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他一个少将, 没杀过人,谁信?但能让他说出这等多余且所有人都能揭穿的谎言,其中的弦外之音却非凡。
锦衣卫众人齐齐看向门外。
还真是少夫人。
晏长陵整理了一番衣袖, 走了出去。
今晨刚被表白过,心中的那股优越尚存,温和地瞧了一眼小娘子,“你怎么来了?”虽然也很想见到她, 但他们还是得需要克制一会儿,轻言细语地道:“我正在审案,难免有些粗鲁之处, 怕是会吓着你, 你先且去隔壁等我一阵,很快便”
白明霁却没听他的话,也没看他, 目光望去屋内,突然问:“他就是钱家四公子?”
晏长陵刚点了头, 便见跟前的小娘子越过他身旁, 径直走到了钱四跟前, 又同他本人确实了一回,“你是钱家四公子?”
钱四虽没见过她,适才听到那声‘少夫人’便也知道了她的身份, 目光在她面上肆无忌惮地审视了一番,极为轻佻,“我是又如何,不是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没说完, 一记响亮的耳朵便落在了他脸上。
钱四公子只觉眼前黑了黑,脑袋被扇得偏去一边, 火辣辣的痛楚传来,不由睁大了眼睛,许是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可还没等他回神,白明霁又揪住了他头发,不顾人还在沈康手里押着,拽住便往外拖。
沈康也没反应过来,这头还拧着钱四的胳膊,白明霁又拽着他头发,两处一拉扯,钱四公子疼得眼泪花儿都冒出来了,惨叫连连,“别拽了,给老子松开”
沈康松了手,白明霁却没松,拽着四公子的头发,拖去门外,倒是同站在门口处的晏长陵打了一声招呼,“先借我一用。”
晏长陵见识到了她所谓的‘用’。
人拎到院子里,小娘子抬脚便踢中钱四公子的膝盖弯,干脆利落,钱四一个狗吃屎,人跪在了地上,与她相比,他适才的那番审问能称得上温柔。
钱家的管家看傻了眼,目光投向晏长陵时,被晏长陵捕捉到,冲他一莞尔,介绍道:“我夫人。”
管家点头。
这个他知道。
可这
怎么说也是钱家的四公子,不能这般跑上门来揍人啊!
“这”管家忙差了一个丫鬟,去知会大夫人。
白明霁倒也不怕人看到,揪来了白星南,让他站在自己身旁看着,再一脚踩在正要起身的钱四公子肩膀上,同他算起了帐,“往日你欺我白家公子,奈何没留下证据,我不方便与你钱四公子讨,但今日,你打了白星南哪儿,我就得打你哪儿。”
话毕,走去墙角拿扫帚。
钱家四公子被她扯住头发,挣扎了一路,整块头皮要掉了一般,又痛又麻,银冠也歪了,发丝散落下来,见她终于松开,一面忙着起身,一面羞愤不已,看到跟前的白星南时,大抵知道了是何原因。
在钱家甭管他是什么地位,但只要出去了,仗着钱家的名声势利,钱四欺负人欺负习惯了,即便此时吃了亏,也还是不愿意认错,对着白星南‘呸’了一声,“窝囊废,果然还是找女”
白明霁没让他把话说完,看了一眼白星南受伤的位置,手里的扫帚杆子对准他的一侧脖子,一记狠狠落下。
疼痛钻心,冲上脑子,惨叫声喊都喊不出来,钱四咬牙扑上去还击,白明霁根本没给他机会近身,扫帚如同长枪,白星南伤了哪里,她便打在哪儿。
钱四只顾得上抱脑袋嚎叫。
看到大夫人的人赶过来,白明霁方才停下,对着钱家人道:“今日你们都看见了,人是我白家大娘子打的,我不怕担责,你们谁有意见,大可来找,我白明霁随时奉陪,但你钱家想要仗着权势欺辱我白家。”回头看向在地上打滚的钱四,淡淡地道:“他就是下场。”
强势也罢,蛮横也罢,她无所谓,扔了手中的扫帚,撂下一句,“我见一个打一个,我不死,便是你们死。”
处理完了,这才回头看向立在身后门槛处,从始至终弯唇微笑的少年,抱歉一笑,“又吓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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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过后,怕是要他担上一个,家有悍妇的名头了。
印象一跌再跌,白明霁对自己也没有了多少信心,且有了事情做,生孩子的念头,似乎也没先前那般浓烈了。
他若是接受不了,就当那场表白从未有过吧。
晏长陵:
来的人是钱家的大爷。
官职未改革之前,他子承父业,将来必是内阁一员。
即便官职改革,凭着他当年高中榜眼的实力,和如今在翰林院的身份,将来再次担任首辅也不一定。
由翰林院另外一派推行的官职改革,却一直卡在了钱首辅手上。
众人想不明白,皇帝也想不明白,几次召见钱首辅试探,见其意见坚决,似乎放了心。
自古以来,官职改革皆是一场动荡,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血流成河。
尤其动的还是朝中大臣的根基,当年皇帝能坐上皇位,一部分原因靠的便是这些世家门阀的支持,击垮了长公主想要成为女皇的野心。
世家众星捧月,把他送上了那个位置,他不能忘恩负义,一坐上去,就对人家下手。
皇帝也怕得罪人。
如今彷佛就抓住了钱家这根救命稻草。
钱家大爷比起钱四公子,无论是态度还是言语,皆不在一个层次,人到了跟前,先同白明霁恭敬地拱手,“犬子无礼,娇纵蛮横,乃钱某教导不当,钱某在此替少夫人赔个不是。”
要论官场里的那一套,白明霁还真不在行。
他说赔罪,她便受着了。
钱家大爷转头又看向四公子,刚经历了丧子之痛,脸色本就苍白,如今神色一肃,面容看起来更为严厉,冷声斥责道:“逆子,还不向白公子致歉?”
白明霁本以为,照他钱四在外面的横行霸道,定会反抗两句,可钱家大爷说完,钱四公子连痛都不敢呼了,一身狼狈,弯下腰同白星南致歉,“是钱某得罪了,还请白二公子见谅。”
白星南被欺负习惯了,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又怕又虚,连连摆手,“没关系,我没事,真”
话还没说完,后领子突然被人拽住,一回头,见是晏长陵,推着他往前,推到了钱四跟前,“你也不用怕,这东西与我同窗之时,在我手里受了太多的委屈,如今来欺负你,就当是你替我这个姐夫还债了。”
晏长陵转身,同样拱手与钱家大爷致歉,“我夫人下手确实有些重,还请钱大人莫怪,若有下回,我尽量让她轻一些。”
钱家大爷面容僵了一瞬,忙道:“晏指挥放心,若再有下回,钱某自会亲手了结了此子。”
晏长陵也没同他客套,笑了笑,“惊扰到大人了,钱大人要是没有旁的吩咐,下官便接着审了。”
钱家大爷退后一步,再次拱手行礼,“有劳指挥。”
“应该的。”晏长陵弯身同样回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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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周正的做派,倒别具一番风姿,与先前的嚣张跋扈全然不同,举手投足一派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她莫不是被白明槿那小妮子给传染了,怎么就越来越喜欢了。
白明霁看入了神。
要不,还是坚持一下吧。
样貌好,人品也好,生出来的孩子,还能差到哪里去。
大不了,再给他买一个花灯。
晏长陵一番努力,回头便从小娘子的眼里,如愿看到了欣赏,一鼓作气,走到她跟前,拉起她的手,“下回要再遇到这等事,便让为夫来吧。”关心地问她,“手疼吗。”
白明霁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摇头,“不疼。”
手一旦拉上了,就很难放下了,晏长陵问她,“要不进去坐一会儿?”他尽量快些审,审完了一起回家。
白明霁没什么事,也有些好奇钱家大公子是如何死的,当下点头,“好啊。”
白明霁不走,白星南也不能一个人丢下她先走。
原地徘徊了一阵,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找了一张最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垂着头,尽量将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
钱四挨了一顿打,可该审的还是要继续审。
不知是被白明霁打了一顿的缘故,还是被钱大爷训斥了一通,钱四先前的嚣张不见,问什么答什么。
晏长陵也无心再耽搁,认真办起了正事,问道:“昨夜大公子是何时找的你。”
钱四答:“我没注意,应该是戌时,天色已经黑了。”
“找你为何事?”
钱四脸色变了变,道:“问了我学业上的事。”
学业。
他那学业,确实令人操心。
可昨夜是大公子办满月,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闲心问他学业上的事。
晏长陵没功夫听他瞎扯,传了大公子身边的小厮进来,“你来说。”
小厮跪在地上,还没从痛失主子的悲伤中走出来,看向钱四,此时竟也敢恨他一眼,“四公子觉得丢人不好说,那小的便来说吧,昨日满月酒上,四公子怂恿了府上的三位公子,借金公子成名之事,羞辱了一番王公子,害得王公子当场离席,大公子听说后,派人登门去致歉,回头便叫来了四公子说教。”
这事晏长陵还真知道,她和白明霁都在场。
当时钱四并不在。
算是长进了。
学会了借刀杀人。
小厮继续道:“四公子平日在书院的所作所为,大公子也听说过,为此也劝说过他无数回,他不仅没有悔改,竟然还接着大公子的满月宴,行那仗势欺人之事,此事四公子倒是没露面,却让大公子丢了脸面,大公子这回是动了怒,斥责四公子了一句,有那害人之心,为何就不能将心放在学业上,没成想戳了四公子的痛处”
照这意思,是四公子恼羞成怒,把大公子杀了。
钱四一身伤,忍了这么久,见连个小厮都敢对自己无礼,急了眼,冲着那小厮怒吼一声,“别他妈的都想来欺负我,你们这群杂碎,就是看在老子没娘”
“我让你说话了吗?”晏长陵抬手,指关节敲在木几上,打断他,“我也没娘,骂你自己倒好,别把我也骂了。”
一个已经审完了,接着是另一个。
金公子。
晏长陵看了一眼名册,金公子乃适才那位大爷的,夫人的,娘家的表公子。
接到钱家的帖子后,也不忘关照自己的兄弟,从钱四那里多要了一分邀请函,这才有了昨日满月酒上的一出戏。
昨日王公子走后,金公子也走了。
上门去找王公子,吃了个闭门羹,夜里被钱大公子叫到了钱府,今日一早便去了书院,想着在书院再同王公子道歉,尚还不知大公子的死讯,进来时,脸上同样一团茫然。
屋内十来个锦衣卫,个个腰佩弯刀,金公子没有钱四的背景,便也没有他的嚣张,肃杀的气氛让他直不起腰。
再见到晏长陵一身飞鱼服端端正正地坐在圈椅内,目光凌厉直勾勾地朝他看来,顿时膝盖一软,慌了身,掀袍跪下道:“指挥大人,不,不知传小的,有何事?”
周正的坐姿,果然不是人人都适应,坐久了腰有些疼,余光瞥见小娘子的目光又落在了自己身上,忍着疼,又坐直了几分,问道:“昨日大公子找你说了什么?”
金公子一愣,不明白为何要问他这个,面色一阵尴尬,磕磕碰碰地道:“问了小的一些学业上的事。”
倒是奇了。
和钱四的理由一样。
晏长陵看了一眼大公子的小厮,“说吧。”
先前小厮还会估计钱四公子的身份,如今对上一个外人,眼里的厌恶和憎恨便是一点儿都没隐藏,讽刺道:“金公子是怕说出来,损了自个儿的名声吧。”
金公子脸色一白,这位小厮他认得,是钱大公子身边的人,往日里待他极为礼貌客气,今日这是怎么了。
小厮却没看他,垂头同晏长陵道:“同一件事,大公子见完了四公子之后,又让小的找来了金公子,因他是大夫人娘家的外甥,便也没把他当做外人,说了一些心里话,为引导也为警示。”
“大公子劝金公子,做人要知恩图报,也要懂得谦虚,有了名声不能得意忘形,更不该去与自己的恩人比才学,金公子起先还不承认,大公子便有些不悦,训斥他,既然有错,就该认错,且金公子的那篇文章,大公子也目睹过了,要论文采,并没有王公子的功底深厚,胜在立意新颖,可要说起这个立意,就更让大公子不耻了。”
说到此处,金公子脸色更白了。
小厮可不管那么多,小厮继续道:“金公子不知,大公子心头却比谁都门清,因半年前大公子去了一趟书院,曾考察过书院的学生,当时见到王公子时,王公子便以此立意,做了一篇文章让大公子过目,向其请教,那篇文章并没有公开,所有人都不知。可一个月后,金公子却以此立意,写出了另外一篇,内容虽有所不同,但有一半的雷同,大公子见金公子还不知悔改,便将此事告诉了金公子,说不仅是这一篇,他的其他文章,他一直都有在关注,一眼便能看出了王公子的痕迹。”
金公子脸色已没法看了,白里透着青。
在书院,他是先生眼里最有天赋的学生,如今却被人当着众人的面戳破,目光下意识看向了门口的白星南。
白星南依旧低着头,不仅低着头,此时还捂住了耳朵。
金公子连死的心都有了。
小厮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更会震惊,“金公子这是恼羞成怒,怕我们家公子说出去,这才杀人灭口了。”
第32章 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杀人灭口?
杀谁?
金公子愣了愣, 看向小厮,小厮则对晏长陵连连磕头,“奴才求指挥大人, 早日抓到真凶,替大公子鸣冤。”
大公子
金公子眼里划过一丝震撼,亦有些不可置信。
大公子死了?
“大公子,他, 怎么了?”金公子一问出来,便遭了小厮一记刀子眼,恨声道:“公子即便到了九泉之下, 也不会饶过那些害死他的人。”
金公子被他怒目相视, 也没恼,呆呆地跪在那,半晌后目光缓缓地看向了一旁的钱家四公子。
钱家四公子也正在瞧他, 两人眸子内皆带着隐晦的质疑。
一阵默然。
钱家四公子突然起身,不耐烦地看向晏长陵, “问完了没有, 问完我可以走了?”
“可以。”晏长陵同他道:“听说四公子的院子宽敞, 今日金公子便在你那安置吧,案子结束之前,你俩都不能离开院子半步。”
说完也不容他拒绝, 转头点了两名锦衣卫,“送钱四公子和金公子回房。”
钱四公子倒也没说什么。
金公子见他没拒绝,起身对钱四拱手,“叨扰四公子了。”
四公子在书院的学生面前, 自来高傲惯了,懒得搭理他, 转身往门外走,倒是金公子见他行动不便,主动上前搀扶。
人走了,晏长陵的脊椎骨已达到了极限,椅子太硬,不如家里的那块平安符蒲团舒服。
起身理了理袍子,伸手递给了身旁的小娘子,“走吧,咱们回家。”
白明霁的性子虽冷,但并不影响她喜欢看热闹吃瓜,听得正入神,“这,就结束了?”见那两人的神色,分明还有事隐瞒。
横竖自己身上的那点温婉也没了,倒不如把优势发挥出来,扬长避短,帮他一回,博他一个欢心,于是主动道:“要不我去揍一顿?”
晏长陵:“”
可见有一桩门当户对的婚姻,有多么重要,不过,晏长陵伸出去的手往上一抬,极为自然地落在了她的头上,揉了揉,“娘子别抢我的活儿。”
白明霁一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未有人摸过她的头,他是第一个,也从未有人敢这般揉过她的头,他也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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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感觉,很难不让她怀疑,他是捋马头捋习惯了。
可也奇怪,这样的感觉她并不讨厌,那一掌盖下来,如同被他封印了一般,所有的气焰和冲动皆化为平静。
她似乎有那么一点理解白明槿了。
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吗?
喜欢到能容忍他的无礼。
刚跨过门槛的白星南,回头便看到这一幕,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可一阵过去,却并发生他想象中的战争,反而见他那位一向严肃的长姐,脸颊微红,面上透出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态,仰头看向他的姐夫,温和道:“好,我听你的。”
白星南怔在了那。
他没眼花吧。
沈康撞上了他胳膊,他才回神,赶紧问:“沈同知,马车还有空位吗。”
“马车?”沈康一笑,“马背上倒是有个位,不知白二公子嫌不嫌弃。”
白星南:“”
回头又看了一眼屋内两人,想起上回被夹在中间的痛苦经历,马背就马背吧,正要答应,前院长廊下传来一道声音。
“晏兄!”
是陆隐见。
见到沈康,忙问道:“晏兄还在里面吗?”
沈康点头。
陆隐见松了一口气,掀袍迈上屋檐下的踏跺,进屋便道:“晏兄,案子办完了?”说完才见到了白明霁,愣了愣,拱手见礼,“嫂子。”
白明霁点头回了礼。
晏长陵好不容易熬到这时候,小娘子的手还没牵上,被他一打扰,面色不太欢迎,“你来干什么,翰林院如此闲了?”
陆隐见弯了一下唇,闲不闲,他不知道?目光不失客气地看了一眼白明霁,一副欲言又止。
白明霁明白,正要出去,被晏长陵一把拉住,同陆隐见道:“说吧,她不是外人。”
“对,嫂子不是外人。”陆隐见呵呵笑着,眼神却剜着晏长陵,他这是自己吃饱了,不管他人死活了。
人都来了,他自然不能白跑一趟就此放弃,清了清嗓子问道:“晏兄,案子办完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长陵摇头。
陆隐见突然往两人跟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道:“我可听说,凶手乃钱家自己人。”
晏长陵一哂,“你这听说,倒是来得很快。”
同当初的阮嫣一样,钱家大公子胸口的一刀乃致命之伤,伤口整齐,没有挣扎的痕迹,乃他熟悉的人,或是信任的人所为。
钱家大公子的尸首才也才检查完半个时辰,他便听说了,可见钱府的一切,他没少关注。
陆隐见不理会他的揶揄,“晏兄此时回去,就不怕凶手趁机毁了证据了吗,这查案啊,就要讲究一鼓作气,一旦松懈,失了追查真相的机会,追悔莫及啊。”
晏长陵不明白他的意图,“所以呢?”
“所以”陆隐见轻碰了一下鼻尖,正色道:“我以为晏兄今日不该离开钱家,应该住在钱家,正好我闲着无事,可以来做个伴儿。”
这回晏长陵明白了。
钱家三娘子钱云归乃他的未婚妻,他是来借自己的名头,私会人家。
晏长陵面上的戏弄慢慢地淡去。
前世的一幕浮出脑海,依旧是那间牢狱,晏玉衡去见他最后一面,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晏玉衡又问他,“陆兄,可还有遗憾。”
往日陆隐见都摇头,那一日却轻声道:“云归”
晏玉衡提醒他,“钱姑娘已经嫁人了。”
半晌才听见陆隐见的声音,“我知道。”
目光看向身侧的那个食盒,嗓音沙哑,“我本就是从半道上杀回的陆家,以掘父亲陵墓,葬母入陵而出名,能做回陆家的少主,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如今身陷牢狱,家族所有人都避之不及,除了你能来,陆家谁还会来看我,这食盒送了半年,每日不间断,对方是谁,我岂能不知。”
晏玉衡垂目,似是不忍看到他脸上的悲痛,不再说话。
陆隐见继续道:“这辈子我选择了道义与兄弟,我问心无愧,谁也不欠,可唯有那个姑娘,我欠她一场婚礼。”突然笑了笑,“郡王还记得吗,我曾与你和晏兄说过,若我成亲,你们俩必须来替我撑场子,我要十里红妆,大张旗鼓地把她娶回来,让她成为京城内最风光的新娘子。”
顿了顿,声音更低更沉,“这话,我也曾对她说过。”
但他没能兑现。
到死他都没见到她穿喜服的模样,她成亲那日,他问过牢狱里的官差,婚宴热闹吗。
官差回答:“热闹,十里红妆呢。”
如此便足够了。
他没有遗憾,最大的遗憾只有她了,同晏玉衡道:“郡王,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答应我,帮我暗里看顾着她。”
刺目的白光,照得晏长陵眼睛发涩。
他陆隐见欠钱三娘子。
而他晏长陵,则欠了他们俩。
“晏兄?”陆隐见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面色逐渐深沉,眸子内竟散出了悲痛与同情,心头一阵发慌,“你答应就答应,别这么看着我啊,我害怕。”
晏长陵收回思绪,应道,“成。”
陆隐见一愣,“成的意思是,晏兄今夜住这儿了?”
晏长陵没应,回头看向白明霁,目含抱歉。
前世陆隐见的悲惨结局,白明霁也知道,这辈子还人家一个人情,不为过,“郎君公务要紧,我先回去等你。”
晏长陵想挽留,“其实”钱府还挺大的,房间也挺多。
但人家小娘子未必就愿意陪着他在外干活,这回陆隐见的那遗憾,转到他身上了。
在外行军打仗,最为懂得布阵,趁热打铁最好。
过了今日,明日就凉了。
心凉了。
一屁股坐下去,正无力地瘫在椅子上,小娘子突然去而复返,立在门口看着他,神色有些不太自然,“那个,马车给白星南叫走了。”
晏长陵“腾”一下,从圈椅里坐直了身子,面色为难道:“是吗,那可难办了,天色也不早了,娘子怕是没办法回去。”
毫无眼力劲儿的陆隐见闻言,望了一眼亮堂堂的屋外,以为自个儿眼睛出了问题。
“是不早了。”白明霁点头附和,问道:“他们府上还有多的房间吗?”
晏长陵立马应道:“有啊。”
陆隐见:
出去时,陆隐见为确保不是自己哪儿出了问题,还同沈康确认,“太阳还在吧?”
沈康狐疑地看着他,“陆公子看不见?”
陆隐见摇头,“先前看得见,如今不确定了。”
不过,不重要。
只要能住进来,他身上的所有疑难杂症都能治好。
—
钱首辅听说晏长陵要在府上住一夜,立马让人安排,腾出了一个空院子,让一行人等过去安置。
院子不大,但也不小。
除了朝南的主屋之外,还有东西两个厢房,陆隐见被周清光拉过去聊了几句后,眼界豁然开朗,不再往两人眼皮子底下凑。
实则也没那个功夫,择了一间东厢房,同晏长陵打了声招呼,急急忙忙出去,说是去买东西,傍晚会过来。
管他去哪儿。
机会给了,他自己把握。
白明霁好奇心重,走哪儿都喜欢先溜达一圈。
带着家眷办案,住哪里似乎没什么差别,晏长陵扭着头,隔着撑开的灵窗,看向那道被斜下的阳光拉长的身影。
明媚的光线里只站着她一人。
这辈子初见到她时,只觉满腔愧疚。
如今除了同情与愧疚之外,胸口竟有些隐隐作痛。
多好的小娘子。
性子直爽,爱憎分明,待人真诚。
自己上辈子怎就错过了
沈康也算是未开窍的人之一,还真以为晏长陵是来办案的,坐在他对面,替他从头捋了捋整个案件。
“钱四公子,金公子昨夜均被大公子戳了脊梁,虽都有作案的动机,但没有作案的时辰,也没有证据证明钱大公子被两人所杀,两人离开时,钱家大公子都还好好的若要做案,需得再次返回去。”
沉思了一阵,翻了翻卷宗,埋头道:“当夜两人走后,大公子还出去过一趟,据小厮回忆,是有人送礼来,要大公子亲自去收,大公子独自一人前去,一炷香后返回来,手中却并没有拿什么礼盒。”
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主子,说出了自己的分析,“按理说,办的是满月酒,喜得麟儿,大公子应该最为关心妻儿才对,可他从外回来,没立即回正屋去陪自己的夫人和孩子,而是一人呆在了书房,甚至把小厮都打发走了,之后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书房,又是如何在院子里遇害?这一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没有第三个人在场,大抵只有凶手和死去的大公子自己清楚”
说了这半天,终于注意到自己主子眼神不对,顺着他目光望去,便见他们那位少夫人,正望着月洞门外的几颗橘子树发神。
沈康疑惑,“少夫人想吃橘子?”
晏长陵总算听到他声音了,从袖筒内扔出一个钱袋,豪爽地道:“去问问橘子树是钱家谁种的,我买了。”
谁知外面的人先他一步,甩给了对面匆匆过来的丫鬟,随后身影便穿过了月洞门。
不久后再出来,怀里便抱着十来个橘子,朝着灵窗前走了过来。
晏长陵看着慢慢走过来的身影,突然问:“看到没?”
沈康一愣,“什么?”
晏长陵一笑,“赤子之心。”
沈康:
很快白明霁到了跟前,从灵窗外把怀里的橘子递了一个给晏长陵,“这钱家的橘子瞧着不错,个头挺大,郎君尝尝。”
晏长陵接过来,一面剥着,一面逗她,“你这是花了高价钱吧。”
为他花这点钱她还是承受得起,大度地道:“小钱。”
晏长陵抿唇一笑,默认了她的财大气粗,手里剥好的橘子递给她,“娘子先尝。”
白明霁以为他怕酸,毫不犹豫地取了一瓣塞进嘴里,正嚼着,突然想起上回他的作弄,动作一顿,眼睛眯了起来,做出一副牙酸的表情来。
“酸?”
白明霁皱着眉摇头,“不酸。”说着递给了他,“郎君也试试。”
都酸成这样了,还不酸。
小娘子演技还有待提升,晏长陵为了配合她,取了一瓣放在嘴里,唇齿一咬,汁水在嘴里破开,一股子的甘甜传来。
只见适才还皱着眉的小娘子,突然开怀一笑,露出了两颗他从未见过的虎牙,逗着他问:“甜吗?”
傍晚里的风拂着小娘子脸上的霞光,扑面而来,心弦突然一悸,晏长陵弯唇,低声道:“甜。”
第33章 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沈康终于起身走了, 带着卷宗,头也不回。
院子里只剩下了两人,晏长陵仰头一望, 今日的霞光瑰丽绚烂,气氛正好,很适合两人独处,伸手把她怀里的橘子捡过来, 一个一个地放在屋内的木几上,邀请道:“别只顾站着,进来坐。”
白明霁习惯了站着, 且也很久没如此放松过了, 脊背轻倚在灵窗的沿框,适才的那抹笑容虽已淡去,唇角却还留着痕迹, 记不清上辈子有没有这般笑过,但先前重生回来得知仇人皆已不在的茫然和无措, 这两日消去了不少, 回头同样望着暮霞染红的天边, 洒脱地道:“郎君坐着吧,我不累。”
山不就我我就山,晏长陵起身走出去, 立在小娘子身旁,看霞光落满她一身,灿灿金光镶嵌在她的五官轮廓上,肌肤半透明, 一双眸子里流转着光晕,朝他望来, 笑了笑,鲜少有过多愁善感的情绪,喟叹道:“良辰美景看久了,还真让人贪念,舍不得死了。”
晏长陵脱口而出,“那就不死。”
白明霁没去看他,如今四下里无人,说话也方便,好奇道:“钱大公子若也有机会重生,不知头一件事,是不是回去先看一眼自己的夫人和孩子。”
她站在这里半天,想的原来是这个,晏长陵道:“人各有天命,咱们有咱们的归宿,他有他自己的善缘。”
白明霁看向身侧的郎君,上辈子满门流放,似乎也没将他身上那份张扬和乐观洗去,沉思了片刻后,笑了笑,“你这话,我喜欢。”
晏长陵一笑。
只喜欢他说的话吗。
白明霁像是看出了他心思一般,目光落在他脸上,并没有立马挪开,随性而发:“良辰美景,襟袖有余香,世间风光固然好,一人赏与两人赏,差别又大不相同,此番良辰美景能与君共,那便永远看不腻。”话锋一转,看着他的脸问道:“郎君可有听人说过,你长得好看吗。”
晏长陵:
橘子吃完了,嘴果然闲了,白明霁说完方才觉得脸红,但话已经说出来了,再扭捏只会更尴尬,装作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淡定从容地道:“我想了一下,银钱确实给太多了,不划算,我再去顺几个橘子,待会儿给陆公子送一些过去。”
人消失在了月洞门,晏长陵才反应过来。
突然失笑。
他似乎,约莫是被调戏了
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开始,正视起了这位先前被他低估的小娘子。
心下正排兵布阵的当口,陆隐见回来了。
怀里抱着大大小小的盒子,都快要挡在眼睛了,看路都吃力,见他怵在那儿闲着,赶紧招呼,“晏兄,过来搭把手。”
叫了半天没见反应,放弃了。
把东西放进屋内,走到他身旁,有事相求,没注意到他的神色,赔笑道:“晏兄,你知道的,我一向很佩服你的神通广大,你这样的能人无论走到哪儿,谋的是什么样的职位,都能普照众生”
一通马屁,把晏长陵吹醒了,问道:“何事,说。”
陆隐见压低了声音道:“云归今日生辰,也是倒了血霉,偏生遇上大公子被害,府上没人敢给她过,我作为未婚夫,总得有点表示东西我都买好了,你借着审案的名头把人传过来,今夜我偷偷替她庆祝一番。”
他挺会安排。
算盘珠子都要被他敲烂了。
晏长陵看着他,弯唇一笑,陆隐见忙对他“嘿嘿”两声笑,从袖筒内提出一坛子酒,在他跟前一晃,“美人醉,千金难求。”
没有什么事是一壶酒贿赂不了的。
—
白明霁都快把一树橘子摘光了才回来。
摘的时候轻松,拿起来就费事,满满抱了一怀,一个不慎橘子滚在了地上,目光随着追了一番,最后停在了一袭石榴裙边上。
白明霁一愣,抬起头。
对面的姑娘已蹲下身,替她捡起了地上的橘子,起身望过来的那一瞬,白明霁纵然是个姑娘,也愣了愣。
实在没见过这般温婉的姑娘。
眼睛里的柔光,即便是磐石之心,也能化开,对方对她轻轻额首,笑着招呼,“云归见过少夫人。”
白明霁知道她是谁了。
钱家三娘子,钱云归。
白明霁点头回礼,“多谢钱姑娘。”
钱云归见她满怀的橘子,主动走过去帮忙,“应指挥大人通传,我也要进院子打扰,我帮少夫人拿一些吧。”
适才摘得时候痛快,为了不亏,真把人家的橘子树都摘光了,白明霁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那就劳烦姑娘了。”
钱云归帮她拿了一半,与她一道跨入院子,“少夫人也喜欢吃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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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不上喜欢。
有了吃,没有了不会想。
回忆起上辈子,似乎自己没什么喜欢的,一切皆是可无可有。
但那位郎君好像挺喜欢。
白明霁点头,“你们家的橘子挺甜。”
先前听过她的名声,被人称为才貌双全,本以为是个难以接近的主,此时见她言语率直,并非如传言中那般高傲,钱云归笑了笑,“少夫人要是喜欢,明日我再让人摘下一筐,送到贵府上。”
已经拿了人家许多,万不能再兜着走。
白明霁道了谢,婉拒了她的礼,这厢两人捧了一怀的橘子进门,晏长陵与陆隐见也正各自候着人。
人已经给他带到了,晏长陵提步去接他的小娘子。
钱云归没料到会见到陆隐见,神色一愣,随后便也明白了是何缘故,脸颊红了红,正欲把橘子替白明霁送回屋里,白明霁却道:“本就是给陆公子的,劳烦三娘子了。”
待晏长陵和白明霁走了,陆隐见才走去钱云归跟前,平日里玉树临风的贵主子,这会子没有半点架子,弯下腰来,替她拿了手里的橘子,红着脸不敢去看她的脸,邀请道:“先进屋吧。”
钱云归点头轻应了一声,“嗯。”
进门后,陆隐见轻轻合上了门,走去木几边上,从食盒内取了各类菜肴,一盘一盘地放置在了圆桌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都是她平日里喜欢吃的糕点和菜肴。
再点了一盏红烛灯笼,放在圆桌的角落,这才回头看着身后的姑娘,青涩地试探道:“今日是你生辰,我便央了晏兄打掩护,想与你庆祝一番,不知道会不会太唐突。”
“不唐突。”钱云归走上前,柔声道:“多谢陆公子。”
两人算是青梅竹马,打小就喜欢对方,一路到定亲,没有任何波折,仿佛天生就该是一对。
陆隐见私下里对着几个兄弟大言不惭,可一见到人,便有些怂了,房门一关,只剩下了两人,这番私会着实不该,颇有些手足无措。
把旁边放置的五六个礼盒,一并给她搬了过来,“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便把你平日用的胭脂水粉,首饰头饰都买了一些”
钱云归看向他,眼底划过潋滟,轻声道:“都喜欢。”
陆隐见一愣,见她面容含笑,似乎并没介意,心头的紧张慢慢地松懈了下来,将礼盒重新放了回去,邀她落座,“那待会儿我都替你送过去。”
“好,多谢陆哥哥。”
一声陆哥哥,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动听了,陆隐见有些找不着北,慌忙去寻竹筷,递给她,“尝尝,你最喜欢的烩鱼片。”
钱云归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味道可有变?”
钱云归摇头,“没变,好吃。”
见他半天不动筷,钱云归笑了一声,“陆哥哥别只顾着看我,你也吃。”
被戳穿了,陆隐见脸色一烫,“好啊。”
当年陆隐见回到陆家后,不仅是陆家人看不起他,外面的人也不喜欢与他玩,因为他是妾生的,还是生在外面的孩子。
有人骂他野种,有人骂他忤逆不孝,掘了父亲的墓,各种难听的话听习惯了,陡然听到一句,“你就是陆公子吗?果然一表人才。”时,那一瞬,仿佛头顶上的那片星辰,终于拨开云雾,露了出来。
他十岁与她相遇,如今二十了。
整整十年,虽还未成亲,可跟前的姑娘在他心里,早就已经是他的妻子。
看着她吃完了桌上的大半菜肴,才放下竹筷,陆隐见心中甚是满足,问她:“饱了吗?”
“饱了。”
陆隐见这才动筷,儿时的凄苦让他养成了最后一个吃饭的习惯,盘子里的东西从来不剩。
钱云归安静地看着他,目光微微带了些呆滞,眼神落不到一个地方,若有若无,彷佛正透着此时的他,在看着他遥远的未来,突然出声,“陆哥哥,你觉得晏世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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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兄?”盘子见了底,陆隐见一面放下竹筷,一面答她,“他啊,毫无缺点,天赋异禀,光明磊落”意识到在自己的未婚妻面前这样夸另一个男人,终究还是不放心,便道:“总归是个好人。”
钱云归又问:“若他有朝一日有难,你会帮他吗?”
陆隐见一愣,不明白她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有难?晏兄那样的人怎会有难,但也回答了她,“那是自然,他可是晏兄。”
似是早就知道了那个答案,钱云归没再问,从袖筒内掏出了一道符,递给他,“我也有东西送给陆哥哥。”
陆隐见伸手接过,左右翻开,“这是?”
“护身符。”钱云归道:“前些日子我去道观里求来的,能保佑陆哥哥一生顺遂,长命百岁,陆哥哥一定要放在身上。”
这类符,寻常都是妻子为丈夫所求,陆隐见心下高兴,当即就放在了自己胸口处,再抬头看向对面的小娘子,眼中溢出柔情,低声道:“都听云归的。”
—
今日过来,白明霁没带丫鬟,屋内伺候的都是钱家的仆人,怕夜里凉,婆子备了两床被褥。
转个身的功夫,晏指挥手里的那盏茶一个没拿稳,当场污了一床被褥。
婆子一愣。
站在床边的罪魁祸首,装模作样地补救了一番,手里捧着还剩一半茶叶的茶盏,连声道歉,“不好意思,实在抱歉,手抖了一下”
一床被褥罢了,婆子哪敢受他的致歉,忙道:“晏指挥不必在意,奴婢再去给指挥备一床来。”
“不用。”晏长陵把那染污的被褥递给了她,“我与夫人均属于体热之人,一床足够了。”
婆子诧诧地点了头,拿着被褥出去,再看另外一位体热之人,还在剥着橘子吃,走过去好心地建议道:“少夫人,这橘子虽甜,吃多了却容易上火,尤其是体热之人,奴婢去给少夫人泡点清火的凉茶来。”
什么体热。
白明霁不明所以。
但也没再吃了,天色不早了,西厢房内的光还没灭,等不住了,她得去洗漱了,进去时突然见那人正背着她在理床,有些过意不去,走过去道:“我来吧,郎君先去洗漱。”
晏长陵已经理好了,起身道:“困了吧?你先洗,早些休息。”
白明霁知道他还有事要做,没再推辞。
人刚进净房,周清光便从屋顶上落了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到晏长陵身后。
晏长陵知道是他,头也没回,直接问:“如何了?”
“狗咬狗,说的倒是挺多。”
今日晏长陵特意把两个嫌疑人关在了一起,为的便是让两人说出在他面前不会说的话。
结果没让他失望。
白日两人进了院子后,各自回了房,一直没走动,待天色黑了,四公子才推开了金公子的门,一进去便一把揪住金公子的衣襟,“你,你哪里来的熊胆子,你敢杀了兄长!”
金公子被他推搡,脚下踉跄,神色也震惊,问道:“人不是四公子杀的?”
钱四一愣,看着他面上的诧异,倒不像是装出来的,突觉晦气,一把松开他,“我吃多了吗,我去杀他作甚?”
“可我听四公子说”他昨夜亲耳听到四公子说:“多管闲事,倒不如死了干净。”
“我说什么了?”钱四受了一身伤,如今又成了怀疑的对象,气不打一处来,“我说杀就杀?我要有那本事,我早就盼着他晏长陵死了,他怎么没死呢?”说着突然一顿,“我听见了你小厮说的话,诅咒兄长,死了倒好,当真不是你”
金公子一怔,连连摇头,“四公子莫要血口喷人,我对大公子一向敬重,怎会生”
‘嘁~’这话钱四极为不耻,“你连你的恩人王公子都能羞辱,你能敬重谁。”
第34章 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两条狗罢了, 恶起来咬一下生人,还没那个胆子敢杀自己家里的贵主子。”钱家大公子乃大房嫡出长子,钱家将来的希望, 更是钱家大爷和大夫人的心头肉。
即便二人有心,怕也没那个本事。
周清光见桌上摆着几个橘子,拿了一个过来剥着吃,边吃边道:“奇就奇在, 昨夜送礼之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礼物,能让钱家大公子那样稳沉的人,见了一面后突然变了脸色, 魂不守舍地把自己关在了书房, 且还打发走了身边的小厮,深夜独自出去。
出去见的又是谁。
为何又会死在自己的院子里。
周清光发现,这京城官场内卷起来的风云, 丝毫不比战场上的尔虞我诈逊色,再这么下去, 他都担心晏长陵还能不能回到他的主战场, 边沙。
晏长陵心不在案子上, 把余下不多的几个橘子拨到了身后,不给他继续嚯嚯,“那还不去找?”
一个橘子而已
周清光看着他这一番令人疑惑的行为, 实属瞧不起,拿着橘子走人。
刚出去,瞧见旁边厢房的门扇从里打开,陆隐见先走出来, 随后又出来了一位姑娘。
周清光认识,钱家三姑娘。
上回在后院见过。
多亏她, 借了个肉团子,帮了里面那位忘恩负义的主子大忙。
是以陆隐见招手让他过去帮忙搬东西时,没有拒绝的理由,一并把礼盒送到了三娘子的院子外。
院子里彻底清净了。
屋顶的柿子树梢上挂着一轮明月,银光洒下,满地霜,真乃一个风花雪月之夜。晏长陵走出去,背靠着抱柱,等里面的小娘子洗漱完。
钱家乃百年书香门户,宅子为老宅,加上后来扩建的共有八进,大房与二房左右分开,大房这头的哭丧声像是夜里的鬼怪索命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战场上的人间地狱见多了,早已无所畏惧,丝毫不影响他欣赏月色。
没有换洗的衣裳,白明霁只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出来时没看到人,走到外面才见到他倚在抱柱上,正仰头望月。
朦朦胧胧的月色洒在他脚边,五彩缤纷的撒拽上又镶嵌了一层银光,一半侧脸隐入光影,被银月笼罩的半边脸,五官如刀刻,肌肤细腻似玉。
白明霁终于明白,他成日骄傲的资本是什么了。
“郎君赏月呢?”心头那股子痒意突然又犯了。
也不知道是人赏月,还是月赏人。
从前竟不知自己如此会夸人,心底的话酝酿了一阵,眼见要滚到了嘴边了,晏长陵却偏过头,及时在她开口前,先对她伸手,“过来。”
白明霁走过去挨着他,没递给他手,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已从树梢移到半空的明月。
月亮并不是很圆。
且这样的月色,天晴便能看到。
她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
“郎君不困?”白明霁不择床,无论到了哪儿,时辰一到,倒头便能睡着。
晏长陵没答,反问:“你困了?”
有点,但还能坚持,他要一个人看得无趣,自己也可以陪他一会儿。见西厢房的灯终于灭了,想必三娘子已经走了,道他有心事睡不着,主动问:“郎君在为陆公子的事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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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辈子陆隐见的事,人尽皆知。
驸马爷赵缜跪在朝堂上证明了晏长陵的叛国之举,满朝文武一片哗然,唯有陆隐见不信,当场扑上去掐了赵缜的脖子,打骂他诬陷,要皇帝派兵去边沙重新调查此案。
不知道赵缜活过来了没有,之后长公主和赵家老夫人的态度来看,多半没活下去。
陆隐进了诏狱后,钱三娘子被钱家逼着嫁给了礼部新贵李家。
她也死得突然,不知道陆隐见后来的结局,但晏家都流放了,想来他多半也活不成了。
她不给他手,晏长陵微微起身,肩头碰着她肩头,轻声道:“遗憾太多,慢慢弥补吧。”
白明霁也是如此觉悟,点头,“郎君还是早些洗漱。”正要转身往屋子里走,胳膊突然被他抓住。
白明霁疑惑地回头。
晏长陵声音轻扬,“眼下倒还有另外一桩遗憾。”
夜色宁静,两人靠得太近,能闻到小娘子身上的幽幽清香,等了这半天,好不容易有了一道月光来作证,他断不能这般睡去。
晏长陵把她拉回他适才站着的位置,“我去洗漱,你先帮我站在这儿守一会儿月亮。”
白明霁:
这,月亮又不会跑,有什么好守的。
白明霁不明白,但也当真站在了哪儿等着他,半柱香的功夫,见他从里出来,似乎洗漱完毕,整个人神清气爽。
瞧来一时半会儿不会歇息了。
天色不早了,起身把位置还给他,“郎君慢慢看,我先睡了。”
晏长陵再一次握住了她手腕,轻轻拉了回去,接着她今儿午后说的那番话,道:“娘子说得没错,良辰美景风光固然是好,独一人来赏,到底缺了些味道。”他说话的语速很慢,手指头往下,去寻她的掌心,“今夜月光虽美,若没有娘子一起来欣赏,只会平添出一种莫名的忧伤来。”
白明霁听不明白,若是换做白家的人,敢这么文绉绉地与她拐弯抹角说话,她必然会丢一句,“说人话。”
但他不是。
他是
对,就像这天上的月光,皎洁又好看,对着这样一张脸,说上一句重话彷佛都是罪过。
算了。
他喜欢看,自己就陪着吧。
打定了主意舍命陪君子,应道:“成,我陪你。”
话音一落,便听头顶上的人轻声道:“陪一辈子吗?”
白明霁一愣,侧目望去,晏长陵偏过头,唇角擒着一抹笑意,此时面朝着月光,漆黑的瞳仁内隐约映出了明月的轮廓,深深地朝她往来,银色的光晕慢慢地在眸子里碎开,似是要把她淹没一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心跳突然一快,忘记了挪开。
何意?
上回她亲他,乃她一时冲动,操之过急,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欲念。
这回呢。
他再这样,她又要失控了。
即便是个木头,白明霁也能看出来苗头,试探着询问道:“郎君是在,勾引我吗?”
晏长陵对她的直白,见怪不怪,运筹了这大半天,早就想好了反击她的法子,猛火需要猛攻,反问她:“那夫人觉得,我勾引到你了吗?”
果然,白明霁呆住了。
午后的一场撩拨总算还了回去,接着就是那一吻了。
适才进去后,他用盐水漱了口,又抿了清香的茶梗,如今口齿内清新,保证不会让她留下不好的印象,晏长陵往前一步,迎着小娘子直愣愣的目光,弯下身,缓缓地凑近她。
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白明霁僵住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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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动亲别人,和等着别人来亲完全是两码事,自己无法掌控,只能等待对方,唇瓣落下来的过程实在太过于煎熬,紧张,又很刺激
呼吸放慢的当头,突然一串脚步声传来。
沈康半路遇到的周清光,两人同时走了进来,风风火火,也没看清形势,约莫看到了一个人影在院子里,一嗓子扯开,“主子,人找到了!”
就要亲到了。
一粒米的距离
晏长陵眉角狂跳,就连头上的月色都暗了几分。
不甘心起身,还是身前的白明霁反应过来,主动往后退了两步。
周清光眼力武力都在沈康之上,及时刹住脚步,留沈康一人过去撞在枪头,“主子,人找”
话没说完,腿上挨了一脚。
沈康下意识躲了躲,还是被踢中,这一脚攒下来的力气可不轻,愣了愣,似是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
晏长陵倒是给了他一个理由,稳住心神道:“深更半夜,叫什么叫,人家不睡觉了。”说完走出去。
沈康跟在他身后,挠了挠头,想不明白这院子里的三个人都没睡,吵到谁了,才走到长廊,前面的主子脚步又是一顿,转过身来。
“指挥怎”
“出去,谁的眼睛敢乱瞟一眼,今夜我就剜下来喂狗。”晏长陵疾步倒回去,宽大的衣袖佛了一袖子的月光,到了檐下,一把拉住正要进屋的小娘子,手掌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俯下身,唇瓣轻轻落下,贴在她的双唇上,记忆中的感觉瞬间清晰了起来,当真比云朵还要软,贴下去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了动,停顿了几息,到底怕吓着她了,松开起身,伸手握住她的肩头,望着她愕然的目光,低声道:“既为重生,便不该留遗憾。”
又微微用力,把她往怀里揽了揽,声音比适才更低沉了,笑道:“为夫也甚是喜欢你。”
终于说出来了。
周身都通畅了,余下的便让她自个儿先消化消化,松手后掌心又落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先歇息吧,我晚些时候再回来。”
人是何时走的,白明霁有些恍惚,不记得了,等素商拿着她的换洗衣裳迟迟赶来时,便见她一人立在院子里,仰头望月。
不得不说,今夜月色确实好看。
素商唤了一声‘娘子’没见她答应,走过去,顺着她目光往上瞧,什么也没有,唯一一轮可观赏的明月已被屋顶挡住了,纳闷地问道:“娘子在看什么呢?”
白明霁半晌才开口,缓缓地道:“我在等心跳慢下来。”
平日里没见过她涨幅模样,素商‘噗嗤’一笑,去扶她的手肘,一面往屋里带,一面道:“慢下来娘子不就没命了。”
今日傍晚她才见到白二公子,知道娘子留在了钱府,赶紧收拾了两人的衣物,再送过来,天都黑透了,一路过来时不时听到几道哭丧的声音,吓得腿都软了,进去后便把门闭上,多点了一盏灯,压在声音问:“娘子怎么还敢在这里歇下了,奴婢可听说了,那大公子被人一刀刺在胸口没了命,也是昨夜这时候呢”自己吓自己,也能吓得哆嗦,回头一看,白明霁已合衣躺去了床上,忙上前伺候,“娘子,先换身衣裳”
“别吵。”白明霁打断她,“别耽搁我做梦。”
—
大半夜,晏长陵看着地上躺着的又一个死人,脸色铁青,转头扫向周清光和沈康,“这就是你们所说的人找到了?”
人抓回来的时候,还是活着的,沈康纳闷了,适才离开时也没在他嘴里发现什么毒|药,他服的毒是哪儿来的。
上门送礼的人找到了,却又死了。
线索再一次断了。
涟漪的气氛彻底被搅没了,晏长陵叫来了昨夜守门的门房,确认道:“昨夜此人可上门来补过礼?”
门房的看了一眼,点头道:“正是。”
“什么时辰?”
门房答:“亥时末。”
晏长陵看了他一眼,时辰对上了,又问:“进门时可有见他手中拿了何物?”
门房这回想了一阵,“好像手里是有一个小木匣子。”
好好的人死了,沈康正憋着气呢,“如此重要之事,午后问你,你怎么没说?”
门房的一挠头,“我,我太着急,一时忽略了。”
沈康深吸一口气。
晏长陵倒没说什么,横竖觉睡不着了,那就一块儿找吧,起身走去大公子的院子。
大公子已装了棺,灵堂就布置在前院,大奶奶和大夫人一同在守夜,大夫人哭晕过去几回,大奶奶刚从月子里出来,接着又大悲一场,看到几人进来时,目光呆滞,脸上没有半点颜色。
见几人要去书房,硬撑着起来,替他们带路。
早上晏长陵也曾来过一回,那之后房门一直关着,没让人再进去过,大奶奶走在前,轻推开门扇,说话都吃力,“大人请吧。”
知道送礼的人带了小匣子进来,这回几人搜得更仔细。
最后沈康从抽屉里侧一堆书籍中,掏了一个方形漆木小匣子,递给了晏长陵,晏长陵拿在手里,看向门房,“是这个?”
门房点头,“好像是。”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张没有署名的空白信封,晏长陵用指尖搓开,却什么都没有。
空信封。
倒是手里的盒子底布印了几个字迹,似是铺子的名字。
京城内卖这样漆木匣子的铺子不少,大半夜,早就关了门,晏长陵递给了沈康,“明日一早去查查。”
其余也什么好查的,几人出来,晏长陵最后一个出门,伸手去关门的大奶奶动作一顿,脚步往前挪了挪,正欲唤他,只见对面穿堂内,钱家大爷匆忙踏入了院子,同晏长陵拱手道:“犬子之事,大半夜还让指挥大人奔波劳累,钱某在此致谢了。”
大奶奶垂下头没再说话,转身关了门,魂不守舍地走去了灵堂。
晏长陵回了钱家大爷一礼,“职责所在,应该的。”
钱家大爷又作了一揖表示感谢,“虽说犬子被人所害,我钱家上下恨不得立马找到真凶归案,但也不能让指挥大人不歇息。”
“无妨,钱大人不必如此见外,大半夜来打扰大公子安息,倒是晏某考虑不周了。”对钱大爷拱了一下手,洋洋洒洒地带人出了院落。
回屋时,真到了半夜,小娘子已睡着了。
好好的一夜风光彻底被破坏了,轻手轻脚地躺在她身旁,不知道听完了他那番话后,她心里是如何想的。
还是早些结案,早些回家。
睡前习惯性地翻身,握住了她的手。
—
翌日一大早,白明霁便被吊丧的铜锣声吵醒了,睁开眼睛一看,郎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正躺在身侧。
而自己
又揪住了人家的手。
缓缓地把手指头往外抽,对面人的眉头却突然动了动,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只能把自个儿的手往他掌心里一塞。
不是她牵的,是他动的手。
第35章 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待晏长陵睁开眼睛, 白明霁却已阖上了眼,奈何心虚,眼皮子没能平静, 颤个不停,忽闻得一声轻笑,便也不再装了,翻身坐起来, 把塞进去的手抽了出来,没看身后躺着的人,扭头看外面的天色, 朦朦天光还泛着青, 这钱家着实睡得不好稳,还是起来吧。外侧位置被堵上了,只能翻身从他脚边爬过去, 爬到一半,外侧的人先她一步起身, 转过头来, 一双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
若放在往日, 白明霁还会顾虑,会不会太热情吓到他了,昨夜听他说也喜欢自己后, 此时便放了心地去瞧他那张俊颜。
当真乃天爷赏饭吃,也不慌了,大胆迎上他的目光问:“郎君也被吵醒了?”
在前线两军开战之时,有时一天只能睡上一个时辰, 晏长陵的睡眠一向很好,睡了也有将近两个辰时, 够了。
小娘子刚睡醒的眼睛,乌黑透亮,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哪儿都软,手掌内的肌肤比那上好的玉手感还好,拇指指腹忍不住轻轻摩挲,轻声问她,“夫人可睡醒了?”
白明霁点了下头。
随着她的动作,被他抚摸的半边脸颊,仿佛是故意在他掌心里蹭了蹭。
挠的不只是他的掌心,心坎也酥酥麻麻一阵痒,晏长陵忍不住了,尝过一回甜头,很容易上瘾,目光从她的眸子慢慢下移,盯着她一双红唇。上回在夜里仔细虽将她看了个明白,却忽略了这双唇,原来小娘子是一张樱桃小口,晨起时,并不红润,淡淡的一抹浅粉,胜过了人间所有的颜色,勾着人想要去触碰,脑子里想着,身子也往前凑了去。
白明霁愣了愣,不知道他一起来便生出了如此兴致,虽说也很让他他一口,可就在晏长陵要亲上来时,她还是没有忍住,一双手掌捧着他的脸,抬了抬,逼着他往后退,“我们还没漱口。”
晏长陵:
知道自己扫了兴,白明霁动了动手指,补偿性地摸了摸他的脸。
晏长陵没得逞,也不挣扎,眼巴巴地看着她。
白明霁还没见过他这样一面,面上的委屈逗得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到底是如此近距离地看一个男子,脸颊慢慢地腾升出了一抹红晕,彻底烧起来之前,松了手,下床去找靴。
晏长陵看着身旁弯下腰的小娘子,终于体会到了陆隐见曾对他吹嘘的一句话,“晏兄,可知道一颗心被填满,是何感觉吗?”
办案的枯燥没了,一身是劲,看什么都顺眼。
起身前伸手揉了揉小娘子的发丝,睡了一夜白明霁的发丝本就凌乱,被他一揉,揉成了一团窝。
两人一前一后出来。
素商已经打好了水,端着铜盆进来,先瞧见白明霁脸上的红晕,再看身后姑爷脸上掩饰不住的春色,愣了愣。
金秋姑姑说得没错,成了亲的人,果然不一样。
娘子那样的人也能脸红。
被两人身上的气氛带动,素商也是一脸喜色,禀报道:“姑爷,娘子先洗漱,适才钱家大爷派人送了早食来,还是热的呢,奴婢去摆桌。”
两人并非第一日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今日却显得极为拥挤。
洗个脸,两人的人碰到了一块儿。
连转个身,走个路,两人的肩膀都能碰在一起,偌大的屋子突然变窄了,能容五六人落座的圆桌,两人却手肘碰手肘,流出了一大片空间。
晏长陵盛了一碗粥,递到她面前,“慢慢吃,多吃点,你太瘦了。”
白明霁一愣,“我瘦吗?”
听她不认同,晏长陵又道:“我再看看。”身子微微后退了一些,目光落在她身上,正仔细打探,沈康来了。
有了前面几次教训,这回到了门外,先闭着眼睛,捏着喉咙,大“咳——”了一声。
这一声,隔壁院子约莫都能听见。
过了几息再放心地走进去,晏长陵却劈头问他,“你有病?”
沈康目光瞟了瞟,不吭声。
比起伺候皇帝,随时要掉脑袋,如今躲在晏长陵身后,已是佛祖保佑他了,揶揄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冒,当没听到禀报道:“主子,灵堂上闹起来了。”
昨日大公子遇害的消息已散了出去,今日宾客前来吊丧。
上回被金公子和钱家几位小公子羞辱过的王公子也来了,一大早灵堂才刚开门,他第一个进来,跪在钱家大公子棺木前,磕了三个响头。
几人就读的书院来钱家所办,钱家大公子时常过去督查,是书院学子们的师兄,也算是半个先生。
王公子受过他的点拨,今日前来诚心吊丧。
吊丧完毕,却没想到遇到了金公子,两人面面相对,王公子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对他点了下头,正欲离去,却被金公子拦住,“王兄,我”
一开口,却磕磕碰碰地半天说不出来,被钱家四公子瞧见,奚落道:“怎么,得罪了人家,还想和好啊,惺惺作态!”
这话也不知道怎么就捅了金公子的肺管子,一向胆小怕事的金公子突然暴走,“钱四,你闭嘴!”
钱家四公子昨日被人轮流欺辱了一圈,心头的气还没找到地方发泄出来,见他这样的小人物,也敢来吼自己了,当下便一把揪住金公子的衣襟,“你再吼一声试试。”
金公子一时冲动才吼出了那一声,气焰一瞬消了下来,连连道歉。
钱四却不依不饶了,“是我让你去羞辱他的?分明是你内心看不起他王文涛,觉得自己的文采不比他差,还要受他的教导,你在这里给我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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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没说完,金公子突然一拳落在了他脸上。
钱四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这还得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下便如一头暴怒的公牛,对金公子拳打脚踢,“你敢打我”
两人一打起来,王公子也没走成,站在一边劝解道:“大公子灵前,二位都冷静些吧。”
钱四哪里还听得进去。
小厮拉都拉不开。
这当头,白星南也来了,赶紧上前抱住钱四,劝解道:“四公子使不得啊,打断骨头连着筋,二人怎么说也是表亲”
不说这话还好,钱四一听,当下“呸——”了金公子一口,“他姓金的算个什么东西,就他这怂样儿,配给老子当表亲?”
闻讯赶来的大夫人,正好听见这句话。
丧子之痛还未缓过来,看着院子里那位妾生的儿子却活蹦乱跳的,还在自己儿子的灵堂前口出狂言,当真是恨不得拿他去换了自己儿子的命,厉色道:“敢问四公子,姓金的怎么了?”
她也姓金,“又是怎么个不配法?”
听到这声音,钱四公子终于安静了下来,垂下头,恭敬地唤了一声,“母亲。”
“别叫我母亲,我不配。”大夫人看了没看他,目光瞟了一眼被他踹翻在地的金家表公子,面上并没有半点关心。
隔了好几代,大夫人的爷爷那辈,大抵与金公子的祖先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过,并无感情,不过是瞧见一个金姓,方才收容了他。
这样的人也敢来搅和他儿子的灵堂。
大夫人没什么好脸色,“都给我滚出去。”
金公子被钱四狠狠踹了几脚,站起来有些吃力,白星南上前搀扶,“如何了?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钱四闻言,嘴角又挂了一道讽刺,碍着大夫人在,不敢造次,先一步出了院子。
王公子见没事了,也走了出去。
白星南扶着金公子走在后,见他望着王公子的背影,目光带了些惋惜,劝说道:“金公子放心,王兄心胸一向宽广,在咱们书院,你见他同谁记过仇?何况金兄与王兄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既有误会,解开便是”
从前金公子对白星南这等学渣,断然是看不起的,今日却当成了救命稻草,回头问他:“王兄当真会原谅我吗?”
白星南点头一笑,“会的。”
金公子心念一动,知道错过了今日,往后再也难与王公子说开,心里或许还存了一点私心,有众人见证,自己是诚心道了歉,礼数上便也周到了。
跌跌撞撞地追上去,突然跪在他身后,唤了一声,“王兄,是我没想周到,让王兄蒙受了他人耻笑,今日我在此对王兄道歉,也阐明一事,与王兄的文学相比,我还差得甚远。”
王文涛脚步一顿。
他身边的小厮先回头,愣愣地看着金公子,气得拿手指他,“主子当年真是瞎了眼,才会同你这样的人结交。”
晏长陵和白明霁赶过来时,正巧看到了这一幕。
王文涛半晌才回过头,看向跪在自己跟前忏悔的金公子,面上到底有了一抹愠色。
“王兄”
“金公子到底要王某说什么呢?”王公子平静地打断他,“是要王某原谅你,以好让你心理上好过一些?还是要王某承认,我确实不如你,若是这两样,那我今日可以成全你,往后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金公子忙道:“我没有这般想,我承认没有王兄的文采好”
王文涛摇头,“金公子句句说没在羞辱王某,却又句句让王某颜面扫地。”不想与他有太多的牵扯,直言道:“当年你前来投靠,我愿意资助你,一是我王某顾念你我二人的亲情,二为不忍一个爱书之人,就此埋没,今日金公子已闯了自己的一番天地,大可展翅高飞,不用拘泥于往日的恩情,我助你,乃我自愿,并无所偿。”
金公子见他要转过身去,绝望地道:“王兄,非要如此吗?”
王文涛气笑了,“我如何了?”
“金公子是觉得,我应该大度容忍你的羞辱,容忍你的自满自傲,把你的成功当成比自己的成就还要高兴,将你高高捧在头上,即便你所写的东西,有我的影子,我也应该反省自己,是我多想了,同样都是血肉长成的脑袋,自然会有一样的想法,只不过是我先想出来了,而你却将其发挥得更好。你恨自己没有早王某一步成名,更觉得自个儿今日的成就,与王某当日的资助,并没有半点关系,是金子总会发光,你迟早会有一日出人头地。你口口声声说要感激我,内心却又极不愿意听到旁人拿王某当日的恩情来约束你。”
王文涛问他:“到了如此地步,金公子觉得,王某与你还能做回从前的兄弟?”
字字句句,都戳在了金公子的心坎上。
原来
惊叹于自己被他看得如此穿。
王文涛看看着他惨白的脸色,与他道:“金公子说想与我重归于好,那么请金公子扪心自问,可有将王某当过兄弟?君子相交,以心为本。除此之外,你以为你是谁,我非得要结交你?还是说,你有什么样的魅力,能让我王某,下贱地跪在你面前,求着与你相交。”
一番话,鲜血淋漓。
“你放心,为避免你我相见尴尬,明日起,我不会再去见月书院。”王公子说完转身便走了。
金公子面如死灰。
许是没想到曾经待他如家人父亲般的人,有朝一日会同他说这样的狠话。
颜面扫地。
今日的事一旦传出来,就算将来再有成就,也走不远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
倒是被那莫名得来的成就反噬了。
尝试着起身,又跌了下去,白星南上前去扶,金公子手一扬,将其拂开,自个儿起身,正好遇到钱大爷过来,便又再次跪在他跟前,磕头道:“学生愧对钱大人的栽培,今日自请退出书院。”
钱大爷愣了愣,但也没有多大的感触。
一个学生罢了,退了就退了。
眼下正是宾客上门吊丧之时,没功夫管他,倒是看了一眼对面的钱四,凉凉地道:“好好待在你院子里,不该来的地方,少来。”
钱四咬了咬牙。
因为他是妾生的,是以,连正房都不能踏入。
心头即便有怨,此时面对钱大爷时,也还是恭敬地领命,“是。”
刚走了两步,钱大爷想了起来,又叫住了他,“对了,书院也别去了,就你那么草包脑袋,读也读不出个花样来。”
一场闹剧,终于安静了。
钱大爷对晏长陵拱了一下手,打过招呼,便去接待前来吊丧的宾客。
白星南立在一边,众人走了这才跟着出去,还没来得及出去,晏长陵扯嗓子叫住了他,“小舅子,过来。”
白星南被他当着众人这么一叫,顿觉尴尬,四下里环顾了一圈,赶紧走过去,压低声音道:“阿姐,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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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陵对他招手,待他走到跟前了,胳膊一抬又搭在了他肩膀上,“走吧,姐夫今儿请你喝酒。”
白星南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还守孝呢,姐夫也别喝了,这钱家大公子刚走”
晏长陵没理会他,拖着人往外走,“那就吃橘子。”
“为何是橘子?”
“你阿姐喜欢啊。”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很快走出了院子,看见前面金公子狼狈离去的背影,晏长陵突然顿步不动了,喟叹道:“恶人自有恶人报,我还想着哪天替你把那些欺负你的人收拾一顿呢,如今瞧来,老天有眼,这回倒是一网打尽了。”
白星南尴尬地笑了两声,“姐夫误会了,我没被欺负,真的”
晏长陵一笑,继续带着他往前走,看到迎面进来的沈康后,才放开了他,却望着他笑了笑,道:“小舅子,你说,当初买金公子那篇文章的人,到底是谁呢,一箭三雕啊……”
第36章 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金公子和王公子的反目成仇, 无非就在金公子成名之后。
一时的成名看似是一道光亮,实际却是一道利刃,他为此付出了极高的代价, 朋友和名声都没了。
且不论他先前心中对王公子是否有怨言,但昔日的好兄弟起码面子上相互尊敬,学业上相互监督,乃先生眼中的好学生, 众学子羡慕膜拜,前途一片光明,如今两人却都离开了书院。
而钱四公子惹出了祸, 也被钱家大爷逐出了书院。
谁受利呢?
清晨的人还不多, 白明霁没过来,这一处就只有他们两人,晏长陵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这位脸上的稚气彷佛还未退尽的小舅子, 想从他那里知道答案。
白星南脸色微微一变,目光躲闪, 避开了他的视线, 磕磕碰碰地答道:“听, 听说是一位大儒,具,具体是谁, 我也不知道。”
晏长陵突然沉默,静静地看着他,看得白星南浑身有些不自在了,才出声问道:“点了没?”
白星南一愣, 明白他是问自己身上的伤后,忙道:“好, 好了。”
没见他哪里好,脖子上的大片青紫,颜色比昨日更深了,晏长陵从袖筒内掏出了一瓶金疮药递给他,“拿回去抹上。”
白星南伸手接过,依旧没去看他,“多谢姐夫。”
晏长陵也没再为难他,“你说得对,今日不宜饮酒,也不宜庆贺,姐夫不留你了,早些回去吧。”
挨着头皮的一层发丝,已被闷气浸湿,袖筒内白星南紧捏着药瓶,缓缓放松,“成,那姐夫,我先走了。”
脚步往前,头也没回。
走到穿堂中央,晏长陵又唤住了他,“白星南。”
白星南脚步一顿,还没来得及回头,便听晏长陵在他身后道:“这世上有很多种自保和生存的本事,不仅限于武力,像你姐姐那般鲁莽作风,我也不赞同,虽图一时的舒坦,但却吃力不讨好,容易遭人记恨,若是有更好的路,你大可以去走,不过”晏长陵顿了顿才道:“别忘了自己的本心。”
白星南脊梁僵直,立在那儿好半晌才转过身,双手举过头,对着晏长陵长做了一揖,未说半句,而后退去,匆匆地离开了钱家。
人一走,周清光跟了过来,好奇地张望。
晏长陵面上再无笑意,“跟着他,别惊动他。”
—
上了马车,白星南后背的绸缎已贴在了皮肉上,晨风从半敞的灵窗外吹进来,吹得背心一阵阵发凉。
白星南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睁开,眸子里的慌乱不见,已恢复了平静,此时那眉眼之间瞧不见半点懦弱。
一张与其年龄不符的成熟面孔,这会子一片肃然,淡然地扒开自己的衣襟,打开了晏长陵给他的药,抹在了身上那些横七竖八的伤口上。
钱四大人,有多大的怒气便会使多大的力气,一块一块的伤痕,青紫交叠,一日过去,疼痛更胜。
但比起那些藏在暗处的伤害,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天资愚蠢,学什么都比旁人慢一步,先生看不起,学生更瞧不起。
在书院,一旦他白星南拿起书本读书了,众人便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他,无不讽刺,“在这儿装模作样呢,真以为自己能考出功名?”
每回见到自己那位长姐对他眼里的失望,他便尝试着无视那些声音,静下心来学习。
可一个人的名声实在太重要了。
他永远都忘不了,前一月他去请教王公子一道题目时,他与金公子面上一瞬闪过的诧异。
在他走后,那位金公子劝解他的兄弟,“王兄与他讲了这么多,他当真能懂?下回王兄有这个功夫,还不如自己多记一些史记,像他这样的公子哥儿,靠着自个儿的伯父和姐姐,将来混一辈子,也不会愁吃愁穿,他到底想干嘛”
王文涛笑笑摇头,“他来问我便答,世家子弟,岂能是咱们能揣测得透的,不说了,好好看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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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上的这些伤,用过上好的金疮药,总有一日会消失,但那些无意之间的鄙视和偏见,却深深在刺进了血液里,‘废物’两个字像是一块刻在他身上的标记,无论他走到哪儿,都抹不去。
心绪飘散,手上不觉用了力,钻心地疼痛传来,白星南才回过神,听到他轻‘嘶’的声音,外面的阿吉忙道:“公子是在上药?需要奴才帮忙吗。”
“不用。”
慢慢地抹完了药,白星南拉好了衣襟,在车上闭眼歇息了一阵,一个时辰后马车才到白家。
刚下车,白家大公子正要出去。
两人在石阶上相遇,白云文脚步一顿,愣了愣,两人在同一个书院读书,自然知道昨日钱四又打了他,也听说了白明霁带着他去钱家算了账,却遇上钱家的大公子死了,不知道结果如何。见他脖子上有药膏的痕迹,到底又有些心疼,“二弟,身上的伤可严重?”
白星南一笑,摇了摇头,“兄长放心,都是小伤,无碍。”
大公子偏开目光,“那就好。”
白星南却道:“兄长这是要出去?能否耽搁一会儿,我有些事想与兄长说。”
白尚书死之前,两人都还是二房的公子时,作为白府的两个棒槌,常聚在一起,自从白星南归于大房后,两人便很少再聊。
不知道他要与自己说什么,白云文有些犹豫。
白星南不容他拒绝,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往里走,“耽误不了兄长多久。”
白星南过继给了大房,早搬出了院子,往日的院子只剩下了白云文一人,空荡了许多,白云文领他进了屋,让小厮奉了茶,回头狐疑地看向他,“你到底有何事?”
白云文等小厮出去后,白星南方才开口,曼声道:“兄长放心,钱四以后不会再为难我了。”
白云文一愣,适才在门口遇到他的那份紧张再次冒了出来。
白星南看了一眼他紧紧握住的茶盏,平静地道:“兄长不必感到愧疚,我都能理解的。”
不顾白云文脸色的变化,白星南兀自挑明道:“那日兄长事先答应了替钱四抄书,最后却故意不抄,对其说,是我阻拦了你,不让你抄,将他的怒火引到我身上,这些我都知道,但我并不怪兄长,因为你也害怕,他不打我,便是打你,我能理解的。”
白云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握住茶盏的手无力地松开,垂下搭在木几上。
白星南没往下说,等着他的反应。
死一般地沉默后,白云文的面色已经不能再看了,唇瓣艰难地一动,“为何”
为何什么。
为何知道了没去怪他?
为何没与钱四揭穿他?
白星南没回答,却是问道:“兄长,我白家的公子,当真就立不起来了吗?”
白云文一怔,诧异地看向他。
这样的话,以往都是出自府上那位长姐口中。
白星南与他一道时,说的都是如何骗过自己的父母,如何躲过耳目,如何避开欺负他们的那些公子爷们。
白星南没去在意他的震惊,神色严肃地同他讨论起了正事,“兄长应该知道,翰林院以陆家为首推行了官职改革,其中一条,便是废除了世袭官职,可此举动,便是将陛下推向了风尖浪口,陛下能坐上今日的皇位,在外靠晏家定边关,在内凭的是各世家的鼎力支持,想要过河拆桥,难免会被人诟病,这事,钱首辅的反对恰好给了他证明自己真心的机会,他乃一代明君,并非忘恩负义的君主。”
白星南轻轻一笑,“可兄长以为,陛下当真不愿意同意吗?自古以来,哪个皇帝,喜欢被世家的势利所左右?”
白云文已经愣得说不出话来,他哪里见过这样的白星南。
事情已经暴露,白星南知道自己藏不了多久了,不顾他的呆愣,继续把话说完,“陛下不过是在等一个时机,利用钱首辅来代表自个儿的态度,暗里却又鼎力维护那些支持改革的官员,你以为陆家那位陆少主,真是个草包?可别忘了,他当初是怎么回到的陆家,掘了自己父亲的墓,将他的姨娘同其合葬,逼着陆家的族长承认他是陆家大公子的身份。”白星南淡然地道:“大家不过是都在藏拙罢了。”
“一个靠着窃取他人功名的主子,即便坐上了高位,又能办好什么书院?”
说得太多,白星南端起茶盏,润了润喉,脸上的稚气未脱,眸色和言语却极为老辣,这种反差,让白云文看得陌生,又有些滑稽。
待他饮完了半盏茶,又听他道:“我说这些,便是想告诉兄长,钱家的命数该尽了,之前的事兄长不必介怀,往后兄长也不必再害怕有人能欺负我们,书籍不分贫穷富贵,同样也不该分聪慧与愚笨,愚钝的人读书,不可耻,只不过比旁人晚一些成就罢了。”
自从白星南搬走后,院子里就安静了,白云文时常觉得往日的热闹,彷佛就在昨日。
可此时,却觉得突然很遥远,且那段时光再也不会回来了。
漫长的沉默,耳边寂静,唯有几声鸟鸣。
白星南起身。
离开前对着白云文跪下,磕了一个头,“兄长为父,除了父亲,兄长便是我最尊敬的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时间不多了,无论那害钱家背后的人是谁,他都要乘着这一股东风,点上一把火,将锁在他身上的第一道枷锁,燃烬,化成灰。
白星南管不着白云文会怎么想,留着他一人慢慢消化,离开他的院子后,便去了二娘子白明槿那。
白明槿今日似乎也要出门。
门扇一打开,突然见到白星南,愣了愣,下意识攥紧了抱在怀里的木匣子,“弟弟怎么来了,有事吗?”
白明霁虽说冷脸脾气爆,但情绪都写在脸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一眼便能看出来。
白明槿不同,她嘴角时常含着笑,看似温柔,却在与人相处时,在自己面前竖一层盾牌,很难让人走近她。
白星南从袖筒内取出了一个荷包递给她,“上月借了二姐姐的银钱,今日先还上这些,日后有了再给二姐姐。”
白明槿抿唇笑了笑,“拿去用吧,不必着急还,不还也成,就当是二姐姐给你的见面礼。”
他既归为了大房,便是自个儿的亲弟弟了。
白星南摇头,“那不成,借的便是借的,等哪日不够活了,我找二姐姐讨要又是另外一回事,况且,这还是母亲给二姐姐攒下的嫁妆,我可万万不能动。”
已过继给大房,他该叫孟锦一声母亲。
听他说起嫁妆,白明槿脸色微微顿了顿,眸底闪过一丝茫然,她怕是用不上了,但也没再多说,莞尔道:“那我先收着,等没钱了,再来找我要。”
“好。”白星南把钱袋递给了她,突然问道:“二姐姐是要出去?”
白明槿点头,“嗯,我去买些纸笔。”
白星南点头,让开了位置。
白明槿往前走了两步,便听他低声道:“二姐姐这般不惜性命,当真值得吗。”
白明槿一怔,回头惊愕地看着他,面上的温柔不见,眸子里全是防备。
白星南却冲她一笑,看向她手里的木匣子,“我知道二姐姐怀里的东西是什么,是第一本书。”
白明槿脸色顿然一变,从防备到疑惑,再回过神来,目光冷冷地道:“你怎么知道?”
白星南也没有隐瞒,直言道:“一日二姐姐抄写时,我偷偷来寻你,无意中看见了。”钱家大公子死了,正值一团乱,如今正是时候,他知道她今日要去做什么,同她伸手道:“二姐姐若是信得过我,由我去可好?”
实在是太过于突然,白明槿半天没反应过来,呆愣地看着他,似乎是要重新认识他。
白星南又催了一声,“二姐姐,阿姐最疼你了,你当真愿意就这么抛下她吗?”
白明槿半晌才轻声道:“可我总得一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万一失败了呢,钱家岂能放过你?”白星南道:“我可以不问二姐姐为何会知道钱家的这些事,又为何要替这书中的一家人鸣冤,也可以不告诉长姐,但二姐姐今日若是要一人去对付钱家,我不会答应。”
看到了她眼里的松动,白星南又道:“母亲走了,阿姐她只剩下你了,我知道二姐姐舍不得她”
良久,白明槿脸上的血色才流回来了一些,定定地看着他,“那你呢,就不怕?”
“我是男子,脱身的办法总比二姐姐多。”白星南道:“二姐姐先进屋,我们坐下来慢慢商讨,可好?”
—
早晨见晏长陵邀走了白星南后,白明霁没跟上去,那场闹剧发生时,她与晏长陵的注意力不同。
她无意中对上了正跪在灵堂前,钱家大奶奶的目光。
看得是她身旁的晏长陵。
欲言又止,像是求救,更像是不甘心。
回去后,白明霁故意没回院子,到了大房的一处后院去赏花,进去后,没让素商跟着,自己一人慢慢地闲逛。
半柱香后,听到了脚步声,白明霁一回头,果然看到了钱家的大奶奶。
—
晏长陵见完白星南后,心思明显沉重了许多。
昨夜搜查的那个漆木匣子,沈康也查出了结果,“匣子是东街一家铺子里的,为了避免售后麻烦,每一件东西底下都留下了铺子的印记和编码,据登记的人说,前来买这个匣子的人,是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公子爷,姓梁。”
沈康回忆道:“叫梁重寻。”
果然,断案的人都显老成,一个梁岳,一个裴潺,前者一副寡相,像死了老婆;后者一副阴寒相,像死了全家。
往日不理解,如今明白了,费脑子啊,活生生熬出来的,真不如他上阵杀敌来得痛快,晏长陵揉了揉眉头,“家世背景,可有查出来?”
沈康好歹也做了几年的指挥使,这点还是知道,禀报道:“梁重寻,扬州人,二十年前”
晏长陵:
“二十年前,本将出生了吗?”
沈康认真地点头,两人各自用着牛头不对马嘴地称呼,“指挥已经满两岁了。”
晏长陵没了脾气,扬声道:“继续。”
沈康:“二十年前,死于打一场大火。”
晏长陵:
“死了还能来京城买匣子,吓死钱家大公子?”
沈康立马解释道:“梁重寻的父亲梁钟,曾是钱首辅的学生,天和年间的进士,据说是科举舞弊,被处死刑,可没等到行刑的那一天,他自觉汗颜无地,在地牢里一头撞死了,他的妻子闻讯,承受不了打击,一把火点了屋子,把自己和儿子都烧死在了屋里”
晏长陵听他说一大堆,愣了愣,奇怪道:“一个木匣子,竟然揪出了这么重要的线索,这些你是从哪儿查来的?”
沈康一笑,也觉得自个儿的运气好,“巧了,适才回来的路上,正好遇上了钱家大爷,听我说起梁钟的名字,便主动过来询问,这不,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裂开牙笑,晏长陵总算明白,皇帝那股恨铁不成钢,拿东西扔他的无力劲儿了。
没去扫他的兴,问他:“当年梁家的案宗在哪儿。”
二十年前,先帝当政,宫中的监察机构并不完善,还没有设立锦衣卫,大理寺管理的又是皇亲国戚的大案,沈康便道:“应该是在刑部。”
刑部的尚书去了外地,如今只有一个侍郎当家。
裴潺。
俗话说同行相欺,人家说不定正在看自己的笑话呢,晏长陵最不喜欢打交道的,就是同行。
无论是梁岳,还是裴潺,他都不喜欢。
幸好上回送过礼了,有来有往,不尴尬,晏长陵吩咐沈康,“你去找裴大人,问他上回的鱼吃完了没,刑部那帮子人也不少,这多么天肯定吃完了,我那鱼塘还在,明儿若是有空,我陪他去钓鱼,钓多少都算他的,什么都不用带,我都替他备好,只让他把梁家的案宗带上即可。”
同样都是做过指挥使的,他什么心思,沈康还能不知道?
就是不愿意自个儿去求人家。
他不愿意,沈康也不太敢,刑部他每去一回,回来都要冷上好几天,但军令如山,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得到的答复同预料的差不多,“裴侍郎说,他不喜欢吃鱼,上回指挥使给他的,都拿去喂猫了。”
晏长陵:
看吧,就是个不识抬举的东西。
沈康灵光一闪,提醒他道:“嫂子好像是刑部的人。”
第37章 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沈康口中的嫂子, 此时正在院子里逗娃。
钱家大奶奶也是一人前来,手里抱着孩子,小小的人儿尚不懂人间的悲欢离别, 吃饱了便睡,白明霁见到时,睡得香甜。
刚过月子的娃,脸上才退了红, 没有先前看到的那位肉团子白胖,却更为粉嫩。
睡着了,小嘴还会蠕动, 往外吐泡泡。
不知是年龄到了, 还是上回钱家的那肉团子勾起了她的瘾,白明霁如今对这样的奶娃,越看越喜欢, 夸赞道:“真可爱。”
听闻此言,大奶奶神色却高兴不起来, 眉目间的悲愁这几日都未曾抚平过, 无奈道:“到了如今, 也就只有少夫人说他可爱了,满月当日,死了爹, 这辈子身上都要背负一个克父的名声了,旁人见人都巴不得远离呢。”
白明霁不信这些,“大人之间的阴谋鬼胎,为何要怨在孩子身上?”
钱大奶奶愣了愣。
两人的年纪相仿, 先前也听说过这位晏家少奶奶,容貌绝色, 擅长作画,还能武得一手刀枪,曾好奇,白家大娘子到底是一位什么样的姑娘,方才能让晏世子舍去一众爱慕者,而择了她,昨日一瞥,便也明白了。
美人分很多种,但骨相美气韵美的却很少。
这位少夫人两者皆有,且身上那股冷静淡然,是大多数内院女眷没有的。
包括她自己。
前不久白家也出了那么大一档子事,白尚书丢了命,白家命数到底中断,却没从她身上瞧出半点自卑和自苦来。
如今不过两句话,又化解了她内心的些许苦闷。
是啊,关孩子何事呢。
刚出生便死了爹,他怎不可怜呢,若是再在他身上架一道克亲的枷锁,叫他往后如何活。
丈夫没了,只剩下她这个娘了,自己总不能再舍去他们,大奶奶想了这几日,埋在心头的疑惑,一直解不开,顾忌了所有人,但谁又来替她和这孩子着想呢,才这么小个人儿,鼻尖一酸,肿胀的眼睛内又有了水雾,哀声道:“原本晏指挥查案,我这类内宅之人,不该过问,可自己好好的丈夫死了,到底心头着急,冒昧地过来问一声少夫人,大公子的死,可有进展了?”
白明霁知道她是看中了自己是晏长陵夫人的身份,故意引她过来,但案子的进展她确实不太了解,“回头我帮大奶奶问问。”
钱大奶奶点头,背过身抹了一把泪,顺便瞧了一眼四周,见无人,便低声道:“我也不知到底该不该说,可思来想去,孩子爹不能死的不明不白,这孩子也不能背负无辜的名声,府上人都说那夜夫君只见过金公子和四弟,可我亲眼瞧见,他那夜还曾见过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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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大奶奶咬着唇,极力掩饰住悲痛,回忆起了那夜的情况,“我见他迟迟不归,放心不下,便找了过去,到了书房外,见到了大爷在与他说话,父子俩人脸色都不好,我当是朝中发生了大事,便没上前去,想着等他忙完后,自会回来,谁知道这一等,竟是阴阳相隔了”
—
没有梁家的案宗,手里的案子便得重头查起,太费时间了。
底下养了一堆的人,关键时候,还得靠自己的夫人。
晏长陵沉默了一阵,突然抬头问沈康,“如今明白了吧?”
沈康一脸疑惑,“属下该,该明白什么?”
晏长陵很愿意分享自己的经验,小娘子出去有一阵子了,还没回来,他去找找,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同沈康道:“娶媳妇儿,就得娶个能干的,虽说你以后要找到你嫂子这样的,几乎不可能,但只要心中有了愿望,多去烧几柱高烧,找个差不多的,还是可以的。”
沈康:“”
多少摸清了他的脾气,沈康拍起了马屁,“主子说笑了,嫂子这样的小娘子,这世上,唯有主子方才能相配。”
这话就好听多了。
两人还没走出院子,对面长廊底下,浩浩荡荡地走来了一行人,前头那位不正是一脸寡相的刑部侍郎,裴潺。
不喜欢钓鱼,竟喜欢听丧。
晏长陵立在那没动,看着对方走到自己跟前,才一拱手,客气道:“区区一桩案宗,怎还敢劳裴大人亲自跑一趟。”
裴潺一笑,却并没有给他任何东西,点头回了一礼,“晏指挥,别来无恙。”
他总不能当真是来吊丧的。
谁都知道,他裴潺六亲不认,朝中没有一个党派能攀扯到他身上,与岳梁并称为二煞。
煞气重的人,走到哪儿都不会受欢迎。
是以,这些年,京城所有世家的红白喜事,都没有他们的身影。
最近倒是奇了,他裴潺连去了两家。
先是白家,再是钱家。
看出了他眼里的质疑,裴潺一笑,“晏指挥索要的卷宗,裴某虽说不便带出来,但晏指挥的心中的疑问,裴某可为你解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恩情就大了,晏长陵怕还不起,为难道:“裴大人又不喜欢吃鱼。”
“无妨,我家里的猫喜欢。”
晏长陵:
“那晏某便借花献佛,在此院招待大人了。”
裴潺所说,与沈康同钱家大爷那里听来的相差无异,二十年前,梁钟乃天和年间的进士,后来参加殿试,被查出科举舞弊,自绝于地牢。
据卷宗所记,出现了两份梁钟名字的答卷。
这可属于特大舞弊的案件了。
晏长陵问了一句裴潺,“梁钟此人如何?”
裴潺摇头,“这个裴某恐怕帮不上忙了,毕竟二十年前,裴某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孩童,晏指挥若是想了解此人,倒不如去问问钱首辅?”
梁钟是钱首辅的学生,先生对学生,必然最为了解。
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了。
裴潺来得快走得快,桌上的茶水一滴没碰,像是当真只是为了给他晏长陵一个面子,过来走个过场。
出去时,正巧碰到白明霁回来。
不知为何,白明霁一看到这位裴大人,心就莫名地慌。
此时竟还在这儿遇上了。
目光神色,都不太好。
先前裴潺不知道她的敌意来自哪儿,如今知道了,甚是无奈,同她一笑,摊开了说,“白大娘子放心,裴某一向只与将死之人打交道,对活人不感兴趣。”
白明霁:
就这德行,白明霁想敲破白明槿那颗脑袋
再回头看向等在廊下的郎君,一身阳光之气,笑得多灿烂,这样的人,不是才应该去喜欢吗?
抬头问这位讨人喜欢的郎君,“他来作甚?”
晏长陵笑眯眯地递手去牵她,“约莫是来看热闹。”卷宗舍不得给,还一问三不知,白白让自己欠他一桩人情。
这买卖真划算。
白明霁见他吃瘪,有意安抚,“我这儿还是有一桩情报,或许能帮上郎君。”
晏长陵捏着她的手,锁了半天的眉头,终于舒开,可见即便重生回来,也不见得有片刻轻松,唯一的宁静,竟然上辈子错过了的小娘子,牵着她屋内走,身体也不觉靠了过去,“夫人说说”
白明霁被他一挤,脚步往边上一歪,体贴地让了让,直到快要撞上旁边的木案了,才提醒道:“夫君,你喝酒了吗,怎么越走越偏,我快没路了。”
话音一落,对面的素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晏长陵抬头看她,“信不信,把你卖了。”
素商似乎也不怕他,垂头吐了个舌头,“姑爷真凶,奴婢不过笑了一声,就要把奴婢卖了,那得问娘子舍不舍得。”
“舍得。”白明霁没给她面子。
素商一噘嘴嘀咕道:“娘子果然改不了喜新厌旧的毛病。”说完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余下晏长陵盯着白明霁,探究地问:“夫人,有喜新厌旧的毛病?”
白明霁默了默,眨巴了一下眼睛,“你说的对,把那丫头卖了吧。”
—
白明霁把大奶奶的话告诉了晏长陵,晏长陵一会儿替她剥着盘里的瓜子,一会儿替她倒水,等白明霁停下来才察觉,他似乎并没有意外,愣愣地看了他一阵,突然好奇道:“郎君,你上辈子到底怎么死的?”
晏长陵一顿,正在考虑如何认真回答她这个问题,又听她道:“你这样的人很难不遭人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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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长陵撩眼看她,慢慢地附身,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笑道:“夫人说说,我是哪样的人?”
白明霁就没见过眼里长钩子的男人,盯着他唇角的微笑,觉得上辈子的自己,当真是白活了,眸子呆呆地看着他,不自觉地抬手,摸向跟前的这张脸,夸道:“能武能武,脑子聪慧,长得又如此好看,当真是”
白明霁涨红着脸,分明害臊,却又大胆地看向他的眼睛,“当真是喜欢得不得了。”
小娘子撩人的功夫简直能上天了,晏长陵愣了半刻,才从那飘忽忽的云端落下来,轻声唤道:“阿潋。”
这名字,除了父母和上辈子的孟挽,旁人几乎没唤过,白明霁有些不太习惯,但他唤,她也喜欢听,点头应道:“嗯。”
无论她对自己的喜欢是否真心,但这一刻晏长陵承认,他当真有了想同跟前的小娘子共度余生的念头,哪怕未知的将来依旧藏着厄运,他还是抵挡不了此刻内心涌上来的悸动,喉咙轻轻一滚,声音比起适才低沉了许多,问她:“要不咱们留个后?”
白明霁一愣,脑子里立马浮现出了适才才见过的婴孩,还有那日跑到她怀里来的肉团子,毫不犹豫地答应,“好啊。”
晏长陵一僵,脑子里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造访,一股燥热传至小腹,怕再如此下去,他要跑去辞官了,一瞬起身,“走吧。”
白明霁愣了愣,“现,现在就生?”这也太急了。
她什么准备都没。
话刚说完,一只手掌便罩住了她的头,“别撩了,为夫腿软。”无奈拉她往外走,“咱们来了两日,是该会会钱家的主人,钱首辅了。”
“哦。”白明霁原本还有些尴尬,却见对面人的耳根红了个透彻,觉得稀罕,一时盯着不放。
晏长陵被她一看,耳根越来越红,索性一把捂住她眼睛,“不许看。”
视线被挡住,白明霁脚下瞬间慢了下来,伸手去拨开他,“郎君,我瞧不见路了。”
晏长陵却道:“瞧不见就瞧不见,我拉着你的,放心跟着我走吧。”
白明霁从未试过这种感觉。
上辈子她如同一头猎豹,身在包围圈内,要么她咬死旁人,要么被旁人咬死,即便是深夜,有时也不敢睁开眼睛。
这般闭着眼睛,把自己的前路交给他人,她从不曾有过,也从不敢想。
熙和的清风拂过耳畔,她眼睛看不到,嗅觉变得灵敏,初次相遇,记得他身上是一股清冽的草木香。
这段日子的相处似乎变了,淡淡的花香与她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像,熟悉的味道莫名让人安心,渐渐地放松下来,竟也能真闭上了眼睛,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了他。
黑暗中有茫然,有担忧,却又有了一股说不清的放松和依赖,恐惧与安心并存,矛盾又刺激。
原来,信任一个人的感觉这样的
白明霁突然道:“晏长陵。”
“嗯。”
白明霁闭着眼睛,感受着微风从他指缝中穿过,拂在她面上,脱口而出,“你要是不死,就好了。”
晏长陵目光一顿,倒是能听懂她言下之意,答道:“好,我尽量。”无论半年后的那场厄运还会不会来,他都会尽量地活着。
—
两人到了钱家主院,却被告之钱首辅进宫去了,还未回来。
晏长陵一刻也不想等了,带着白明霁一道进宫,原本打算在半途中拦人,谁知两人进宫后,钱首辅前脚刚走。
倒是被皇帝拉住不放了。
刚见完钱首辅,皇帝似乎被他身上的悲痛感染到,无不惋惜地道:“钱家大公子,多好的人啊,刚得了个儿子,怎么突然就出了这档子事,你是没见到适才钱首辅的面容,朕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一夜白头的人,往日一张利嘴,谁也不是他对手,今日进宫,你猜他同朕说什么?”
晏长陵捏着眉心,听他叨叨,“还请陛下告之。”
“他居然给朕赔罪,说他帮不了朕了,世袭官职的改革,他有心无力,你说,朕该怎么办,照陆家老爷子那脾气,没有了钱首辅与他抗衡,朕要再不答应,得上大殿来撞柱子了。”
晏长陵:“”
晏长陵懒得听,“陛下的嘴角都快要裂开了,就别在臣面前装了。”
皇帝一愣,下意识摸了一下脸,“这,这么明显?”
晏长陵点头。
被戳穿,皇帝也不掩饰了,大大方方地一拍腿,笑了起来,少有露出这般骄傲,“云横,朕终于能干一件大事了。”
官职改革,造福的可是皇室子孙后代。
“恭喜陛下得偿所愿。”晏长陵端起酒盏与他相碰,夸道:“将来必定名垂青史。”
皇帝脸色谦虚了起来,“朕没想过要名垂青史,朕只盼这天下能够太平,朕能护住朕想保护之人,你,还有阿姐,朕答应过,要让你们过一辈子好日子,绝不能食言,还有太子”皇帝一说起自己的儿子,眼里便放了光,“你说,那么小个人,吐词都不清,将来却要接手这么大坐江山,朕一想到这儿,恨不得替他把将来所有的顾虑都解决了,替他铺好路,他只管走就是了。”
说完瞥向晏长陵,“你那胖儿子进展如何了,种子可有播了?”
第38章 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 同一个春风得意之人说话,极容易内耗,晏长陵再也受不了了, 起身告辞,“臣今夜还有案子要查,改日再来陪陛下。”
皇帝有些意外,“指挥使当上瘾了?”
晏长陵起身, 同皇帝行了一礼,正色道:“在其位谋其职,陛下一心要庇佑臣, 臣又岂能辜负了陛下, 也要想着替陛下分担才行。”
皇帝一笑,“知道你闲不住。”又问:“钱家大公子之死,还没找到真凶?”
“快了。”晏长陵内心烦躁, “臣先告辞”
皇帝看着他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背影,不慌不忙地道:“听说你在问刑部借卷宗?”
晏长陵果然顿步回头。
皇帝瞟了他一眼, 无奈地道:“朕今日听李高说起, 如今大半个朝堂都在看你这位边关少将如何断案, 你是糊涂了?历代科举舞弊这类的案宗,全都封在翰林院内,怎可能在刑部, 你找裴潺,他能不看你笑话?”
晏长陵:
晏长陵眉心当下跳上了,夫人说得没错,那寡相脸, 真不是个好东西。
感谢了一声皇帝,又拿走了他的令牌, 跑了一趟翰林院找陆隐见,身份地位高,人脉广,办起事来一路通畅,怕小娘子久等,本打算递个信让她先回晏家,那头素商前一步带了话过来,“少夫人去了太后娘娘那请安,世子爷走的时候提前知会一声便是。”
倒也不急了,晏长陵慢慢地看起了卷宗。
天和年间科举的管制并不成熟,屡次出现舞弊的现象,不仅是梁家,所存的舞弊卷宗,几乎都发生在当时。
是以,先帝从那之后,便将科举划到了礼部,一场大改革,方才止住了考场上的凌乱风气。
而奇怪的是,当年参与审理梁钟此案的人,一个都不在了。
吏部老尚书,五年前因贪墨,被刑部查办。
负责科考的几位主考官,因不同的原因,均入了牢狱
宫中快要下钥了,晏长陵才出来,匆匆去往太后娘娘宫殿,接白明霁。
与殿门前的宫娥通传后,很快便见白明霁走了出来。
素商跟在她身后,怀里抱了一堆的东西。
都是太后娘娘赏赐的。
最为显眼的一样,便是一尊送子观音。
太后娘娘也不知道最近怎么着,对小孩子也有了执着,今日见到白明霁,劝起了她,“哀家死了男人,这辈子是生不出儿子了,就指望你了,这女人啊一到了年纪,还是得要一个肉团子放在身边打发一下日子,不然太空虚,一人闲下来,便容易犯错”
白明霁纳闷,问她,“娘娘贵为太后,能犯什么错。”
太后娘娘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旁人便罢了,你就别给我扣高帽子了,若早知道这高位上的枯燥,哀家还不如过着乡野里的自由日子”
白明霁当她是月事要来了,心绪不宁,嘱咐她道:“娘娘千万要保重身子,若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传召太医。”
太后觉得自己精力旺盛,不以为然,“哀家身子好得很。”
白明霁离开时,太后还起身送了她一段。
直到看着她上前把手递到了对面郎君手里,便没再看了,扭过头,告诉自己,没什么好羡慕的。
谁没有年轻的时候,早年她曾风光无限呢。
唯一的遗憾,大抵是男人命短了一些,进屋时吩咐身边的宫娥,“把宫门锁上,一把锁不够,再加两把”
—
马车驶出宫门,天色已昏暗。
朱国公朱光耀今日也正好进宫去见皇后,出来时遇上了一位友人,没急着走,此时坐在马车内撩起布帘,看着晏长陵的马车从身旁经过,瞧不见影子了,才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你就如此相信他,能替你扳倒钱家?”
“怎么不能。”对面的人一笑,曼声道:“上回国公爷不也栽到了他手里。”
朱国公脸色不太好看,“说起此事,倒是我疏忽了,之前没能好好招待阁下,以至于让您袖手旁观,看了一出好戏。”
对他的急眼,那人没理会,依旧淡淡地道:“国公爷急什么,宫中有那位友人在,不愁没有您东山再起之日。”
“东山再起?”朱光耀冷笑一声,“我朱家没人头落地,已是烧了高香得菩萨保佑,如今剩了个烂摊子,上蹿下跳,半点也不让人省心,上回私自跑去状元巷,已经被大理寺盯上了。”
那人道:“死人还活着,确实让人提心吊胆。”
他什么意思,朱国公不是没想过,可是有太多的证据在他赵缜手里,且似乎也看出来了他想灭口,早就有了防范,这时候下手,必然会被他同归于尽。
朱光耀皱了皱眉,抬头看向他,“大理寺那头,你可有法子,让他们先平静下来?”
“国公爷也瞧见了,我正忙着呢。”那人轻笑,“何况这类事,国公爷还需请教在下?给他岳梁找点事做,让他无暇顾及,于侯爷而言,并非难事。”
—
京城里的夜市,无论何时都热闹非凡。
有钱的没钱的都喜欢逛茶楼,喝酒听曲儿听故事,有钱的在里面坐着,没钱的站在外面蹭听。
白星南一手扶着头上的发冠,一手抱着几本书籍,从人群堆里使劲挤进去,“麻烦让让,不好意思,抱歉,让让”
这一番举动惹得众人齐齐回头,免不得有了几道抱怨声。
白星南并没有停下,挤进门内后,还在继续往前挤,兀自走去了说书台,正在说书的先生一愣,声音渐渐慢了下来。
楼下楼上正喝酒听书的有钱公子哥儿,抬头的抬头,转头的转头,也都朝台子上望了过来。
其中便有钱四和朱世子,两人在楼上的暗阁内坐着,起初钱四还以为看错了,听身旁朱世子出声道:“那蠢货来干什么。”,才知道当真是那废物,怕被认出来,下意识想要躲,却见白星南捧着一本书上前,递给了说书先生,“在小冒昧打扰,实属不该,但我保证,我给先生的这个话本子,比先生手头所有的故事都要精彩,今夜必定会轰动京城”
钱四皱眉,“他想干嘛,找死吗。”
说书先生被打断,面色不愉,但也认出来了是白家那位二公子,忍住没有发作,将信将疑地接过了他手里的本子,随手翻了翻,脸色突然大变,猛地一合上,惊愕地看向白星南。
白星南已转身往外走了。
走之前,为了满足大伙儿的好奇心,还随手多抛去了两本,“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没关系,大伙儿都可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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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后,继续去往第二间茶楼。
同法炮制,把手里的书籍送给了说书先生。
这回出来时,便没那么轻松了。
对面黑衣人手里的一把长剑,迎面刺了过来,白星南往边上一躲,人群四窜,尖叫声连连,白星南拼了命往前面的马匹跑去,一边跑,一边把手里的书丢进人群堆里。
可来人并非一般人,也并非三两人,四方八方的黑衣人如同潮涌包抄过来,很快将其堵在了一条巷子内。
一柄剑尖快要刺到白星南胸前时,周清光及时从暗处跳了下来,手里的弯刀挑开对方的长剑,把白星南护在了身后,咬牙问道:“你散出去的那些破书,到底写了什么,居然把死士都惹了出来。”
白星南跑了这一阵,额头早就冒了汗,没回答他,只道:“快送我去钱家。”
周清光一口气噎住,“老子是你姐夫的人,不是你”
“这些都是钱家人,他们会要了我的命。”白星南打断他,“我能不能活,就看周副将您了,我死了阿姐肯定会伤心,她伤心了,姐夫便会生气,他一生气,您就会遭殃”
周清光一愣,彷佛头一日才认识他,“行啊,白二少爷,不是废物啊,老子都被骗了,好样的啊”
话音一落,对面十来个死士,气势汹汹地攻了过来。
白星南的脑袋是在藏拙,但四肢是真的拙,几乎全靠周清光相护。
周清光身为副将比谁都清楚,行军打仗,最关键的便是站取有利的地势,他能在自己熟悉的战场上杀敌无数,但要在他漆黑的巷子内,与一群死士相对,便有些吃力了。
很快两人被逼到了死巷内,周清光骂了一声,“操——”一把拎起白星南衣襟,道:“我甩你上去,骑马去钱家找宴世子,老子没能死在战场上,今夜这条命,倒是系在你裤腰带上了。”
但对方早就知道他的意图,今夜的目标也只对准了白星南。
周清光暗骂了一声,紧握手中弯刀,正打算杀出一条血路,突然一片火光自头顶上亮起,一瞬点亮了整个巷子。
巷子内的人皆停了下来。
等底下的人看清时,屋顶上不知何时已密密麻麻蹲满了弓箭手,手中的弓箭对着底下的一众死士。
随后一人自对面的瓦片上缓缓地站了起来,扫了一眼底下的狼藉,嘴里‘啧’出一声,漫不经心道:“干什么呢,这大半夜,不给人留活口了?”
周清光认得这货。
这不就是主子说的那死人脸,裴潺吗。
—
晏长陵与白明霁出宫后,径直去了钱家,求见钱首辅。
知道他们今夜会来,钱首辅早就备好了茶具,坐在屋内正泡着茶等,钱家大爷也在,听小厮禀报两人来了,亲自起身迎了出去,丧子之痛让这位父亲在短短两日之内消瘦了许多,拱手同晏长陵道:“这两日晏指挥辛苦了,家父已等候多时了,请吧。”
晏长陵点头回礼,带着白明霁一道走了进去。
适才在宫中听皇帝说起钱首辅的形貌,晏长陵并没有多大的感触,如今亲自一见,不由一怔。
虽说这次回来并没有见过他,但半年前有见过,那时精神面貌都还不错,一头发丝还余了一半黑,这会子坐在蒲团上,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大氅,满头雪白,已不见半点青丝。
竟是苍老到了这等地步。
听到动静声到了跟前,钱首辅方才抬头,对晏长陵和白明霁抬手比划了一下,“晏世子,少夫人坐吧。”
仆人备了坐,两人坐在钱首辅对面。
钱首辅亲自拿起茶夹,从瓷缸内夹出烫好的青瓷茶杯,放在了两人跟前,这一番动作,费了他不少力气,一只手明显在抖。
晏长陵伸手去接,“晚辈来吧。”
钱首辅一笑,没给他,“趁着老夫还能动,就让老夫人多动动。”
晏长陵没再勉强,“叨扰首辅大人了。”
钱首辅笑笑,面容一团慈祥,“老夫先前目睹了世子的少将风采,早想单独相邀品一回茶,没想到在今夜这等场合相见。”
晏长陵含笑,看着他颤颤巍巍地往自己跟前的杯子内添茶,“该晚辈前来造访。”
钱首辅又往白明霁杯子内注入茶水。
之前也曾在宫中见过白明霁,太后极为看重她,瞧上的应该是她身上的那股韧劲儿,笑了笑道:“白大娘子姿容绝色,性情率真,能与世子相配,确乃天造地设一对。”
白明霁微微俯身回了一礼。
寒暄完,饮完了一杯茶,几人才说到正事上。
晏长陵乃钱首辅亲自点名,来替钱大公子追查真凶之人,明日一早大公子便要下葬了,查到了哪一步,总该有个交代,钱首辅拉了拉肩上的大氅,问道:“晏世子今夜前来,想必是有结果了?”
晏长陵没应,而是垂头从袖筒内拿出了二十年前梁家的案宗,放在了木几上,从头说起,“钱大公子遇害那夜,晚辈已经问过其身边的小厮,除了见过金公子和贵府的四公子之外,还曾出去见过一位前来送满月礼的宾客,回来后,大公子的行为便有些异常,遣退了身边的小厮,独自一人待在书房内,直至凌晨,被人发现,死在了书房外的长廊上,胸口被利刃所刺,一刀毙命。”
随着晏长陵对大公子死因的重新回顾,屋内死一般地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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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霁目光轻轻一瞥,看了一眼旁边的钱大爷,见其面容苍白,神色沉痛地闭上了眼睛,却没去打断晏长陵所说的话。
晏长陵继续道:“金公子与四公子,晚辈已审问过,没有作案的时辰和证据,最有嫌疑的便是这位后来的送礼之人。”
晏长陵把木几上的卷宗,缓缓地推给了钱首辅,“此人姓梁,名为梁钟,二十年前乃首辅的学生,后因科举舞弊,自绝于地牢,首辅不知对此人还有没有印象?”
钱首辅对他的话,并没有多大的意外,倒是盯着桌上的案宗时,目光颤了颤,想伸手去拿,顿了顿又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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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头,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随后一名小厮匆匆走进来,俯身在钱大爷耳边低语了一阵,钱大爷脸色一变,看向钱首辅。
钱首辅下颚微扬,让他先回去。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急之事,钱大爷顾不得同跟前的客人打招呼,当场起身,疾步走了出去。
没等晏长陵出声询问,钱首辅便接着他适才的话,回答道:“记得,此人乃我门下的学生。”
晏长陵只瞧了一眼钱大爷消失的背影,便回过了头,也没主动去问到底发生了何事,继续自己的问话,“那时,大人还并非首辅。”
钱首辅点头一笑,“是啊,我资质愚笨,迟迟考不中功名,最终也只能困在一间书院之内,一面教书一面赶考。”
晏长陵又道:“据卷宗上的记载,梁进士与钱首辅,应该是参加了同一届殿试,首辅大人高中,而您最为得意的弟子却因为两张答卷上都出现了他的名字,被判为舞弊,从此名声狼藉,家破人亡。”
外面有了凌乱的脚步声,且越来越近。
钱首辅沉默了片刻后,没有否认,“没错。”
晏长陵又问道:“首辅觉得梁钟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话时,外面的人已经进来了。
先是周清光,一条胳膊还在淌着血,拖着一位半死不活的死士进来,另一只手里的刀尖,却对准了刚走出去的钱大爷喉咙。
钱大爷被他逼得退进了屋内。
再是刑部侍郎裴潺,搀扶着满身伤痕的白星南,看向晏长陵,一扬头,笑道:“晏指挥,又欠我一回了。”
晏长陵:
钱首辅对这一切,没有多大的意外,也没有惧怕,面上只露出了莫大的遗憾,叹息地闭上了眼睛。
白明霁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此时也只看到了满身是血的白星南,眼皮子突突两跳。
他彷佛永远都是在受伤。
起身冲过去,一把从裴潺手里接过了他,咬牙质问道:“你可有哪一回,见了我,能完好无损?”
白星南倒在她肩膀上,勉强撑着眼睛,抱歉道:“对不起,阿姐。”
第39章 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
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仇恨, 要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废物’动用上死士,这一身的伤,是没准备留活口了。
白明霁看向依旧坐在那, 稳如泰山的钱首辅,脸色一沉,冷声问道:“府上可有大夫。”
钱首辅良久才睁眼,抬头同钱大爷道:“把屋里的药箱拿出来吧, 里面有金疮药,先与二位止血。”
这是不打算放人走,也不打算放人出去了。
适才几人进来的同时, 所有的房门都已经关上了。
钱大爷早就面如死灰, 抬头看向周清光手里的弯刀。
到了这一步,也不怕他耍什么花样,周清光的一只胳膊慢慢地放了下来。
钱大爷转身去屋内取出药箱。
白明霁扶着白星南坐在一旁地上, 待钱大爷取来药箱后,找到了里面的金疮药, 并没有立马给白星南用, 而是从周清光手里夺过弯刀, 一刀割在了那名半死不活的死士身上,再揭开药瓶,把瓶内的药粉洒在他伤口上。
此举, 便是不再相信钱家人。
钱首辅面色维持着平静,今夜发生的一切,彷佛都不会让他内心惊起半丝波动。
对面的晏长陵在片刻的沉思后,也当什么都没发生, 继续问适才还没问完的话,“请问钱首辅, 梁钟此人,是个怎样的人?”
钱首辅一头白发坐在那,精神比适才好了许多,目光在适才进来的几人身上流转了一番,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至于晏长陵所说的那个人,几乎没去多回忆,名字刻在他脑子里已多年,是愧疚,是噩梦,纠缠了二十年,脱口便能说出来,“此人乃我最得意的门生,天资聪慧,文韬武略,才学不在我之下。”
晏长陵又问:“钱首辅认为凭梁钟的品行,他会舞弊吗?”
钱首辅听着他的询问,视线从始至终都落在对面几人的身上,尤其是白星南,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不像。
年纪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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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口气,钱首辅摇头回答了晏长陵的话,“不论结局如何,旁人是如何评价他的,我是始终不信,他会舞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话钱首辅是盯着白星南说的。
可此时白星南脸色苍白,躺在地上,半点力气都没了,面色如何,也瞧不出来。
适才的药洒上去,死士身上伤口并没有出现恶化,见没有毒,白明霁撕开白星南身上被血染红的布料,洒上药粉,再用白纱替他包扎好。
处理完了白星南,又朝周清光走去。
周清光吊着一只胳膊,瘫坐在一边,见她要与自己包扎,慌乱地看向自家主子,面色尴尬,“嫂子,我,我自己来”
话还没说话,白明霁已上手,撕开了他破烂的衣袖。
晏长陵懒得看,收回视线,没再耽搁,“承蒙首辅抬爱,将此案交于晚辈,晚辈不敢辜负您的期望,现如今已查出了大公子之死的真相,但结果,恐怕并非钱首辅所愿。”
钱首辅目光收回来,再次落在他脸上,道:“是吗,还请晏世子告之。”
“晚辈还是说出杀害大公子的真凶吧,好给钱首辅一个交代。”晏长陵说完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钱家大爷,同他道:“那夜大公子所见之人,并非只有三人,他的父亲,钱大人,你也见过他吧?”
见钱大爷面色本就难看了,闻言愈发苍白。
晏长陵惋惜地叹了一声,“本也天衣无缝,没有证人,没有动机,谁又会怀疑到你这个生父头上,但偏偏不巧,大少奶奶那夜前去找过大公子,虽说没有看到钱大爷你,是如何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的,却无意之中听到了你们父子俩发生着争吵。”
从适才裴潺带着白家二公子进来的那一瞬,钱大爷便知道钱家的这一场劫难,到底还是来了。
而这几日伪装出来的平静,再也维持不下去,面如黄蜡,身子摇摇晃晃一阵,伸手堪堪扶住了跟前的抱柱。
晏长陵又问他,“能让大爷,忍痛杀了自己最有出息,且刚得了麒麟儿的亲生之子,想必一定是有比他命更重要的东西要守护,不知钱大人,能否告诉晏某,那日大公子所收的礼物到底是何物?”
听到再提起大公子,钱大爷悲痛到几乎要晕厥。
谁都知道钱家一族门楣兴旺。
上一辈有首辅,他这一辈,自己也不差,父亲百年归去,自己便是内阁一员,后辈中也不缺继承人,他的嫡长子大公子,从小没让他操过心,天资聪慧,被同辈中人视为楷模,曾是钱家的希望,也是他的骄傲。
可唯一一点,他固执。
经受不住半点风浪。
无论自己同他分析了利害,告诉他,是对方埋下的圈套,可他听不进去,反过来质问自己,“父亲既然知道,为何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如今还要孩儿与你们一道堕入歧途?食他们骨血而活吗?”
他试着解释,“你可知道何为家族荣誉?”
他满脸失望地看着自己,心意已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先生在三岁时便教与我,人以诚为本,盗取他人为窃。”
见他非要进宫请罪,情急之下,又或是怒气攻心,冲动而为,至今都还记得自己儿子那双看着他的眼睛,起初的惊愕慢慢地化为释然,像是知道自己活不成了,用尽全力尽了自己的孝道,唤他一声,“父亲。”
最后倒在了自己面前。
他死后,钱大爷就没有合过眼,一面是家族的未来,不仅是他一人,后宅内的子孙,包括他刚出生不久的孙子,他们的将来。
一面又是巨大的愧疚和悔恨。
两道山压下来,也快到了崩溃的边缘,此时尘埃落地,灾难终于降临,倒是解脱了一般,身子缓缓地顺着柱子跌下来,哪里还能说出话,只呆呆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他不说话,晏长陵大抵也猜出来了,“当是一封信。”
“信上应写了当年钱首辅,盗取自己弟子梁钟的答卷,得了探花之位的真相。”晏长陵看向钱首辅,“对方的存在,钱首辅应该早已知道。”
钱首辅比起钱大爷,镇定得多,二十年的时间,从翰林院的编修坐上了内阁首辅,其中的城府和手段自不用说。
此时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晏长陵又道:“大公子不比钱首辅与钱大人,早年或许经历过磨难,知道富贵险中求,体会过人间疾苦,明白家族命运的重要,大公子出生在官宦世家,你们给了他优渥的日子,更让他拜了前太师为先生,习来一身正气,眼里容不得沙子,得知此事后,找上自己的父亲,想要将此事揭发,自去陛下面前请罪,钱大爷劝说无果,为了保住钱家,最后只能杀了自己的儿子。”
“也不知道钱大爷是不是在后悔,早知如此,当初便不应该给他请最好的先生,把他教的圆滑一些,世故一些,又何至于死在你手上。”
可惜了。
钱家唯一一个正直之辈,死了。
晏长陵的声音落下来,屋内鸦雀无声。
两名伤员,忍着疼痛一声不吭。
刑部那位被无意牵扯进来的侍郎,正抱着手臂看热闹,听得正入神,钱大爷瘫在地上,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白明霁则举目打探四周的窗扇,警惕外面的动静。
大公子的死已查明白,晏长陵算是完成了任务,其余的他本不想管,可白星南招惹上了人家。
还被人绑上门来了,打得半身不遂了吧?
作为姐夫,他不能不管。
晏长陵开门见山,“首辅让晚辈接了这桩案子,断然不是让晚辈当真来查出杀害大公子的凶手,接下来晚辈便说说,钱首辅真正想要晚辈所查的案子。”
钱首辅早就听说这位晏世子智勇双全。
这几年边沙的几场战事,打得极为漂亮。
刚回来,又一招‘无中生有’把朱国公一锅端,不仅丢了内阁之位,朱家那位皇后都被贬了,如今瞧来,自己没看错。
抬手道:“晏世子,不妨说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晏长陵顺着适才的话,往后回顾,“大公子那夜出去所见的送礼之人,便是先生曾经的学生,梁钟的儿子,梁重寻。”
钱首辅等着他往下说。
晏长陵道:“不过这一切都是钱首辅的猜测,至于梁钟的儿子是不是还活着,长什么样,钱首辅实则也不清楚,晚辈那日派人查出来,又死在贵府上的那位公子,压根儿不是真正的送礼之人。”
钱首辅眸子一顿,面色倒是对他有了几分欣赏。
晏长陵从袖筒内掏出了那个曾从大公子房里寻出来的漆木匣子,轻轻地放在了木几上,“这匣子,并非送礼之人所给,而是钱家大爷的东西,不过是为了将晚辈引到梁家的案子上,晚辈不出你们所料,顺着这匣子果然查到了所购之人,可那人终究不是本人,给再多的银子,也有说漏嘴的时候,是以,死了更妥当,且你们的目的也已经达到,晚辈确实开始着手查起了梁家。”
晏长陵又拿起了几上梁家的卷宗,慢慢地翻了起来,“二十年前,那场科举的主考官,吏部尚书,五年前因贪墨问斩,其余几位与当年案件有关的人,个个都没有好下场,足以见得,知道真相的人不只是钱首辅一人,这里面恐怕还有蒙受了冤屈,存活下来的受害者。”
继续道:“以晚辈看,梁家夫人一把大火烧死的应该只有她自己一人,梁钟那位当时只有五六岁的儿子梁重寻,活了下来,且他正在向钱首辅您,索命。”
晏长陵抬头看向跟前,被这事困扰得生了满头白发的老人,道:“钱首辅让晚辈查的案子,并非是大公子之死,而是要晚辈找出梁家还尚存在世的那位公子,梁重寻,不知晚辈说的可对?”
“后生可畏啊。”钱首辅低沉笑了一声,“那晏世子,可查到了?”
晏长陵摇头:“钱首辅查了四五年都没查到,我这个小辈,若是几日之内便揪出来,岂不是说钱首辅手底下的人没用。”
钱首辅但笑不语,目中难掩失望。
五年来,对方每隔一年送一封信。
先是他。
再是他的夫人。
后来又是他儿子,他儿子的夫人。
最后,找上了他孙子。
他被那一封一封的信,折磨得夜不能寐,一面替钱家留后手,一面追查对方到底是谁。
煎熬了五年,知道对方是在温水煮青蛙,想要看着他钱家大乱阵脚,那份恐惧早就被消磨得干净,大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打算。
但,就算是要找他报仇,他也得清楚,那位梁家的后代到底是谁。
否则即便是死,也无法瞑目。
前不久他的人回来告诉他,这位白家二公子,以手抄写了无数本书籍,上面记录了梁钟早年的手抄,抄写的一段内容,正是他二十年前,轰动朝野的一篇整治科考风气的策论,他也为此谋了一个探花之名。
后来先帝让以他这篇文,详细地制定了科举制度的改革。
一个以窃取他人考上功名的人,却来整顿考场风气,改革了几代科举遗留下来的问题。
多讽刺。
此时外面恐怕早就轰动了,用着各种肮脏的语气在骂着他。
墙倒众人推的道理,他明白,到了此时,也没想过还要什么脸面,只想要真相。
钱首辅突然起身,动作格外吃力,在众人的注视下,颤颤巍巍地走到了躺在地上的白星南身旁,客气地问道:“白家二公子,瞧来应该是知道了线索,何不妨告诉老夫,梁重寻,他在哪儿?”
白家的两位公子自小在经常长大,年岁不符,成长环境也不同,他不可能是梁重寻。
他虽然不是,但他能写出书本上的那些内容,一定知道梁重寻在哪儿。
白星南身上的伤口止了血,疼痛还在,额头疼出了一层冷汗,勉强坐起来,抬目看向跟前的首辅大人,摇了摇头,“不知。”
钱首辅一笑,“听人说白家二公子,资质愚钝,又胆小怕事,今日一见,倒不见得。”
“我钱家命数已尽,坐享过繁华,灾难降临,便也该看淡,但今夜各位后辈都在这儿,其中不凡有佼佼者,前途未来可期,与老夫一道葬送在这儿,未免也太可惜了。”
话音一落,屋外便传来了弓箭拉动的细碎声,一只只冷箭在背,令人汗毛倒竖。
白明霁脸色微变。
钱首辅继续问白星南,“你放心,我只想见他一面,说几句话,不会害他。”
第40章 第 40 章
第四十章
白明霁听得云里雾里的, 不明白白星南怎么同钱家的案子扯上了关系,他一个天不知地不知的毛小孩子,怎会认识二十年前的梁家人。
但他能被钱家的死士追杀, 此时又被钱首辅逼问,必然是招惹了什么大事。
“首辅既已犯下了罪孽,便如您所说,坦然面对报应。”白明霁上前一步, 把白星南护在身后,隔断了钱首辅的视线,“他乃白家的二公子, 年岁不足十六, 你问他,他能知道什么,万一说错了, 岂不是连累了他人?”弯唇讽刺一笑,“且以贵府今夜的动静, 首辅大人只怕没想让我们活着出去。”
钱首辅看着跟前这位支撑起白家体面的大娘子, 外面的那些流言他自然也听过。
白之鹤宠妾灭妻, 人尽皆知。
妻灭了,却斗不过自己的女儿。
能博得太后的庇佑,必然是个有本事的姑娘。
细看之下, 眉目像极了白尚书,却比那位尚书大人多了一股不屈不挠的风骨,“确实,老夫说这话很不容易让人相信, 那这样吧”
钱首辅看出来了,白家的事情是有这位大娘子做主, 便道:“咱们交换,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且听听,够不够让你的二弟说出这书籍上的内容从何而来,梁家小公子此时又在何处?”
说完,便从宽袖内拿出了一本书籍,递给了白明霁。
白明霁疑惑地接过。
只翻开瞧了一眼,便认出了书籍上的字迹。
再往下看,脑子便轰然一声炸开。
难怪
她整日把自己关在房内,没日没夜的抄写,不告诉任何人她在写什么,也不让任何人触碰。
白明霁猛然回头看向白星南,这回白星南的目光倒没有闪躲,知道她在想什么,冲她一笑,“阿姐,书是我写的,我就是看不惯钱家人的作风。”面色突然一变,扫了一眼钱大爷,目光极为憎恨地道:“你们钱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书香门第,却仗着权势,四处恃强凌弱,府上的四公子,欺我白家兄弟二人两年之久,逼着我们替他抄书,一句不对,便对我们拳打脚踢,更是侮辱我白家门楣,我怎会不恨?”
白星南厌恶的神情,再无往日的那股逆来顺受,冷笑道:“苍天有眼,让你钱家的把柄落在了我手上,我岂会放过你们?我怕被你们发现,不敢拿去拓印,便日夜抄写,一个一个字地写,写了上百本,就等着今日,将你们钱家送入地狱”
对于他的恨,钱首辅和钱大爷无话可说。
四公子再混账,确实也姓钱。
足以见得,一个老鼠屎对一锅白米饭的影响,钱首辅是个开明之人,“若能让二公子消气,我把老四给你带到面前?”
“倒也不必。”白星南道:“天一亮,他也就是条丧家之犬,我更乐意见到他慢慢受着磋磨。”
“让二公子告诉老夫,如何才能让你开口?”做首辅这些年,养出来一身的涵养,即便到了此时,钱首辅的态度还依旧客客气气。
白星南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毁了你们钱家的名誉,没想过要首辅大人放过我,且事情过去好几年了,有些人我真还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话锋一转,“但首辅既然要问我,便把他们都放出去,我慢慢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钱首辅却摇了摇头,面露抱歉,“二公子不信老夫,老夫也信不过二公子,老夫以为,有你阿姐在,你才会想得更快。”
气氛慢慢地僵持了下来。
钱首辅叹了一声道:“老夫的时间不多了,请恕各位体谅。”最后再看向白明霁,“大娘子怎就不先听听,老夫的交换条件?”
白明霁紧紧地攥住手里的书籍,用了好大的定力,才控制住自己的目光不乱瞟,随口应上他的话,“首辅不妨说说。”
钱首辅也不废话,“你母亲孟锦的死因,乃蛊虫所致。”
白明霁心中一震,抬头怔愣地看向他。
钱首辅道:“老夫也是无意中得知,因早年见过此蛊,以人饮入身体内的药材为食,延续其在体内的寿命,此蛊为慢性蛊,三两年内方才发作,三年前在一场宴会上,老夫遇上了白夫人,闻出了她身上的药香,应该没错。”
上辈子虽说后来孟挽告诉了她,母亲乃她所害,却没有告诉她,到底是如何对母亲下手的。
孟挽是在母亲死之后才来的江宁京城,这之前一直在扬州。
以药材养蛊虫。
且不说母亲服用的药材,皆乃她亲自所办,孟挽相隔千里,怎可能把手伸到白家?
是谁在帮孟挽?
白明霁迫切地问道:“是什么样的药材?”
钱首辅一笑,不答了,看向一旁的白二公子,“那就要看二公子,愿不愿意告诉老夫。”
白明霁紧握住手中的那本书籍,闭眼咬牙。
局面再次僵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在众人安静之际,躺在地上的那名死士突然一声惨叫,众人回头,便见他抱着适才被洒过药粉的那只胳膊,胳膊上的血肉冒出了一道白烟,肉眼可见地在腐烂。
白明霁脸色陡然一变。
白星南和一旁坐着的周清光,神色均是一团僵硬。
“操——”周清光一把扯下了胳膊上绑着的白纱,手里的弯刀这回对准了钱首辅,“老子这条胳膊,没废在战场上,今夜却要断在你们这阴沟里了,在断之前,先斩了你这老匹夫再说!”
话音一落,周清光一刀劈了过去。
没等他的刀近身,突然一只羽箭以破竹之势,从外快速地穿透窗纱,射向他身后,周清光一咬牙,不得不撤回刀去挡冷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再回头,钱首辅和钱家大爷也被屋内的暗卫挡在了身后。
一场厮杀,到底还是避免不了。
有了第一只箭,便有无数只,密密麻麻地从窗户外破入。
白明霁护着白星南退到了柱子后,剑雨阻拦了对面晏长陵的脚步,脸色一寒,看向对面的小娘子,还未来得及开口,小娘子先安抚他道:“别怕,有我在。”
晏长陵:
这等时候,还是不能让她抢了自己的活儿。
晏长陵扬起宽袖,挡下一只羽箭,抓住其尾巴,抬手弯身翻了一个圈,扫出一片空隙,动作利落地站在了两人跟前。
周清光受了伤,胳膊不便,加之失血过多,很快体力不支。
自己主子眼里已经没有他了。
横竖一只胳膊八成已没了用,本打算再牺牲一下,身旁的裴潺好心地替他扫下的那只冷箭,脸色无不后悔,抱怨道:“果然这热闹不能随便看,代价也太大了。”
他轻描淡写地拍了拍自己的长袍,似乎上面沾了什么了不得的灰,一定要抖个干净,抬眼望向跟前的白发老人,“钱大人,伤及无辜了啊。”
钱首辅不说话,目光却直愣愣地盯着他。
在第二轮剑雨到来时,钱首辅突然扬手,高声道:“停!”
一声落下,屋外恢复了安静。
剑雨停了下来。
余下一屋子被射残破不堪的窗扇,今夜的月色格外亮堂,光亮从千疮百孔的棂窗内溢进来,无数道光圈落在地板上,竟有一种凄然的美感。
钱首辅眼中的那道执着和遗憾,慢慢地消失不见,跌坐在位子上,像是终于接受了自己的败局,不再做出任何抵抗。
与此同时,一阵凌乱的脚步从长廊的四面八方闯入院子,冒着烟雾的火把光亮遮住了月色。
很快一道稳沉的嗓音传了进来,“大理寺岳梁,无条件前来支援宴指挥。”
晏长陵的眉头拧在了一起,扬声道:“我锦衣卫的沈同知,是死了吗。”要他们个个都来挂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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