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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恐同

    在他们成年前的一段时间里,薄韧每天就这么无意又热情地,不停撩拨着戳杨樵的少男心。

    幸好杨樵的情绪控制力始终在线,不然他很真的可能要黑化了,那他们之间这段“竹马暗恋我怎么办”的公案故事,大概率会变成“竹马被我强制i”的诡异画风。

    木头总这堪称收放自如的情绪自控,当然不是天生如此。

    一个孩子,从很小的时候,长久的期待永远得不到满足,他也只能强迫自己学会压抑自己的欲望和渴求。

    青春期还只是初见雏形,到后来在这方面,他几乎是位大魔王,冷静而克制地输出观点,最大限度挑动受众的情绪,是他的最强项。

    薄韧喜欢在杨樵这里得到无限关注的感受,这为他开辟了一个与他本身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是可以为所欲为的王。

    但杨樵幼时对同样年幼的薄韧,却是把他当成一个上天赐予给自己的等身手办,很喜欢他,像大部分幼儿刚展开社交时一样,把好朋友视作超好玩的大型玩具。

    只要杨樵把注意力多多停驻在这个名叫“薄韧”的手办身上,就能获得手办回馈的热情与陪伴。他的手办薄韧总是会满足他所有的需要,他想要足以替代家人的小伙伴,想要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爱护,想要每时每刻都很强烈的情感回应,全世界只有薄韧实现了他的愿望。

    随着长大,从小人变成半个大人,情感认知从狭隘变得宽阔,杨樵对薄韧的喜欢也从童稚的玩具依恋,一天天变得丰满了起来。

    假如他们永远停在初中,假如杨樵去了温河后,再也没有回来,那么这份情感的生长,也许就会永恒地停在“最最最好的朋友”这个结果上。

    杨樵在十六岁半,日渐明确了自己对薄韧变成了那种喜欢,不想永远做朋友,想伸手向薄韧讨要爱情。小时至今总会满足他的薄韧,也可以满足他这个愿望吗?可以的吧。

    应该,可以的吧?

    薄韧这家伙成日嘴上也没把门,最爱说些乱开玩笑的怪话,实际上有可能根本不懂,连男同到底是什么物种,是圆是扁,是不是和他一样的碳基生物,他都没有真正地想过。

    杨樵想对他出柜试试看,又对结果充满了畏惧。

    在矛盾犹疑中,他反复想先确认,薄韧待他的心,有没有哪怕一点,是超出好友的心迹。

    除夕夜,杨樵在薄韧家里和薄家人一起过年。

    他本来拒绝了薄韧的几次邀约,年夜饭怎么还去别人家蹭,一定会给人家添乱。

    但下午四点多,他在家里看《一年又一年》春节特别节目,有人敲门,他去开了看,竟是薄韬和薄韧兄弟俩。

    “怎么……”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薄韧从旁边衣架上拿了他的羽绒外套就强制给他穿上。

    薄韬利落地进去,把水电煤气闸门一一关上。

    杨樵:“啊?……不是,你们干什么?……哎?干什么?……等一下啊!”

    完全不理会他的反对和反抗,哥俩一左一右把他架出了门。

    杨樵相当于是被“绑架”到了薄韧家里过年,既很慌张,又很感动。

    他当然也管薄韬叫“哥哥”,薄韬比他和薄韧大了三岁,看着他和薄韧一起长大,对他也一直都非常好。

    杨渔舟下班总是很晚,小杨樵左等右等都等不来爸爸接他回家。薄韧其实也没大人来接,薄维文夫妻俩一个货车司机一个住院护士,也都调配不过来时间,每天来接薄韧回家的,通常都只是大小孩薄韬。

    薄韧要带落单的杨樵回家,薄韬也不反对,一手拉一个统统带回自己家,晚饭没有大人做,薄韬就会给两个小豆丁做饭吃。

    薄韧和杨樵刚读小学的头两年里,薄韧家里条件一度很不好,因为薄维文的货车出了次交通事故,虽然责任明确是在对方,但对方人死了,不断扯皮中,开了几年货车好不容易攒下来的血汗钱,全都赔了进去。

    低年级的两个小孩,不过七八岁,只知道大人们每天有事,不是很懂,十岁的薄韬却清楚家里的情况,承担了大部分家务,每天给弟弟做完了饭,自己也写完了作业,就会到周围几个小区的垃圾箱里去捡饮料瓶和废纸箱,扎成一捆拿回来,放在家里,攒几天等放学再去卖掉,每次能卖大几十块。

    小薄韧和小杨樵不明白,只当是帮哥哥做游戏任务,回家路上看到饮料瓶子,也会捡起带回来给薄韬。

    薄韬卖废品的钱,主要是攒起来当生活费,这样不用找家长再要钱,但他偶尔去接弟弟的时候,也会花五毛一块,买点小零食哄弟弟开心。杨樵也吃过他买的棒棒糖。

    每个没有过哥哥的人,都一定想过自己如果有哥哥,会是什么样。薄韬哥就是杨樵想象中几乎完美的哥哥形象。

    薄韧老是被大人们拿来和薄韬对比,他很烦这点,但杨樵知道,他和薄韬的感情特别好,他私下里是很崇拜薄韬的,从来没有像别家差两三岁的兄弟没事就吵架甚至打起来,他们哥俩从没闹过矛盾,明里暗里都没有。

    两个人长得也有点像。

    特别是薄韧脱离小饼干模式后,兄弟长得越来越像,唯一保持了明显差别的一点,是薄韬哥气质上比薄韧……有智慧。

    合家团聚的除夕夜里,杨樵成了这家里的第五口人。

    春晚开始前,何静娟和薄维文在厨房里合力准备年夜饭的菜品,夫妻二人秉持着勤劳致富的精神,始终努力工作,没有向挫折屈服,几年后的今天,生活再度蒸蒸日上,并且大儿子就读于名校,小儿子成绩也越来越好,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圆满的一年。

    今年的菜式除了惯常都有的排骨、鸡和鱼,薄维文还特意买了昂贵的新鲜海货,肥美的螃蟹和虾子。然而何静娟护士长搞不定,她有点害怕这些张牙舞爪的玩意,用网络新潮话说这叫“掉san值”,这些工作只能交给薄维文。

    外面餐桌边,薄韬带着两个弟弟围坐一起包饺子。杨樵总包不好,分到了擀皮的工作,两个大的负责包。

    薄韧最爱的人今天全都在这里,他开心极了,本来话就很多,今天格外活泼好动,用面粉作弄杨樵,抹得杨樵脸颊和鼻尖上全是白色,杨樵举起小擀面杖要敲他,他才哈哈哈地住了手,又不停向哥哥打听大学里的事。

    还有一年半,他和杨樵就也要上大学了,对大学生活充满了向往和好奇。

    薄韬刚开始只说些课程安排自习占座什么的,机械工程专业,确实没什么好玩的可说,最后想到这年纪男孩子,最想听的、对大学生活最期待的,肯定还是谈恋爱之类的事,就也挑了件好玩的且不出格的趣事,当成故事说给弟弟们听。

    主角是薄韬同班的一个男生。

    这男生在自习室用旧书占座,下回再去的时候,发现座位被人坐过,书里还夹了张留言条,留言说自己也很喜欢这本冷门书,读过很多次,太冷门了,总找不到人聊,没想到这里遇到有缘的同好。

    男生觉得有趣,也留了张字条,和对方讨论书的内容。两个人就一来一回聊了半学期,还互相推荐喜欢的书目。

    男生到后面越来越好奇对方,那字写得相当娟秀漂亮,他觉得肯定是个才女,没准也很漂亮,不过不漂亮也没什么,神交这么久,灵魂碰撞更重要。

    显然对方也是这么想的,终于俩人约着见了面。

    “……”薄韧和杨樵都听得入了迷,一个饺子皮不擀,另一个饺子也顾不得包。

    “皮,”薄韬伸出手,道,“快擀皮,包完了。”

    “哦哦。”杨樵飞快地擀了一个递给薄韬。

    薄韧催促道:“然后呢然后呢?见面了没有?”

    薄韬包着饺子,继续说:“就这次寒假放假前,他们见面了。对方是个两米高的男同学,蒙古族的。”

    薄韧和杨樵:“……”

    薄韬说:“那蒙古大哥也以为我这同学是女生,因为他那本书的扉页上写了名字,这同学叫单丹,俩人互相以为是女孩,靠着想象才坚持聊了两个多月。”

    薄韧控制不住地爆笑出声。

    杨樵说:“然后呢?”

    薄韬说:“就没有然后了啊,应该做哥们了吧,两个男生还能怎么样。”

    杨樵:“……嗯。”

    “可以搞基嘛,”薄韧道,“这么有共同爱好,也不是不行。”

    杨樵小心地看他一眼。

    薄韬当即色变,严肃道:“别胡说!你从哪听的这东西?”

    又警告道:“别被爸妈听见,不要找打。”

    薄韧一脸莫名,也不敢再说了,只好笑了笑。

    杨樵更不敢说话。

    薄韬又聊起别的事:“我看大众点评上,有家新开的洗浴中心挺好,我奖学金还剩不少,团几张券,过几天带爸妈一起去洗澡吃自助啊,杨樵也一起去。”

    杨樵忙道:“我就不……”

    “必须去!”薄韧道,“要么主动去,要么我把你绑去,你自己选吧。”

    这一年,云州还没有出台禁燃烟花爆竹的规定,辞旧迎新的午夜时分,薄韬带着两个弟弟到楼下等零点,哥仨要卡点放炮迎接新年。

    薄韬下楼时拿了薄维文的烟盒和打火机,打楼下,才点了一根。

    杨樵在旁看着他,他和薄韧长得真的非常像,楼下光线暗,除了发型和衣服,只看那低头点烟的侧脸,简直就是薄韧在做这个动作。抽烟当然有害健康,杨樵也不喜欢,但是点烟这个动作,真的好帅。

    薄韬也是不抽烟的,是要用烟来当鞭炮的点燃器。

    “我来我来。”薄韧自告奋勇要点炮。

    薄韬把烟给了他。他正要去点,却看出杨樵也有点跃跃欲试,又把烟转递给杨樵,说:“你来?”

    那是一挂五千响的大号鞭炮,杨樵还没点过这么大的鞭炮。以前他和杨渔舟一起过年,只在很小的时候点过小炮,后来每年杨工都忙得没时间买这些东西,也不爱放,觉得污染环境,还很吵闹。

    杨樵拿着烟走到挂着的炮前,他是真无知无畏,半点犹豫都没有,伸手上去直接就点了,亏得薄韧眼疾手快,忙把他拉得向后退了两步,不然这一挂大鞭炮的火星子得把他的羽绒服都给燎了。

    那炮竹炸起来的阵仗和它体积一样巨大,杨樵也给惊了一下,但马上又笑起来,回头看着薄韧。

    薄韧还在骂他:“点着了还不收手?你是笨蛋吗!”

    在这一记吼声和噼里啪啦炮竹里,他们告别了旧岁,迎来了新年。

    又几天后,正月初五,快乐的春节过完了,明天高二学生要返校补课,杨樵也回了自己家,洗衣服、收拾东西,准备开学。

    他在阳台上晾衣服,薄韧在客厅里帮他拖地板。冬日的好天气,阳光隔着窗撞进温暖的室内,杨樵挂完了衣服,迎向太阳,觉得这真是舒服极了。

    薄韧到卫生间去洗拖布,杨樵追过去看,说:“我来吧,你玩去。”

    “已经搞完啦!”薄韧愉快地说,“你家地板干净,我家每次拖完,那拖布拧出来的水都能当墨水用。”

    他帮忙做家务,就只穿了件类秋衣的黑色长袖T,袖子撸得很高,布料软垂很贴身,当他手臂用力时,明显能看出胸肌和臂肌的轮廓,运动少年的肌肉感。

    杨樵看得好快乐,真的很好看,喜欢。

    薄韧以为自己弄脏了衣服,忙也低头看了看,却没有发现,说:“你在看什么?”

    “看你长得帅。”杨樵鼓起勇气,开玩笑的语气说了真话,“考虑搞基吗少年?”

    薄韧哈哈笑。

    杨樵也只好:“哈哈。”

    薄韧想起了什么,换了副神神秘秘的表情,把拖布挂了,凑近杨樵,说:“你知道搞基是怎么搞吗?”

    杨樵瞬间蒙了:“……啊?”

    除夕夜里被薄韬斥责不要胡说八道后,薄韧也不想被爸妈听到,就没再继续说,他其实很好奇,后来只有他和哥哥单独相处的时候,他问了薄韬:搞基到底是什么?要怎么搞?

    他已经基本了解男女是怎么回事,就很不明白,两个男的,要怎么那样?

    薄韬理所当然又把弟弟骂了一顿。

    最后他被薄韧问烦了,想想这小孩……竟也已经十七岁了,就还是当做科普知识,告诉了薄韧。

    “你不知道吧?原来是那样的。”薄韧也把这当做知识点,对杨樵转述了哥哥的话。

    杨樵:“……”

    平心而论,薄韬的描述相当客观,甚至没有使用任何一种附带主观情绪的形容词,完全不会像某些人讲起这类事时的猥琐,也没有任何支持和厌恶的态度。

    但是薄韧对杨樵转述的语气,非常的猎奇,像讲述山海志怪里的妖魔,像讲述聊斋故事里的画皮。

    这当然是很正常的,第一次听说这种事的小直男,没有立刻激烈地恐同,就已经算好的了,不,是很好的了。

    杨樵在事后想起来,能够理解薄韧在想什么。可是当下他听到的这一刻,他做不到。

    他只觉得薄韧怎么又来乱戳他的心?往常那些或轻柔或暧昧的戳法,都是骗人的吧?只为了麻痹他,就为了今天这一下,能直接戳出血来。

    “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杨樵转身出去,他说,“这真的好恶心。”

    他真的太难过了,难过得马上要哭出来。

    他怎么就那么异想天开?薄韧是直男啊,可以回应他所有所有的需求,唯独不会回应他想要的爱情。

    薄韧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立刻停住,没有再说下去,还在心里暗想,不要再对杨樵提起这种事了。

    此刻杨樵的表现,他生硬的语气,他僵直的躯体,都被薄韧误读为了生理性厌恶。

    这直接导致了后面很长时间里,完全不恐同的薄韧,一直以为杨樵重度恐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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