
赵缜出身寒门,当初怕他与京城内的世家子弟相处之时会自卑,晏长陵每回把他带在身边,以兄弟相称,是为给他鼓励,也是给众人警告,别欺负他。
从认识到现在,晏长陵从未同他说过这样的话。
赵缜垂着眸子没出声,半晌后道:“晏公子。”
晏长陵不想与他废话,转头与沈康道:“带走。”
—
人带到了锦衣卫,晏长陵直接让沈康将其关进了牢房,赵缜倒也没有问他为何要关自己,像是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也不打算反抗了。
这段日子他虽被困在国公府出不去,但多少听到了府上的风吹草动,大抵能猜到一些。
朱国公的计划失败了。
那份被偷出来的圣旨没了,官也丢了,还惹上了大理寺。
如今晏长陵连同岳梁,要反过来报复他朱家了。
而前些日子自己到底是被谁蒙头绑去拷问了两日,如今也有了答案,从声音和年纪上看,应该是晏长陵的那位刚进门不久的少夫人。
至于自己是如何败露的,就不得而知。
赵缜没等多久,晏长陵走了进来,屏退了狱卒,身边只留下了周清光,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牢门外。
同岳梁打了一架,那身衣裳到底不能穿了,遂换上了指挥使的飞鱼服,底下的撒拽随着他落座的动作散开,华丽得耀人眼。
赵缜认识,是由云锦中的妆花罗,妆花纱,妆花绢制成。
多好的缎子。
他这个人一身的光芒,彷佛生来就站在顶峰,永远都不会坠入尘埃。
事实也如此,他高高在上,站在了自己无法瞻望的高度。
晏长陵扫了一眼他落在自己身上,略带呆滞的目光,直截了当地问道:“赵公子为何要谋反?”
赵缜一愣,莞尔道:“晏兄倒是没变,还是习惯吓唬人,我这样的出身和秉性,晏兄又怎会不清楚,我哪里有胆子去谋反。”
“你什么样的秉性?”晏长陵一声冷笑:“出卖朋友,卑鄙无耻,卖国求荣?”
赵缜没有去反驳,知道他正在气头上,反驳也没有用,“晏兄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晏长陵见识过他的伶牙俐齿,曾为了替自己争辩,把对方说得羞愤欲死。
今日他终于要拿着曾护着他的利刃,对准自己了。
晏长陵不与他多纠缠,“我不怕你不承认,我问你的问题你可以不答,但你应该知道,我晏长陵的脾气,谁敢算计到我头上,不会有下场,更不会让他轻松去死。”
“知道。”赵缜点头,“我尽量。”
晏长陵问他:“朱侯爷从御书房偷走的那张圣旨,你可有参与?”
赵缜觉得他多少有些不讲套路,一上来就问了这么一个难以让他回答的话,无奈一笑,“看来晏兄是恨透了我,想要诛我九族啊。”
晏长陵也道:“看来我在你心里还是太善良了,诛九族?把挡你路,驱赶走你们母子二人的族人都解决了,岂不是如了你愿?”
“你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一无是处,但你有一颗孝心。”
赵缜眉心一抽,抿唇笑道:“想不到我在晏兄心中,如此不堪了。”
晏长陵见过他很多面,唯独这副阴阳怪气的嘴脸没见过,看多了恶心,转过头摊开了与他道:“圣旨在御书房,即便是皇后来了,当值的奴才也不会离开岗位,皇后说是被自己的奴婢偷出,偷偷送出了宫外,这样的说辞,骗得了陛下骗不了我。”
“圣旨就摆在桌上,说明陛下当日便会使用,那么大个东西突然从案上消失,当场的太监不可能发现不了。”晏长陵眸子里的冷光如同利箭,看向他问道:“偷圣旨的人还有谁?朱侯爷拿了这份圣旨,倘若当真盖上了兵部尚书的印,是打算用在哪儿?你为何要帮他,是要拿着圣旨,去边沙将我晏家军,一并埋进黄沙?你到底图什么?”
赵缜听他一连串问完,赵缜叹息了一声,“晏兄问的问题有点多,我只能择其中一部分来回答你了。”
“晏家军的威望太高了。”赵缜看着他,“这一点晏兄心中早就知道,可你不想改,也不想收敛自己的锋芒,你认为自己问心无愧,能者多劳,你有那个本事还怕旁人来说?待你带着晏家军替大酆攻下边沙后,所有的人都只会感谢你,你是盖世英雄,永垂不朽,这么想确实也不错,你能完成。可晏兄忽略了,原本十个人干的活,被你一个人干完了,还用了他们十分之一不到的财力与时间,你说,你让那十个人如何活下去,让他们如何立足?”
晏长陵有片刻的怔愣。
这些话是他在上辈子颠簸流离之时,也从一个将死的忠心下属那里听到过。
原来个个心头都是如此想的。
哑声问道:“我触碰到你的利益了?”
赵缜摇头,“那倒没有,晏兄一向对我很是关照。”
“那你为何要背叛?”晏长陵有些失控,眸子乏出红意,声音也大了一些,“你们捏造圣旨,让我宴家军全都死在边沙,想让我晏长陵永远回不来。”
赵缜对他后面的这些假设,没有否认,虽不知道计划具体如何,但知道凭朱国公对宴侯府的恨,那样的结果,确实很可能发生。
赵缜能理解他的痛苦和怒意,但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缓缓地道:“家母为了我,只身一人来了京城,蜗居在方寸之地,从无怨言,也别无所求,六十大寿之时,想要一匹锦缎,做一身新衣,我尚在读书,一年到头的开支还得仰仗晏兄,哪里有钱去买,可我无法拒绝她渴望的目光,我厚着脸皮,去了晏府找晏兄,但晏兄不在,后来没买上。”
晏长陵一愣,倒确实不知道还有这一件事,“就因为一匹锦?我赠予你的东西还少?值不上一匹锦?再说,我当日不在,你隔日不知道再来找我?”
一匹锦,能让他攀附长公主,算计长姐在先,后又生出背叛之心,要了他晏家满门的性命?
“看来,他们是没告诉你了。”赵缜道:“我上门时,恰好碰到了府上的二夫人,见到是我,她心情很不好,骂我心肝子厚,说我是无底洞,分明是个读书人却不知何为尊严,她让小厮把我赶了出去,丢给了我三枚铜板,告诫我,往后不许再来府上,换个地方乞讨。”
晏长陵一怔,完全不知这些事。
赵缜继续道:“二夫人说的没错,我与晏兄称兄道弟久了,便当自己是个人了,一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我赵家的家训,君子不受嗟来之食,我没有怨恨过谁。”语气突然一顿,回忆道:“可二夫人,她找到了母亲”
赵缜眼睛一闭,那一幕无论过去多久,他都忘记不了,“她羞辱了母亲,把母亲的衣物一件一件地翻出来,指出了哪些是晏兄赠予我的”
尤记得母亲蜷缩在地上,绝望又无助地看着他。
那一日,是她的六十生辰啊。
而晏长陵在他高中之后,却拿银子给他买来的那一处院子,除了告诉世人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晏家所赐之外,无疑又是另外一巴掌。
赵缜苦笑,“尚公主与我而言,是一条捷径,也是我赵家唯一的出路,我知道我这样做,对不起晏家大娘子,可我无法选择。”
漫长地安静之后。
晏长陵张了张嘴,半晌才咬牙道:“可就算如此,你尚了公主后,为何还要来恨我晏家?”
“我也没有办法啊。”赵缜突然道:“谁让你们晏家人结的梁子太多,长公主也想要你们的命啊,我不配合,她就要与我和离,让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那我所努力的一切,不都成泡影了吗?”
“你竟是如此”晏长陵愣愣地看着他,顿了一阵,才说出来那几个字,“蝇营狗苟。”
“蝇营狗苟?”赵缜似乎也被这几个字刺到了,大声笑了起来,“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晏兄,你这样的贵人,怎么会理解何为穷日子。”
晏长陵曾听陆隐见说,赵缜此人心思太过于缜密,他行事时多顾忌他一些,小心他记在心上,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时他没当回事。
如今明白了。
晏长陵怒道:“凭什么你的贫瘠,还用我的牺牲去换?我欠你了?”
“那我有什么办法!”赵缜打断他,“当你吃不起饭,为了一匹布,让自己的母亲被人羞辱之时,你还有心思为他人考虑吗?”赵缜依旧在笑,可那笑,又像是在哭,歇斯底里地吼道:“到了那时,你只怕是恨不得所有人都与你一样,都烂死在泥潭里!”
那话如同利刃刺在晏长陵心口。
让他想到了在边沙最后的那段日子,看到长姐死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刻,他确实也有过,为何都不去死?
为何他们就应该活在世上。
为何死的人是他的亲人,为何不是正在外面那些欢声笑语的人
赵缜看着他惨白的脸色,继续道:“晏兄难道不知道?一件小事,他埋在心里久了,是会生根发芽的。”
侮辱他的是晏家二夫人,他要恨,应该报复她才对,确实不该去害他。
但人就是这样啊,“即便你没有对不起我,还曾帮助过我,可我要想害你之时,我会自己告诉自己,你为何生来就能锦衣玉食,随随便便一挥手,便够我们母子俩一个月的口粮,而我却在泥潭里挣扎,为了一匹锦,让自己的母亲被人侮辱。”
“从晏大娘子嫁去大启,我知道你我彻底决裂之后,我便告诉自己,我所受的一切都是你晏长陵所赐,这样我便能越来越恨你,做起事来,也不再有所顾忌。”
赵缜自嘲一笑,“你就不该来管我啊,我早就说过你那颗烂好心,迟早会被自己害死,你却觉得你是在行善事,但愿这一事过去,能让你长点记性。”
第50章 第 50 章
第五十章
牢里的人都被清了出去, 两人的说话只有周清光能听见,自小在军中长大,能用武力解决的他们从不动嘴, 周清光还没听过这么不要脸的言论,好几回都恨不得上前掐死赵缜。
晏长陵则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嗓音很轻, 仿佛很痛,“你就是因为这个,要了长姐的命, 要了我的命, 我晏家满门”
就因为自己的轻狂,最后没有好下场。
上辈子他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他, 要他家破人亡,原来是自己的出身惹出来的祸端。
那还真是躲不过了。
晏长陵一笑, 眼底染了红意, 突然轻飘飘地嘲讽道:“你母亲穿不穿锦, 关我屁事。”
“我欠你的,还是欠她的?她穿不起,是因为她自己没那本事, 既没本事,就该认清现实,不该去奢望那一匹锦。”有一句他没说错,自己生来锦衣玉食, 是比他赵缜好过许多,那又如何?“我晏家能有今日的荣华, 乃我晏家祖先凭着双手,勇气,甚至舍去性命打拼而来,你羡慕不来,嫉妒不来,你们赵家在上一辈,上上一辈,皆为碌碌而为之辈,而将来”晏长陵扫了一眼他那副彷佛被生活所逼,而无能为力的模样,只觉恶心,道:“起码在你这一辈,依旧望尘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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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喜欢与陆隐见相比吗?”晏长陵劝他别与他比,今日却道:“你连他一个脚指头都比不上。”
两人同样都有着衣不蔽体的过去,但一个无惧无畏,努力与命运做着斗争,一个却怨天尤命,自卑又自利。
之后晏长陵没再去看他一眼,起身离开了地牢,临走前同他道:“你赵缜亲身教给我的教训,我晏长陵记下来。”
赵缜一句话也没说。
面色惨白。
不知是不是被他的那番话打击到了自尊,跌坐在冰凉潮湿的地上,耳边突然响起了长公主的埋怨声,“今日要这,明日要那,当自己是谁呢?!一面想要本宫端茶倒水孝敬,一面又问本宫要银子买缎子,这不是可笑吗。下贱妇人若是没了本宫的抬举,她算个什么东西,同人提鞋都不配”
接着又是另外一幕,廊下婢女围成一团,低声议论道:“你们看到了没,今日老夫人置办的那身新衣?”
“能不瞧见吗?非得拉着咱们问,好不好看。”一女婢噗嗤一声笑,“老都老了,还穿什么绯色,屋里有铜镜又不是自个儿没长眼睛,丑不丑能瞧不出来吗。”
“村野来的妇人,哪里知道美丑?真把自己当贵妇了,指不定真认为好看呢,咱就等着吧,到了宴会上,有得热闹看了。”
“长公主怎么就看上了驸马?”
“怎么就不能看上了?驸马乃新科状元,人才又不差,差的是门户,还有个拿不出手的老娘罢了。”
“我要是驸马,有这样的母亲早就送回了老宅子藏着不敢见人了,亏得他拿出来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个丢人的娘一般,还妄想让长公主伺候,真是可笑”
昔日的片段,不断地浮现在眼前,讽刺声频频入耳,喋喋不休,震耳欲聋。
“别吵了!”赵缜突然怒吼一声,堵住耳朵,抱着头,哭出了声来,“母亲啊,你到底还是害死了孩儿”
晏长陵没听到他那一声,不然犯不着又得恶心。
从地牢出去,一路沉默不语。
周清光快走两步,同他并肩,偷看了一眼他脸色,自告奋勇,“主子,我去了结他?”
这人真不配活着。
他终于能理解主子为何会突然从边沙回到京城,这一计谋倘若当真被他们得逞,不只是晏家军,边沙所有的将士,沿途的百姓都得完蛋。
前线兵将的命运一半都掌握在了当权人手里,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遇上敌人不足为惧,拼一拼尚能活下来,就怕被同盟背后戳刀,死得不明不白。
晏长陵面色瞧上去没什么精神,淡然道:“让沈康把证词整理好,交给陛下,人留着,同国公府的案子一道审。”
先前朱国公盗了圣旨,陛下尚且不知他拿来有何用,多半是看在了皇后与太子的面上,只罢免了他的官职,并未治他的罪。
如今有了赵缜作证,他想保国公府也保不住了。
从地牢上去,外面已一片漆黑,锦衣卫的侍卫提灯迎上前,替他照着脚下,晏长陵缓缓走向大门,脚步刚跨过门槛,便看到了门外立着的一道身影。
白明霁已等了他半个时辰,怕打扰了他,没让人进去禀报,此时见人出来,便转身立在门口,看着他缓缓走过来。
早上两人一道出发去了大理寺,一日光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晏长陵有些累,不知从何说起,也不太想开口,想安静一阵。
白明霁也没问他到底怎么样了,待人到了跟前,便俯身去牵他的手,手有些凉,白明霁握了握,问他:“不是说体热吗,怎么这么凉?”
晏长陵一愣。
在钱家她都听到了?
听到了,她没戳穿他?
白明霁没去看他尴尬的脸,拖着他的手,把人拉到了车上,递给了他一块米糕,道:“拿过来时,也是热气腾腾的,可惜如今凉了。”
晏长陵这才察觉自己一日没吃东西。
自然也记得上回他给她买的那个米糕,伸手接过来,逗她,“还恩来了?”
白明霁没应,催他道:“快吃吧。”
晏长陵慢慢地嚼着。
白明霁安静地坐在他身旁,等着他把那块米糕尽数吞进了肚子里,又递给了他一个水袋,“小心噎着。”
晏长陵迎头灌了一口,腹中饱了,脸色也好了许多,手里的水袋还给了她,嗓音低哑,“多谢。”之后便不再说话。
自从他在边沙睁开眼睛,知道自己回到了半年前后,便把经历过的那一场灾难,归为了一场梦,不去回忆梦里的一切。
今日见到了赵缜,把他的记忆勾了出来,画面血淋淋地摆在眼前,恍如昨日,满手鲜血的感觉至今还记得一清二楚。
哪里又是一场梦。
马车一路往府上赶。
晏长陵突然累了,把头往白明霁身上一靠。
白明霁胳膊抬起来,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腿上,手搭在他额头之间,轻轻地抚着,“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不知是小娘子身上温暖,还是马车摇晃起来容易犯困,晏长陵当真睡着了。
快到晏府时,白明霁并没叫醒他,深知噩梦带来的痛苦,若是醒了只怕再也难以入眠。
白明霁掀开帘子,让马夫把马车停在了巷子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知过了多久,白明霁也开始打起了瞌睡,怀里的人终于动了动,眼睛惺忪睁开,看着她的脸,恍惚了一阵,起身问道:“到了?”
白明霁挪了挪腿,点头,“前面就是门口了。”
睡了一觉,晏长陵精神了许多,并不知道她等了多久,下车时没见她跟上,回头去看,便见她半蹲着身子,僵在那里迈不动脚了,愣了愣,问道:“你等了多久?”
白明霁没答。
被他那一颗头沉甸甸地枕得太久,此时一动,双腿像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咬里面的血肉,又麻又疼,一时半会儿回不了血,同他道:“你先下去,我马上就来。”
话音一落,晏长陵便弯下腰把人抱了起来,轻轻松松地下了马车。
本以为下来了他便会放下自己,谁知他竟然抱着她跨过门槛,完全没有松手的打算。
小厮还在后面提着灯跟着,羞涩是一回事,怕他累着了,白明霁抬头看他,谢绝了他的好意,道:“我是来安慰你的,不是让你来干苦力活儿的。”
晏长陵极为不屑地一笑,“这点就叫体力活儿?未免太小看我了。”说完后搂着她大腿的手,还往上一颠,“你这点重量,太轻了,还没我两个沙袋重。”
白明霁:“”
如果这样能让他找回一点自信,他要抱就让他抱吧。
白明霁没再拒绝。
到了屋前,素商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慌忙问道:“主子怎么了?受伤了?”
白明霁就知道会惹出误会,还没来得及解释,晏长陵先斥道:“没见识的丫头。”腿一迈,把人抱进屋,放在了软塌上,蹲下身去退她的鞋袜。
白明霁不习惯被人摸自己的脚,尤其还是被他这个刚被摧残过的人来伺候,挣扎道:“我自己来。”
晏长陵手上的力道没松,握住她的脚,退完她的鞋袜后,手掌抚住她脚踝和小腿上轻轻揉了一阵,问道:“还麻吗?”
白明霁摇头,“不麻了。”
又道:“你不用管我,顾好你自己吧,一块米糕填不了肚子。”不待他回答,起身走去外间,同刚挨了骂还没反应过来的素商道:“去给世子备几样菜,他还没用饭。”
见她站起身,跳开好远,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生怕惹到了自己,晏长陵失笑,他还没那么脆弱,“下回别傻了。”
“郎君怎么知道我傻了?”白明霁回头。
晏长陵疑惑地看着她。
白明霁没去掩饰自己的目的,“郎君看不出来吗,我这分明是在趁虚而入,在你最失意之时给予关怀,往后便能在郎君心里博得一席之地,这样方才能让你从仇恨中分出一些心神,与我继续好好过日子。”
今日岳梁与他进宫之后,她便知道两人演的是一出戏。
一个把国公府的老夫人请出来扶棂。
一个把‘死’去的赵缜引了出来。
赵缜落网,他终于可以报仇了。
可她思来想去,这辈子似乎再也找不到比晏长陵更合适过日子的人了。
今日他抓了赵缜,必然已从他口中得知了上辈子的真相,最能泄愤的直接办法,便是一个一个地去杀光。
若是如此,那他这辈子注定过不好。
他过不好,身为他的夫人,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要是他能先克服仇恨,且忍一忍,等到时机成熟,拿到了证据,再去一一讨回来,实则也能解恨。
但她没有资格去劝说他。
晏家满门,她无法去承载他的恨意。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她觉得很满意,是以,这才试图去挽留。
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一步一步地来。
她不会拐弯抹角,说出来的话,便是真心实意,晏长陵承认又被她撩拨到了,看着她无奈一笑,半真半假地道:“那得看夫人对我有多少真心了,我这人吧,对感情要求不高,但一般的情意又不足以让我感动。”
白明霁一愣。
她听不懂。
晏长陵又道:“夫人一定要坚持,对我多花一点耐心,我也并非铁石心肠,对了,我很吃软磨硬泡那一套。”
白明霁:
看他似乎没事了,白明霁放了心。
没与他磨嘴皮子,拉着他进屋去洗漱。
吃过了一块米糕,晏长陵没什么胃口,素商备好了一桌的饭菜,他也只草草扒了两口,便搁下了碗筷,洗漱完坐在外屋的摇椅上。
白明霁知道他今夜多半睡不着了,洗漱后提了一盏灯给他搁在面前,怕他又被蚊虫叮,让素商点了熏香,歇息前同他道:“我先睡了,郎君也早些睡。”
晏长陵躺在椅子上,迎头望着上方的小娘子一笑,点头,“好。”
白明霁先行睡下,入睡很快,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不断。
梦里都是郎君要与她挥手道别。
翌日一早起来,便听金秋姑姑说,“天没亮姑爷就出去了,奴婢见他脸色不对,想必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
白明霁心里清楚,他今日是为讨债而去。
不知道他会怎么选,心神难得有些不宁。
用过早食后想给自己找点事干做,不知道白明槿的那桩婚事如何了?让素商收拾一番,正打算回白家问问,人还没走出去,二夫人来了。
为了二公子的调遣之事。
钱首辅一去之后,朝廷唯一能反对废除世袭官职的人没了,新的改革很快推行,早前那些还指望着有所转机的人,彻底乱了阵脚。
二夫人便是其中一位。
自打上回在白明霁手里吃了亏后,知道晏长陵扶着这位少奶奶,二夫人不敢再贸然来得罪,见这些日子两人忙里忙外,很少呆在府上,自己也巴不得落了个清净。
他们不来要账本,正和她心意。
若是可以,她是万万不会主动往上凑,可二公子的事,已经迫在眉睫,待朝廷的通告一下来,他就得离开京城,去县城里赴任。
九品县令,穷乡蔽野里真正的芝麻官。
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如今改革的热潮正当头,一旦出去了还能轻易回来?想到将来二公子要在一个县城里安家,娶妻生子,生根发芽,离京城越来越远,二夫人心头就如同一把火在烧着,日夜难寐,今日是如何也熬不住了,忘掉上回自己发过的誓言,“再也不来了。”又一次登了门。
她不敢去求晏侯爷,也没那个必要去求,凭晏长陵和皇帝的交情,把二公子留在京城,并非难事。
二夫人特意调了几盒上好的胭脂水粉,几匹珍藏的贡缎,客客气气地上了门,远远见素商手里提这个包袱,紧赶了几步,把白明霁堵在门内,笑着招呼道:“少奶奶在呢?”
白明霁实在不喜这位二夫人。
又蠢又世俗。
换成以往,她必然晾着她不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她好歹也是晏长陵的二婶子,怎么着得给他点面子,想起上回嬷嬷骂她耍大,白明霁只能先招待她,“婶子来了,坐。”
二夫人同她寒暄了一阵,正打算坐去木几前慢慢与她说,白明霁这回眼疾手快,及时阻止,“婶子且慢。”
二夫人一愣,半弯下的身子硬是僵住,白明霁忙吩咐素商,把那块绣着平安符的蒲团拿过来,换成了一块素色的蒲团,再与她道:“婶子,请吧。”
二夫人脸色不是很好看,这是嫌弃她把她东西坐脏了呢。
但这回是她求人,不得不忍着,强挤出笑脸来,“世子和少奶奶这段日子还真是忙得很,连家都顾不上回了,昨儿老夫人念叨,如此下去,她何时才能抱上孙子。”二夫人捂嘴笑了笑,显得同白明霁多亲热一般,凑近低声道:“还连我也一并挨了骂,说我不知道体谅你们,家里又不是只有世子一人,除了他,还有个吃着闲饭的弟弟呢,这小子也是,看到他兄长整日忙得焦头烂额,也不说帮一把”
白明霁听明白了,这是来要官的。
且不说晏家的二公子不喜欢读书,整日只知道遛鸟,就算让他跟了晏长陵,她以为说帮忙就能帮得上忙?
白明霁一向是个刀子嘴,“婶子的意思是要让二弟入锦衣卫?”遂皱眉道:“只怕没那么简单,锦衣卫整日刀尖上舔血,没点真本事,到头来会害人害己。”
二夫人知道这一点,“也不是一定要去外面执行任务,你二弟身子底子不好,也去不了,留下来帮世子爷记个笔录倒不成问题。”
白明霁道:“那就更难了。”
二夫人看着她。
“锦衣卫的笔杆子,得要贡士出身。”
二夫人面色一僵,她不就是说二公子连个贡士都没考上,一时也没忍住,半带赌气半带揶揄地道:“那端茶倒水总能帮得上吧?”
白明霁还是摇头,“锦衣卫的文官门槛,最低也要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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