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自习
时至今日,薄韧还不知道“恐同”的杨樵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但他是在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对杨樵的感情变了味道,他记得很清楚。
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第一个分水岭,而高二下学期则是高中生至为关键的分水岭,多数学生的成绩在这一期学期趋于稳定,来年高考的成败,在这个学期中就能初见分晓。
学校各科老师们都曾经说过这件事,强调过高二下的关键性。
还在家里过寒假的薄韬更是耳提面命,敲打这明明十七岁了,还是没心没肺、整天傻乐的弟弟薄韧,要求他这学期一定要全力以赴,不要辜负这大好的青春年华。
薄韧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不过他是很能听进去话的那种孩子,也打起了精神,准备好好拼搏一把。
但是……杨樵是不是也有点太拼了啊?!
从正月初二返校补课那一天开始,杨樵和上学期相比,就明显变得沉默寡言,每天都在埋头学习,刻苦之程度几乎可以用凶残来形容,原本就很卓越的成绩也取得了显著进步,只是他上升的空间本来就不大。
寒假前那次考试,杨樵是班级第一,年级第二,这学期开学不久后的月考和后面的期中考,他都成功斩获了年级第一的桂冠。
他所在文科实验一班,隔壁是文科实验二班,二班那位原本年级第一的女学霸如临大敌,也争分夺秒,同样凶残地用功了起来。
老师们对此当然乐见其成,在两个班分别授课的时候,还嫌这火热的竞争火焰烧得不够旺,不停地煽风点火,这边打鸡血,那边PUA,总之一句话:统统给我们卷起来!
两个文科实验班的几十名同学,被迫受到了两位学霸的鼓舞,一起开始卷生卷死。
到了课间,两个教室都没一个人大声说话,谁走出门口放风,一旦超过三秒,都会觉得自己给班级招牌抹了黑。
真有想偷懒玩一会儿的,都要灰溜溜跑去其他班教室门口,假装自己不是实验班的人。
学习是很好的事,刻苦努力也很好,薄韧没有意见,让他有意见的是杨樵如此专注于学习,常常让他感觉到自己被冷落了。
他们没有发生什么矛盾,也没有吵架,相处模式和过去几乎还是一样。
但薄韧就是觉得哪里不对,这源于他和杨樵“耳鬓厮磨”十几年的直觉。
“这阵子,我老是觉得你不想搭理我。”薄韧直接向杨樵提出了这个问题,道,“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你没做错任何事。”杨樵回答道。
他给薄韧的解释,是重复了一遍所有人都说过的“论高二下的重要性”,再不学习就怕时间不够了。
为了给自己的话增加更切实的说服力,杨樵夸大其词地说:“我想试试冲一冲top2。”
薄韧:“……”
薄韧大感意外,杨樵成绩虽然很好,以前从来定过没有这么高的目标。
云州市所在省份是高考大省,师资力量在全国范围内却相对较差,地理位置的原因,没有任何政策倾斜的红利,加之本省教育资源配置的不平衡,云州市每年能考上top2的学生只有个位数。而他俩就读的高中,历年高考综合评估,在全云州市范围内也只能排到第三。
有梦想总是了不起,杨樵说了想试试鹰击长空,薄韧这条浅底咸鱼还能说什么,当然只能表示全力支持。
比起他自己一时被冷落,杨樵为实现远大目标而潜心努力,当然更重要。
他自觉地减少了打扰杨樵的次数,从前绝大多数的课间十分钟,只要没出现老师拖堂等不可抗力,他都会跑去杨樵班里溜达一圈,看一看杨樵,逗一逗杨樵。
现在他课间还去,在那落针可闻的教室门口朝里面张望下,如果杨樵在低头看书做题,他就不进去了,看完就走。
其实是很无聊的。
薄韧每次看到杨樵顾不上理他,心里也会有点空落落,想说再这样就不来了,没意思。
可到了下一个课间,他又忍不住想去看看,也许杨樵正学累了,有工夫和他说几句话呢?他也能适时充当一下杨樵的轻松调节剂。
好在两个班级教室往返的必经路上,有一个经常会在地图上随机刷新出来的小boss邹冀,刷到了邹冀,他就和邹冀玩一会儿。
这天下午的一个课间,薄韧看杨樵的去程路上,就刷到了正在走廊里和几个男同学一起玩闹的邹冀,非实验班聚集了不少成绩不太好、没心没肺的傻乐孩子,邹冀身在其中如鱼得水,每天倒是过得也很自在。
“呔!哪里去!”邹冀招呼另四个男生,几人手臂挽着手臂排成人墙,挡住薄韧的去路,邹冀道,“实验班的不能从这儿过,交了过桥费才能走。”
薄韧要强行冲过去,被邹冀带头拦住,冲关失败。
“大王们行行好,”薄韧说,“四十五分钟没见老婆了。”
“好可怜啊。”邹冀道,“那对个暗号吧,天王盖地虎!”
薄韧道:“五只米老鼠?”
五位米老鼠大王就把“门”给他打开了。
结果一分钟没到,薄韧又灰头土脸地原路回来了。
杨樵又在学习,又在学习,没完没了的学习!
邹冀心下了然,同情地看着薄韧。
邹冀的成绩稳固在了中等,再想往上也几乎不能了,他家里对他的学业没抱太大的期待,只要能考上本科,不至于堕落去读大专,就已经算是达成了学生阶段的大圆满结局。
他唯一的烦恼,还是他迟滞不前的恋爱进程。他组织的几次多人聚会,热情的邀请顾遥一起玩,顾遥就有可能被他邀出来,可他单独找顾遥,人家是绝对不会出来的。
去年国庆KTV里被顾遥爸爸抓包后,后面人多的活动,顾遥也都婉拒,再不参加了。
课间十分钟刚过一半都不到,邹冀搭着薄韧的肩,仿佛一对难兄难弟。
邹冀发出了滑稽的中二感慨:“做男人真是好难啊。”
薄韧亦悲伤地感慨说:“我老婆好像是真的不爱我了,今天一次都没理过我。”
邹冀叹气。薄韧也叹气。
两人勾肩搭背站在围栏前。
“他们学霸就那样,”邹冀发起了对学霸的诋毁,说,“就只知道学习,别的什么都不懂。人生这么长,什么时候不能学习?早恋再不谈,可真就没时间了啊。”
他在前面几次活动中,委婉地试探过顾遥究竟是什么心意。
顾遥明确说过,高中阶段以学业为主,不会分心到别的事上。
薄韧和顾遥同在一个理科实验班,顾遥成绩在前十名里,平日里也非常用功。
受邹冀的委托,薄韧稍微观察过顾遥的社交情况,总体和高一时差不多,她对谁都好,和谁也都一般。
班里明恋暗恋她的男生倒是有好几个,她也统统都没怎么理会过。
薄韧说:“她对你算是最好的了,我们班那几个,想方设法跟她搭腔,她都不怎么回的。”
“不是哄我吧?”邹冀倏然开心起来,又说,“那我又有勇气了!”
他放下搭着薄韧的手,转过来对薄韧道:“今天520你知道吗,我想约她晚自习放学后,一起去吃第二个半价的冰激凌,纠结一天了不敢约她,你这么说我又敢了,你说她会不会答应去啊?”
薄韧莫名其妙道:“为什么非要去吃第二个半价?正价你吃不起了?你爸破产了啊?”
邹冀手舞足蹈地解释道 :“只有520才有这种活动!这是个甜蜜的噱头!”
薄韧故意说:“我也想吃冰激凌,你请我去吧,我答应你。”
“吃屁吧你。”邹冀说完,忽然惊觉这其实是个好办法,马上改口说,“不不,还是应该带上你和老婆一起。我单独约她,没准她还害羞不去,有你和杨樵作伴,她就没充足的理由拒绝我了。”
“也行。”薄韧一想,这也很好啊,他也有阵子没能和杨樵一起玩了,放学后吃个冰激凌,轧两圈马路,再顺理成章把杨樵带回家,很好。
薄韧道:“你叫谁老婆呢?我老婆,是我老婆。”
邹冀兴奋起来了,说:“到时我来买单,你俩拿了冰激凌,记得离我们稍微远点。”
“是你要离我俩远一点。”薄韧没有想让他请客,说,“你买你和你女神的吧,我带钱了。”
到晚自习即将上课前,邹冀又跑来,塞给薄韧一个信封。
他还是不敢当面约顾遥,扭扭捏捏地让薄韧把“邀请函”转交给顾遥。
晚自习第一节 下课后。
杨樵仰着脖子,滴了两滴眼药水。他最近学得太凶猛了,近视眼总是伴随干眼症,疲劳时格外明显,感觉眼镜度数又快不够用了。
同桌在旁啧啧道:“你现在这样,高三怎么办啊?别把自己逼这么紧。”
杨樵知道同桌是好心,却也无言以对。
他把自己逼得这么紧,用学习来填满生活的缝隙,只因为他一停下来就会很难受。
尤其薄韧还时不时就来他面前晃,他也说不出不让薄韧来的话。
就这么凑合过吧。等坚持到了上大学,离开云州就好了。
可薄韧还说过,要跟他去北京上大学呢。
怎么回事,他也没做过坏事啊,怎么这辈子好像已经显而易见,将会一直都这么惨下去了。
同桌叹了口气,低头在一摞英语报纸里翻检,想找一张还没做过的,准备等下薄韧来和杨樵上双人自习,他好拿着报纸给薄韧腾地位,另找一张空桌去做英语题。
薄韧迟迟没有来。
直到第二节 上课铃都响了,他也没来。
杨樵:“……”
“咦?”同桌还心想薄韧应该是有点事不来了,他扶了扶眼镜,一看杨樵,被杨樵的表情搞得手足无措一秒,忙说,“你俩难道吵架了吗?你现在看起来好难过啊。”
杨樵道:“没有啊,没吵架。”
又一分钟后,同桌又扶了扶眼镜,说:“要不,你去看看他怎么回事吧?不然我看,你这节课坐这里也是白浪费时间。”
“……”杨樵道,“都已经上课了。”
同桌说:“今天是520啊,这节课在外面角落里你侬我侬的肯定很多,法不责众,没什么人管。你就去理科班看看你朋友吧,顺便路上代表我们FFF党制裁下情侣们。”
杨樵不禁看向同桌,同桌再次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射了一道白光。
杨樵:“……”
同桌道:“快去吧!”
第二节 课本来就是公共自习,规定是家很远的同学不必上这节课,他们平时也会磨磨蹭蹭,都上课了都还没离校,在校园里乱晃荡。
杨樵还没有课上出来过,本来有点紧张,出来后看这情况,确实有法不责众的土壤,当即也松了一口气。
出门下楼,在楼道角落里,果然有一对在窃窃私语的男女同学,女生手里还拿着一朵应该是刚收到的小玫瑰。
杨樵目不斜视地,从人家身旁匆忙经过。
薄韧所在班级的理科实验班教室在二楼,杨樵从四楼下来,转弯进二楼走廊,离目的地还有十几米,就已看到那教室门口有一男一女。
其中男生侧身倚靠着围栏,正对身旁扎马尾的女生说话,女生面朝向外面。
杨樵朝前走了几步,停了下来。那男生的背影,分明就是薄韧。
不知薄韧对那女生说了什么,忽又站直了身体,从校服裤兜里拿了一样东西出来。
他俩正站在教室窗外处,那里光线很足,杨樵看得很清楚,薄韧拿出的是一个粉色的信封,上面还缀满了红色的桃心。
薄韧把那信封递给女生,女生接了过去,然后便转身回了教室。
杨樵想,还是同班同学。
原来是这样。薄韧在过520啊。所以才没去找他上自习。
薄韧只看着那女生进教室,自己却没回去。
他两手插兜,朝着杨樵这边转过来,看样子是要朝这边走,这时他自然也看到了杨樵。
两人同时一愣。
杨樵下意识退了半步,完全不想在这种时候面对薄韧。
他转过身,只想快点消失,他也这么做了,他飞快地离开了原地。
“……”薄韧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见杨樵突然跑了,一头雾水,忙又过来追。
杨樵转进楼道,要跑上楼去,一脚踩空滑了下,险些摔倒,忙扶着墙起来,要继续上楼去,薄韧已经追了上来。
“跑什么啊?”薄韧莫名其妙,在楼梯上一把抓住了杨樵,说,“你跑什么?”
他四下看看,说:“这也没有老师啊!”
杨樵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抽了抽手臂,想从薄韧手里抽出来。
薄韧完全不知道怎么了,当即抓得更紧,忽然发现杨樵在剧烈地发着抖。
薄韧道:“怎么了?”
他朝上面走近了一个台阶,道:“老婆,你怎么了?”
杨樵讨厌死这个称呼了,从没像现在这样讨厌过。
“你谈恋爱了吗?”杨樵说,“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薄韧的双眼微微睁大了点,非常意外地听到了这个问题。
杨樵说:“那个女生叫什么,你怎么从来没对我说过。”
“她?”薄韧无意识地朝着自己班级的方向回了下头,空着的那只手也漫无目的地挥了一下,整个人充满了茫然,道,“那是……刚才那个,是顾遥啊。”
杨樵:“……”
薄韧解释道:“我替唧唧给她送情书,顺便聊了几句。”
杨樵:“……”
“没谈恋爱,”薄韧道,“我谈恋爱会不告诉你吗?”
杨樵傻在那里,又觉得自己好好笑,太好笑了。
薄韧那充满问号的脑门上方,好像突然有个灯泡亮了下。
“你是不是……”薄韧道,“你吃醋了!”
“没有。”杨樵道,“我没有。”
这下薄韧总算搞明白了,虽然是自以为是的明白,但这让他开心了起来。
他牵起杨樵的手,还晃了两下,笑起来说:“我说我吃你醋,你还嘲笑我,你不也这样吗?我今天还和唧唧说你好像不爱我了,搞半天是我错了,你还是这么爱我。”
“……”杨樵沉默了数秒,说,“是啊,我吃错醋了,我就是这么爱你。”
他没有想哭,但是眼眶里已经蓄起了液体。
他把眼镜摘了下来,模糊的视野有助于装糊涂,他用力板着脸,不想让自己太显得过于难堪。
薄韧又茫然了起来,他觉得杨樵很伤心,可是他并没有偷偷谈恋爱啊?
他也沉默地看着杨樵,在摘掉眼镜后,杨樵长得真的很……很……薄韧这次想到了形容词,很漂亮。
不是大众词典里的“漂亮”,是薄韧词典里的“漂亮”,这词的注释语应该是:每一分都迎合了薄韧的审美。
杨樵把情绪按了回去,也把话题拉回到了他俩正常的谈话氛围里。
“你不要偷偷谈恋爱,”杨樵道,“如果要谈,至少告诉我一声。
薄韧道:“好。”
杨樵看不清楚这世界,模糊给了他勇气。
他说:“我会吃醋,我就是很……很在乎你。”
薄韧没有说话。
杨樵说话声音不大,楼道里的声控白炽灯监测不到人声,陡然间灭了。
“我回去上自习了。”杨樵说,他抬高了点音量,声控灯又亮了。他要走,薄韧却又握紧了他的手。
薄韧的眼睛被灯晃得眯了下,他心里此刻像是也有一盏灯,也像楼道里这盏一样,忽明忽暗,忽明,忽暗。
杨樵说:“我要回去上自习了。”
薄韧道:“我不会谈恋爱的。”
杨樵现在已稍微冷静了下来,道:“想谈就谈吧,谈之前知会我就行。”
他抽走了手,上楼离开了。
薄韧站在那里,久久,声控灯又灭了。
他刚才应该抱一下杨樵,放在平时,他一定就抱上去了,今天没有。
因为他没敢动。
似乎只要一动,就有什么跟着一起动了。
第22章 闲愁
原本薄韧替邹冀送完信,就是打算要上楼去文科实验班,照常和杨樵一起上自习。
如果杨樵没有来找他,没有误解他在和女同学过520,他就要直接上楼去了。
现在杨樵走了,薄韧独自在楼道里,茫然地呆愣了很久。
最终他没有去文科班 ,而是折返回到了自己班的教室,坐回到座位上的一瞬间,才察觉到后背几乎被冷汗浸透了。
老天爷啊,他在想什么鬼扯的东西?
刚才在楼道他没有去抱杨樵,因为当他脑海中出现他想要迎面抱住杨樵的念头,紧接着下一个画面就是……他去亲吻了杨樵。
这是不是太、太畜生了?人怎么能对自己的好朋友生出这种想法呢?
都怪邹冀!让他送情书。
都怪这520!什么糟糕日子。
怎么这么多高中生不专心学习,非要扎堆在这一天里谈恋爱?
害得好好一个高中校园,空气里到处充斥着腻歪和暧昧。
可别被猪油蒙了心呐,小饼干!
晚自习放学,邹冀在校门口等到了顾遥,却没等到薄韧和杨樵。
顾遥也没想到只有他俩去吃第二个半价的冰激凌,但既来之则安之,很快坦然地说:“那走吧,我想吃抹茶口味。”
“!”邹冀既娇羞又紧张,与顾遥并肩走在去冰激凌店的路上。
他忽然感动极了,是他没有勇气单独约顾遥,其实这种特殊的日子,就该和女神单独约会啊。
薄韧是最好的小饼干,杨樵也是最好的老婆!邹冀决定和他们两个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薄韧根本就是把这事忘得干净,放学后心不在焉地骑了电瓶车,出校门后,他回家应该左转,他却右转去了公交站。
马路两侧分列两座公交站台,靠站车辆分别行驶向相反的方向。
薄韧将电瓶车在一侧的站牌广告灯箱后停下,从两个灯箱的间隔中,朝马路对面的站台望去。
那边等车的几乎都是学生,所有人都穿着蓝领白身的同款校服短袖,薄韧仍是一眼就看到了杨樵。
杨樵站在候车学生群的最边上,背了单肩书包,一手握着书包背带,另一手拈着眼镜。
头顶有温柔的月光,城市有璀璨的灯火。
它们却都无法照亮整个世界,就连薄韧和杨樵之间隔着的这一道车河,都是明明暗暗。
薄韧静静注视着他。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始终在发呆。
直到他的车来,他上车,车走,带着他离开。
很难得,何静娟和薄维文今夜都在家里。
薄韧到家后,和父母打了招呼,何静娟问他:“杨樵这阵子是不是没怎么来过?他爸回来了吗?”
“没有。”薄韧道,“他晚上熬夜学习,怕影响你们休息。”
薄维文自然地借题发挥道:“你看看人家杨樵,都年级第一了,还这么努力……”
薄韧不等爸爸说完,就回了自己房间。
薄维文道:“你看看他。”
“你别老这样,他也大了。”何静娟低声道,“那天分享给你的链接看了没有?对孩子要多鼓励,越鼓励越有出息。”
薄韧关了房门,书包随手一丢,重重地趴在了床上。
过了许久,他才爬起来,摸出他的碎屏手机,打开搜索引擎,在搜索框里输入了:男生想亲兄弟……
不对。他又删掉重新输入:男生想亲最好的朋友……
也不准确。他又改成:男生想亲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好的朋友怎么办?
系统锁定了这问题的关键字是“从小一起长大”。
于是搜到的相关结果第一条是:五岁以下的小朋友还没有性别意识,想和好朋友亲近是很正常的现象,家长不要反应过度。
薄韧:……
他再次输入:十七岁男生想和好朋友亲嘴正常吗?
搜索结果都还没出来,薄韧对着检索框里这一行反应了他最真实想法的句子,突然就脸红了。
第一条直接是平台推送的广告:阳光学校,正规矫正中心,专业解决孩子叛逆/厌学/沉迷游戏/同性恋爱……
薄韧:……
什么东西啊。
他略过广告,去翻看一些网友们的讨论。
原来有这么多人对好朋友都会有超出友谊的亲昵感。可看那些帖子,薄韧又觉得他们和自己与杨樵的情况不一样。
他们描述中的好朋友,在薄韧的生活范围里,参照物应该是邹冀。
他可一点都没想亲邹冀啊。虽然邹冀长得很不错,但那是个男的啊……杨樵也是啊。他又开始混乱了。
他想起了无数过去的回忆,想起他和杨樵无所顾忌的相处,想起他总是对杨樵随意索取,杨樵也总是无限包容他每一次的伸手,他要,杨樵就给,他想对杨樵做什么,杨樵从没拒绝过他。
除了邹冀,去年和他一起整天傻嗨的男生们,都陆续有了早恋对象,没有对象的也有了默默喜欢的心仪女孩。
薄韧也不是完全不好奇,怎么自己就没有因为谁心动过呢?他确定自己生理上没有问题啊。
他始终没有那种寂寞感和急迫感,偶尔也会期待爱情降临在自己身上,可当要去想象一个心动对象时,他又想不出一个哪怕很模糊的女孩形象,完全没有,但他能确定,他想象中应该是个女孩。
啊……
原来是这样吗,他想不出会不会是因为,他的心动对象本来就不是个女孩?
他是个同性恋吗?
他上网上得脑子一片浆糊,头晕眼花地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碎裂的屏幕,仿佛他此刻也裂开的心境。
临时十二点。
何静娟刚睡下,听到外面有动静,披了衣服出来查看。
洗手间亮着灯,穿睡衣的薄韧站在坐便器前,一手撑着坐便器的墙面,微弯着腰,正在发出干呕声。
何静娟担心道:“是不是又吃路边摊了?”
“我没……”薄韧又呕了声,含糊地回了句,“可能是吧。”
何静娟免不了数落他几句,但薄韧只是干呕了一阵,也没有其他症状,看起来不严重,家里备着常用药,何静娟就只担心他是急性肠胃炎。
薄韧脸色还是有点差,却说:“没事,我喝点热水,睡一觉就好了。妈你也快去睡。”
何静娟最后叮嘱他:“要是夜里不舒服,一定来叫醒我。”
各自回了房间。
薄韧在床边坐下,随手拿起倒扣放在那的手机,按亮屏幕,上面还是两个裸体男人的暂停画面上,薄韧差点又要去吐,赶忙关掉了这个非法小网站。
生理反应骗不了人,他也知道自己不会是个同性恋了。
那他对杨樵这……他是疯了吗?
那个所谓的阳光矫正学校可救不了他,他是不是得去挂精神科啊?
三天了,往常一天能来八百遍的薄韧,已经被文科实验一班全体同学默认是本班编外人员的薄韧,整整三天,都没有出现在文科实验班的教室内外。
杨樵的同桌追悔莫及。
他连问都不敢问,只怕自己一问出来,他看似坚强独立实则内心异常敏感的同桌杨樵,就要崩溃了。
那晚他怂恿杨樵去看看薄韧怎么回事,杨樵去了又回来,其后一整节课,一个字没说过,只埋头不停地做题做题做题,笔尖要在纸上划出火星子来。
放学铃一响,杨樵拿了书包就走人。次日早上再见面,杨樵那模样分明是没睡好,甚至有可能哭过,眼下乌青,还有了眼袋。
今日周五,下午的课上,即使是实验班的学霸们也都欢欣鼓舞,这周马上就要过去了,明后天可以睡懒觉,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同桌经过对杨樵表情神态的缜密观察,得出了结论:薄韧同学,你再不来,很可能以后再也不用来了呢。
到下午最后一个课间,等于来了决赛圈。
杨樵没有看书,也没有做题,就那么坐在座位上,眼睛时不时朝门口看看,当有高个子男生路过时,他的呼吸会有一个明显的停顿,背部也会离开椅背大约1cm。可惜接连路过了几个,都只是高个子路人。
同桌默默心想:中文好是博大精深,坐立难安这个词,真是太形象了。
终于上课铃响。
同桌一脸:岂可修,竟就这么BE了,唉……
最后一节课语文自习,周末倒计时,语文老师也识趣地不把自习用来讲课,发了张卷子让同学们自己做。
教室里一片落笔的沙沙声。
杨樵自那天起,就很惴惴不安,他不确定是不是被薄韧看出了什么。那天他是太失态了。
而薄韧第二天没有来找他,更像是在对他采取避而不见的措施。
这更加重了他的自我怀疑,让他更不敢主动去面对薄韧。
然而已经三天了,事态从薄韧对他“避而不见”,升级成了薄韧对他“弃如敝履”。
杨樵心情越不好,做题越是飞快,只花了二十来分钟,就把除了作文的题目全做完了,自习任务也不要求写作文。他便放下笔,坐在那里发呆。
语文老师绕场,走到他桌边,拿起卷子看了看,本来是想挑个小错,欲扬先抑地稍微提点提点杨樵,老师们也都感觉出这孩子最近是太紧张了。
结果挑了半天,除了阅读理解题的有一处表述不够恰当,其他所有题目,尤其客观题,全是正确答案。
这位中年女老师既挫败又欣慰,最后在杨樵的头上摸了摸,低声说:“周末要好好休息。”便走了。
杨樵看着她的背影,忽然特别想念远在南方的妈妈。
第23章 约会
周五这最后一节课的后半程,在杨樵的极度失落中一分一秒地过去。
当放学铃声响起,混乱而心碎的一个礼拜,就真的接近了尾声。
等语文老师离开了教室,学生们表现出了群情雀跃,大家都很欢快地准备回家,要迎接美好的周末。
同桌慢慢收拾着东西,悄悄地观察还在发呆的杨樵,他想安慰下杨樵,又担心会说错话,弄巧成拙就更不好了。
这时,门口第一排的同学高声传话:“杨樵!杨樵!有人找!”
同桌和杨樵都立刻看向了门口。
但两人又同时间意识到,不会是薄韧。因为薄韧在本班享有自由进出权,刷脸就可以直接走进来,不会遭到任何人的阻拦。
果然教室门口那里,来找杨樵的人,斜斜地探进来上半身,长了一张笑眯眯的娃娃脸。是邹冀。
这教室离邹冀所在班级离得很近,平日里在走廊里,杨樵偶然遇到他,也会打招呼,时间充裕还会聊上几句。但他俩都还没有专程到彼此的班级里去找过彼此,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没有那么亲近。
杨樵不确定他来做什么,茫然地起身过去。
“怎么了?”杨樵走到门边,向他问道。
“你出来。”邹冀朝后面退了退,站在走廊中央,示意杨樵出来说话,道,“出来,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杨樵便走了出去,心里怀着隐约的期待和持续的不安,他想到邹冀很可能是来替薄韧传话,就像薄韧会替邹冀送情书一样。
邹冀两手插兜,头微微歪着,对杨樵露出非常灿烂的笑容。
杨樵面现疑惑。
“哎,”一旁薄韧的声音道,“这儿呢。”
“!”杨樵猛地转过头,他们班教室门外的一侧,薄韧背靠着墙壁,正站在那里,杨樵刚只顾着观察邹冀,完全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他。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表情都有点不自然,却又因为都专注于掩盖自己的心虚,而有些忽略了对方的异常。
我应该表现得自如一些,千万别被他看出来哪里不妥。他们同时这样想道。
于是薄韧说:“我这么大人站这里,真就看不到吗?”
“没,”于是杨樵也说,“没有注意到,我视力不好,对不起。”
他俩以为自己表现的和平常一样。
然而平常他俩可绝不会三天都不见面。
薄韧来找杨樵那么多次,从来没有半路叫上邹冀,非要邹冀来作陪。
杨樵也不会为这么点事就对薄韧说什么“对不起”。
“就这,饼干还说你们没闹别扭?”旁观的邹冀都看不下去了,对杨樵道,“还是老婆你来说,你们两个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在不愉快?”
“没有不愉快。”杨樵看了薄韧一眼,既是试探也是确认,说,“没有吧?”
薄韧道:“当然没有了。”
邹冀看看他,又看看杨樵,说:“你们两个中间至少有一个在骗我,太反常了。”
“谁会骗你。”薄韧道,“好了好了,告诉你也没什么,就还是上次那事,他太爱学习一天到晚不理我,我不高兴了,就也冷落他三天。”
杨樵:“……”
邹冀觉得真是荒唐,道:“就为这么点事吗?”
“这么点事?”薄韧终于爆发了。
这三天,他过的是什么日子,有没有人知道?哦还真没有,他也不能让别人知道。
他悲愤交加地把视线转向杨樵,道:“你也觉得这事很小吗?”
杨樵做出了完全符合他一贯人设,也确实完全是实话的回答:“当然不小,我都快伤心死了,还以为你真不跟我好了,搞半天,你又用这招在收拾我啊?”
薄韧内心绝望而无助,这是谁收拾谁啊到底是。
他说:“对啊,看你能不能长记性,以后还敢不敢不理我。”
杨樵道:“不敢了。”
薄韧又问:“那爱学习还是爱我?”
杨樵道:“爱你。”
薄韧:“……”
杨樵:“……”
邹冀:“……”
只有邹冀听一就是一,没有任何别的心思,继续荒唐地提问道:“我真的好奇很久了,你们俩每次说这种肉麻话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我脸皮也很厚啊,我怎么就说不出口?”
“想什么就说什么,”薄韧道,“我们表里如一。”
杨樵附和道:“对啊。”
薄韧和杨樵对视了一眼,两人立刻又转开视线,都看着邹冀。
“都看着我做什么?”邹冀严正声明道,“我可一点都不爱你们俩。”
杨樵过这种“表里如一”的日子已经好几个月了,心里的矛盾当然始终都在,但早不像最初那般剧烈,难过和心酸仍旧持续不断,只是他学会了催眠自己,多去体会一下那互动里的“甜蜜”,谁能说代糖不是糖呢。
心动初级选手薄韧,还不能习惯,对邹冀说了大话,还有点羞愧。
这三天里,他没有找到解决“十七岁男生想和好朋友亲嘴正常吗?”这问题的方案,坚持浏览了小网站三天,结果又吐了三天。
吐一次还能说是个例,连续几次,吐啊吐的也没习惯,还更换了欧美/亚洲/纯爱/重口/小清新/剧情流等各种版本,采集样本也算十分丰富了,足够推断出他自己根本不喜欢男生的实锤结论。
这个推断结论是客观的,和他想亲吻杨樵的主观能动性,看似是悖论了,但却因为悖论的存在,他才得到了也许是最标准答案的答案。
那就是:他不是同性恋,不喜欢男生,反感和男生亲热,他喜欢的、想亲的,就只是杨樵。
只是杨樵。
从前他和杨樵互相说些友达以上的肉麻话,每次他都是很自然地就说出来,听杨樵的回答也觉得理所当然,他们十几年来就是这样发自真心的爱着彼此,这爱像空气像阳光,无处不在。因此他也没有什么非常特别的感觉。
今天又和杨樵这么一问一答地说了肉麻话,薄韧心里的想法比彩虹都要绚烂——
晕了晕了,杨樵怎么都不反抗一下,就同意爱我了?
有没有可能他像我爱他一样爱我?
得了吧我真实傻叉,杨樵很恐同的。
但我也不是同性恋,杨樵恐的必然不是我。
所以他就是爱我。
我问他爱不爱我,他就会回答他爱我。
如果我说我想亲他,他应该就会让我亲了啊,没准还会主动嘟起嘴巴。
杨樵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只顾着轻松和开心了。
原来薄韧这三天没来找他,又是一种撒娇式的惩罚,惩罚他只专注学习,忽略了这个幼稚的竹马。
几分钟后,杨樵回教室里拿书包。
“还不走吗?”他见同桌还在,说,“朋友叫我一起去玩,我要先走了。”
“玩得开心点。”同桌笑着看他,一副很为他高兴的样子。
杨樵整理周末要带回去的作业和习题,装进书包里,看同桌还在不住看他,问:“怎么了?我脸上沾了什么吗?”
“也没什么啦,”同桌促狭道,“沾了点幸福。”
杨樵极力想严肃起来,却实在忍不住唇角的上扬,最后笑着和同桌道别,先走了。
门口只剩下了薄韧在等他。
“唧唧去约顾遥明天一起玩,”薄韧道,“说让我们也去,我还没答应他,你想不想去?说去看电影。”
杨樵道:“我都行,你去我就去。”
薄韧也克制不住的自己的笑意,心里充盈着幸福和满足,又故意说:“冷你三天还挺有用,最近你都没像今天这么听话。”
“……”杨樵道,“别提这事了行不行,我刚忘了。”
薄韧道:“我就提,你错了还不让我说?”
杨樵据理力争道:“我怎么错了?我说要更用功,冲一下top2的时候,你也没表示反对啊。”
哪知薄韧说的根本不是他爱学习,而是:“我和顾遥说两句话,你就污蔑我偷偷谈恋爱,我要是没解释清楚,你是不是还要单方面制裁我?”
“好吧,那是我错了。”杨樵更不想聊这件事,提起自己乱吃醋还吃错,只觉得好尴尬,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制裁你?你倒是教教我,我下次用一用。”
薄韧上下看他,道:“别想得美,只有我欺负你的份。”
杨樵觉得他这眼神充满了前所未见的邪恶,倒也不信他会怎么欺负自己,说:“唧唧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话?我要找他来主持公道。”
薄韧宣布道:“公道就是你不能惹我生气,我不高兴就会欺负你。”
两人一起下楼,薄韧试了几次,想像平时一样揽住杨樵,手抬起来又放下,以前自然而然的动作,如今他很不好意思。
“才三天不见,”杨樵经过了这三天,再次听他胡说八道,只觉得幸福无比,浅浅吐槽了句道,“你是加入了北约吗?这么霸道。我要找邹唧唧评评理。”
“你找他没有用,”薄韧道,“你又不是他的老婆。”
杨樵道:“我就要找他评理。”
第二天下午,等他们和邹冀在电影院楼下碰面,也根本没人向邹冀提起评理的事。
哪有什么理啊,邹唧唧只是甜蜜嘴仗的工具符号而已。
但邹冀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在乎,根本不介意。
邹冀春光满面,邹冀飘飘欲仙,邹冀春风得意马蹄疾,邹冀自我感觉已在朋友们中遥遥领先,他已当上了人生赢家。
那天自习课后,他第一次和顾遥单独“约会”,第二个半价的抹茶冰激凌如斯甜蜜,两人的关系也好像取得了如斯甜蜜的飞速进展。
他昨天放学后向顾遥发起了周末一起玩的预邀约,顾遥的回答是还不确定能不能去。今天他给顾遥打电话,再次正式邀请顾遥出来看电影,顾遥同意了。
三个男生在影院楼下等顾遥。
三个人都一幅整晚都没睡好的模样,但三个人又都非常高兴,其中的原因异曲同工,同根同源。无他,唯爱人尔。
顾遥来了,看到薄韧和杨樵的时候,还意外了一瞬间。
情感总是似谜局,偏偏当局者最是云里雾里。邹冀只顾着傻乐,还窃喜自己足智多谋,提前安排好了影院群演两名,不然顾遥肯定又会不好意思。
群演两名却都察觉到了,顾遥很可能以为会像那晚去吃冰激凌,邹冀说是有别人,其实并没有,她很可能以为今天只有她和邹冀。
薄韧和杨樵对视了一眼,眼神里分明都是:邹唧唧怎么这么傻?
顾遥那一瞬间的情绪马上就过去了,笑着对杨樵说:“老婆好啊,好久没和你一起玩了。”
杨樵被女生这么叫,难免不好意思起来。
薄韧道:“是我老婆,你们真是够了。”
邹冀道:“是大家的老婆。”
薄韧道:“我的。”
两个人又开始猫猫拳互相攻击。杨樵和顾遥在一旁笑得停不下来。
电影票已经被邹冀提前买好了,最后还是四个人一起去看,入场后,邹冀、顾遥、薄韧和杨樵依次走进那一排中央坐下。
“薄韧,能不能拜托你,和你老婆换换位子?”顾遥道,“坐在你和邹冀两个巨人中间,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薄韧就起身和杨樵换了,顾遥笑着看杨樵坐在自己身边,说:“老婆,你现在多高啊?”
杨樵道:“四月份体检那次测量量是一米七八。”
“你怎么过河拆桥?”薄韧支棱起来,隔着杨樵指责顾遥道,“求我换位子前,还知道这是我老婆,怎么换完了就跟我抢?”
那一头的邹冀也支棱起来道:“说了是大家的老婆,你凭什么吃独食啊?”
杨樵道:“安静!”
这是公共场所,学校里胡说八道就罢了,出来还这样真的很尴尬。
“你不要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好不好。”杨樵低声对薄韧道。
放映厅里的灯关了,银幕上开始播放贴片广告。
在这只有银幕稍微照亮的视野里,薄韧和杨樵互相看着对方。
薄韧道:“那你自己说,你是不是我的老婆。”
杨樵道:“我是,你不要再说了。”
第24章 父子
从这一次事件起,杨樵和薄韧之间,过渡进入了一种很微妙的相处模式。
杨樵对薄韧的暗恋,是一天浓过一天。
薄韧也越来越觉得自己真是太喜欢杨樵了。
可是两个人又都出于种种因为太在意对方而生出的顾虑,没有办法把这情感大胆地宣之于口。
杨樵心知肚明,薄韧是一个直男。
假如直男薄韧知道他是男同,就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和他相处,他得不到薄韧的爱情,这已经是命中注定的必然,再失去薄韧的友情……又何必呢。
而薄韧也确实就是直男,他克服不了对男男亲密行为的生理性应激,他想杨樵的“恐同”至少也是这种程度,杨樵都还没看那种片子,上次只是听他语言描述,都被恶心得小脸煞白。
如果他把心里最隐秘的想法说出来,会不会让杨樵也当场吐了?
不过薄韧很乐观,他很想说服杨樵和他亲嘴试试看,如果杨樵被他亲过后也没吐,那说明就可以……不不不,不可以,亲嘴就好,别的就算了。
他还是理解不了男生和男生妖精打架能有什么乐趣,脑补也脑补不出来,强迫自己看小网站,某些画面甚至给他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那几天里上厕所,他低头看到自己那里,都会觉得两眼一黑,噫!真是丑陋的东西!
所以他对他与杨樵关系的全部期待,除了还没亲过嘴,其他都已经达成了。
这样一想,他就又不太急迫了,只消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邀请杨樵和自己亲亲嘴,人生愿景就基本齐活了。
原本他们两个人就一直亲密得超乎寻常,如今依然如此,至少从表象上,和过去别无二致,双方也没察觉出哪里有真正的不对劲,即便偶有所察,也会归罪于是自己没掩藏好情绪的小尾巴,会赶快调整自己的状态,而不会去怀疑对方有什么小心思。
这种情况也可以说是负负得正了。
高二下迎来了期末考试季,高中阶段的最后一个暑假也要来了。
老师已经提前预警过要补课,只能放短短的两周暑假。
薄韧打起了小算盘,趁这两个星期,他就可以挑一个好日子,带杨樵回家……不对,还是应该去杨樵家,杨樵家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个,才能不被打扰地,更好地感受一下。
到时在杨樵家里,他会诚邀杨樵共襄盛举,台词他也想好了:你看我们学习这么辛苦,到了暑假,就应该多体会丰富多彩的课外活动,对不对?
杨樵会说:对。
然后他会说:例如说,来和我亲个嘴。
杨樵也许会大吃一惊,也许还会骂他有病,但到了最后还是无法拒绝他,他已经掌握了很多种撒娇耍赖的手段,杨樵最吃他这一套了,一定会接受他的所有要求。
小饼干同学想得很美。期末考试答卷的间隙里,想起这事都忍不住笑出来。
监考老师满头问号,下来看了他好几次,都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做题做疯了。
刚一考完试,当天就放了暑假,并且这次成绩要等回来补课才会见分晓,让准高三生们度过最后一个快乐暑假。校方和老师都很善良,多么好的安排,多么美好的一天。
结果晴天大霹雳——
杨渔舟回来了。
参与祖国伟大边疆建设的杨工,胜利完成了水利部门的援建任务,所在工作队还立下了团体三等功,他也终于离开已耕耘出新希望的温河,回到了阔别三年的家乡云州。
薄韧交了卷子,就兴冲冲去楼上找杨樵,杨樵告诉他这个消息,他一瞬间精神昏迷。
以前薄韧就有点怕杨渔舟,严格说是敬而远之,严肃的高知父亲形象,离他的生活非常遥远,从小到大每次和杨渔舟见面,他都觉得有点压迫感。
杨渔舟多年来忙于工作,疏于照顾小杨樵,这一点,也让薄韧很为杨樵抱打不平,再加上初三那一年无端的分别,杨樵被带去鸟不生蛋的温河吃苦受罪,回来后大半年里,杨樵都比小学初中更要寡言少笑,明摆着是在那里被磋磨得太狠了,这都是杨渔舟这个父亲考虑不周全造成的结果。
现在杨渔舟就这么回来了,薄韧更不喜欢这叔叔了。别的不说,从此以后,杨樵更不会去他家,他也不好再去杨樵家里过夜。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怎么,是在戈壁上夜观星象,发现了有人想哄杨樵与之初吻的大计划吗?
“那暑假我还能去找你玩吗?”薄韧垂头丧气,道,“你爸也不太喜欢我。”
杨樵也正处在纠结中,对即将迎来的父子局感到惴惴不安,听薄韧这么说了,很觉得惊奇,道:“怎么会?他没有不喜欢你啊,以前他经常说你很好,还让我向你学习来着。”
薄韧的阳光显而易见,大人们也常会被他的积极开朗所感染,杨渔舟曾数次对杨樵提过,他也认为儿子这个好朋友的性格,真是很好。
薄韧想了想,记忆其实有点模糊了,说:“就是你还没去温河之前,有个周末我去你家找你玩,你爸开的门,别的我也记不得了,就记得他盯贼一样盯着我。我小时候也没乱动过你家东西吧?不知道为什么他要那样看我。”
“……”杨樵也记起来了。
杨渔舟那时发现了他的性取向,还怀疑他有了喜欢的男生,也许因为他来往最亲密的只有薄韧,杨渔舟应该就是把薄韧当做了怀疑目标。
但那时候他对薄韧还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也或许模糊有了?不知道,反正当时他自己认为是没有的,所以被杨渔舟怀疑了,他还很生气。
那时候他的想法真的很单纯,他是喜欢男生不假,可他又怎么会打好朋友的主意?
“你想我的话,就给我发消息。”薄韧预感这两周里再不能每天都见面了,悲伤地说,“肯定是我想你多一点,你都不怎么想我,你最好及时回我微信,别让我太难过了。”
杨樵道:“我哪次没有及时回你微信了?”
薄韧道:“要看聊天记录吗?我有时候说好几句话你才理我一句,还经常不是 ‘嗯’,就是 ‘哦’,敷衍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聊?”
“我没有敷衍你,”杨樵辩解道,“因为我没有好玩的事跟你说,怕你觉得我无聊。”
薄韧道:“那你就不会说些好听的,例如说你想我你爱我之类的吗。”
“……”杨樵道,“我也有邹冀同款疑问了,你究竟为什么这么爱说肉麻话?”
薄韧实话实说道:“我不觉得肉麻,都是我的心里话。”
杨樵只得道:“好吧,我也试试。”
回家的路上,杨樵很头大,他这两年一个人在云州,虽然免不了时有孤单感,但在学校有薄韧常陪着他,也得到了很多安慰,渐渐也习惯了空荡荡的家。
现在又要和父亲一起生活,竟还有点未知的恐慌。
但他已经不像之前会害怕,长大了几岁的他,开始明白了父亲那时的惶恐和无措,那晚除夕在营地宿舍里,杨渔舟问他“恨不恨爸爸”时,心里一定也充斥着相当大的痛苦。
他不再像十四岁那年,那么恨杨渔舟了,却也不知道要怎么与父亲相处,他们都要直面问题,就要把事情摊开来说,可是父亲他,现在能理解和接受了吗?
杨渔舟下午三点的火车到云州,等杨樵放学回来,他已经在家,还做好了晚饭。
父子俩一打照面,都没开口。
杨渔舟被晒得黝黑,脸颊瘦削,体格看起来却比之前坐办公室绘图纸时要强壮不少,他局促地站在那里,看向杨樵的眼神也略带着闪烁。
杨樵把书包放下,又弯腰换鞋,他已经很久没叫过“爸爸”,在温河时就已经故意不叫了,这两年父子俩打电话,他也是直接说话,很少会带上称呼。
杨渔舟说了第一句话:“考完试了?”
“考完了。”杨樵反而是两人中更镇定自若的那个,回答完还补充了信息,“我们放半个月假,然后返校补课,要补到八月二十几号。”
杨渔舟点点头,说:“吃饭吧。”
他做了四菜一汤,都是杨樵过去很喜欢的菜。
饭桌上一片安静,两人各自吃饭,没有聊天,也没有问候。
一直到吃完,杨樵要收拾碗筷,杨渔舟才说:“你不用管,休息去吧。”
“好。”杨樵就起身,回房间去了。
家里如此平静而尴尬的氛围,持续了近一周。
杨樵每天关着房门,到吃饭时间出去吃饭,吃完后再回来,继续关上房门,看书学习,上网打游戏。
其实他心里也很难受,想和父亲说说话,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始。
他四岁那年,因外婆急病,赵晚晴赶去了南方,几个月后病情稳定,她才回来,试图找到平衡为人子女和为妻为母的办法,结果是没有办法,最终在杨渔舟的妥协下,赵晚晴辞掉了工作,去了南方。
和杨渔舟相依为命的数年里,杨樵非常爱他,即使他工作很忙,杨樵也依然非常非常地爱他。
这种令父子俩都很窒息的环境,在一周后的晚上,杨樵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吃过晚饭后,杨樵又在房间里看书,看得好郁闷。
薄韧发来了微信。
任意球专家:老婆在吗?
木头:干什么?
任意球专家:我好想你啊。
木头:我也有点想你。
薄韧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
这还是杨樵第一次在微信里说想他,往常他说想你,杨樵常常就不理他了。
任意球专家:是不是和你爸处不来?
木头:有点,家里都变闷了。
任意球专家:晚上来我家睡?
木头:不行。
杨渔舟在家,他还夜不归宿,这说不过去。
薄韧也想到了这一点。
但杨樵马上想到了一个恶作剧的主意。
木头:你来找我吧,骑你的电瓶车,带我出去玩。
薄维文今天晚上在家,正在客厅里哼唱红歌,看到薄韧兴冲冲地换了衣服,一副要出去的样子。
“臭小子,又要去哪儿?”薄维文道,“都八点半了。”
薄韧说:“我晚饭吃多了,要去消消食。”
薄维文道:“那我也一起去。”
“你不去,你去什么去。”薄韧狠心拒绝了老父亲,道,“我约了杨樵,我们年轻人轧马路,不带你啊。”
原来约了杨樵啊,薄维文很放心了,也已知道杨渔舟回了云州,叮嘱说:“那最晚十点,你把杨樵送回家去,自己也早点回来。”
“知道了!”薄韧一溜烟跑了。
这边杨渔舟正在客厅阳台上抽烟,看到整天在房间长蘑菇的杨樵竟从房间里出来了,忙把烟掐了,有点紧张。
杨樵没戴镜框,特意戴了隐形。
也不与杨渔舟说话,他拿了钥匙,就要换鞋出去。
杨渔舟忍不住道:“都这么晚了,要去哪?”
杨樵道:“出去玩。”
“……”杨渔舟很明显是很想提问,去玩什么,和谁一起,却都没问出来。
杨樵看他一眼,主动解释道:“薄韧来找我,我们一起去玩。”
杨渔舟:“……”
在父亲难以描述的眼神里,杨樵推开门,走了。
杨樵蹲在小区门口的马路牙子上边玩手机,边等人。
薄韧骑着电瓶车,停在他面前。
杨樵抬头,薄韧的心跳节拍都快乐了起来,他太喜欢看杨樵的眼睛了。
他痞里痞气地说:“小帅哥,一个人吗?哥哥带你去兜风啊?”
杨樵笑起来,起身坐在他后座上,问:“你带我去哪?”
薄韧道:“你想去哪。
杨樵说:“不知道。”
“那就先走着,”薄韧道,“你看哪里好,我们就在哪里停。”
他拧了车把手,电瓶车如缓缓流星,驶入夜色中的街道,载着他和杨樵,迎向七月的炙热晚风。
第25章 排骨
其后几日,杨樵每天都要出门去玩。
每当出门前,杨渔舟问起要去哪,他就会无所顾忌地告诉父亲:
薄韧来找我。
薄韧在楼下等我。
我要和薄韧一起去玩。
总之,就是他每天都要和薄韧见面,每天都要和薄韧在一起。
他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好几天,老实说对他自己真是一种折磨,现在他一点都不想再折磨自己了,他要把这份内耗转移给杨渔舟。
如他所想,杨渔舟肉眼可见的开始着急了。
杨樵约摸也知道父亲究竟在想什么,他就是故意的,就是要恶作剧式地“报复”下杨渔舟。
当初杨渔舟不礼貌地怀疑他喜欢的人是薄韧,现在就让杨渔舟亲眼看看,看吧,怀疑成真了吧,他不但喜欢上薄韧了,还每天都要和薄韧“约会”呢。
每天出门的一刹那,杨樵看到杨渔舟皱起来的眉头,整张脸都呈现一种无法言说的憋闷,他就会有些幸灾乐祸。
倒要看杨渔舟这次怎么应对。
难道还能又突然调去哪里援建,把即将要上高三的杨樵,再“绑架”带走一次吗?水利部门都没那么多立三等功的机会给杨工,高三和初三也不是一回事。
杨樵非常确定,父亲拿他没办法。
不知道是否因为杨樵怀着这种心思,他出门后和薄韧碰面,一起去玩,也隐约产生了他们真的是恋人约会,真的是在谈恋爱的……甜蜜错觉。
两个人本质都是生活特别简单的高中男孩,薄韧唯一的课余爱好是踢足球,杨樵唯一的课余爱好是陪薄韧玩。
所以他俩对于云州有什么地方好玩,一概不知道不清楚,出了门就像两个纯粹的街溜子,大街小巷随便逛逛,也觉得非常有趣。
白天太晒,他们就找商场进去,躲太阳,吹空调。傍晚后不晒了,两人就从马路这头溜达到那头,逛累了,再买两根最便宜的老冰棍,坐在路边,漫无目的地聊天,一起看天,看云,看日落月升,看世间行人。
薄韧高兴得很,只觉得再没有比他自己更快乐的人了。
本来他以为杨渔舟一回来,这半个月里他都不能和杨樵随意地见面和玩耍,还挺郁闷来着。
真要感谢杨工啊,他在心里给杨工哐哐嗑头。感谢杨工是个笨爹,不会处理父子关系,才让杨樵不愿待在家里,才让他有机可乘,每天都能哄杨樵出来和他约会。
“你这几天也不学习了。”薄韧得了便宜还卖乖,说,“还说要冲刺top2,我看你现在都忘了这件事。”
杨樵不好意思起来,道:“你也快忘了吧。”
他其实就没想冲击这么高的目标,当时那样说,是他为了逃避薄韧而沉迷做题,想要找一个体面的理由,现在也不用再找借口了,他不想逃避自己的感情,明知无果的暗恋是很苦涩,但只要和薄韧正常地见面,幸福还是更多。
在薄韧真正拥有女朋友之前,他可以自我欺骗,他就是在和薄韧谈一场单方面的恋爱。
杨樵解释说:“这段时间我也足够努力了,考top2还是没什么希望,不如降低一点要求,我心里也没有那么爱清北。”
薄韧说:“那你心里最爱谁?”
幼稚的提问,也只有杨樵会配合他:“你,最爱你,行了吧。”
薄韧只看着杨樵笑。
杨樵感觉这直男的小把戏真的太多了,等将来真找了女朋友,一定能把女朋友哄得死心塌地,当然他应该也会对女朋友死心塌地,他是个很专一的人。
薄韧心里却在想,多说点啊,多说几次,说多了就潜移默化,成为颠扑不破的真理,杨樵最好是一看到他,就会出现膝跳反应一样的心跳不止,疯狂地爱他,那就最好了。
他比杨樵的甜蜜感受更多更直接,他觉得他已经在早恋了,现在这一天天的相处,和与杨樵真正恋爱,就没有丝毫区别,只差他寻个合适机会,邀请杨樵被他亲一亲了。
但这个邀请,比他想象中要难以启齿。
他日渐理解了邹冀,平日里机灵无比的邹冀,每次一看到顾遥,就会变得呆头呆脑,他以前还觉得邹冀真是笨呐,现在他也不遑多让,把自己笨死得了。
杨樵问:“薄韬哥暑假还回来吗?”
“要下个月才回来,”薄韧收回了落在杨樵唇上的视线,意兴阑珊地答道,“他只能在家里住几天。”
薄韬这个暑假里经由学校推荐,到一家知名车企去实习了。
薄韧说:“他想读汽车工程方向的研究生,说新能源是朝阳产业……我也不懂,这都是跟你鹦鹉学舌呢。”
“薄韬哥一直都很有主见,我也听他说过以后想去搞汽车。”杨樵无端叹了口气,对大哥很钦佩,道,“要不他怎么优秀呢,他是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就不知道。”薄韧道。
“我也不知道,”杨樵道,“我们是两个傻瓜。”
薄韧说:“优秀的事已经有大哥去做了,傻瓜就只要好好做自己就行了。”
杨樵笑着说:“你是真看得开啊。”
他想了想,又说:“虽然不知道想做什么工作,总之我也得当个优秀的人才行。”
他一直记得那位汪执学长恳切劝诫他的话。
他们这种……这种人,如果想要不被社会边缘化,就必须要非常努力,才有希望把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
薄韧还在为那句“我们是两个傻瓜”里成双的寓意而快乐,听到杨樵这样说,又感觉败兴起来。随遇而安胸无大志的傻瓜,还是只有他一个。
这时他收到了何静娟发来的语音消息,点开听了。何静娟说买了五斤减价排骨,已经炖上了,让他带杨樵回家吃晚饭。
杨樵也有日子没去过他家了,想起何阿姨的炖肉手艺,难得犯了馋。
于是两人改变了本来要去吃路边摊的计划,一起回薄韧家去。
到家,在楼下等电梯的时候,薄韧才发现,坏了,忘带电梯卡。
他家住二十四楼,也不是不能爬,大夏天的爬上去也太折磨人了。
万幸正好有个邻居回来,人家刷卡能到十七楼,两人便蹭了邻居卡,也在十七楼出电梯,再爬几层上去回家。
进了楼道,薄韧健步如飞。
杨樵爬了两层,就跟不上他的速度了,说:“你慢点不行吗?”
薄韧说:“我饿了啊,着急想吃口东西,你不饿吗?”
杨樵说:“那我下午在商场说给你买麦当劳,你又说你不吃。”
薄韧说:“太贵了,我选择饿着。”
他一步跨三个台阶就上去了,杨樵是不可能追得上的,只好按自己的速度爬楼梯,刚转过弯,发现薄韧已走得不见人影了。
杨樵悻悻地心想,真就饿死了?就差这么几步,都不等人。
他又走完这半层,再一转弯,薄韧从旁猛地跳出来,两手张开做爪状,还配合“嗷呜!”的鬼脸。
杨樵大叫出声:“啊!”
他没想到薄韧能做出这么无敌幼稚的吓人游戏,更没想到自己竟不防备,还真被吓了一下。
“你有病啊!”杨樵道。人在这种境况下,难免有一点点小生气。
薄韧哈哈笑,过来顺势抱住杨樵,还用手轻拍杨樵的后背,是安抚,也是顺气。
杨樵被惊了一下,心跳本来就变快了,两人又这样面对面抱着,薄韧清楚地感觉到他胸腔里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这心跳好像会传染,他自己的心跳也变快了不少。
杨樵:“……”
他觉得这好像有点怪。薄韧是不是也抱太久了?
薄韧抱得心花怒放,忽然想,不如就现在吧,现在就很好啊,楼道里也没别人……并且他们小区物业不尽责,楼道里连监控都不装。
薄韧稍稍退开了些,看着杨樵,决定亲他。
杨樵:“……”
夏天黄昏,楼道里光线不明亮,但也不是完全黑暗。
薄韧盯着杨樵的唇,头晕目眩,想到自己要亲上去了,害羞得想死。实践和理论根本不是一回事啊!
杨樵:“……?”
薄韧凑近了些,杨樵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这氛围让杨樵紧张得快不能呼吸了。
薄韧最终在杨樵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他懊恼极了,临到头也没敢亲嘴。
但杨樵已经要炸了。什么。是被亲了一下吗?
薄韧亲完就跑,一阵风地跑上了楼。
杨樵完全傻了,傻乎乎地摸了摸脸,又傻乎乎地跟了上去。
薄韧在二十四楼消防通道的出口门旁边,等着杨樵。
两人的脸都很烫,目光一接触,薄韧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刚才,”杨樵傻乎乎地问道,“是干什么?”
“亲你了啊。”薄韧道。
“你……”杨樵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道,“你疯了?”
薄韧刚只亲了他脸一下,没成功亲到嘴巴,不是太满意,更担心的是他会不会恐同发作,会不会讨厌自己的行为,很不爱听这话,说:“我不能亲你吗?你是我老婆,我亲你怎么了?”
杨樵舌头都要打结了,道:“你……你你你。”
薄韧道:“我喜欢你,看你可爱,才想亲你。”
杨樵道:“你你你……”
薄韧看出来了,杨樵是真被他亲傻了。老婆太纯,就显得自己很禽兽。
“算了算了,不要你你你了,”薄韧还以退为进起来了,说,“你不喜欢,我下次就不亲了。”
“……你。”杨樵还在半死机状态里,本能地回答道,“我没有不高兴。”
薄韧又笑了起来。
杨樵完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终于修复了语言系统,说:“你别捉弄我了行不行。”
薄韧道:“就捉弄你,你敢不喜欢吗?”
杨樵:“……”
杨樵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薄韧是什么意思?说的喜欢,是那种喜欢吗?
他观察薄韧,又看不出什么,他俩一直就这么要好,薄韧看他从来就是这种眼神,根本看不出任何和过去不一样的地方来。
薄韧开门,两人进去,还只顾着互相偷看对方。
“你们怎么才回来?”何静娟笑道,“别换鞋了,快看谁来了。”
两个高中生一齐朝客厅里看过去。
杨渔舟坐在沙发上,也正看着他们俩。
薄韧和杨樵同时心里一咯噔。
薄韧咯噔的是差一点就要被人家爹抓了现行。
杨樵咯噔的是,杨渔舟这个老狐狸,这几天在家里隐忍没发作,原来等着来这里发作,太狡猾了。
他很快镇定了下来,他不太担心,杨渔舟不可能把他的性取向到处说,来薄韧家里,大约是试探为主,想确认他是不是和薄韧在谈恋爱。
两个孩子进门之前,大人们已经聊了一会儿,多半还是在聊两个孩子,见他俩回来,薄维文当着面,又把杨樵一阵好夸。
薄韧没走进来,只和杨渔舟打了声招呼:“叔叔好。”
杨渔舟对他客气地笑了笑。
杨樵也叫过叔叔阿姨,走到旁边,坐下听大人们说话。
杨渔舟又对薄维文夫妻表达感谢,他不在云州这两年里,薄家人给与了杨樵诸多照顾。
旁边堆了不少果篮、牛奶和营养品,杨樵猜测应该都是杨渔舟刚带来的。
薄家父母非常热情,薄维文提出要留杨渔舟在家里吃饭,“一起喝两杯”。
杨樵猜测杨渔舟不会留下,果然他以晚上还有点别的事为由,委婉拒绝了薄维文的提议,并说:“说说家常话就好,有时间咱们两家多走动。等会儿我就先带杨樵回去了。”
杨樵没作声,瞥了父亲一眼,怨念地想:你要走自己走,还要管我。
他坐的位置能看到厨房门,忽看到薄韧从厨房里探头出来,冲他勾了勾手指。
大人们还聊得热火朝天,杨樵就起身过去了。薄维文夫妻俩当是小孩们要一起玩,全不在意。杨渔舟也没有说什么。
“我看你是不会留下吃饭了,”厨房里,薄韧听到了大人们的交谈,他已经把炖排骨的压力锅打开,正拿了双筷子,在锅里翻检挑选,说,“来都来了,吃两块再走。”
杨樵:“……”
他还以为薄韧叫他过来,多少是要继续说刚才为什么亲他的事。这家伙怎么说排骨?他是没有心吗?他就只知道吃吗?
薄韧挑了几块最是肥瘦得宜的排骨出来,放在一个小碗里,嘴巴也吹,手也扇风,说:“别烫到了,慢点吃。”
杨樵郁闷地接过……香!还得是何阿姨的手艺,这真是全天下最好吃的排骨了。
他一面痛恨薄韧亲他可真讨厌,一面吃排骨吃得好香好香,香死了。
“……”薄韧看了他半晌,轻声道,“喜欢你才想亲你,这很正常。”
杨樵啃排骨的动作顿住了,又傻眼了。
薄韧说:“你就从来没想过要亲我一下吗?”
杨樵嘴里还叼着排骨,傻乎乎看着薄韧。
“杨樵,回家了。”杨渔舟在外面叫他。
第26章 消息
杨渔舟的别克凯越三年里停放吃灰,回来后送去大检修了一番,今天才开回来,他就马不停蹄买了一大堆东西,到儿子的“早恋对象”家里来探听口风。
父子二人离开薄韧家。
杨樵沉默不语地坐进了后排,不想主动和父亲说话。
杨渔舟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打方向盘,待到行驶进了大路上,才说:“我看,你们应该还只是好朋友。”
“……”杨樵没有回答。
他认为,这老狐狸只是想从自己这里再次试探出虚实。
他此刻多数的注意力还停留在不久前,一时都腾不出脑子来应付杨渔舟的试探。
薄韧为什么突然亲他?在厨房里最后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俩整天在一起,薄韧惯会胡闹,爱叫他老婆,没事就来抱抱,但可从来都没有亲过。
上一次两个人发生“亲亲”的互动,还是十几年前,幼儿园中班以前的事,是啊,上大班就应该知道,谁也不能随便再乱亲别人了。
“明年你就十八岁了,”杨渔舟道,“你长大了,我不会再像你小时候那样,强行约束你的行为。”
杨樵:“……”
杨渔舟也很怕自己说错话,始终在后视镜里观察着杨樵的表情,看出他有点恍惚,道:“你在听我说话吗?”
杨樵应声道:“你说,我听着。”
他听到了杨渔舟最后那一句,没太明白,什么意思?不管他了?
“你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主意。”杨渔舟的这番措辞,已经提前想过无数次,临到真与杨樵沟通,语气还是很谨慎,说,“但是我想,也可以听一听我的意见,觉得我说的不对,你就不要采纳,如果我说的还有几分道理,你可以综合考虑下,再做出决定,好不好?”
什么决定?又是什么意见?当初怎么不把意见说出来,让他自己决定?
人是到了十八岁就自动获得自主思考能力了吗?十四岁就没处说理,是吧?
杨樵终于忍不住放出了讥讽,道:“你有什么意见?又要我转学去哪个封闭学校吗?要不这样吧,你送我去山东,让雷电法王来电击我一下,没准我就好了,回来就去交女朋友,三年抱俩,好不好啊?”
杨渔舟:“……”
杨樵道:“既然你说我是大人,就可以自己做决定了,那我就明白地告诉你,我的决定就是我一辈子都喜欢男生,我永远是个同性恋,我就是死了,都只会喜欢男鬼。你要么接受,要么就别要我了,你没别的路可走。”
杨渔舟起初听得五味杂陈,后面又笑起来了,说:“刚说你长大了,就又说孩子话。”
“彼此彼此。”杨樵道,“你说的话,我也没一句爱听。”
杨渔舟道:“那我也还是要说。”
杨樵不耐烦道:“说吧你说吧,我听听看你这集体三等功的大功臣,能说出什么大人话来。”
车内又安静了数分钟。
“薄韧……”杨渔舟道,“他是个好孩子。”
杨樵又不怼他了,因为怼不上来了。心里再度紧张了起来。
聊他的取向,还是个抽象话题。聊到他取向的是哪个人,就变成了很具体的问题。
杨渔舟道:“他很阳光,乐天派,心胸也开阔,我一直都还挺喜欢他的。”
这话超出了杨樵的预料,他不明白杨渔舟要说什么,欲抑先扬吗?后面不会要说薄韧的坏话吧?那就还是要被他怼回去的。
“但是呢,”杨渔舟道,“人生的考验,从来不会因为乐观,就降低难度。”
杨樵道:“所以呢?”
杨渔舟说:“所以,如果他要和你在一起,他将要面对很多他本来不需要面对的困难。”
杨樵:“……什、什么?”
“你听懂了。”杨渔舟一直知道杨樵早熟且早慧,知道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接着说,“如果是这样,你就应该成为你们之中承担更多责任的那个人。”
杨樵彻底无法接上这话了。他不得不承认,父亲所说是对的。
见他听进去了,杨渔舟又道:“做人呐,想扛责任,就必要有相应的能力。截至现在,你还没有这种能力。”
“你在看不起谁?”杨樵道,“是,我是还没有什么能力。你有吗?你有的话,为什么我们家过成这样啊?”
“……”杨渔舟道,“你说得很对。”
这是杨樵被戳中痛脚后恼羞成怒的反击。但他很快就后悔了,不该这样用语言利器去伤害他爱的人。
车子开进了他们家住的生活区,杨渔舟把车倒进车位里,停稳,却没熄火。天气太热,熄火就意味着空调也要关上。
通过这个细节,杨樵懂得了他的意思,他是要在外面把话说完。因为回到家里以后,杨樵一定第一时间躲回房间去,不想再听父亲继续说下去。
杨渔舟说:“我没有看不起谁。你是对的,我们家过成这样,我的无能为力,要负上很大责任。”
杨樵道:“不是这样……爸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渔舟却笑道:“我也不是在说气话。家里的情况就是这样,如果我更有本事一些,咱们是不用过成这样啊,大可以换套大房子,再包一架医疗专机,专科医护全程陪同,把你外婆还有外公都接到云州来,再请上三四个护工保姆专门照顾他们,这样你妈妈可以留在我们身边,她不用从国税辞职,还可以继续专心考她的法考,等双证在手,她还会继续考精算师,你不知道吧,她最喜欢考试了。”
杨樵第一次听杨渔舟说这样的话,更是第一次知道,母亲赵晚晴曾经还是个天生的卷王。他不禁也笑了起来。
“我知道可以怎么做,却根本做不到,”杨渔舟说,“所以我的失败经验告诉了我,如果我当初在人生分叉路更谨慎地做出选择,等我为人父为人夫的时候,也许我就能为身边人分担更多,为你妈妈,更为你。”
杨樵脱口道:“我不需要。”
“我知道你不需要。”杨渔舟说,“是爸爸需要。你知道我在发现你喜欢男生的时候,最担心的是什么吗?”
杨樵回答不上来,他确实不知道。杨渔舟思想上并不传统,对于新事物总是有着很强烈的学习欲望,他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父亲在发现他性取向时,最直接的想法是什么呢?从前他只顾着记恨父亲了。
杨渔舟已解开了安全带,转过头来,看着后排的儿子,说:“我担心你这辈子,要走和别人不一样的路,经别人不用经的苦。我没有能力替你遮风挡雨。”
杨樵:“……”
杨渔舟没有一直看着他,保持着侧身的姿势,视线投向了车窗外,出神地说:“那时候其实我也不太懂,自以为是,只要把你从云州带走,和薄韧隔离开,时间长了你就会改回来,是我错了。”
他托赵晚晴转达过认错,这一次他又亲口向杨樵认了错。
杨樵道:“我那时候没有喜欢薄韧。”
杨渔舟道:“那我就是错上加错了。”
杨樵道:“你知道就好……我原谅你了。”
杨渔舟道:“不管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将来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我和你妈妈都接受,只要你幸福平安,就都好。”
杨渔舟再次看向杨樵。
杨樵偏过头去,不想被父亲看到他眼眶里充盈的泪水。
“可是对现在的你来说,”杨渔舟道,“最重要的事,应该是先上一所你能力上限最好的大学,为以后当一个能自食其力,能抵抗风雨的大人,打好基础。”
杨樵知道,他要真正推进到这场谈话的主题了。
“爸爸妈妈不能永远陪着你,谁也做不到这一点。”
“哪怕你和薄韧已经互许了终生,薄韧也是一样做不到的。”
杨渔舟如是说。
杨樵想说什么,想解释事情不是父亲想的这样,他和薄韧之间并没有在恋爱。
但杨渔舟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事实上孩子们的情感究竟发展到了哪一步,都不影响他接着来想说的话。接下来,才是他今天想告诉儿子的重点。
“唯有你的知识、才华和能力,还有做人的品格,”他说,“只有这些东西可以真正伴你一生,让你无论得到还是失去,登高还是跌落,都永远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十七岁的杨樵还不能真正明白父亲的话,心中模糊有所觉,更多的却还只当是父亲在劝学。
“我会好好学习,”杨樵说,“任何事都不会影响高考。”
杨渔舟已经把想说的说完了,没有再继续说教,他改换了聊天的轻松语气,问道:“想过要学什么了吗?”
杨樵道:“想过,没想到。”
“慢慢想,”杨渔舟道,“有什么不明白的,或者有了想法,都可以来和我聊聊。”
“我没说要跟你和好呢。”杨樵道。
“好吧,”杨渔舟笑着说,“没和好也不耽误聊正事,聊完你回你房间,关上门,不理我就行了。”
他开车门,父子俩都下了车,一同回家。
在单元楼下,杨樵按了电梯向上键,两人一齐抬头看着楼层数字的下降。
3、2、1。
“现在起,”杨樵道,“和好了。”
终于解决了和父亲的冷战困局。
杨樵却也顾不得高兴,他又开始被眼下出现的新问题所困扰。
薄韧到底为什么忽然亲他一下?还说那种会引发他误会联想的话。
最后那两句,和以前爱来爱去,动不动就叫老婆,杨樵觉得不是太一样。
会是薄韧无心撩人的手段又升级了?还是薄韧……可能也有一点喜欢他?
薄韧是直男吧……是吗?应该是啊。
杨樵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还没有暗恋薄韧的时候,薄韧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背后有没有别的意思,他都了若指掌,薄韧那点小心思,他不用眼睛看,都清楚明白得很。
暗恋蒙蔽他的心和眼,情愫好似是自动给薄韧笼罩了一层暧昧的轻纱,他再也不能像过去一样清晰地看懂薄韧了。
晚饭后,父子关系彻底破冰,杨渔舟终于有机会向杨樵本人询问他的学习情况,明显他已经和学校老师沟通过,知道杨樵各科成绩和在校表现,却也不如和本人面对面沟通,了解的更清楚。
杨樵一一回答了他的问题。
杨渔舟心里也有了底,清北确实很悬,制定这样的目标也容易压力太大,但在top3梯队里,杨樵的情况,几乎就是任君选择。
杨樵的手机放在房间里,远远地传来一声消息提示音。他登时坐立不安,是薄韧吗?这时间找他,应该只有薄韧。
“……”杨渔舟看儿子一眼,道,“没别的事了,你玩去吧。”
杨樵回了房间,关好房门,还反锁上了,才去看消息。
的确是薄韧给他发来了微信。
任意球专家:明天还出来玩吗?
杨樵把这行字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薄韧怎么这么淡定?
他又垂头丧气,又是自己会错意了吧。薄韧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其实薄韧在那头,紧张得快死了,不停地啃指甲,拇指和食指已经快被他啃秃了。
晚饭他也没什么胃口,心里装着事,菜也不夹,只扒拉白饭。
遭到了何静娟发起的指责,整天说想吃炖排骨,大热天的专门炖了整五斤,现在又不吃,是不是存心摆弄人?
薄韧看妈妈不高兴,赶忙埋头吃肉,并不停夸,太香了太香了……一不小心又吃太多了。
过度紧张,消化系统有点失了灵,薄韧感知不到什么饥饱,只觉得心里突突乱跳,饭后他主动刷锅洗碗,刷到一半感觉不太对,怕被何静娟看到了又指责他,偷偷溜进洗手间,刚吃进去的三斤排骨吐了二斤。
因为杨渔舟的到来,又触发了薄维文的自卑,想到同为父母,别人又是水利工程师,又能获得国家级荣誉,再看看自己夫妻俩……唉。
他自然而言又教育了薄韧几句,还是日常那些踩一捧一的话术,今天拿来踩薄韧的工具人是杨樵。
“将来人家杨樵有了孩子,”薄维文唏嘘道,“提起自己爸爸,肯定也是名牌大学生,会很骄傲的。你呢?你孩子到时候被人问起,都不好意思回答。”
放在平时,薄韧就不理他了,今天心思乱飞,又听到这种堪称五雷轰顶的设想,没忍住,顶了两句嘴:“谁又告诉你我会有孩子了?行吧,为了将来我的孩子不会不好意思,我准备断子绝孙了。”
薄维文怒骂起来,还向老婆告状。
何静娟今天却也没帮他,还说他不对:“怎么说你多少次都不管用?我好好的孩子,一天到晚被你往坏了说。”
这下薄维文好气,觉得自己被孤立了,也不等何静娟一起,委委屈屈地独自出了门,去遛弯消食了。
何静娟正嫌外面热,就也不出去了,在厨房里规整一些杂物。
薄韧回了自己房间,深吸一口气……酝酿求偶。
被他亲了一下的杨樵,现在是怎么想的?
杨樵这块小木头,反应有点慢,在他家里估计还没回过神来,回家后一想,会不会觉得他是个变态?
他不只亲了杨樵,最后还说了无异于表白的话,还问人家杨樵,想不想亲他。真是羞耻的问题。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啊?怎么问出这么不要脸的问题?真是……问得好极了。
薄韧以一种起跑姿势蹲在床边空地上,给杨樵发了消息,又焦灼等待着杨樵的回复,像等待一声发令枪。
任意球专家:明天还出来玩吗?
木头:明天起床看情况。
薄韧弹跳了起来,快乐地做了个原地抽射的踢球动作,又站着继续打字,兴奋得发抖。
他还没打完字,杨樵的消息先过来了。
木头:我和我爸和好了。
啊?薄韧忙把自己写的半句删掉,重新输入。
外面客厅里响起何静娟的手机铃声,而后何静娟的拖鞋声,她从厨房走到客厅,手机铃声停,她接起了电话。
任意球专家:不错,真不错。
木头:他给我上了半天思想课,让我为高考全力以赴。
薄韧心道不是吧……那还能早恋吗?
木头: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要和我一起考去北京读大学吗?
任意球专家: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杨樵两腿垂在床边,平躺在床上,双手将手机举在眼前,注视着屏幕。
薄韧回答完他,又把刚才没写完的消息重新输入,写完了,发了过去。他单手持手机,同样注视着屏幕。
任意球专家:你喜不喜欢我亲你?
杨樵倏然把手机压在了胸前,感觉自己的心脏要从喉咙处跳出来了。
过了足有一分钟,他才鼓起勇气,把手机挪到眼前,再次读了那一行字。
薄韧紧张地在床边来回踱步,等待着杨樵给他的回复。
他的房门却忽然被猛地推开,他茫然地看着何静娟,她明明自己握着手机,却语无伦次地对小儿子说:“快,快给你爸打电话。”
杨樵冷静了好久,根本冷静不下来,最后他还是按照自己心中最直接最热烈的想法,勇敢地回复了任意球专家。
木头:喜欢。
第27章 玩笑
杨樵的这句“喜欢”,仿若石沉大海。
他再也没能得到薄韧关于这一条的回复。
后来的许多年里,他经常恍惚觉得薄韧也是喜欢他的,却一转眼,又会觉得,他为什么总在自作多情?
薄韧只是喜欢和他玩,喜欢通过各种方式逗他,那方面的喜欢,完全是一点都没有。
二十六岁的杨樵坐在新家的落地窗前,对面邻居院里盛开的一棵海棠,花开得很好,今天天气也很灿烂,天湛蓝,云悠远。
薄韧说晚上还来找他玩。可这天色看起来,离薄师傅下班,只怕还得等上八百年。
杨樵无所事事,完全没心思工作,也不想回复偶尔弹出来的微信消息,脑子里除了突然被揭开面纱的多年暗恋,什么都装不下了。
他在回忆里不停地翻来翻去,终于记起来了这一天,早在他们十七岁的夏天,就互相说过了喜欢,谁也没把对方的话当真,这句“喜欢”,也在时间长河里,慢慢和其他真作假时真亦假的“喜欢”彻底混为了一谈。
所以说为什么要整天胡说八道?把爱你爱我的话随便挂在嘴边,真说的时候,没人当真了。
薄韧那晚没有回复杨樵,家里突然出了事。他衣服都没赶得及换,穿着当睡衣的旧T恤五分短裤人字拖,就和爸爸妈妈一起赶去了海津,匆忙间,他的碎屏手机也留在了家里。
云州离海津并不太远,高速路车程只三个多小时,那三个多小时,对他们而言,也许是生命中最漫长的一段时间。他们赶到时,也没能见到薄韬的最后一面。
在校成绩优异、表现突出的薄韬,在这年暑期得以进入知名车企实习,成为全系艳羡的天之骄子。他实习期间,认真学习,全程都积极配合带教师傅的工作安排,却因为安全措施的些微不当,发生了高空坠落意外,伤势过重,抢救无效。
二十岁的薄韬,永远留在了二十岁。
不久前的清明节,杨樵也在午间人少时,到薄韬的墓前去看望了他,献花,祭扫,与这世上唯一被他视作亲兄长一样爱着的薄韬哥,轻轻地说了几句话。
薄韬哥如果还在,那么显而易见,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生活本身就是一个悲剧衔接下一个悲剧。
活着只是为了在下一次悲剧来临之前,去爱,去感受。
清明那日在晴朗的墓园里,杨樵告诉长眠于此的薄韬,他今年回到云州生活了,家里一切都好,他会和薄韧亲如兄弟,会帮薄韧一起照顾薄叔叔与何阿姨,请大哥放心。
他那时已经接受了他和薄韧将要一生一世做好友的现实,从过去到未来,都是如此。
海津的消息传到杨樵耳中的时候,他还正在恼恨于薄韧没有回复他的“喜欢”,感觉自己也许又被薄韧这讨厌的家伙作弄了。
这是准高三生们暑假补课的第一天,杨樵正在暗暗想,等薄韧再来找他,他就要翻脸了。
门口第一排同学叫他名字,说:“有人找你!”
他看到了门外的邹冀。邹冀不像平时笑嘻嘻,表情似乎还很焦急。
杨樵走出来,发现邹冀眼睛发红,像是哭过。
“怎么了?”杨樵心里一沉,道,“出什么事了?”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邹冀一开口,却又有眼泪滚下来,哽咽地把噩耗告诉杨樵,“薄韬哥……没了。”
一个月后,八月下旬的一天,是薄韬下葬的日子。
非正常离世,他在海津也耽搁了一段时间,才被父母和弟弟带回云州。
这场意外事故后,企业和学校也算得上有担当,处理得非常迅速,海津当地相关部门也有介入,对家属的安抚和赔偿工作也有条不紊地完成了。
他回到了家乡,亲人们为他在云州南的墓园选了一块向阳的栖息之地。
杨樵始终打不通薄韧的手机,没有办法联系身在海津的薄韧,最后还是把事情告诉了杨渔舟,杨渔舟给薄维文打去了电话。
杨渔舟询问了情况,薄维文在电话里的声音都是沙哑的,他机械地不停对杨渔舟道谢。他应该已经接了不少这样的电话,挂掉后,他也许就不会记得这通慰问电话是谁打来的。中年丧子,对每个父亲来说,都是足以彻底摧毁心志的悲剧。
补课也已临近尾声,杨渔舟替杨樵找老师请了假,带他去与薄韬做最后的道别。
邹冀听说他们要去,来不及请假,也追到校门口,上了杨渔舟的车,和杨家父子一同去送薄韬哥。
邹冀是从家长那里听说来的消息,薄韬是从云州走出去的优秀才俊,这事在云州当地机关里已经传开了。
直到下葬这一天,杨樵才再次见到了薄维文一家人。
薄维文一月之间,头发白了大半,何静娟心脏供血出了点问题,站不稳,一言不发地坐在轮椅上。
这是一个多云的天气,太阳时有时无,相当闷热。
几个年轻亲戚的陪同下,薄韧抱着木色匣子,一脸呆滞地听白事知宾主持流程,让他向前,他便向前,让他下跪,他便跪下。
那个匣子被送进了墓穴里。
白事知宾又拿出一个白面团捏成的人形,“人”穿了纸糊的女装,跟着薄韬,一起住进了黑暗的墓穴里。
要封穴的时候,薄维文再控制不住情绪,他几步冲上去,想要留住些什么,薄韧的叔伯、堂哥们一直守着他,忙拉住他。
到封穴完毕,他已经哭不出声了,悲伤无以言表,以头猛然抢地,在墓园的青石砖上撞得额角出了血。
大伯流着泪劝他道:“你看看小儿,你看看他,他才高中,还得靠你,将来他上大学,娶媳妇,再生孩子,文啊,咱日子还长呢。”
大伯又叫薄韧:“小儿你过来,跟你爸说说话。”
薄韧过来,跪在薄维文面前,却说不出什么来,磕了个头,伏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
邹冀一直是个心软爱哭的人,早就不忍心看下去了,趴在杨樵肩上,把脸扭到另一边去。
杨樵从始至终死死捏着邹冀的手,在邹冀手上掐出了几个快出血的指甲印。
“我都不知道我究竟是伤心在哭,”朝墓园外走时,邹冀给杨渔舟看他的手,道,“还是被木头掐哭的。”
杨渔舟刚也落了泪,鼻子还有点红,回头看了看也正陆续朝外面走的薄家亲友们,说:“一会儿你俩在门口等等薄韧,也安慰一下他,这么大的事,大半都落在他一个孩子身上了。”
薄维文夫妻俩刚到海津,就遭到了重槌,何静娟应激性心脏病,被送去急救,薄维文也失了魂,一连几天都认不出人,更听不懂人说话。
企业和学校派人去慰问沟通,前面两天都只有薄韧这个半大孩子应对,后面他大伯和叔叔倒是赶了过去,却也只能说聊胜于无,叔伯都在家务农,普通话都说不明白,最后是云州这边去了两位专门帮忙协调这事的工作人员,才把薄韧解放了出来。
亲友们陆续出来,还有其他事要离开的先走了,余下数位关系近的还要到家里,丧事办完后,亲人即将迎来又一轮人去屋空的至暗时刻,薄维文夫妇俩更需要开解,需要亲人多和他俩说说话。
何静娟被舅妈和姨妈扶着上了一辆车,薄维文也不同旁人讲话,自己坐进了另一辆车里,还把门拉上,贴了反光膜的车内传出了这位父亲的嚎啕大哭。
薄韧站在墓园的大门正中央,茫然地看着这世界。
邹冀率先跑了过去,说了句什么,又把薄韧抱住。薄韧反而拍了拍他的背,从他肩上朝着杨樵看过来。
杨樵走过去,两人在邹冀止不住的哭声中看着彼此,杨樵也哭了起来,快步上前去,隔着邹冀抱住了薄韧。
回市区的路上,薄韧被邹冀塞进了杨渔舟的车里,三个好朋友一起坐在后排,把薄韧夹在中间。
“我没事了。”薄韧道,“谢谢你们能来。”
他还不忘对前面开车的杨渔舟道谢:“谢谢杨叔叔。”
杨渔舟心里也相当不好受,说:“想回家吗?不想回去的话,我送你们去哪玩一会儿,吃点好吃的,也散散心。”
薄韧家里现在依旧聚了很多人,这种时候亲人们聚在一起,即使亲友们绞尽脑汁去聊开心的事,话题总会不经意地转回去,轻松只是营造出来的表象,但这场无尽的哀伤,才只是刚刚开始。
邹冀提议道:“吃火锅好不好?或者麦当劳?或者都来一遍,我来请客。”
杨樵没有说话,从上车起,他就一直在注视着薄韧,一个月没有见,薄韧被晒得很黑,碎短发被推成了平头,手臂上还有几处擦伤,不知道是怎么搞的。
薄韧安静了一会儿,说:“我想睡觉。”
杨渔舟把孩子们带回了自己家,看像是没自己这大人的事了,略说了两句话,便赶回单位去上班。
薄韧躺在杨樵的床上,杨樵坐在电脑椅上,邹冀坐在窗边,两人都定定看着薄韧。
“你俩要不回去上课吧?”薄韧道,“高三了,别耽误课。”
邹冀道:“你瞧我这样子,还怕耽误课吗?”
杨樵道:“那我应该更不怕了。”
薄韧笑了一下。杨樵和邹冀也忙笑起来。
但薄韧笑着笑着,便哭了出来,他翻过身去,把脸埋在了枕头上。
邹冀也又开始陪哭,杨樵不停地揉眼睛。
几分钟后,薄韧没了动静,他睡着了。
邹冀:“……”
他起身仔细看了看,想确认薄韧是睡着了还是哭晕过去了。
杨樵过来拉他,让他跟自己一起出去。
两人来到客厅里,邹冀坐沙发,杨樵拿了把小木椅,和邹冀隔着茶几而坐。
“就让他就这么睡吗?”邹冀压低了声音道。
“让他睡吧。”杨樵道,“这一个多月了,他可能都没好好睡过。”
邹冀又撇嘴要哭,说:“我心里好难受啊。”
杨樵道:“别招我哭了,我眼睛疼。”
邹冀把泪抹了,道:“我有点饿,早饭就没吃,你家有没有吃的?”
杨樵找了面包牛奶给他,他狼吞虎咽吃东西,问杨樵:“你不吃点吗?不饿啊?”
“我没觉得饿。”杨樵答道。
邹冀吃完了,碳水过脑,开始发呆,也躺在沙发上,忍不住又哭了会儿,竟也睡着了。其实他和薄韬也只见过几次,伤心更多是为了薄韧。
杨樵在小木椅上坐着,眼压确实太高,他也不敢哭了,忍着眼泪,见空调呼呼的风,正吹着邹冀,想去房里拿条小毯子给邹冀盖。
他轻手轻脚推开门,又轻手轻脚开了衣柜,却在衣柜的内镜里,看到床上的薄韧睁着眼睛,也在看他。
“……”杨樵回过头。
薄韧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杨樵走过去,在床边蹲下身,平视着薄韧,道:“睡不着了吗?”
薄韧听到他问话,眼圈一红,一瞬间整个人委屈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杨樵心里难受得只想死,起身上床去,把薄韧紧紧地抱在怀里。薄韧把脸贴在他肩前,身体不停颤抖,他感到自己肩上湿热的触感,薄韧的眼泪似海决堤,一刻也没有停歇。
下午三点多,邹冀噔一下醒了,差点从沙发上栽下来,恍惚间以为自己课上睡着在被老师点名,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还在杨樵家里。
他坐起来,看到杨樵的房门开着,便穿了拖鞋,轻轻走过去,在门边朝里一看。
杨樵靠坐在床头,薄韧伏在杨樵腰间熟睡。
杨樵在镜片后低垂的双眼,正专注地看着薄韧。睡着的他,终于又像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他了。
或许是一种同为单恋沦落人的直觉,邹冀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杨樵发觉了邹冀,转头看过来时,触碰到了邹冀那惊讶的目光,他慌张了一秒,很快冷静下来,平静地和邹冀对视。
邹冀:“……”
薄韧这一觉,直睡到了天黑。
杨樵被他压得下肢麻木,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走路。
“……”薄韧道,“你该叫醒我啊。”
杨樵没有回答,邹冀开口道:“我叫了,你睡得像死猪一样,根本就不醒。”
杨樵马上看了他一眼,以眼神提示他这时候不要提生啊死啊的。
邹冀自觉失言,忙道:“吃饭去啊,想吃什么都行,我请客。”
“我得回家了。”薄韧却道,“半天没回去,再不回去,家里就急了。”
于是邹冀又叫了网约车,薄韧表示不用,邹冀坚持要送他回去。
“我也去。”杨樵也道,“要把你送到家,这样我才能放心。”
薄韧只得不再说了。
网约车页面显示是辆长城,结果来了辆小奔奔,明显是钻空子注册了平台。那司机见是三个小孩,糊弄都懒得糊弄他们,一副“爱坐不坐”的模样。
邹冀:“……”
今天这日子不好惹是生非,只能过后再找客服。他到前面坐了副驾。
杨樵和薄韧坐在后排。
车里非常安静。
“老婆,”邹冀忽道,“咱俩只有QQ,还没加过微信。”
他俩同班的时候,还没有微信,后来几次玩,也都是经由薄韧这个中间人来约。
杨樵被这一声叫得特别恍惚,愣了片刻,才拿出手机来,扫了邹冀的微信码。
薄韧在旁看着他俩加好友,表情变得很复杂。
他把视线从杨樵的手机,挪到了杨樵的侧脸上。
杨樵正在改邹冀的备注,邹冀微信名居然叫“沧桑大叔”……真是荒唐啊。
忽听到薄韧说:“你回我的消息,我前几天才看到。对不起啊。”
邹冀在前面也听到了,没有作声。
杨樵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强扯出笑意来,说:“没事,这么点事,你还怕我会跟你计较吗。”
薄韧:“……”
薄韧低下头去,用手抚平了运动裤上的一道折痕,说:“我不该跟你乱开玩笑,以后不会了。”
邹冀听得皱起了眉。
“干什么啊,”杨樵笑着说,“你跟我多少年的兄弟了,我当然知道你是开玩笑的。”
第28章 放弃
那一整个夏季,薄韧像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梦,徜徉在青春芬芳,锦簇花团之中,骤然间一脚踏空,就此坠入阿鼻,每一天合眼入睡,都盼望着等再次睁开眼时,能从这梦中醒来。
从亲眼看到遗体,到送哥哥去火化,再到葬礼结束,看似已完成了告别,却也只是形式上告一段落,真正做到和亲人好好告别,注定是非常漫长的过程。世上更有很多人,一生也无法做到。
薄韧现在也还没能完全做到。
当他顺风顺水时,当他失落失意时,在人生路上栽了跟头,或是取得了光荣的进步,他心底总还有个隐约的希望,也许他一转身,哥哥还在他身后,会鼓励他不要气馁,会为他的拼搏而喝彩,更可能的是无论他遇到了什么,哥哥都会像小时候一样,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糖,笑着递给他。
和事情刚发生时最大的不同,他和父母一样,渐渐学会了和这绵绵无尽的思念融洽相处,他的生命和生活里,永远留着这样一个角落,仍会有藏在心里的细针时不时扎他一下,他习惯了这轻微的、永恒的痛楚。
国网云州供电公司变电检修二工区的薄韧师傅,今天下午,难得清闲半日,没有派给他检修任务,他抽出空来,书写轮岗心得。
他的轮岗心得就是……哪有什么鬼心得啊?!根本没有。
去年秋天入职,至今还不到一年,他已经轮了七八个岗,这岗都还没轮明白,就又滚去下一个岗。
若说最大的心得,那就是尊敬的各级领导们能不能不要瞎搞了,说好的轮岗制度是不务虚功、不走过场呢?怎么一实施下来,纲领和实践就像被迫离婚冷静期的夫妻俩,哪和哪都不挨着,还非要绑在一起。就这,还问心得,心得就是既然没那个意思,一开始就别随便许诺言说大话了吧。
他把在上一岗的心得翻出来,只见那上面洋洋洒洒,他也忘了是从哪抄的: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
不知不觉中,我加入国网云州供电公司这个大家庭,已然工作半年了……
他想了想,在“半年”前面,加了一个“大”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薄师傅挠头。每到要写这个,汉字就仿佛不再是他的母语。
自高中文理科分岔路上,薄韧选了理科后,和对他有催眠buff的政治历史彻底告了别,不想语言类学科竟也后来居上,成了他的一生之敌。
只看他的数理化成绩,每个老师都啧啧称奇,严重怀疑他是被耽误的清北苗子,再看语文和英语……非常合理,难怪只上了个中游211呢。
写也写不出,对着电脑用笔尖挠了半天头。他的头发太多了,塑料笔杆带得头发起静电,毛毛躁躁一大团。
坐在他对面工位的工友抬头看过来,活像是有只小鸟在电脑屏幕上方筑了个很随意的巢。
“你中午去干什么了?”工友是位中年师傅,这半天也无事,拧了杯子喝水,问道,“听说下午打卡你差点迟到,还发疯把书记打了?怎么个事儿啊?”
鸟巢一抖,从电脑屏幕后嗖一下升起,露出巢下的一张吃惊的帅脸。
“谁在造我的谣?”薄韧道,“打书记我怎么想的?还想不想干了?我立志要给云州人民发一辈子电呢。”
事实是中午他挤出午休时间,风驰电掣跑去高开区,想继续昨晚的鸳梦,好好和杨樵继续谈情说爱,只谈了情,还没开始说爱,被潜伏的邹冀一举打断,只好留着后面一半,晚上下班再说。
他送完邹冀,卡着点跑回单位来,确实是险些迟到。
千钧一发之际,看腕表的时间只剩十几秒,他一路狂奔,仍距离打卡机还有五十米,瞄到了打卡机前有位看起来非常眼熟的老师傅,只一时没想起是谁,猜想必是认得的工友,就想让人家帮他刷下卡。
薄韧大喝一声:“帮忙刷一下!接住了!”
他把工卡掷飞盘一样,隔空朝那边甩了过去。
那老师傅茫然回头,正被薄韧的工卡击中面门,工卡上的带子甩起来,老师傅又被两连击,这次被击中的是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薄韧万分歉疚,忙飞奔上前,一边道歉一边飞速捡了卡,嘀!最后一秒刷卡成功。
他又忙来关心老师傅:“您没事吧?是我失手了,真对不住。”
但他卡点上班,如此操作过好几次,每次工友无论老幼,都能反应精准,准确无误地接住他的卡。他心里就也不由得想:这师傅反应力不太行,耳聪目明、手眼并用、机机灵灵才能干好电工。
恋爱余温又令他发散思维:如果做自媒体的话,就不用太机灵,他们家杨樵一块小木头,工作也做得很好,慢性子有慢性子的可爱之处。
旁边哗啦一下,不知哪里冒出来三五位同事,薄韧被挤到了旁边,余人一叠声地围着老师傅:“书记,书记,您没事吧?”
薄韧这才注意到了老师傅的胸针,顿时想起来了,觉得眼熟是因为昨天才在党委会上见过……说木头,谁是木头。
小小插曲而已,不想只过去短短一个多小时,这事被传成了:
夭寿啦!检修二工区新来的研究生,因为对工作安排心有不满,趁打卡时间偷袭了书记,把书记活活打进了医务室。
工友师傅道:“听说也没什么大碍,已经在正常上班了。刚才有人去办公室谈工作,出来说书记右眼充血,跟得了红眼病似的。真不是你打的啊?”
“怎么会这样?”薄韧扑街脸道,“我真比窦娥还冤……倒也真就是我的错,我是不是应该再去好好道个歉?”
工友也开始挠头,说:“这我也不知道,我上班十五年了,倒是天天想夜夜想,也没敢真的打哪个领导。还得是你们年轻人啊,敢想敢干。”
薄韧:“……”
心得报告写不出来,一心只想去谈恋爱,这班却一时半会儿也上不完。突然又无端变成了敢想敢干的“青年勇士”。
“别太担心了,”工友又来安慰他,道,“你看你学历又高,还拿过科技创新奖,领导们都很重视你,都想重点培养你。”
薄韧道:“是吗。”
工友道:“你还是笔试加面试双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来的,领导们爱才惜才,不会跟你计较的。”
薄韧想了想,越是如此,越不能显得自己恃才傲物。
他关掉了心得文档,开始写检讨。
深刻检讨自己不该卡点上班,不该钻时间空子,更不该隔空伤人。
写完了还得去书记办公室,当面道歉加检讨。这班到底要上到几点啊?
去年硕士一毕业,他就进了国网,在一众同期中,他的成绩和荣誉履历最是漂亮,实习期还颇有飘飘然的感觉,后面正式开始轮岗,就再飘不起来了,基层真是苦啊……
还说要轮三年,只怕三年不到,他就磨得没有心气了。
客观来说,他这心气可能也是需要磨一磨,从顺利保研,到参加科技创新竞赛,一举拿下一等奖,一直以来太过顺利,他都快忘了受挫是什么感觉。
都快忘了,他可不是什么云端之上的天之骄子,他也曾在泥淖里扑腾过,昏头昏脑过,自我厌弃过,后来才重新找到了方向。
当初事发突然,薄韧错过了准高三的暑假补课,到九月份正式开学,他才回到学校,老师和同学们也都听说了他家里的事,尽可能地给与了照顾和关怀。
尤以这学期也通过努力考进了理科实验班的罗林,和本就与薄韧同班的顾遥,两位同学常会在课间特意来找他,与他谈天说地,尝试着从各种角度开解安慰他。各科老师和其他同学也是如此,尽可能地想给他一些帮助。
薄韧从前就是很懂礼貌,也很知道感恩的年轻人,一向和同学们相处得很好,对老师们也都尊敬有加,现在感知到众人的好意,更是百般致谢。
只是……他每天多数时候,还是恍恍惚惚,错过补课本就落下了不少进度,开学后课上常走神,课下就坐在位子上,一整天里除了上厕所,几乎一动不动。
再没去踢过足球,不和同学们玩闹,习题和作业总是做得一塌糊涂。
他也再没去过楼上文科实验班,没再去找过杨樵。
倒是杨樵和邹冀常下来找他,帮他打水,给他带早饭,与他说说话。
开学后过了一周,邹冀还专门买了一辆小电驴,放学后经常会陪薄韧骑一段路,等他到了家,邹冀再调头骑回自己家去。
朋友们都很心疼他,但又束手无策,只能尽可能地给他陪伴,让他减少沉湎于悲痛中的时间。
这情况持续到了高三的第一次月考,薄韧不出意料之外地考砸了,班里倒数,年级排名也掉到了几百开外。
高二下的期末考试,薄韧在实验班里排名中等,按照本校历年来的升学情况看,他这个成绩,只要高三不松懈,来年考上中游211或末流985高校,已经没有什么悬念。
可现在看这情况,老师们也不止一次讨论过,很担心是他本人自暴自弃,如果长此以往,那就肯定不行了啊。可这心理上的问题,难解得很。
月考成绩出来的当天晚上。
第一节 晚自习下课,薄韧又准备早退回去,他这阵子没有上过第二节自习,压根学不进去,看着书和题也只是发呆,心里只想快点回家。
何静娟身体还是不太好,和医院请了长假,院领导也很体谅她的情况,工会还组织来家里慰问了好几次,让她养好身体,再考虑上班的事。
薄维文的小运输公司本就只有两辆货车,行情和收入都很一般,现在这情形,也都索性暂时不管了,聘请的司机们自己在接私活,缴分成也含含糊糊模棱两可,薄维文也懒得算账,只专心留在家里照顾妻子。夫妻两人也能作个伴。
薄韧每天回家去,先看看他俩,和他俩说几句话,而后就回房躺着,也睡不着,每晚都睁着眼睛捱到三四点,有时甚至到天亮,到了上学时间,他又背着书包,做出一副好好去上学的样子,让父母安心。
现在他又背了书包,离开自己的座位,走到空无一人的教室门口。
理科实验班的学生们也都忙着学习,无人出来打闹,门口每天都空荡荡。
今天他被人拦住了早退的去路。
杨樵拿了两本习题册,站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就挡在了他面前。
“你去要去哪?”杨樵道。
“你别管。”薄韧被他突然出现打了个措手不及,心虚极了,道,“你……回去上你的课。”
杨樵非常着急,眼睛明显是刚还哭过的样子,道:“要不是今天邹冀说了,我都不知道你每天都要逃掉一节自习课。”
薄韧皱起眉,他特别叮嘱过邹冀,不要告诉杨樵这件事。但他这次成绩实在太离谱了,邹冀既慌张又害怕,还是一五一十和杨樵告了状。
杨樵道:“现在你给我回教室,我陪你上自习。”
薄韧突然就很生气,语气也变得恶劣,道:“为什么你要来管我啊?让我就这样不行吗?”
杨樵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眼泪忍回去,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啊?”
“我知道。”薄韧一副耍无赖的样子,道,“你不要管我,你回去学习,谁也不用管我。”
教室里的罗林听到了动静,忙走了出来,道:“千万别吵架啊。”
“没有吵架。”薄韧答了句,也不看杨樵,说,“我走了。”
他要绕过杨樵离开,被杨樵抓住了他的小臂,他看了看杨樵抓着自己的手,又看杨樵的双眼,说:“放手。”
罗林很想帮忙劝解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呢喃道:“你们……你们……别这样啊。”
杨樵忽然把手里的习题册一丢,那两本习题从二楼围栏处,被丢了出去,在风里发出书页翻动的哗啦声,而后是清脆的落地声。
薄韧:“……”
“那我也不上课,再也不学习了。”杨樵道,“你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陪你去啊。”
薄韧梗着脖子看围栏外,半晌才发出声音:“你到底要干什么?能不能别管我啊?”
杨樵反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能不能别让我这么难过?”
他还抓着薄韧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我这里每天都好疼,你能不能帮帮我?求求你,我真的……求求你了,薄韧,求求你了。”
他最终还是哭了起来,薄韧呆若木鸡了半晌,伸手抱住了他,说:“你别哭了,我错了,是我错了,别哭了好不好。”
于是变成了两个人抱在一起哭。
罗林也快看哭了。
这时顾遥从他身后的教室门边探出头,看了一眼,伸出手指戳罗林一下,道:“别看了,快进来。”
第29章 萤火
理科实验一班旁的楼道里,薄韧和杨樵并肩坐在高处的台阶上。
抱头痛哭了一场,积压的情绪短暂得到了发泄,两人现在都稍稍平静了下来。
“对不起啊,害你为我担心了。”薄韧道。
这一阵子,他总是在不停地道谢,或不停地道歉,已经道出了肌肉记忆。哪怕此时面对的是杨樵,他开口第一句也是,对不起。
究竟有没有真的对不起谁,他也不是太清楚。
深重的歉意像冰冷的石块,压在了他的心头。
“你没错,是我刚才太着急了。”杨樵道,“能告诉我,你这段时间都在想什么吗?”
薄韧又沉默了。
杨樵道:“告诉我吧,求求你了。”
以前薄韧在应对杨樵提出的小要求时,经常会以要挟口吻提出“你求求我”,杨樵每次都会顺应他,说一句“求求你了”,他每次就会在杨樵的“求求你”之下,得意地去做好那一件事。
“我也不知道。”薄韧想,他应该先解释为什么考砸,道,“书摊在我面前,一个字我都看不进去,考试的那些题目,我其实会做,脑子像锈住了一样,它一点都不转。”
杨樵在意的重点从来就不是他的成绩,只说:“你太累了。”
薄韧再次道了歉:“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想凶你,我只是想躲开你,不想让你来管我,谁也不要来管我。”
“我喘不过气,想藏起来,想找个地方,谁也看不到我,那样也许我就……就自由了。”
他说话的时候,杨樵把头转过来,一直看着他。
他却始终看向了他的前方,声控灯的光线能照亮的区域有限,他目之所及,是楼梯的转角,教学楼的外面,那里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
在他说完后,气氛又沉寂了数息。
薄韧从看到杨樵在教室门口等他,就有一点害怕,当时他以为自己害怕的是杨樵会生气,会批评他没有好好学习。
可其实这么多年,杨樵从来没有因为这种事对他生过气,没有批评过他,更从来没有试图“鞭策”过他。
现在他把这些话慢慢地说出来,也渐渐地想明白了,自己在怕的其实是什么,他害怕的是杨樵会讨厌他。像他自己一样,一日复一日,极度地厌恶着自己。
“是这样吗。”杨樵说话的声音很轻,说,“我这次,考得也不太好。”
“……”薄韧不知该说什么,他现在脑子生锈一般,很是迟钝,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说,“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是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
杨樵静静看着他,说:“怎么不一样?我考个好大学,那你呢?”
“我?我就这样吧,没救了。”薄韧说了一句从前的他绝不会说,想都不会想的话,“活着就这回事吧,没什么意思。”
杨樵短促地吸了几次鼻子,明显是又哭了出来。
薄韧没敢看他,心底沉重而冰凉。
“你……”杨樵把镜框摘了,极力用镇定的语气问道,“你说活着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薄韧:“……。”
杨樵固执地追问道:“你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薄韧低下了头,他忽然间很羞愧,一种他自己也解释不了为何而来的羞愧。
“有一天晚上,我睡不着,”他对杨樵说起了他无法对其他人诉说的内心,声音也带了哭腔,道,“我翻来覆去地想,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如果去死的人是他,更优秀的哥哥留下来,父母的心碎也许能少一些。
如果他去死了,他自己也再不用忍受这好像没有尽头的痛苦了。
家庭也好,学校也罢,在青少年的教育中,死亡一直是个禁忌话题。大人们对此讳莫如深,在很多时候,“死亡”比“爱”还要难以启齿。
当一个高中生想到了生不如死,他自己的第一感想都是觉得,这太丢脸了。
杨樵愣了好久,他知道薄韧这段时间过得很难,却没想到,有这样难。
要怎么办?能怎么办啊?
“好……好。”他用手背胡乱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又吸了吸鼻子,说,“你想怎么做,我陪你一起。”
他做出了只有在这个年纪才能做出的选择,轻率莽撞,不计后果,只因身无长物,唯有自己。
薄韧呆住,几秒后,他抬起头,错愕地看向杨樵。
杨樵摘掉了眼镜,眼睛鼻子都哭得通红,说:“反正你要是……我也没法好好活不去,那么早晚结果都是一样的,还不如和你一起。”
薄韧被震撼到了,又很茫然,他失声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杨樵回答道,“说不定还真有地府或者天堂,我们要去排队报到,能作个伴,我不想一个人排队,也不想……我害怕孤单。”
“……”这下轮到了薄韧傻了眼。
半晌,他才颠三倒四地说:“不要胡说,你怎么能这样?你……你妈怎么办?你爸知道了,肯定会打死我的。”
他忽又想到,如果真那样做了,杨渔舟没处打他,只能鞭尸了,这……真是字面意义的地狱笑话。
“你疯了吗?”薄韧终于找回了理智,心里一阵后怕,他们这是在聊什么啊?
他喝止杨樵道:“快给我住口,我听不了这种话,你怎么能……你这是在我伤口上撒盐,快停下你的想法,快住了!”
他像是觉得语言力度还不够,两手上去捧了杨樵的脸,拇指用力按在杨樵的太阳穴上,似乎这样能把想法从杨樵的大脑中赶走一样。
杨樵只是默默流着泪,两眼通红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片刻,薄韧放缓了语气,说:“不要再想这事了,你再想我就真生气了……我也没有真的想去、去那个。我就是太累了,我只是……”
杨樵道:“我知道,我都明白。”
薄韧却又委屈了起来,道:“你是不是故意来刺激我的?我还不够可怜吗?你也要欺负我。”
“那是谁在欺负我啊?”杨樵突然按捺不住生气了,用他几乎没有用过的激烈语气,说道,“我每一天都来看你好几次,就怕你会把难过闷在心里,想和你说说话,让你早点好起来,可你有这么多心事,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跟我说?”
薄韧支吾道:“我,我不是……”
杨樵道:“你还总是问我最爱谁,我说过多少次?我最爱你,最爱的就是你。以前你老是嚷那么大声,说我心里没有你,原来都是贼喊捉贼,我最爱你有什么用,你心里如果有我,就不会在这么难的时候,还要推开我,还要躲开我。我们处了这么多年,都是白好了吗?”
“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薄韧道,“你别再说了,也别再哭了,我真的再也不会那样想了。”
杨樵也发完了火,剧烈喘息了片刻,道:“你、你对我发誓。”
薄韧便道:“好好,我发誓,我再有那种想法,我就、就……”
他想不出什么赌咒的誓词来,卡壳了一下,直视杨樵双眼的瞬间,他却想到了,认真地发完了誓:“我就会失去你。”
“怎么咒我啊?”杨樵被哽了一下,也并不真的在意,想了想说,“反正你不能再那样想,否则我就不跟你好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薄韧道。这对他来说,是极其有威慑力的惩罚了。
两人默默坐在一起,杨樵伸出手,摸了摸薄韧的头。
薄韧慢慢侧过身,横躺在了台阶上,把头枕着杨樵的腿。一瞬间,就像回到了什么都没发生时。
“会好起来的。”杨樵道,“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薄韧道:“嗯。”
夏末秋初的晚风,淡淡地吹散了几许忧愁。
不久后,下课铃响,杨樵还在晃神,薄韧想起了什么,噌一下起身,就要朝楼下跑。
杨樵被吓了一跳:“干什么去?”
“你习题册还在楼下呢,”薄韧快步跳下台阶,道,“我去捡!”
杨樵仍坐在台阶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木头说他考得不太好?”邹冀十分无语,道,“是是是,一般一般,年级第三。”
晚自习放了学,他又照例在学生车库门口等薄韧,看到薄韧和杨樵一起过来,察言观色之下,知道事情有了好转,非常高兴,也很乐意当气氛组,努力说些俏皮话。
薄韧消沉了这些日子,要调整状态,还有点尴尬,看看邹冀,再看看杨樵。
两人也都看着他。
薄韧发言道:“嗯……纵向跟他自己比,年级第三,还是退步了。”
“对啊,”杨樵附和道,“四舍五入,我也快变成学渣了。”
薄韧两手插在兜里,道:“就是,就是。”
在场唯一学渣乃是邹冀,发出一声冷笑,道:“够了,不要看不起学渣,学渣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吗?数学老师今天还夸我了,他教学几十年,从来没见过选择题能只拿到五分的天纵奇才。”
杨樵马上笑了起来。薄韧慢了半拍,也终于挤出了暌违已久的笑容。
“周末我给你补补数学吧。”杨樵提议道。
“好啊。”邹冀瞥向薄韧,道,“周末你们都去我家,我们一起学习。”
杨樵当然觉得很好,现在如果能把薄韧叫出门,那再好不过了。
薄韧也没有表示反对,对邹冀伸出手,道:“车钥匙给我。”
“干什么?”邹冀问,“你车没电了吗?”
“你先回家吧,我和我……”薄韧差点又脱口叫出了“老婆”,适时停下,改口说,“让杨樵骑你车,我们溜达一下。”
邹冀:“……”
邹冀:“……”
邹冀:“……”
“你们是不是人啊!”邹冀的悲愤之情如火山爆发,在车库门口狮子吼起来,他是真生气了,道,“为什么要这样排挤我啊!”
薄韧是想和杨樵路上再说几句话,关于哥哥,关于今晚聊过的话题。
可那些话总归是有些沉重,他不想让邹冀跟着听了一起难受。这阵子邹冀每天陪他回家,他路上也很少说话,已经委屈邹冀很久了。
没想到表达不当,害邹冀误会了他的意思——能怪谁?谁叫他以前对杨樵的偏爱,过于肆无忌惮了。
薄韧的状态还是马马虎虎,见邹冀真急了,当即张口结舌起来。
还是杨樵替他解释了几句,邹冀才满脸狐疑地信了,把自己小电驴的车钥匙交了出来,要递给杨樵。
他们两个好了,杨樵却无辜地说道:“但是我根本不会骑电瓶车。”
薄韧傻眼,一想,杨樵确实从来没骑过电瓶车。
邹冀大笑,一点都不生气了,来勾了杨樵的脖子道:“老婆来,我带你,我最会带人了。我的电摩是顶配,座椅宽大舒适,配了六千瓦电机,充一次电能跑两百公里,颜值还高,灰常拉轰。”
“……”薄韧跟在后面,看他两个变得亲亲热热,感觉又轮到自己被排挤了,不爽起来。
随着心情从沉重到轻快的变化,本来他想和杨樵聊的那些悲伤,似乎也变得不是很要紧。
“唧唧,”薄韧道,“你今天就送木头回家吧,你们两个是顺路的。”
两人回头看他。
之前,邹冀家里会专门开车来接邹冀回家,有时是他的大美人妈妈,有时候是他爸爸的司机,为了陪薄韧,他才买了小电驴,每晚陪着薄韧到了家,他还要绕一大圈路,再回自己家。
“以后不用专门骑车陪我了,”薄韧认真地看着邹冀,说,“我好了,我没事了。”
邹冀皱着眉,下意识看了看杨樵,想从杨樵这里得到确认。
杨樵对邹冀道:“看来你今天最后一次骑车了,送我回家吧,让我也感受下豪华电驴有多拉轰。”
三人都笑了起来。
“这回就不说谢谢了。”薄韧先取到了车,骑着经过正弯腰开车锁的邹冀,旁边还站着等邹冀的杨樵。
他俩仍不住在看薄韧,眼神里还有点担心。
薄韧坐在车座上,两手举过头顶,比了个心,道:“爱你们,我永远爱你们。”
几分钟后。
薄韧骑着电瓶车回家。
他身后路上,不远不近处,邹冀骑着他的六千万电机豪华电摩,后座带着杨樵。
两人仍是不放心,尾随着突然发表“永远爱你们”宣言的薄韧。
薄韧大声唱起了歌,风把他的歌声隐隐约约地吹到了后面。
海阔天空,在勇敢以后
要拿执着,将命运的锁打破
邹冀点评道:“饼干唱歌真难听啊!”
杨樵却听得笑了起来,说:“别跟着了,我们也各回各家吧。”
邹冀很相信杨樵对薄韧的判断,悄悄地调头,回去了。
薄韧并不知道朋友们来过又走了。
初秋的晚风,清爽怡人,他的身和心都重新活了起来。
有人爱着他。
邹冀,同学们,老师们,也还在疗伤的亲人们。
还有杨樵,杨樵最爱他。
他再度感受到了过去这么多年里,他曾经无数次在杨樵这里得到过的最珍贵的感受,他这一个人,在被另一个人,无条件也无保留地爱着。
这是薄韧心底的萤火,它还没有真正燃烧过,在他决定终止那场还没能确凿的“喜欢”时,他选择接受命运,把这点还如豆似的灯火,吹熄了。
但他现在已经明白,无论命运几何,他自己都无法离开这一点萤火,即使它永远只能是埋藏在心里的一缕微光,他也一直在等待着杨樵再来他心里,重新点亮它。
第30章 撒花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
薄师傅终于下班啦!
经历晚高峰的焦灼拥堵,他最终顺利来到高开区,到了杨樵新家的门口,在门锁按键上,幸福而快速地按了他自己的生日,门锁开,他推门而入。
家里没开灯,杨樵没在一楼。薄韧又上楼看了看,也没看到人,心里一咯噔……跑了吗?后悔了?在躲他?
他立即又否定了这些想法,杨樵怎么可能这样对他。
他摸出手机给杨樵打电话,果然杨樵很快就接了。
“我在便利店买东西。”杨樵道,“饿了,出来买盒饭吃。”
已经过了七点半。薄韧猜他可能是等自己等不及了,忙开门又出去,对电话那头的杨樵说:“别吃盒饭了,我找你吃正经饭去。”
杨樵道:“好,在北门外的罗森。”
时值四月底,天黑后的云州,温度还是有少许凉意。
杨樵在浅蓝衬衣外,套了一件白色牛仔外套,站在便利店的招牌下,看到薄韧过来,他便对薄韧笑了下。
薄韧只觉得迎面被春风吹了一个大跟头,脸和心都在微微发着热。
这几年里,他常常也会觉得,杨樵长大后,是变得越来越好看了。
年轻男生的身条一抽开,两颊婴儿肥一褪下去,就会有“长相明明还是那个长相,但就是变帅了很多倍”的效果。高考后杨樵去做了飞秒,那双薄韧暗暗喜欢了很久的眼眸,彻底告别了厚镜片的封印。
不过,过去的“好看”和今天的“好看”,还是很不一样。
因为有过了亲密接触,薄韧的脑子开启了智能联想……嗯,这外套真白,衬衣很滑。
“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杨樵倒是神色如常,和昨天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不小心犯了点小错误,”薄韧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晚,说,“临下班去找领导做检讨,耽搁了。”
他把中午打卡误伤书记的事讲了讲。快到下班点,他去书记那里送了书面检讨,当面致了歉。
书记虽然红了一只眼,却也很大度地没和他计较,还很亲切地反问他,对工作安排是不是有什么意见?那谣言虽然夸张,应该也不是完全空穴来风吧。
他就坦白说了自己的轮岗体验,制度的制订有科学做理论基础,但在实践中沦为了形式主义。
“……”杨樵道,“你还真整顿职场去了啊。”
薄韧道:“他都主动问我了,我此时不说,更待何时啊?”
他正经上班还没满一年,本硕连读期间,几次实习也都是跟着导师,或是导师的关系。毕业进了单位,是被当做人才储备来重点培养,基层轮岗虽然辛苦,也没人真的为难过他。
他有时候就还像待在象牙塔里一样,很“天真”。
这话换了是邹冀听到,肯定是又要对他进行职场人情世故的指导了。不是说非要溜须拍马,还是要讲究点技巧。邹冀摸爬滚打,赚到的每一分钱都有三厘人情在里边。
薄韧现在也已经反应过来,怀疑是犯了蠢,说:“我是不是又做傻事了?”
“这也没什么。”杨樵却觉得他这样也很可爱,道,“反正是铁饭碗,最多书记给你小鞋穿,又不能开了你。”
薄韧就也把这事抛在脑后了,看杨樵两手空空,问:“你买的盒饭呢?不是扔了吧?不吃也拿回去,明天早上我可以当早饭。”
杨樵道:“没买,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还没付款。”
“那,”薄韧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道,“我们去吃什么?”
杨樵说:“我不知道。”
薄韧显然也没什么主意。
杨樵说:“要不叫邹冀来?他最知道哪里有好吃馆子。”
他作势拿出手机,要给邹冀打电话。
“行,你叫他来,”薄韧突然当场化身汉尼拔,道,“他一来我就把他活吃了。”
“你干什么?”杨樵一本正经道,“邹唧唧那么爱你,你就这样对他?”
薄韧道:“我是不知道哪里有好吃馆子吗?我心思就没在吃饭这事上。你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啊?”
“哦——我明白。”杨樵恍然道,“你还在担心你们老书记啊?他被你伤到那只眼睛,到底怎么样了?”
“……”薄韧要吐血了,冷冷的语气胡说八道,“瞎了,已经买好船票,要去加勒比当海盗了。”
自从杨樵大学专业选了新闻,每一次再见面,薄韧都觉得他比上一次“不好惹”几分,到后来他做了自媒体,更是不得了,小木头变成了能言巧辩的木头总,惹不起,是真惹不起。
小时候薄韧说什么,杨樵就附和什么的那种好日子,几乎再没有过。
杨樵被这海盗梗逗笑了,薄韧装酷哥也装不过三秒,杨樵用手指来挠了挠他下巴,他就马上破功,也笑了起来。
最后晚饭的选择,由杨樵随手一指决定了,路对面有一家沙县小吃,简单快捷,荤素搭配,低卡健康。
两人对坐在沙县一张桌的两侧,安静地吃饭。
“你怎么还有热量要求?”薄韧心不在沙县,志不在鸭腿饭,很想和杨樵说话,在外面也不好谈情谈爱,就随便找了个话题,道,“我看你冰箱里东西也是些低脂低卡,沙拉酱都是0脂,没必要吧,你要转型去颜值赛道了吗?”
他这么说,心里其实不这么想。
杨樵和团队的主运营内容,是社科知识领域。
杨樵却惊讶说:“被你看出来了?真的,我已经在刻苦学习化妆技术了。”
薄韧满脸“什么鬼”的表情。
杨樵则满脸“信我啊”的表情,为了佐证他自己的话,他又说:“你看我今天的睫毛。”
他稍稍侧过脸,示意薄韧看他一边眼睛。
薄韧端详了片刻,他的睫毛确实很长很密,但以前不是也这样吗?
“这是粘的假睫毛?”薄韧狐疑道,“我怎么看不出来,这和真的一样啊。”
杨樵转回正脸来,说:“因为这就是我的真睫毛。”
薄韧:“……”
杨樵又开始笑起来,戏弄到了薄韧,让他很开心。
薄韧怒吃几口鸭腿饭,悻悻道:“你今天耍我次数太多了,超标了,再来一次我就生气了。”
杨樵没有理他,慢吞吞吃着自己的饭。
“你是不是很高兴?”薄韧观察他一会儿,问道。
“对,”杨樵答道,“我很高兴。”
薄韧大度起来了,说:“那可以让你再耍我一次。”
杨樵微抬起眼睛来,道:“就一次吗?”
“行吧,不限次。”薄韧慷慨地说,“你高兴,我就会更高兴了。”
杨樵道:“这是什么因果关系?”
“对咯,就是因果关系。”薄韧朝前凑近了些,以只有他俩能听到音量说,“因为你是我的老婆。”
杨樵没什么反应,垂下眼继续吃饭,过了十余秒,才说:“我都要哭了。”
薄韧扳回了一局来,道:“不是已经哭了?我都看见你眼泪滴在饭上了。”
杨樵矢口否认道:“没有。”
薄韧道:“好,没有。”
吃过饭,回杨樵家的路上,两人又沉默了。
眼见得离那房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即将到了,他们经过薄韧停在外面车位上的车。
薄韧停住,按了下车钥匙,打开车门,到储物格去拿东西,起身时,手里多了个小方盒子。
“……”杨樵一瞬间就有点紧张,也有点不好意思。
薄韧关好车门,道:“你吃吗?”
杨樵这才看清楚,他手里那是一盒口香糖……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薄韧分给他一片,自己也嚼了一片。
马上要进家门了,在这里嚼口香糖?是什么意思?
杨樵突然反应了过来,亏得是夜里,路灯下看不出他的面红耳赤。
他也紧急开始嚼口香糖。
但是,怎么有这么滑稽的事啊?
他和薄韧面对面嚼着青苹果味的口香糖。薄韧倒是很快乐的样子。
杨樵满头黑线。
“我们现在像两头愚蠢的河马。”杨樵道。
“不像。”薄韧的视线在杨樵脸上扫来扫去,道,“看过小熊猫吃苹果的视频吗?我刷到的时候就觉得很像你,现在你嚼口香糖的样子,更像了。”
杨樵不止一次听他这么形容自己,道:“我到底哪像小熊猫了?我又不胖,也不毛茸茸。”
“反正是像,没准你俩是近亲。”薄韧道,“回头见了小熊猫专家罗林博士,让他研究研究。”
罗林学了一个特别冷门的专业,野生动物与自然管理。现在在动物研究所攻读博士,近期主研究课题是小熊猫科的基因组学。
杨樵完全不觉得自己像那种小动物,他认为自己和“可爱”没有关系。
在他想象中,真的拟动物化,他也应该是雄鹿或骏马之类,很帅很有力量,善良的草食性动物。
“啧,河马也是马。”杨樵受不了这古怪的气氛了,把口香糖吐掉,团在包装纸里扔进垃圾箱,结束了这荒唐的,只为了……的准备工作。
他也不理会薄韧,转身推开自家大门,穿过院子,按指纹开家门锁。
薄韧也处理掉了口香糖,快步跟上来,随着他进了门。
杨樵伸手去摸墙壁开关,薄韧却不想让他开灯,迅疾地捉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圈在他的腰上。
杨樵想说,为什么非要关着灯来……来那个?这是什么特殊嗜好?
但两人的呼吸节奏已经乱七八糟,双方已经忍太久了。
杨樵侧过脸想看看薄韧,门还没关上,薄韧借着室外灯的光线,不由分说吻住了他的唇。而后薄韧才反手把门咣一声关上。
两人在门口热烈亲吻了几分钟,杨樵在这吻中转过了身来,和薄韧紧密地抱着彼此,亲吻从激烈到和缓,慢慢冷静了些,他俩又依偎在一起。
还不太熟练,两个人还需要休息下,缓一缓心跳,也换一换气。
薄韧快乐得要飞起来了,还是不想开灯,于暗暗的光线里亲了杨樵的脸,说:“你是个小圆脸,真的好像小熊猫。”
为什么还要说这个?现在是聊这个的时候?杨樵道:“我看你像猪。”
薄韧只是笑,还学了两声小猪哼哼,现在杨樵说他是什么他就是什么。
杨樵:“……”
薄韧安静了会儿,道:“你……以前有没有亲过?”
“……”杨樵道,“亲过啊。”
薄韧有点沮丧,不问不死心,问了又伤心,道:“是……和谁?”
杨樵道:“和你啊,不就昨天晚上。”
薄韧一下就笑了,又把唇贴在杨樵耳边,说:“你这人,怎么吓我。”
“你看我像有空跟别人亲吗?”杨樵道,“这几年,我哪天几点起床几点睡觉,做了什么,认识了什么人,有什么你是不知道的?”
他在北京这几年,和薄韧几乎没有一天不打电话,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还要视频互相看看对方。
“那也是你说的,我又没看到。”薄韧说,“你自己瞎编来糊弄我也行,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杨樵说:“那我就要说实话了,其实我夜夜笙歌,每天都跟十八个身高一米八那个十八厘米的帅哥,鬼混到天亮呢。”
薄韧迅速决定放弃这个话题,道:“我再亲亲你好不好。”
杨樵道:“不好,走开。”
薄韧当没听到,吻了上来,杨樵也无条件地迎合他。
两人很快又亲得乱七八糟,亲吻中艰难挪动到了客厅里,杨樵此时小腿是软的,脚下无根,在茶几边轻易地被绊了一下,薄韧顺势把他按倒在沙发上。
薄韧一边亲他,一边把自己外套和T恤都脱了,又来脱杨樵的衣服,杨樵也完全不反抗。
“?”薄韧摸到了他外套口袋里有东西,隔着布料捏了下,这个尺寸的小盒子,欸?
他把盒子拿了出来,借着室外微光看,就是他想的那个东西。
“你刚才去便利店,是买这个了?”薄韧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道。
“闭嘴吧。”杨樵道。这东西还要自己准备,还要被当面说出来,什么事啊?
杨樵道:“不要说了,你真是猪吗。”
薄韧却道:“我不是,我也准备了。”
说着他从裤兜里摸出了很相像的一个盒子。
杨樵无言以对。
薄韧拿着两个盒子仔细看了看,其实这光线看不太清楚,非要装作看清楚了,说:“哇,味道还不一样。都试试吧?”
杨樵道:“试什么试,气氛都被你破坏完了。”
“怎么就坏完了?”薄韧俯下身来亲杨樵,把杨樵的衬衣扣子解了大半,贴在耳边问他,“哪就坏了?你说哪坏了?”
“……”杨樵心里不停尖叫,这人到底从哪学的这些花招?
他小时候偷偷看小电影,不巧被父亲逮了个正着,从此留下了心理阴影,直到现在都再也没有看过。当了十几年男同,高端知识完全不懂。
薄韧半路当同,越吐越勇,持之以恒,终得大道。苦于没有实践机会,然则理论知识已经攒了好几车。
到得箭在弦上,千钧一发。
杨樵晕头转向,紧急表态:“我我我有点紧张。”
“我还以为你不会紧张。”薄韧掌握了主动权,游刃有余,还反将一军道,“你再耍我啊?你现在再耍我试试呢。”
杨樵要气晕过去,道:“你……!!!”
昨天的失败给了薄韧经验,今天他一举成功。
滋啦滋啦,薄韧师傅首次发电,时长二十五分钟。
“撒花!”薄韧快乐极了,为今天的圆满胜利而喝彩。
“……”杨樵无力吐槽这个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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