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担忧
杨樵回房间去冲澡,薄韧留下善后。
上楼的时候,杨樵每上一级台阶,都觉得自己的大腿还在发抖。
在浴室冲淋到了热水,感觉才好了很多,等从浴室里出来后,他想休息,于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真正的“坐卧不安”被他体验到了,现在没有哪一种姿势能让他的身体真正觉得舒服。
最后他侧躺下的姿势,和他脸上的表情一样,非常扭曲。
薄韧收拾完,还在楼下客房里唱着歌,欢快地洗了个澡。
楼上的杨樵听到他快步上楼的声音,开始酝酿要怎么吐槽他。
“我爱你!”薄韧冲到房间门口,大声示爱,而后一跃上床,不由分说把杨樵整个抱住,贴在杨樵耳边,音量放低,道,“我真的要爱死你了。”
“……”杨樵又把吐槽咽了回去。
薄韧简直是回味无穷,道:“这比我想象中还好一万倍。”
杨樵没有说话。
薄韧问:“你感觉怎么样?”
你说你为什么要问呢?
本来杨樵已经不想说了,既然当面问了,此时不说,更待何时啊?
“就那样,”杨樵无情地说,“和我想象中差远了。”
薄韧怔了下,却并不太受打击,分辩道:“这也正常,因为我还不是熟练工,你给我机会,让我多练习几次,慢慢就会很好了。”
杨樵十分崩溃,说:“你不是直男吗?怎么你爽到了,我一个男同居然没有?”
“说明你叶公好龙,不是真正的男同。”薄韧道,“不像我,直男虽然是我的初始设定,从我决定和你搞基那一天起,我就每天都在想怎么干翻你了。”
“……”杨樵本质是个纯粹的纯爱战士,险些要被雷炸了,道,“闭嘴,你给我闭嘴!”
薄韧也觉得这说法过于粗鄙了,换了个文明版本道:“每一天我都在想,要怎么疼爱你。”
这种形容对杨樵是另外一种雷,绝望道:“烦死了,你真的烦死了,求求你别说话了。”
薄韧于是沉默了,把脸贴在杨樵的颈边。
两人抱着安静了半晌,心里又都觉得还是应该说点什么。
他俩几乎同时开口。
杨樵:“其实……”
薄韧:“我现在……”
两人又都停下,等着对方先说。
“你说吧。”杨樵道,“不要再说雷人的话。”
薄韧道:“你雷点也太低了,我疼爱你有什么错,这都能雷到你啊?”
杨樵受不了这个词,回击道:“那我也要疼爱你。”
薄韧道:“好啊,你来啊。”
“……”杨樵哪里是要行动上“疼爱”他的意思?只不过是想让他感受下,“疼爱”二字在男男关系里,属于不恰当词汇。
“你不是天生受吗?”薄韧道,“要是你想试试当攻,我是没有意见的。”
前几年,杨樵的性取向大白于朋友们面前时,薄韧大受震撼,在他认知里杨樵一直是“恐同”顺直男的形象。
过后等他慢慢接受了这事,心怀鬼胎地问过杨樵:是攻还是受。
杨樵那时候自我认知也更明晰了,被问了,就坦白答了:应该是受。
基于此,彼时还是看一次吐一次的薄韧,一边吐一边决定了,自己一定是攻。
而薄韧此时的反应,也大出杨樵的意料之外。
半路拐弯的直男同意做下位,这在他的所见所闻里,非常稀有。
“你这……”杨樵道,“你算哪门子直男啊?”
薄韧道:“不知道这要怎么定义,反正我又不喜欢别的男的。”
因为杨樵是男的,他才不得不搞基。
如果杨樵是女的,他早就求过婚,娶“女杨樵”回家了。
“好吧。”杨樵道,“你本来想说什么?你现在怎么了?”
“我现在?”薄韧想了下才记起来,道,“哦对……我现在快乐似神仙。”
他说完,觉得此处应该有个亲亲,便抬头亲了杨樵,从杨樵的下巴,一直吻到了杨樵的唇。
杨樵从不拒绝他,顺从地与他交换了一个绵长的热吻。
“你呢?”薄韧吻得上头,还微微喘息着,心知今日份已经没得吃了,适时停下,问道,“你刚才要说什么?其实后面是什么?”
“……”杨樵喘得更急促,被吻得头晕目眩,被问题问得很茫然,半晌才道,“忘了。”
薄韧道:“我猜是你其实也觉得很幸福,我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时候了。”
杨樵想了想,为难地说:“我只能在精神上同意你。”
薄韧表情有点垮了,道:“这么不舒服?就一点爽感都没有?”
“那我不失偏颇地评价一下,”杨樵决定还是给他一点鼓励,道,“过程中还是很不错的,有几个瞬间,我也快乐似神仙。”
两个快乐似神仙的男人抱在一起,亲了又亲。
薄韧这一整晚都坚持要抱着杨樵睡,杨樵只好维持一个扭曲的睡姿,久了竟也习惯了,以为会失眠,结果睡得还很沉。
小时候常一起睡,夜里抱在一起实在算不得大事。
长大后就不一样了。
今天之前,上一次他俩抱着睡觉,还是大一的暑假里,他们一起出去旅游,原本订了民宿的双床房,但民宿暑期客满,老板安排不当,只给他们留了一间大床房。
到了睡前,民宿老板热情地邀请他们尝鲜,请他们喝了当地农家酿制的特色米酒,那酒入口绵甜甘醇,没想到后劲却奇大。
半夜里两个人不知不觉抱在一起,险些走了火。
次日早上,他们装作没事一样,两人都装得很好,都以为对方昨夜醉了酒,都以为对方醒来后一定是忘了。
那晚如果放任感官,丢开理智,只沉沦在欲望里,或许就此揭开了双方的心事,也许就在一起了。
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禽或兽,最根本的原因是拥有了社会属性。
尊重和维护自己的社会属性,是每个人和所处社会融洽相处的基本要求。
对薄韧和杨樵来说,除了自己,对方能不能很好地融于社会,是否需要背上世俗的枷锁,都是同等重要的优先级事件,都需要被重视,被维护。
而自己那微薄的爱,放在心里,也算不得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类似民宿那晚的事,其实他们有过很多次,只是民宿那次最为出格,需要他们做更多的掩饰和隐藏。
相应的,却也在两个年轻人心里留下了更多对于彼此的幻想,由未遂的性关系,而引发彼此间激烈如火山而不得不压抑的占有欲。
高三那一年,他们过得很平凡,读书,读书,还是读书。
高一高二时,薄韧还一度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他外貌出众,性格好相处,热爱运动,喜欢交朋友,积极参加学校的各项活动,是很爱出风头很讨人喜欢的高中男生。
意外事故和他的高三无缝衔接,起初他在高三第一次月考中严重失利,任课老师们都非常担心他,但所幸,似乎因这一次的落败,反而让他迅速清醒了过来,从家事的困顿中挣脱,重新积极了起来。
之后的期中、期末,次年开春后的模拟一模、正式一模,薄韧的状态一次一次地调整了回来,在二模来临之前,他的成绩就回到了他最好的时候。
他的竹马,在文科班排年级第一或第二名的杨樵,成绩本来就已经很稳定,老师和家长,包括他自己,也都大概明确了自己在全省的排名,目前甚至都不太在意高考,已经把更多精力转移到思考学校和专业的选择。
深究起来,最是“因祸得福”的,其实是邹冀。
这大半年里,为了和好朋友薄韧作伴,每到周末和节假日,他就让薄韧和杨樵到他家的豪宅里来,三人一起学习。
人家两个认真复习,他也不好只顾着玩,杨樵还很用心地辅导了他最差的数学和英语。
不知不觉,原本在文科普通班里也只能排位到中下的邹冀,在一模考试中,也摸到了年纪五百名的尾巴,上一所省内普本,完全没有问题。
“我爸想让我去美国留学。”这一天,邹冀突然告诉两位朋友。
今天是周日,最近都是单休,刚刚二模结束,三个人今天没安排学习,天气好,出来踢球,劳逸结合,更有益身心。
“?!”薄韧先是震惊了下,他已经踢了好大一会儿,满脸汗水,忙撩起球衣下摆,擦了擦脸,又说,“好像也不错,不用卷高考了。”
在他的想法里,这事被想得很简单。
邹冀家里条件如此优越,不用参加高考,直接花钱去留学,还是去最发达的国家,这确实很不错吧。
杨樵坐在旁边,也穿了球衣,但他迟到了会儿,现在还没上过场,还是很干净清爽的模样,他为踢球特意换了隐形眼镜,一身草绿色足球衣,还穿了足球袜。
薄韧从刚才就一直忍不住想看他,特别是他那双被足球袜包裹的小腿。
杨樵听了邹冀的话,却不像薄韧想的那么简单,有点欲言又止。
邹冀看向他,说:“木头老师,你有什么想法?快指导下我啊。”
“那我就给你泼冷水了。”杨樵和邹冀现在也比以前熟络多了,直言不讳道,“你英语不行啊,单是语言关都很难过,我猜你能申请到的学校也不会太好,花那么多钱去水一个本科学历,还不如在国内好好读书,国内用人单位现在也不像以前盲目认海归了……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主要还是看你想不想去。”
邹冀猛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不想去。”
薄韧没有什么想法,时不时装作无意地看看杨樵。
朋友的“人生大事”,不发表意见又不太好。虽然他觉得邹冀去不去美国都行,各有各的好。
他随便问了邹冀一个问题:“为什么突然说让你去美国?以前也没这方面意思吧?我看叔叔阿姨还一直催促你好好学习,希望你高考能考好呢。”
“是这样,我婶婶带我堂妹去年就去了美国。”邹冀解释道,“我堂妹去那边念高中,婶婶过去陪读,我叔叔这几天去那边看他们,给我爸打电话说,说我妹在美国读书轻松多了,人也变得很快乐,父女关系都比在国内好了,我爸就被他说得动了心,想让我也去。我忘了说的是什么大学,好像也不是野鸡大学,全美排名还可以的那种。”
杨樵也不太懂了,说:“如果不是野鸡大学,应该也还行吧。”
薄韧道:“嗯,我觉得去不去都行,看你自己。”
杨樵终于发现了薄韧在看他的腿,因为他以前没有这么穿过,以为是不好看,被看得有点尴尬,慢慢曲起了膝盖。
薄韧见被本人发现了自己在“偷看”,也很尴尬,掩饰地摸了摸后脑勺,把头转向绿荫场里。
“我也再想想。”邹冀无奈道。
他忍了半天,以为朋友们会明白他的真实想法,没想到一个关心他去美国会不会上野鸡大学,另一个完全是随你便,爱去不去。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自己把实话说了,道:“其实吧,我是听顾遥说她想去上海念大学,我也想去上海,去什么美国啊!如果我和她不在一个城市读书,那就糟了啊,大学生活多么花团锦簇!她到时候肯定会被别的野小子抢走的!”
薄韧和杨樵:“……”
两人下意识看向对方。也都立刻有了邹冀的同款担忧。
第32章 高考
这样的担忧,不是杞人忧天。
薄韧的分数,从洼地里被拯救了回来,却也正如他自己一直以为的那样,他在基础学科上的严重偏科,已经说明了自己没有优秀的应试型天赋。
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他也真的算得上很努力了,以模拟考结果在全省的排名看,如果想要完全不浪费他的分数,他的最优志愿要么是省内院校,要么就是偏远省份末流985,这两种报考各有各的好。
非要去报考京沪高校,那就是最不明智的选择了。
同理,邹冀想报考上海院校,就更离谱了。他的成绩去上海,不想念大专,就只能去念民办本科。
“如果只有这两个选项,”杨樵权衡后,还是给邹冀提了眼下最中肯的意见,“我就劝你去美国,至少能念一所正经学校。”
邹冀却像个小孩一样,说:“我才不在乎学校不学校,我本来也学不会什么,上什么学,对我来说没区别。”
杨樵一时无语,忙以眼神示意薄韧,让他也劝一劝邹冀,不管去不去美国,都别把自己的前途和人生当儿戏。
薄韧却似乎犹豫了起来,最后说:“我觉得……去上海也没什么,反正唧唧家里能给他兜底。”
杨樵顿时急了,道:“你在说什么鬼话啊?”
“本来就是啊,”薄韧语气也有点冲,道,“他就是想追着顾遥去上海,他也有这个不管不顾的底气,为什么不让他去?”
杨樵道:“你……”
“你们俩快停下,不要因为我吵架啊。”邹冀忙道。
连邹冀本人都很意外,他没想到薄韧会说这种话。
初听起来,薄韧是支持他,细想之下,薄韧却也无意中戳穿了他最不愿面对的事实。
他能无忧无虑,不思进取。不是他性格有多豁达,而是因为心里很清楚,他拥有很多人没有的试错机会。
杨樵和薄韧都没有看邹冀,两人神色各异,却只望着对方。
薄韧说完后,就懊恼了起来,看向杨樵的眼神里带了点愧疚。
杨樵慢慢皱起了眉,他反应过来了,也听出了薄韧的弦外之音。
薄韧所说,表面看是替邹冀发声,实际上一字一句,说的都是他自己。
他没有不管不顾的底气,他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很多的事,他都不能再做,而当下最不能做的,是他当初许给杨樵“你去哪,我就去哪”的承诺。
这个承诺,也曾经给过杨樵无尽的幻想。
他曾经因为这个承诺,以为他和薄韧的关系,还存在其他的可能。
即使现在那些可能,都如梦幻泡影,已经统统破灭了。他也还清楚记得那时,薄韧躺在他的膝上,笑着对他许下承诺的模样,也清楚记得那时,他心里有着怎样的美好憧憬。
薄韧只是觉得自己很无能。
为什么他偏科?为什么他的学习能力这么差?为什么他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废物点心?
等杨樵去了北京,大学四年里,他们不像现在一样每日见面,不能时时都在一处,不能事事都与对方分享,也许都不用等上四年,只消异地一两年,再是亲密浓烈的关系,也会被忙碌的生活和无情的时间所冲淡。
从记事起算到现在,为人十八年,也曾有过其他真心相待的同学、朋友甚至亲戚,一旦在某个节点走散了,再碰面时,纵使内心还如往昔一般,也很难找回过去相处时的那份感觉,只能稀松平常地打个招呼,不咸不淡地聊几句过去和现在。
过去是共同的过去,现在是割裂的两个世界。
假使杨樵初三那年走后,没有次年就回到云州,而是直到现在才回来,两人久别相逢,薄韧对他不告而别的“恨”,也许已经随着“爱”一起变淡了。
那样的话,两人见面后,也许还是会很高兴,说说笑笑,互相关心彼此的现状,互相祝福对方高考顺利,而后友好地道别,去走自己的路。
可是杨樵回来了,他们在这三年里朝夕与共,情感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薄韧常常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无法离开杨樵了。谁还能这样爱他?
他也不可能再这样去爱别人了。
三人各怀鬼胎,没再交谈,陆续上场去踢球。
到傍晚时,众人散了,邹冀随便挥了下手,也不和他们告别,就郁闷地叫车,自己回家去接着纠结了。
薄韧骑了电瓶车,先送杨樵回家。
最初两人都很沉默。
行至转弯前的交通岗,左转是红灯,薄韧停下了车。
他们面朝着正西,红绿灯背后就是如血的残阳,明明天高地阔,却有种非常寂寥的味道。
红灯倒数计秒30、29、28……
“老婆。”薄韧直视着前方,忽然叫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
“……”杨樵屏住了呼吸,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
“我不想和你分开,”薄韧道,“我害怕会失去你。”
杨樵:“……”
左转绿灯,薄韧转动电瓶车把手,再度朝着杨樵家驶去。
片刻后,他感到腰间一紧,背部随之一热,杨樵从身后环抱住了他。
这亲昵的动作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久到薄韧都已经快忘了是什么感觉。
初中时他刚有了电瓶车做上下学的通勤工具,就带杨樵回自己家,或是送杨樵回家。杨樵在那之前还没有坐过电瓶车,胆子小,很害怕会摔下去,他为了逗杨樵玩,还故意骑得很快,杨樵经常这样抱住他。
那时候还什么都不懂。
薄韧想,杨樵现在可能也还不懂,才会又这样抱着他,像小时候一样安慰他。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终于还是到了杨樵家楼下。
杨樵下了车,站在薄韧旁边。
薄韧有点不好意思,路上他没忍住,掉过几滴眼泪,已经被风吹干了。
“你真是绕了一条最远的路,”杨樵却笑了起来,说,“剩下的电量,还够不够你骑回家了?”
“……”薄韧独自伤春悲秋了一路,却遭到了杨樵取笑,冷冷道,“不用你管。”
他转头,要骑车即刻就走,杨樵按住了他的车把。
两人对视,薄韧一下又不生气了,因为他看到了杨樵眼里的情谊。
“我知道,”杨樵心情也很复杂,勉力又笑了起来,说,“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也不想和你分开,我们……你也不会因为我们不在一起上大学,就不和我好了,对不对?”
薄韧反问道:“你呢?”
杨樵道:“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薄韧听到了预料中的答案,还是开心不起来,又问道:“你会怪我吗?”
“怪你什么?”杨樵莫名道。
“怪我食言,说话不算。”薄韧道。
他心里有点晦涩的期待,希望杨樵在怪他,甚至希望杨樵忽然旧事重提,问他去年夏天那个出格的亲吻,他希望杨樵会怪他,为什么过后又不认账。
但杨樵肯定不会这样说,杨樵有可能都已经忘了。
他自己能说的也只有:“我应该不能和你一起去北京上学了,你会不会怪我?”
“当然不会了,上大学这么重要的事,哪能随便乱来。”杨樵笑道,“再说我什么时候怪过你?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薄韧望着他的眼睛,说:“嗯,你从来都是这样的。”
杨樵拍了拍薄韧的肩,道:“别想太多,也不要松懈,等考完再说。”
“好。”薄韧道,“我走了。”
他调转车头,骑车走了。
杨樵目送他离开,直到完全看不见,才进到楼道里,站在电梯外,却没有按键,发呆了片刻,又拿出手机来,想给薄韧发条消息。
他刚才是不是太假了?
薄韧走后,他觉得自己的两腮都是僵硬的,那硬挤出来的笑,会被薄韧看出来吗?
也不该说那么冠冕堂皇的话,他应该实话实说,他和薄韧之间本来就有可以实话实说的感情基础啊。
他退到了墙边,编辑着要发给薄韧的微信:我也不想和你分开,我想我们永远是……
“杨樵!”单元外有人叫他。
他蓦然转头。
去而复返的薄韧骑在电瓶车上,在单元门外,翘首看着杨樵。
杨樵快步出来,道:“你?”
薄韧盯着他,眼神里有希冀,也有迷茫,说:“我想再问一次,你再重新回答一次我的问题吧。”
“……”杨樵道,“哪个问题?”
薄韧顿了一顿,才道:“我说话不算,你有没有怪我?”
杨樵:“……”
他站在台阶上,薄韧骑车停在台阶下。
他慢慢走了下来,平视着薄韧。
杨樵想把在微信里编辑的那条消息,原话对薄韧说出来,临到开口,他直视着薄韧的双眼,发现那句也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辞。
他可以实话实话,也应该实话实说,他对薄韧的爱情,和他对薄韧的友情及亲情,原本就是共生纠缠的关系。自然地说出来,比硬要去遮掩,还能更让人信服。
“我其实有一点怪你的。”杨樵最终把心里那点委屈说了出来,道,“为什么你说了,又做不到?”
薄韧面现愧疚,眼神也躲闪了起来。
他想听到这个回答,可又没办法真正的面对,他矛盾极了。
杨樵同样矛盾极了,他倾身上前,抱住了薄韧。
薄韧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却不是因为和心上人的肢体接触,而是因为他要极力忍住,千万别哭啊。
他还是很喜欢杨樵,不是朋友的喜欢,他经常忍不住会把目光落在杨樵身上,那种关注和过去朋友式的关注截然不同,他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他叫“老婆”的勇气都不多,生怕自己叫多了,把自己也骗过去了。
他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没有发生意外,他和杨樵现在会是哪种关系。
他问杨樵“喜不喜欢我亲你”,杨樵回复了他“喜欢”。
如同过去每一次他无理的索取,都能得到杨樵无底线的包容和给与。
当他缩回了手,这次索取,就被杨樵视作了无数次索取的一次,很寻常地过去了,几乎了无痕迹。
他的问题,和杨樵的回答,根本就是两件事。
杨樵很用力地抱着薄韧,道:“我们不会分开,就算不在一起上大学,我心里最爱的也还是你,不会有人超过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他所说的“爱”,和薄韧理解的“爱”,不是同一件事。
薄韧也抱住了他,说:“也没有人能取代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他们互相以为是在鸡同鸭讲,都能清楚感受到在被对方爱着,只以为这“爱”,和自己的,不一样。
其实嘛,说的完全就是同一回事,完全就是同一种“爱”。
六月份,炎夏来临之前,一年一度的高考季。
邹冀正常参加了考试。
考完后却还是和朋友们继续纠结,去美国,还是去上海?
不久后成绩出来了,邹冀抱着超常发挥的期待查分,平心而论,他高考发挥得确实很不错,最终成绩比模拟考高了二十几分。但是距离他看上的几所上海高校,还是有点差距。
杨樵和薄韧的分数、省排名,就都在意料之中。
杨樵在考后就和杨渔舟一起研究讨论,决定了院校和专业,报志愿的时候毫不犹豫,他要学新闻,该专业的top院校就在北京,结果也基本上十拿九稳,可以说没有什么悬念。
而薄韧和邹冀这对难兄难弟,一起纠结了起来。
一个还是想去北京,一个还是想去上海,却眼见得,两个大概都去不成。
薄维文和何静娟的文化程度有限,是不太懂的,薄维文豁出去脸面到处替儿子找懂的人咨询,找过在教育局工作、沾点关系的“熟人”,找过校领导和各科老师,把能说上话的知识分子都找了个遍,也找过杨渔舟。
另外还有薄韬哥的高中、大学关系好的不少老同学们,也都出于关心,致电或上门来问了薄韧的高考成绩,他们这一届已经要上大四了,通过实习求职和筹备考研的情况,给薄韧这个共同的弟弟,提了很多很实用的建议。
结合多方的意见——
薄维文宛如命运之神,郑重向小儿子宣布道:“大家都说,你最适合报的专业,就是电气工程。”
砰!童言无忌时射出的子弹,在十八岁这年,击中了薄韧的眉心。
第33章 苦尽
“我真是个乌鸦嘴啊!”薄韧说道,“怎么真把自己生生咒成了电工。”
下午四点,他和几个朋友约了到体育场踢球,今日午后天气却不太好,乌云压顶,看似要下雨,其他人纷纷放了鸽子,就只他和邹冀,风雨无阻地赴了约。
六月天似娃娃脸,其时乌云已散了大半,太阳时有时无地藏在薄云后面。
就他们两个,球也没得踢,颠球玩了几下,两人便无聊地躺在了空荡的绿茵场上,像是两条等待暴晒的咸鱼,还聊起了没着没落的梦想。
薄韧全然没想到自己竟真要去报考电气工程专业,小时候说要当电工,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
他没有真正想过自己长大后要做什么工作,也不是真的排斥电气工程,只是有种“命运有时候真会开玩笑”的荒谬感。
邹冀今天却是真正的沮丧,听完薄韧的自我吐槽后,他长长地叹了气,道:“你这真的很不错了,我爸听说你高考分数能够去上京华电力,都快羡慕哭了。”
京华电力大学的校址就在云州,在211院校里只能位列中等,但却是一所教育部直属高校,还是电气专业的老王牌。
给薄韧提供报考建议的师长和兄长们,几乎都首推了这所院校,综合各方面因素,它无疑是最适合薄韧的选择。
薄韧理智上很明白,心理上还是对这个结果很失望,暂时不想考虑自己的问题了,问邹冀道:“你想好了没有?报不报志愿了?还是直接去美国?”
“当然报,考都考了。”邹冀坐了起来,看着薄韧,说,“我没想好报哪个学校。我和我爸谈过了,我不想去美国。”
薄韧枕着双手,说:“怎么,你还是要报上海的学校啊?其实木头说得才对,如果在去美国和去上海之间选择,你应该去美国。”
“连你也不支持我了?”邹冀说着,别有深意地观察了薄韧的表情,说,“你该不会是因为……木头去北京,而你去不了,就也见不得我还有机会,能跟着我女神去上海吧?”
薄韧没有留意到他的异样,出神地看着天。
那里几片云朵,自在地随风流散。
“我爸去找过他爸,咨询了我报志愿的事,他爸也赞成我报京华电力。”薄韧道,“他都知道,他还特意找我说了次,他也支持我报京华电力。”
邹冀微微皱了下眉。
薄韧道:“这几天,我把北京高校名册都快翻烂了,北京也不是完全没有我能报的学校……他怎么不求求我,让我报考北京的学校啊?他要是求求我,我一定会去。”
“……”邹冀听得愣住了。
半晌,邹冀忽然也破了防,非常沮丧地重新躺下,道:“昨天我和顾遥聊QQ,你猜她说了什么。“
薄韧道:“说什么了?”
邹冀昨天找顾遥聊天,先问了顾遥要报哪个学校。
顾遥也正在家里郁闷,她高考发挥很正常,她想学金融,也早就有了心仪的上海院校,该校金融专业在他们所在省份的招考名额,连续几年都至少有两或三个,今年不知什么原因,全省就只要一个。
她直言不讳告诉邹冀,她已经在家里哭好几天了,最终不得不面对现实,为求稳妥,只能放弃了她的梦情高校,改报上海另外一所院校的金融学院。
邹冀听她说完了她的艰难决定,也安慰了她几句,顺势就把自己也想去上海读书的决定说了出来,而后又把他艰难挑选出来的两所学校名,发给了顾遥看。
那是两所上海的民办本科。
“她怎么说?”薄韧心里有点不妙的预感,看邹冀的眼神也不免带了担忧。
邹冀垂头丧气,已经不想说了,拿出手机,给薄韧看那聊天记录。
薄韧没有碰他的手机,只偏过头来,看了一眼对话框。
那对话框里,邹冀问顾遥:你觉得我报哪一所会好一些?
而顾遥给他的回复是:你大老远跑去上海念民办,这真的没必要吧?
薄韧:“……”
邹冀垂眸道:“你知道吗,我当时算是知道,心凉了半截,是什么感觉。”
薄韧不知该怎么评价这事,从枕着的双手中抽出一只来,在邹冀脑袋上揉了把,以表示安慰。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和杨樵,”邹冀也看着天,道,“无论如何,你们心里是真的有对方啊。我这算什么?三年了,她从来就没把我当回事吧。”
薄韧觉得并不是这样,他冷眼旁观,顾遥对邹冀一定也曾有过心动,只是现在这情况……说这些对邹冀也没好处。
云散完了,太阳真的出来了。
两人这下真的像两条咸鱼,沉默地接受着日光的洗礼。
“我说你们俩!”杨樵见老天爷停止布雨,就也还是来赴了球约,他远远地看到这对咸鱼兄弟在一起犯傻,既觉哭笑不得,却也还是顶着日头,朝他俩跑了过来,道,“这么晒着,不热吗?”
薄韧立时坐了起来,道:“还当你不来了。”
杨樵手里提着塑料袋,里面是他在体育场外面刚买的雪糕,纳闷地说:“怎么就你俩?我以为人多,买了十根呢。”
“区区十根,分一分,吃得完。”薄韧把袋子接过去,拿了根雪糕丢给邹冀,自己也拿了一根。
邹冀也不起来,就躺在那里吃雪糕。
杨樵坐在他俩旁边,道:“你俩在聊什么?”
薄韧三两口就吃掉一根绿色心情,又拿了一根随变拆包装,怕吃慢了雪糕会化,顾不得回答。
“我们在聊爱情。”邹冀道,他的微信名叫做沧桑男人,发表了他沧桑的感言,“爱情!它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
杨樵短暂吃了一惊,心虚地想到了自己。却马上又明白,肯定是在聊人家顾遥。
因为邹冀不是那种背后说事的人。杨樵知道他早看穿了自己的那点暗恋,但邹冀那天过后就当没发生过,从没有提起一句。
薄韧连吃两根,终于有空说话:“他不去美国,可能也不去上海了。”
杨樵本就聪明,加上旁观者清,马上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定是顾遥对邹冀直接或间接地,表达了拒绝。
“美国还是可以去的啊。”杨樵道。
“我刚考完那天,就已经跟我爸说了不出国。”邹冀道,“这和顾遥没有关系,我不全是因为她,才不想出国的。”
薄韧和杨樵各自吃着雪糕,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邹冀坐了起来,手里捏着雪糕棍,看看薄韧,又看看杨樵,三人的位置恰好能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饼干,木头,”邹冀道,“我不想出国,是因为我舍不得你们。”
薄韧一哆嗦。
杨樵也愣了。
“搞什么?”薄韧道,“突然说什么肉麻垃圾话?”
邹冀挠挠头,道:“说肉麻垃圾话……还真挺爽呢!难怪你以前那么爱说。”
“我没说过垃圾话,我说的从来都是真心话。”薄韧道。
“……”杨樵控制住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去看薄韧,太明显了。
“我说的也是真心话。”邹冀道,“我觉得我去了美国也不会开心,就算能学好英语,能混进当地圈子,我也结交不到像你们这么好的兄弟了。”
薄韧和杨樵本来还觉得他在说什么烂梗玩笑,没想到他突然认真了起来。
邹冀声情并茂道:“我的根在中国,我的爱在云州!我离不开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我离不开我挚爱的朋友们!”
这……还是认真的吗?
薄韧表情古怪地说道:“唧唧,大好的日子,不要突然诗朗诵啊。”
杨樵也有点受不了,说:“你什么时候有这么爱我了?
“我早就有这么爱你了。”邹冀笑着说。
他挪过来,挪到了两位朋友的正中间,又挑了根雪糕吃,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这么跟我爸说的,我和我堂妹性格不一样,她在国内不快乐,去那边能过得更好,可我本来就很快乐,我一直都很幸福啊。”
薄韧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
杨樵立即给了他一个眼神,他便没有说。
邹冀却又笑起来,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家里条件好,当然很快乐。”
“不全是这样的,我叔叔比我爸有钱,我堂妹拥有的经济条件比我好多了,但她真的是个很可怜的小女孩……”
“不说她了。”
“总之呢,我的快乐和幸福,是因为我拥有很多的爱,我爸妈的,我自己的,还有你们的。”
“我不用去新环境追寻新生活,我也不想去。”
薄韧一脸新鲜,这好像是一个他没有听到过、没有见到过的邹冀。
但邹冀确实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他很少这样表达。
“唧唧,你真的很好。”杨樵由衷地说道,“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可爱的那个。”
薄韧不干了,说:“我呢?”
杨樵道:“你长得太帅,不如唧唧可爱。”
薄韧便满意了。邹冀哈哈大笑。
接下来仨人一起吃雪糕,话题变成了讨论邹冀可以学什么专业,应该报哪所省内学校。
这个流程就简单多了,因为邹冀能选择的学校本来就不多,他的成绩在省内择校是最好的。
而省内高校最多的城市——锵锵锵!就是堂堂大云州了。
数天后,杨樵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他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就是他想上的学校,也是他想读的新闻学。
杨渔舟今天特意很早下班回来,心情自然非常好,回来时还提了一个既是庆祝又是庆生的漂亮大蛋糕。
他下厨做了好几个菜,晚饭时喝了不少满含着喜悦的酒。
距离成年只有几个小时的杨樵,也被父亲允许,可以喝一小杯。
父子二人还和赵晚晴视频连线,一家人聊了天,还与病榻上的外婆和懵懵懂懂的外公都说了话,让他们都看了杨樵的录取通知书。老太太口齿不清,泪流满面,喜悦和歉疚都在泪水里了。老爷子没有太明白,见大家都很高兴,他也像个稚童一样手舞足蹈。
“妈妈为你感到骄傲。”赵晚晴如是说道。
杨樵本来以为自己今天肯定不会掉眼泪了,他马上就再也不是小孩了,结果最后还是因为妈妈这句话,而大哭了一场。
他去洗脸的空当,听到外面的杨渔舟和赵晚晴低声聊着。
赵晚晴说:“杨工,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你也是我的骄傲。”
杨渔舟轻声答:“我也没什么苦,只是很想你。”
杨樵没听过父母这样的对话,很想笑,却又没忍住,再次哭了起来。
给儿子庆祝过了,杨渔舟一时没把握住,喝得实在有点多,酒意上了头,早早去睡下了。
杨樵打扫了餐桌和厨房,回房躺在自己的床上,却毫无睡意。
确定了要去北京上大学,新的人生似乎就要开始了。可想到他要一个人离开云州,又清晰产生了与邹冀的共鸣,有一部分自己,注定是带不走的。
他今晚很直观地感觉到了,他是杨渔舟和赵晚晴的孩子,父母的爱情观深刻影响到了他,他们的感情深重内敛,相隔两地多年,从来都是矢志不渝,尽管很少热烈奔放地表达,却时时刻刻都把对方放在心尖上。
临近午夜十二点,距离他满十八周岁,还有一分多钟。
放在他枕边的手机亮了起来,收到了一条新的微信消息,他拿过来看,发信人居然就是邹冀。
沧桑男人:老婆,你睡了没?
木头:还没有。
沧桑男人:你到阳台上来。
杨樵马上猜到了,邹冀肯定在楼下……而且想必不是邹冀独自一个,薄韧一定也在。
他赤着脚,匆忙打开推拉门,打开阳台窗边,探出头朝下面张望。
他家住在九楼,深夜里,楼下除了小区里的零星灯火,完全是漆黑一片。
当秒针指向十二点时,杨樵十八岁了。
与此同时,楼下蓦然亮了起来。
在杨樵阳台正下方的区域,一个人举着一块目测有两米见方的LED灯牌,上面亮起的炫彩字是:祝木头18岁生日快乐。
下方还画了一个Q版的圆圆的小人,小人戴着副眼镜,比了个“耶”。
杨樵看笑了,这是什么追星道具?那小人好丑啊,自己什么时候比过“耶”?
那灯牌又倏然灭掉了。
杨樵正想要不要下去看看时,楼下又亮了起来。
这次更加夸张了,两个人扯开一条至少七八米长的横幅软灯牌,上书:恭喜老婆金榜题名,风里雨里,云州等你,苟富贵,回来娶我们!
“……”杨樵既感动又好笑,别太离谱啊兄弟们!
横幅亮了足有半分钟,才熄灭。
杨樵的手机又收到了消息,这次不是邹冀了,而是薄韧。
韧:唧唧这个废柴,扯了扯横幅,现在两条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那横幅真的巨大,还盘了不少软灯管,有几十斤。
邹冀好委屈。
杨樵想让两人都明白自己此时的感动,便没有用文字,而是发了条语音过去,他说:“谢谢你们,最谢谢唧唧!你们太好了!我好感动啊!”
那边很快也回了条语音消息。
先是邹冀的声音:“老婆生日快乐!我爱你!”
而后是薄韧自然地接过去:“老婆生日快乐,祝贺你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我、我们永远爱你!”
邹冀立刻又接了一句:“等你早日回来娶我们啊……”
他只“啊”了一半,这条消息就结束了,想来是薄韧松开了“按下说话”的手指。
杨樵很快乐地回了句:“一定!我太爱你们了!一辈子都爱你们!”
“你真是抠门,话也不让我说完。”邹冀一边揉胳膊,一边赶蚊子,一边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
他俩十点多就来了,蹲在楼下调试灯牌和软灯牌,又等到十二点,已经喂了一个多钟头蚊子。
现在搞定了,可以收拾好东西打道回府,把物料都装在一辆小拖车里,薄韧拖着走,邹冀在后面不停吐槽。
薄韧点开最后一条语音消息,听到了杨樵笑着说,一辈子爱他们。
邹冀道:“听到没?木头老婆也说爱我了。让我问问他,最爱的是你还是我。”
薄韧拖着车前面走,头也不回道:“那还用问,肯定是我。”
邹冀道:“我就觉得是我。”
“不可能,就是我。”薄韧在这事上有着绝对的自信。
“等他去了北京,”邹冀道,“说不定会遇见更好的……呃,就有更好的兄弟了。”
薄韧笃定道:“他不会。”
他完全不担心杨樵会有新朋友,不管结交了什么样的朋友,那些人在杨樵心里,都不会越过他的次序。
除非……是交到了女朋友。那就是没办法的事了。
只要能在杨樵心里赢过全世界所有男的,他就很知足了。
第34章 甘来
即将去上大学,除了要准备基础行李,杨樵还要做另一项准备工作,那就是趁着这个暑假,成为大学生之前,去把近视矫正手术给做了。
手术做得还顺利,但他近视度数较高,医生也格外叮嘱了他,要更注意恢复期对眼睛的保护。
他当然很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清晰视力,回到家后严格遵守医嘱,术后一周坚决不看书,不玩手机,不看电视,也尽量不出门,防止夏天强烈紫外线对眼睛造成伤害。
但一个高中生这样在家待着,当然无聊得发闷,把个小木头要闷得长出小蘑菇来。
每天早上杨渔舟前脚上班走了,薄韧后脚就来敲他家的门,跑来陪杨樵解闷。
再过个把小时,赖床的邹冀醒了,也会从家里过来。
三个人就在杨樵家里斗地主,斗累了就聊天,吹牛,展望一下未来。
到中午,杨渔舟吃食堂,是不回来的。三个孩子轮流下厨,都不怎么挑剔,做出什么就吃什么,吃完午饭后,在客厅里铺好凉席,三人吹着空调,就地午睡。
直到很久以后,杨樵还经常会回味这个暑假,那是快乐的,明亮的,无忧无虑的,一去不回的,十八岁的夏天。
随着高考录取的进程,薄韧和邹冀也先后查询到了属于他们的结果。
薄韧顺利被京华电力大学的电气工程专业录取。
邹冀则考上了云州大学,专业是行政管理。
这两所学校的校址都在云州大学城,两校之间的距离,大约一千五百米……这对咸鱼兄弟在之后的四年里,又能继续亲密无间的哥俩好下去了。
这一天的上午,薄韧的通知书到了,他去高中学校领取。
邹冀独自来了杨樵家里,陪杨樵玩。
“今天感觉怎么样?”邹冀凑到杨樵面前,端详他的眼睛状况,之前他没这样做过,薄韧每天都来,而这事是薄韧的分内事,不归邹冀管。
杨樵说:“没事,今天就一周了,恢复差不多了。”
邹冀还盯着他的眼睛看,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说:“我以前都没注意,你这双眼确实长得好看,难怪饼干老是说,他最喜欢你的眼睛了。”
“……”杨樵有点尴尬。
他和邹冀已经很熟了,两人和对方的要好程度,也就仅次于和薄韧。可是他们还从来没有聊过……那一件事。
邹冀很贴心地从没提过,杨樵自己当然也不会主动去说。
“唉。”邹冀坐回了沙发上,凭空叹了一口气。
杨樵道:“怎么?”
“想起顾遥来,她真是神了。”邹冀道,“那年去河边露营,你还记得吗?她当时就提醒我,让我别去给你俩当电灯泡,我还以为她只是说笑话。她们女孩子的直觉,可真准啊。”
“……”杨樵更尴尬了。
其实他以前也有几次隐约感觉到,顾遥也当面调侃过他和薄韧,还不止一次。
邹冀手里拿着一副扑克牌,指头灵活地把牌切来切去,眼睛瞥一眼杨樵,又看的别的地方,明显是有话想说。
杨樵也不问,等他自己想好。
“嗯……”邹冀把扑克牌摞在沙发上,不太好意思直视杨樵,道,“你是……是喜欢男生的吗?”
杨樵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对。”
邹冀脸有点红,说:“我不是很懂,要是问了蠢问题,你千万别介意啊。”
杨樵道:“你问。”
“你……”邹冀道,“你不会看上我吧?”
杨樵一怔。
“你别多心啊,”邹冀忙说,“我是觉得应该不会,找你确认下比较保险。我们铁三角情比金坚,可万万不能内部搞起三角恋来。”
杨樵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话别人问,他也许会觉得被冒犯,男同只是一种取向,不意味着见到一个帅哥就会看上。但邹冀这么问就还好,杨樵觉得他实在是可爱极了。
“不会有三角恋,”杨樵道,“怎么会有那回事?饼干不喜欢男生的。”
这既是回答了邹冀的问题,也表明了他和薄韧之间仍是纯粹的友谊。
“唉……”邹冀又叹了一声。
他也不认为薄韧是男同,两人走在路上,遇到美女时候,薄韧的第一反应也是回头去看,这中刻在异性恋基因里的真实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实际上杨樵也没有刻板印象里男同的明显特质。拜一些大众向文娱作品所赐,高中生邹冀认为中的男同,也应该具备“娘娘腔”、“兰花指”之类的表象。
杨樵看起来和绝大多数男同学,没什么明显的不一样。
邹冀也是后知后觉才发现了,其实杨樵在女同学中的评价一直都很好,高一同班时,对有礼貌、爱干净的学霸杨樵,暗中抱有好感的女生,邹冀也知道有几个。但杨樵本人还真的是,从来就半点都不关注任何一位女同学。
认识这好几年中,杨樵好像也真的就只能看见薄韧一个人。
邹冀一向很有共情能力,内心柔软,情感很丰富,从发现这件事后,短暂吃惊了一下,之后就把这秘密藏在自己心里,还一直觉得杨樵怪可怜的。
“饼干还老是对你说那些肉麻话,”邹冀道,“你心里肯定很难过吧。”
“也没有……”杨樵不习惯表达自己的失望,条件反射就想否认,可话已经都说到这份上,这些心事他从来就无人诉说,顿了顿,还是说道,“谁说不是呢,我有很多次都真的很想打他。”
邹冀笑了起来,又道:“那,你准备怎么办啊?”
“不怎么办啊。”杨樵反问道,“你难道现在就不喜欢顾遥了吗?”
邹冀立时便心有灵犀地明白了,说:“唉,我也怪可怜的……我们就都顺其自然吧。”
杨樵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邹冀又想了一想,道:“其实薄韬哥要是还在……”
“别说,”杨樵忙阻止他道,“别说这事,我的眼睛真的不能哭啊。”
邹冀便住了嘴。
他和杨樵都很明白,没有说完的后半句是什么。
薄韬如果没出事,薄韧肩上也许就不必担起如此沉重的责任,那他和杨樵之间,也许还有发展出别样情感的机会。
去年何静娟在事发后,急出了应激性心脏病,已经一年了,她现在能回单位上班,但都还得随身带着硝酸甘油。
以前为了多赚点夜班费,她都做到了护士长,还主动要求给自己排夜班,现在她的身体就只能上普白班,也只能处理些简单常规的手续。
薄维文一夜白头,一蹶不振。
去岁秋冬里,有一段时间,他每天喝酒喝得很凶,酒精麻痹了神经,醉了以后,就能不想了。
有一天夜里不见了人,真的把何静娟和薄韧都吓坏了,报了警,又发动亲友帮忙到处找。最后是在南边的公墓里找到了人,薄维文就趴在薄韬的墓前睡着了,幸亏找到得及时,云州的冬天是能冻死人的。
好在那次之后,薄维文还是打起了精神,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生活不能停滞不前,始终还是要过下去,他慢慢把酒戒了,运输工作也重新做了起来,虽然生意不景气,赚得也有点,可有事情做,让自己忙起来,就不会闲着乱想。
另一边,薄韧从学校带回了通知书,先回了家一趟。
何静娟去上班了。薄维文没有出门,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着,当把小儿子的通知书真正拿到了手里,他才终于安心了。
“好,好好好。”薄维文反复看着通知书里那短短的两行字,脑海中想起了三年前,也曾有过相似的一幕,他淌下了眼泪,这泪水中,有对过去的缅怀,也有对未来的新希望。
“你哥最担心的就是你的学习,”薄维文笑着说,“他肯定也看见了,他也能放心了。”
薄韧沉默中也红了眼眶,说:“我来拍张照,发给我妈也看看。”
薄维文忙道:“应该的,我给你举着……来这边,这边亮堂。”
他走到客厅窗边,眼角还挂着泪,脸上努力笑着,他两手把通知书举在身前,示意薄韧拍照。
薄韧用手机拍下了这张照片,发给了妈妈。
很快收到了何静娟的回复:真好啊,否极泰来了,从今以后,咱们家就都是好日子。
从今以后,否极,泰来。
光阴如流水,生活在时间长河里载浮载沉,已过去的过去终将沉淀,缓缓而至的现在,萦绕几缕往昔的云烟,朝向那星垂野阔的未来。
春夏之交,迎来了劳动节小长假,变电检修二工区的薄韧薄师傅,被排了一号当天值班。
经过谨慎的精挑细选,综合了多方因素,在四月三十号傍晚,他打了个电话给何静娟。
他告诉敬爱的母亲大人一件人生大事:五月二号,他要带对象回家吃个饭。
电话那头的何静娟护士长:“……”
薄韧道:“二号晚上吧。他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晚饭状态会更好一点。”
何静娟又是一阵沉默。
薄韧道:“喂?信号不好吗?妈!妈妈!”
何静娟:“在呢。有点……有点紧张,我手心都出汗了。”
薄韧道:“你们都熟得不能再熟了,正月还一起吃过饭,你紧张什么?”
何静娟:“性质能一样吗?”
正月里热闹聚餐,杨樵还是儿子的“好兄弟”,刚过去两个多月,就变成了要上门的“儿媳妇”。
“别想那么多。”薄韧安慰道,“没事的,当和以前一样就行。我和他现在处着,也和以前也没太大区别。”
他这不算蒙骗妈妈。除了拉灯后,他的和杨樵其他时候相处,确实和以前也没什么不一样。
“我是不是得去买件新衣裳?”何静娟道,“满衣柜都找不出一件能见人的好衣裳。”
薄韧道:“都行都可以,给我爸也买一身吧,他才是整天乱穿,比我都像电工。”
旁边传来薄维文的声音:“我有衣裳!你研究生毕业典礼上,我专门买的那一身,只穿过一次,那身就很好。”
“哦。”薄韧道,“你怎么偷听我们打电话?”
何静娟道:“这么大事,我肯定得外放给你爸听啊。”
薄韧只得说:“我爸那身还不错,精神,就穿那身吧。”
何静娟问:“菜呢?有没有什么要求?我倒是记得他爱吃什么。”
“他好像是不吃芹菜和香菜,”薄维文再次插话道,“对吧?”
何静娟道:“是你儿子不吃,杨樵人家不挑食。”
薄维文道:“我等会儿就先订海鲜河鲜,不提前订就没好的了……螃蟹来点,再订个澳龙吧?上回老板说能给我个熟人价。”
“……”薄韧道,“我都还没吃过澳龙呢!”
他只得又对父母强调了一遍,不用太紧张,也不用过分铺张,家常饭菜就好。
“别把他当你们媳妇看,我们俩男的,没有嫁娶那一说。”薄韧感觉这事怎么比自己想想重要复杂很多,只是回家吃个饭啊,不至于如此,道,“其实也就是……咳,我们确定了关系,我带他回家去,对你们俩正式说一声的意思,没别的了。”
薄维文却道:“是不能办婚礼给外人看,咱们关上自己家门,该有的步骤也还是得有,不然怎么能算是要当一家人了啊?”
这……倒显得是薄韧不懂礼数了,他决定不插手了,由着父母安排。
挂掉电话后,他给父母转了两千块钱,让她买新衣服,也补贴当天其他排场的花销。
但是父母没有收,过了一天,这钱就自动退回给了他。
到了下班点,薄韧也没有走。
杨樵今晚回家陪杨渔舟夫妻俩吃饭去了,九点后才回新家,薄韧回去也是自己待着。
在薄韧读研期间,薄维文和何静娟买了套新房,面积不大,夫妻俩住起来更紧凑、合理些。
以前那套房子离供电公司比较近,薄韧现在自己住在那里。
原本薄维文是这么打算的,等薄韧找到女朋友,要结婚时,再把旧房好好装修一下,就能做婚房用。
两个月前,杨樵在朋友圈的突然出柜,打乱了薄维文的大计划。
薄维文和何静娟都是杨樵的微信好友,两人也都看到了那条出柜消息。
这真是平地惊雷。
夫妻两人在家里一合计,就推导出了“真相”。
已知,杨樵是“传说中的男同性恋”。
可得,杨樵喜欢男的,要找男的过日子。
那么,杨樵和薄韧从小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长大后都异地好几年了,还要天天打电话,每逢寒暑假还要一起出去旅游……
就连薄韧去年参加了工作,需要一辆代步车,也是杨樵大手一挥,送了。(此处薄韧有话说:是我要买车,他借钱给我!而且我都已经还清了!)
所以,是怎么个事,还用当事人自己说明吗?根本就不用了。
这其中的百转千回,缠绵悱恻,两个孩子是怎么偷偷摸摸过的这些年……
薄维文和何静娟当时就已经明白了95%。
杨樵今晚回家去陪父母吃饭,他也要和他的父母报备一下这件事。
比起早有准备的薄维文和何静娟,两个孩子终于明确了恋爱关系,对杨渔舟和赵晚晴来说,反而是更突然的消息。
早在多年前,杨樵就对父母先后否认过喜欢薄韧,后来两人也都没有再问过,其实都约摸感觉得到真相,可也都觉得这事只怕是未必会有好结果,便谁也不主动说破罢了。
“就是这样,我们在谈恋爱了。”杨樵道。
他也记得自己大言不惭地说过好几次,“薄韧只是我的好朋友”,“我一点都不喜欢薄韧”……当下发生了这种质的变化,他面对父母也十分不好意思。
赵晚晴和杨渔舟面面相觑,又都从对方眼里读到了同样的惊喜。
“这什么时候的事?”赵晚晴道,“你该早点说啊,我最近几次见到薄韧,还把他当你普通好朋友一样对待呢。”
杨渔舟也说:“就是啊,前几天我们在超市遇见薄维文,你妈还装模作样问人家,薄韧有没有女朋友啊?你俩都恋爱了,就该早点告诉我们,这搞得多尴尬啊。”
杨樵:“……”
赵晚晴和杨渔舟都看着他,确实是都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杨樵只得道,“昨天。”
第35章 刻痕
杨渔舟和赵晚晴都表现出了一种很想笑,又不太好意思真笑出来,只能绷着脸的“假正经”。
年轻子女和对象确定关系,刚刚才过去一天,就快进到了要互相见家长的阶段。这件事,从多数父母的角度来说,实在是难以评价。
但是他们的特殊情况在于,杨赵夫妻俩都很清楚,薄韧这小孩,本来就是杨樵在这世上最亲密的同龄人,没有之一。
更早在杨樵十四岁时,杨渔舟就已经很有先见之明,那时就窥见了两个男孩之间早就存在着的纯真情愫。
种种桎梏,最终竟是捱到二十六岁上,才终于踏出这一步,可想而知积蓄的情感必定如同火山喷发,得是爱得心无旁骛,不管不顾。
这都还能记得先知会父母一声,再带对方正式回家,已经算是两个孩子相当尊重家人的感受了。
最后还是杨渔舟中肯地点评了一句:“不错,很有效率。”
赵晚晴提议道:“哪天我们两家人一起吃个饭。”
“好……过一阵子吧。”杨樵觉得这也应该,但又觉得也许会没那么顺利,道,“我看看情况,再来安排。”
吃过饭,他要回高开区的新家。杨渔舟本想送他,他坚持自己叫网约车,父母便只送他到电梯里,和他挥手道别。
他决定回到云州生活,最直接的目的就是能随时陪伴父母,他独自住到了新家去,每周也会回来至少三两次,陪父母吃吃饭,说说话。
在他读大学之前,一家三口就已浮萍离散了十多年,大学期间,母亲赵晚晴得以迁居回了云州,然而紧接着毕业后三年,受疫情所困,他和父母三年中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去年他说要回云州来生活,父母为他的工作着想,还劝他不必如此,等“有空”时、“不忙”时回来就好,两地高铁来往是很方便的。
杨樵却深知世事无常,高铁是很方便,“有空”和“不忙”却极为不便,“有空”最是虚无缥缈的承诺,人只要还在生活,“不忙”就永远只是一个虚词。
他不能在有限的时间里,被动等待着俗事的开恩,让他能够“不忙”或“有空”,他必须主动做出取舍。而这也不只是为了父母,更多是为了自己。童年里缺失的天伦之乐,是他时至今日都不能放下的遗憾,在有生之年里,他想尽全力追回来。
走到小区门口,杨樵查看着网约车APP上的信息,他叫的那辆车,还有一百多米才到。
旁边一声短促鸣笛。
杨樵朝着声源看过去,笑了起来,随手取消了网约车。
说好九点多回家,薄韧却等得不耐烦,来这里蹲守杨樵了。
“给我五块钱,为了你,我才违约,要赔付给滴滴司机。”杨樵坐进副驾里,伸手要钱。
薄韧纳闷道:“怎么会五块?一般这种情况不都是赔三块吗?”
杨樵:“……”
他根本没看清楚金额,随便乱说的。
“你怎么不进去,”他跳过了这个话题,换了种新方式戏弄薄韧,道,“去我家坐坐吧?我爸还说有一阵子没见你了。”
薄韧当即也不管三块五块了,紧张地问:“你爸……都说我什么了?”
杨樵道:“没有什么,说改天两家人一起吃顿饭。”
两人并没有商量过,并没有与对方说,要把恋爱关系告知自己的家人。
双方只是默契地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薄韧对这种默契非常满意,也把父母要隆重招待杨樵作为自己“对象”初次上门的事,告诉了杨樵。
“……”杨樵顿时也紧张起来,说,“谁答应二号要你家吃饭了?”
薄韧道:“昨天晚上啊,我说过两天去我家吃饭,你说可以。”
很精确,二号去,还真就是过两天。
“什么!”杨樵道,“你是问我想不想吃你妈做的排骨,我怎么知道你是这个意思?”
薄韧道:“这有什么区别?去吃排骨和吃饭,不是一件事吗?排骨不是饭啊?看不起排骨啊?”
杨樵:“……”
薄韧点破了真相,道:“哦豁,你、紧、张、了。”
“没有。”杨樵想起更重要的问题,怀疑地问,“你就这么直接说了?你爸妈一点都没表示反对吗?”
他和薄韧的父母也很熟悉,在他的想象中,二位长辈多少会对薄韧找个男朋友这件事,做出一点激烈的反应……才对。
因此他才在赵晚晴提出两家人一起吃饭时,稍微犹豫了下。但这是属于他和薄韧的困难,不应该让杨渔舟和赵晚晴来烦恼。
他以为这“困难”,还需要慢慢来解决。
“你发的那条出柜朋友圈,”薄韧道,“又没屏蔽他们俩,他们早就知道了。”
杨樵道:“那是我出柜,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说呢?”薄韧道,“我爸妈认为你那是专门发给他俩看的,没准还是仅他俩可见。”
杨樵:“……”
薄韧道:“你发完那条,过了大概十来天,他俩把我叫回家。”
正月里,云州下了几场雪,薄韧过完春节就一直没有回家,突然被叫回去,他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何静娟和薄维文两脸愁苦地看了他半晌。
何静娟说:“我和你爸就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别的就……”
她找不着合适的表达方式。
薄维文接过话道:“就这么着吧,你自己乐意就行,杨樵挺好的,是你高攀了。”
杨樵:“……”
“看吧,”薄韧道,“我们一家人都很擅长自我调理,他俩在家消化完了这事,才把我叫回去,跟我谈。”
杨樵道:“然后呢,你怎么说的?就默认我出柜是为了你吗?”
“当然没有。”薄韧说,“我就实话实说的,我是喜欢你,还没谈恋爱,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也喜欢我。”
“……”杨樵道,“叔叔阿姨又怎么说的?”
提起这事,薄韧有点来气,道:“我爸当场泼我冷水,叫我不要想得太美,无凭无据怎么判断你喜欢我的。”
杨樵也道:“就是,无凭无据,就说我喜欢你。”
薄韧道:“那你也去和我妈掰头啊。”
何静娟当时就和薄维文争辩了起来。
“这怎么无凭无据了?”何静娟道,“杨樵从小就最喜欢薄韧了,在幼儿园小班里午睡,他每天都要和薄韧睡一张床。”
“他鞋带开了,满世界找薄韧给他系,老师给他系都不行。”
“薄韧爱吃的小蛋糕,他自己不吃,都要留给薄韧的。”
“我觉得薄韧感觉一点都没有错,他肯定是很喜欢薄韧的。”
“那是小班的事啊?”杨樵震惊道,“阿姨记性是不是太好了?”
“她记性就是很好,科室里医生巡床,问哪一床的情况,她从来不用专门看病历,每个都记得一清二楚。”薄韧道。
他的超强记忆力,多半是遗传自母亲了。
何静娟和薄维文争论不休,薄韧这个当事人反而被晾在了一旁。
“我妈慧眼,明确认定你就是喜欢我。”薄韧道,“我爸这人就不行,他说他如果是你,宁可喜欢邹冀,也不会喜欢我。”
杨樵说:“啊?又关邹冀什么事?”
薄韧无聊地说道:“我爸很喜欢邹冀的,觉得他特别励志,能吃苦,有眼力,嘴巴抹了蜜,他还不只是嘴甜,他是既会说话又会办事。不像我,我爸说我读书把人情世故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杨樵没有点评薄韧,而是道:“邹冀倒确实是这样……但他好不好,和我喜欢谁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薄韧道,“我爸就是太长时间没机会PUA我了,逮着机会就要损我一场。”
当是时,他还在另一个岗位轮岗,带教师傅是位很经典的老油条,连钟都不按时撞的坏和尚,但却很会说漂亮话。
薄韧看这种人不顺眼,对方看薄韧也不怎么样。“师徒”关系处得非常不好,薄韧到后面连话都懒得跟那人说,最后,“师父”在轮岗评语上,疯狂抹黑了薄韧。
薄维文在刚二十出头的时候,也曾短暂拥有过国企工人身份。时代浪潮中,他的国企家庭殉亡了,他也就此失去了为国家打螺丝的荣光,不得不开始了从货车司机起步,到个体户的坎坷生涯。
在他从那个年代带过来的固有认知里,新人就该对师父毕恭毕敬,要想学东西,就要勤恳拜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一套,他认为万古通用。
薄韧对他解释来龙去脉,他听了,也仿佛没听,坚持认为薄韧错的更多。
其实在前几年里,薄维文就已经开始接受新观念,也逐渐把自己那种打压式教育的坏习惯,基本上改掉了。
特别是薄韧上大学后,一路高歌猛进,要成绩有成绩,要奖学金有奖学金,可谓是所向披靡,保研,拿国奖,进电力龙头企业。
薄维文最推崇两类人,一是高学历,二是体制内。薄韧两项全中。
骄傲嘛,薄维文当然也是非常骄傲的,但是每个父亲,这甚至不能说是地图炮,可以说视野范围内无一例外,是每一个父亲,他们都会执着于给长大后的子女“挑刺”,仿佛不挑这刺,就会失去父亲的尊严——
随着年龄的此消彼长,权力和地位即将在家庭这个小单位中发生不可逆的更迭,这会给日渐衰老的父亲们带来严重的多重危机感。“挑刺”,本质上是一种内心失衡的应激反应。
从他今晚在电话里的表现,接待杨樵上门,他又要穿最好的衣服,又去买螃蟹买澳龙,说明他内心早就认同何静娟的话,也同意了,杨樵就是喜欢薄韧,两个人在一起是佳偶天成。
但这并没耽误他当时一定要损一损薄韧,那种小而“坏”的心思。
他是说者无心,只图一时爽快。哪里料到薄韧那天是真被这种假设气到了。
杨樵觉得这真是无聊,道:“你还真吃邹冀的醋吗?”
“怎么不吃?”薄韧道,“这你真要反省反省,这几年你是不是越来越偏心他了?待他比待我都好多,你们俩还经常背着我说悄悄话。”
“都被你发现了,还叫背着你吗?”杨樵道,“你把这话跟邹冀说说,看他会不会笑掉大牙。”
薄韧很想知道一件事,借机问道:“他怎么知道你喜欢我的?这不是我和你的事吗,为什么你能告诉他,却不向我表白?”
“邹冀慧眼,自己看出来的,我没说。”杨樵道,“你不是也没向我表白过?”
“我……”薄韧道,“我暗恋你啊,表白了,那还叫暗恋吗?”
“哦,这样啊。”杨樵道,“那你接着暗恋吧,我现在马上忘了昨天和前天的事,也不会记得你喜欢我,你就好好暗恋我吧。”
薄韧道:“这还能忘了的?”
杨樵已经“忘”了,做出迷茫的表情,说:“刚才我们在聊什么?哦对,邹冀!邹唧唧他真的很励志啊!”
“……”薄韧感觉自己是斗不过他,道,“你怎么这样?”
杨樵这时注意到窗外的道路好似不太对,说:“这是去哪?不是回我家的路吧?”
薄韧把车开回了他自己家。
他们两个人都很熟悉的那个家,那套位于二十四楼,薄韧家的旧房子。
薄韧把车在楼下车位停好。
杨樵有点迟疑。这里现在是完全独属于薄韧一个人的领地。真正发生过关系后,对于侵入对方领域或反过来被侵入,产生了从前没有过的禁忌感。
“走啊,不敢上去了?”薄韧明显也有同样的感觉,挑衅道,“你都不记得昨天前天发生过什么了,那你紧张什么?”
杨樵道:“我没有紧张。”
薄韧道:“那还不下车?”
杨樵跟着薄韧进了单元门里,他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从楼道入口到进入电梯,都恍惚有种穿越回过去的既视感。
这个地方,他从小到大来过太多次。只是大学后在云州的时间少了,才来得也少了。
薄韧拿钥匙开那扇陈旧的防盗门,他也想起了很多回忆,一边拧开锁,一边回头看杨樵。
两人对上视线,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家里也没怎么变样,还是那些老家具,薄韧一家人都很爱惜东西,用了很多年的家具和家电,保护得都非常好,从外观上看,和他们小时候几乎都没区别。
“这两道印子是你划的。”杨樵指着客厅木门一侧的两道划痕。
那是他俩九岁的时候,想要比身高,薄韧没找到尺子,就站在门边比划了下头顶的高度,而后用小刀在门上分别刻了两下,代表着两人的身高,是想做个下次对比的记号。
刚划好,就被何静娟逮到了,薄韧还挨了顿骂,是以到现在,记号也只刻下了那两道。
杨樵说:“我那时候比你还高呢,高的这一道,是我的。”
“不对,”薄韧说,“高的是我吧?”
杨樵据理力争道:“是我,你这小饼干,十四五岁才开始长个子。”
“好吧,你高。”薄韧确实有点不记得了,站在杨樵旁边看那两道划痕,道,“九岁的事都记得,那昨天前天的事,记起来了没有?”
杨樵装傻装得非常自然,道:“什么事?不记得有什么事了。”
“今天再来一遍也是一样。”薄韧把杨樵推得背抵在那扇木门上。
两人呼吸交错,气氛一瞬间火热了起来。
杨樵的视线越过薄韧,看向后面那熟悉的客厅,各色摆设,全都是从前熟悉的样子。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两人回到了过去的错觉。
“你是主动把嘴巴嘟起来呢?”薄韧在开着灯的情况下,有点害羞,脸和耳朵通红,语气却很强硬,说,“还是更喜欢我强吻你呢?”
杨樵嘲讽道:“没见过谁强吻别人,还要提前问一问。”
“……”薄韧伸手捏着杨樵的脸,要吻上去。
杨樵做戏做全套了,很惊讶地躲开,说:“你不是我的竹马吗?竹马能做这种事吗?”
薄韧道:“对啊,我们这里的竹马,就是每天都要亲嘴的关系。”
杨樵道:“真的假的……”
薄韧吻了上来。
杨樵那如簧巧舌迅速变得缠绵,接纳了薄韧深入的亲吻。
薄韧的左手捏着杨樵的下巴让他把脸抬起来。
右手摸到了门框上,九岁那年的两道刻痕,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了数下。
第36章 婚房
几天后,薄韧和杨樵一起去找邹冀玩。
二号那天,杨樵已经被薄韧带回家里,正式吃过了饭。其后双方家长也互通有无,确认两家喜结连理,从此就成了姻亲关系。
这个小长假,薄韧值了一天班,又花了一天带杨樵回家吃饭,其后两人就关门宅在薄韧家的旧房子里。
两人四月末那天夜里,各买了一盒的那东西,很快全用完了,薄韧不得不为此穿上衣服,出了趟门,紧急补货了两盒。
立夏日,是个很好的天气,外面万丈阳光,家里窗帘却几天都没打开。
杨樵快被电麻了。深深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薄韧的电力仍然十分充沛,但杨樵叫停,说想出去走走,他也没什么意见。
夙愿达成,怎么都行,怎么都很开心。
杨樵还是第一次到邹冀的驿站里来。
邹老板正在指导新招聘的员工怎么高效快捷地分拣快件,并示范了如何码放包裹,能既稳当,还好抽取。
新员工是位反应不太快的中年妇女,邹冀对她说了好几遍同样的话,大姐才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邹冀显然对此见怪不怪,倒是半点不着急,非常有耐心。
快递站点不太好招人,很多员工来了都只做很短的时间,这工作没什么技术难度,只需要熟练,偏偏员工总是刚刚才熟练,就不干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云州当地服务行业的薪资水平很低,这类工作对多数打零工的人来说,也不太值得珍惜。
邹冀已经算很大方的站点老板了,从不压薪或拖欠,却也只能把在其他站点做两个月离职的员工,留到三个月才走,而已。
邹冀看见了薄韧和杨樵,满面笑容地说了句:“等我一会儿!”
很快却又眉头一皱,挥手赶他俩出去:“你俩别站这儿,去外头等我!别人要取件,你俩跟这儿挡着路。”
薄韧和杨樵只好走到了外面,站在树下躲太阳,阳光灿烂,风也温热,很有夏天到来的氛围。
“无论如何,今天都别让邹冀喝酒。”杨樵提醒道,“我真怕了他喝酒,每次喝完都说睡就睡,我真不想抬他。”
“稍微喝一点也没什么,”薄韧忽然喜气洋洋,满面春风,说,“我们两个都这样了,他还单身狗,也让他喝杯喜酒沾沾喜气吧。”
杨樵瞥了薄韧一眼,说:“那你提前找根杠杆,我今天绝对没有帮你抬他的力气。”
别说抬动一百四十多斤的邹冀,他现在想喝水,端起杯子,手都有点发抖。
非要形容的话,他感觉自己像是聊斋故事里,即将被妖孽吸干阳气的书生,倒霉,但也活该。谁叫自己好色。
薄韧是个容易害羞的妖孽,闻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脸颊又有点发烫,这几天是过分了一点。
电量产能过剩的情况,确实也是客观存在,不好解决啊。为今之计,只能加大劝说木头总好好健身的力度。
邹冀每次和朋友们约饭,都会主动带酒,又菜又爱喝,酒量完全不行,一喝就上头,知道朋友们爱他,不会不管他,随地躺下就要睡,睡十几个小时不在话下。
但其他时间里,他每天早上六点半就起床开始工作,在做驿站的同时,他今年起还代理了本地自来水厂生产的桶装水,早上常常是桶装水的卸货时间,他同送水工人们一起,把17.8L的水一桶一桶地卸装、清点。
等搞完桶装水,各家快递送件员,也该上门了。快递站点开到夜里九点半,邹冀会从夜八点开始,挨个将几个站点的余件都检查一遍。真正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青年邹冀表现出了青春期时不甚明显的一个特质,当时也确实没机会表现出来,他在个体创业上天赋异禀,比普通人精力旺盛得多,每天身体如此忙碌的同时,还能八面玲珑地维护多方人际关系。
他不但和几个驿站所在的社区关系都很好,居民们普遍很喜欢他,甚至社区里也会给他的站点提供一些便利。
桶装水仅靠零售给居民,显然利润微薄,也丝毫不具有市场竞争性。能形成真正稳定供需关系的,是常年都有大量饮用水需求的机关和企事业单位。邹冀长袖善舞,把这方面的关系维护得非常好。
等到邹冀忙完了手头的事,要和朋友们去吃饭,去把旧T恤旧仔裤一换,摇身一变,又是意气风发的靓仔一枚,和刚才蹲在库房里的模样,判若两男。
三人一起朝这小区外走去,路上还遇到邻居们和邹冀打招呼,其中有位年轻女孩,骑着电瓶车带了只小狗,还特意停下,和邹冀多说了几句家常话,邹冀也逗了逗那小狗。
看女孩的神态和语气,明摆着对邹冀是有那么一点好感。
邹冀一直都很讨人喜欢,现在经济条件也稳定了,真想恋爱结婚,肯定不是太困难。他主动选择了单身,并且会遥遥无期地单下去。
“哼!”饭店包厢里,只有自己人了,邹冀一拍桌,做作地冷笑一声,道,“我看出来了,现在就剩下我一个处男了!”
薄韧刚才还拿那带狗的女孩调侃邹冀,这下绷不住,他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对啊,”杨樵也有一点不好意思,但他外在很稳定,反而笑了出来,说,“就剩下你了。”
邹冀继续做作地悲伤,说:“现在如果僵尸入侵云州,只有我能贡献童子尿,为云州人民驱散邪祟了。”
杨樵被逗笑了,眼睛觑着薄韧。
“你们俩就是一拨的,”薄韧后知后觉道,“你们背地里老是凑一起说悄悄话,是不是都在聊我?”
杨樵只是笑,没有否认或承认。
邹冀打趣道:“少自作多情,我和老婆能聊的话题多了,上到国际形势,下到AI前景,你有什么好聊的?一个小电工。”
时隔多年,薄韧第一次可以名正言顺地强调所有权:“是我的老婆。”
邹冀还如过去一般开玩笑:“是大家的老婆。”
薄韧道:“我的。”
“大家的!”邹冀看向杨樵,说,“老婆,你自己说。”
“别问我。”杨樵早不是过去遭遇这玩笑时只能无奈笑笑的小木头,道,“我不参与这话题,这和我根本没关系。”
本来嘛,他被叫“老婆”的时候,不管是薄韧还是邹冀,还有其他也跟着开玩笑的朋友们,从来就没人问过他本人的意见。
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有没有被这个称呼无数次牵动到隐秘的情感,多年来无人知晓,也几乎无人在意。
“说得好。”邹冀愣了下,很快明白了,拊掌笑道,“其实大家叫我唧唧的时候,也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薄韧道,“那你们叫我小饼干……”
“你就是小饼干,”杨樵道,“我看你接受得很好,还很享受呢。”
薄韧在高中后,日渐高大帅气,缺什么才怕被说什么,他心理上逐渐就完全不抵触“小饼干”黑历史的存在了,偶尔还会自称“我这块小饼干”如何如何。
参加工作后,他在基层被捶打了好几个月,更是直接把网名改成了“我算哪块小饼干”,很好很贴切地表达了他无奈自嘲的心情。
薄韧说:“好吧。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背地里到底聊过我什么?”
杨樵和邹冀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薄韧道:“到底是什么?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真想知道啊?”邹冀道,又看了眼杨樵。
杨樵点了下头,表示可以随便说,想说什么说什么。
邹冀才道:“上次我们单独聊起你,木头说等你结婚的时候,他要给你买套房。”
“……”薄韧震惊地看着杨樵。
杨樵也怔了下,没想到邹冀一开口就说这件事。
“是有这么一说。”杨樵解释道,“主要是薄叔叔给你准备的婚房太旧了,等真有了嫂子,让嫂子跟你住旧房子,不合适。”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
搞得薄韧十分莫名其妙。
薄韧道:“哪来的嫂子?你从哪看出我有结婚的意思?”
杨樵没有回答,做了个没有意义的耸肩姿势。
邹冀道:“你不是直男吗?直男有了稳定工作,考虑结婚,这就很正常啊。”
“对。”杨樵点了点头,道,“是这样的,很正常。”
薄韧看看他,又看看邹冀,道:“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在欺负我?”
邹冀无辜道:“哪有啊?没有的事。”
杨樵又笑了起来,却斜睨着薄韧,说:“我就是欺负你,你敢不乐意吗?”
薄韧没了脾气,只得道:“不敢,你随便欺负我吧。”
时至今日,两人在打嘴仗这事上,已经完全易了位。
薄韧又很好奇,追问道,“我是哪做错惹到你了?你提醒我一下。”
杨樵道:“自己想去吧,要不你就求求我。不过你求了我也不一定说,看心情。”
薄韧一时间完全想不起来。
他和杨樵从来没有真正吵过架,也不记得自己近期做过什么事,惹得杨樵不高兴。
事实上杨樵现在对他也只是嘴上不饶人,本质上脾气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好,任他揉圆搓扁的,也不会真对他生气。就是口齿过于凌厉了。
修了新闻学法学双学位,很可能就是为了害我。薄韧郁闷地想。
三人不再聊这事,又在饭桌聊起别的趣事。
过了会儿,杨樵接到一个电话,对两人做了个手势,出去接了。
包房里只剩下薄韧和邹冀。
薄韧还没忘了刚才的事,道:“到底为什么会说起要给我买婚房?”
“要被你蠢死了。”邹冀还是好心肠,提醒道,“相亲,相亲啊!”
相亲?
薄韧想起上次他无事生非,是为了那个突然跑来云州和杨樵“相亲”的研三男生。
可是那事已经彻底过去了吧?杨樵会这么在意一个路人小男孩?
“就去年你刚毕业的时候。”邹冀着急道,“你什么脑子,居然还是研究生,国网怎么什么人都要?”
薄韧脑门上“叮”一声,终于想起来了。
他去年毕业,考进了国网,还在实习期,长辈亲友们就张罗着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杨樵从北京回云州看父母,自然少不了和朋友们日常聚餐,就像今天这样。
那阵子薄韧正打算买辆代步车,看来看去,高不成低不就,看上的超预算,买得起的又不喜欢。
刚巧那天邹冀要还杨樵的钱,他盘驿站的时候差一点,杨樵转给他十个,他当时也刚赚到,丝毫不耽搁,立即就要还给杨樵。
饭桌上杨樵没有说什么。
吃过饭后,三人散了,薄韧刚到家,就收到了杨樵的转账,杨樵把邹冀刚还给他的钱,又转给了薄韧,附带信息说借给他买车。
这么多年关系,薄韧想了想,就也没客气。
他提车后没几天,有个本家亲戚介绍了一个同在电网工作的女孩给他,他推脱了几次,最后和那女孩在单位门口聊了几句,坦白说清楚,自己早就心有所属,此事就算结束了。
那女孩要打车离开,薄韧问她去哪儿,正好顺路,就捎带送她到目的地去。
偏偏就那么寸,他停车,那女孩下车,被何静娟的妹妹、他的亲小姨遇见了。
小姨人是很好的人,就是爱传闲话,先和何静娟说了,又没忍住在家族群里说了,一传十十传百,云州屁大点地方,“薄韧开新车带着女朋友兜风去了”,很快也传到了邹冀和杨樵的耳朵里。
薄韧记得那不久后,邹冀曾当面问过他,他还对邹冀解释明白了。
而那时杨樵已经回北京好几天了。
从始至终,直到现在,杨樵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你那时候刚进电网还挺忙,我们俩没事就一起玩。”邹冀道,“他真说过等你结婚,要给你买套房。”
“……”薄韧有点生气,是一种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郁闷,说,“我就是真结婚,也不用他给我买房。他……他是散财童子吗?”
“不是,他不是那个意思。”邹冀想了想,既然杨樵同意他随便说话,他就还是如实说了出来,“木头当时跟我说,想到你要和你老婆在你家那旧房子结婚、生活,他觉得他肯定要疯了,有可能发疯去把那房子给烧了,还不如给你买套新的。”
第37章 芒种
说出要去烧房子这种反常的疯话,无疑是杨樵很鲜见的一面。
他是较为安静的人,很少用激越的方式表达情绪。
他离开云州,出去上大学以前,薄韧和他无分你我,每时每刻都在一起,他心绪不那么稳定的情形,十几年中,薄韧也只见过几次。
年代久远的有,刚上小学的时候,他们这对幼儿园里就已情深意笃的小哥俩,又被缘分推进了同个小学和同个班级。
放学后仍然没人来接杨樵,他像幼儿园时期一样,一次又一次被薄韧带回了家。
七岁的他有了更多的想法,也能更清楚地说明白自己的内心,他第一次非常崩溃地,对薄韧倾诉那尚且幼稚的苦闷,孤独,和对人生的疑问。
他真的很讨厌爸爸每天都不能按时回家,讨厌妈妈去南方生活就像是抛弃了他,甚至讨厌外公外婆,为什么他们要生病呢?
一群大人为了解决问题做出了或主动或被动的选择,造成的结果却要让他来承担,凭什么啊?为什么他只能接受这些?
明明是互相都深爱着对方的家人。这是不是说明,爱是不能给人带来幸福的?
薄韧完全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甚至不能完全明白杨樵在说什么。
那时他关于“爱”的烦恼,只是他的父母偶尔会有点“偏心”。他最爱他的好朋友杨樵了,也是因为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杨樵就只专注地爱他一个。
那次杨樵的内心倾诉,给薄韧留下最深刻也最直观的影响就是,他意识到不应该只要杨樵爱他,他也应该更爱护杨樵,杨樵经常给他带来幸福,他也应该投桃报李,让杨樵体会到同样的幸福和快乐。
七岁的他们已从彼此身上,开始笨拙的学习,怎么爱,以及怎么被爱。
还有一次杨樵情绪失控,彼时他们已上了初中,薄韧课间在楼道里玩闹着踢足球,避让同学的时候不小心滚下了楼梯,摔到了腿,不幸骨折了。
校医处理了一下,因为知道情况不严重,但刚好可以当做反面教材,便随口吓唬这三天两头受点小伤的淘气小男孩:说了多少次要注意安全,这次很可能要打钢板,别说再踢球,没准就瘸了。
薄韧差点就要吓哭了,最终没哭的原因,是他旁边的杨樵哇一声大哭起来,抓住校医就开始求人家,一定要救救薄韧啊!还差点要给校医跪下。
薄韧的眼泪生生给逼退了回去,只能连声说我不疼、我没事、别害怕的话,来安慰杨樵。
结果是石膏都不用打,休养了不到两个月就又能活蹦乱跳地踢球了。
到高中,杨樵也有过几次不寻常的激烈反应。
例如高二5月20日那一天,声控灯忽明忽暗的楼道里。
再例如,薄韬哥离开后,那一段所有人都很艰难的日子里。
……
总体来说,杨樵一贯是有着比同龄人要平和很多的性格。
上了大学后,知识摄取得越多,他的情绪也变得更稳定。
文科学霸和理工科学霸在这方面有着很明显的不同,文科学霸们本人心性的成长速度,和读书的厚度,一般都会成正比。
大一入学不久,杨樵被他们学校设置的双学位实验班录取,开始了新闻学和法学同步双修的学习历程。
薄韧每一天都要给他打电话,两人一天中微信聊天的次数,都统计不过来,随时随地会聊上几句。
薄韧随手拍了朵校园里的花,杨樵刚去剪了新发型,食堂打饭阿姨眼花多给了薄韧一条鸡腿,夜晚睡前杨樵透过寝室窗户看到了满天星河。
两个人生活里发生了什么芝麻大的小事,都在第一时间要分享给对方。
小时候科学课上,老师教他们用两个一次性杯子,穿一根线,制作一个传声筒。原理是声音可以通过介质的振动来传播。
相隔几百里的距离,两人手里仍像握着从小时至今都在用的传声筒。原理是爱与思念可以通过每一次分享,在彼此间传递,流动。
这样密集的联系,每到节假日里见了面,杨樵的变化还是让薄韧屡屡震惊无比。
知识面的丰富,表达能力的增强,这些内在都还需要时间来慢慢表现,薄韧今后还有的是机会仔细感受。
首先对他造成冲击的是杨樵越来越出众的外表。
不像是去北京上学了,倒像是去了什么素人大改造的节目里,经过了数次爆改,每一次节假日里见面,在外形和气质上,杨樵都会发生一点变化。
脸还是那张脸,身高身材也没有明显区别,发型是有所调整,只是穿着男大中较为流行却也很普通的衣服,但就是变得越来越好看。
大一寒假里,薄韧到北京玩了几天。
他这学期拿到了一等奖学金,薄维文和何静娟也都很支持他出去走走看看,都说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云州太小了,在云州读了大学,也要看看外面的世界。
杨樵学校也已放了假,同寝室的同学们都回家了,宿管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那么严格,男生们没那么讲究,他就带薄韧住在自己的寝室里。
白天,两人在冬日的北京城里闲逛。晚上,温暖的寝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学期的分别没有给他们造成任何的隔阂,他们像以前一样谈天说地,聊这个学期各自的学习和成长,也聊过去,还聊将来。
电气工程是一个非常辛苦的专业,专业课多,还都很难,电气理论和高中的基础知识之间,有着不可逾越之壁。
刚开学那个月,薄韧班里就有同学退了学,后面也一直还有人在想法设法,要转专业。
“那你呢?”杨樵和薄韧躺在相邻的两张床上,头顶着头,两人夜聊,杨樵只开了自己床头的台灯,问薄韧道,“你感觉你的专业怎么样?”
“我成绩还可以……”薄韧说着,有点难得的骄傲,说,“不是还可以,是很好,我是我们专业第一名。”
“谁问你成绩了啊,是知道我考不到第一名了,故意的吗?”杨樵笑了起来。
进入了top3院校,周遭全是学霸,杨樵显然已经无法再像高中阶段一样去角逐年级第一或第二了。
薄韧把头仰了起来,想看到杨樵,却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他头发很黑,睡前洗了澡,此时还有着很淡的洗发水味道,是一种木质香。
“你都双学位实验班了,”薄韧道,“就别嘲笑我了吧。”
“没有嘲笑你。”杨樵道,“我是问你,你喜不喜欢你的专业?”
“……”薄韧想了会儿,才道,“我不知道。”
还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从报志愿到现在,第一次有人这样问他。
杨樵那时也没有问过。
但杨樵下一句话,解答了为何在此时,会有此一问。
“我报志愿的时候,”杨樵道,“还不知道新闻学到底是干什么的,都分不清楚新闻学和传播学,我们家杨工指导我的时候头头是道,但是我猜他可能也没那么清楚,他应该也以为新闻、传播是一回事。”
薄韧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在报志愿时都只考虑的分数和院校,对于未来,对于自己真正的喜好,都是一团朦胧。
“那,”薄韧道,“你现在喜欢你的专业了吗?”
“我喜欢。”杨樵快乐地回答了他,“我觉得很有意思,世界上的每一件事都可以是新闻,每一个人都可以是新闻当事人,以前我总觉得世界是台机器,每个人都是机器上的螺丝钉,是机器的配件。现在我觉得,世界是所有人的舞台,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主角。”
薄韧:“……哦。”
杨樵道:“哦?”
薄韧坦白道:“我没听懂。”
杨樵笑了起来,他伸手想揪一下薄韧的头发,但薄韧本就仰头在看他,他手一伸过去,就被薄韧抓住了。
两人都沉默了。
薄韧没有放开杨樵的手,现在突兀地放开,是很不自然的。
他索性掰着杨樵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把玩。
杨樵:“……”
杨樵也没有把手抽回来,他也觉得那样太不自然了。却不由得心跳变得很快。
“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这专业。”薄韧道。
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杨樵的指甲,看他的指甲盖被自己捏得轻微充血,再松开,那圆润的指甲盖变回了粉白色。
杨樵完全没有任何反应,随便薄韧任意施为。
薄韧说:“我是拼命学习,才考了第一名。因为我很害怕会让我爸妈失望。”
杨樵的手指倏然间就用了力,不允许薄韧继续捏它。
“疼吗?”薄韧道,“我没用力啊。”
杨樵道:“不,不疼。”
薄韧端详他的指甲,说:“你得好好吃饭,月牙只剩这么一点了。”
杨樵道:“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饭。”
“那怎么还瘦了?”薄韧道,“九月初送你坐火车来北京,你脸还圆圆的,现在都尖下巴了。”
“你才是蛇精脸。”杨樵终于忍不住,把手抽了回来,他不喜欢薄韧点评他的长相,他回击道,“早想说了,你在哪剪的头发,丑死了。”
“?”薄韧当即不忿道,“怎么丑了?我平时都去路边小理发店,剪五块钱的头,这是为了来北京跟你玩,邹冀带我去了那种沙龙店,他还有卡,这头也花了三十五呢。”
杨樵:“……”
薄韧支棱起脑袋来,道:“你再好好看看,重新评价,这丑吗?我妈都说我帅呆了。”
杨樵看了他一眼,确实很帅,口是心非地说:“丑啊,我们学校的流浪狗给你啃一啃,都比这好看。”
薄韧大受打击,摸了摸自己三十五块的昂贵发型,怀疑这是不是真的,很快他发现杨樵低了头,正在偷笑。
“好啊,你这学新闻,都学会骗人了!”薄韧敏捷地起身,一下便越过两床之间隔着的围栏,到了杨樵的床上去,低头就作势要啃杨樵的头发。
杨樵大惊道:“干什么!你干什么!”
薄韧只是来闹着玩,真把杨樵按住闹起来了,忽然意识到这真是作茧自缚啊。
他半张脸还埋在杨樵的发间,不动了。
杨樵也不动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片刻。
“你根本不是想当电工师傅,”杨樵生硬地开玩笑道,“你是想当Tony老师。”
他来打破了这沉默,薄韧哪里还顾得上去想这笑话硬不硬,只觉心头大石瞬间卸下。
薄韧顺势撒手,躺在了杨樵旁边,说:“不闹你了。”
杨樵也不敢侧过脸来,寝室单人床太窄了,道:“你回那边去。”
“一会儿就回去。”薄韧心里又很喜欢这片刻的亲密。
他看着杨樵的时候,心里有很多喷薄的亲近欲望,想亲亲杨樵,也想抱住杨樵,但很少会联想到与性有关的情节,仍然只是有一份很本真的喜欢。
那杨樵呢?杨樵的脑子里,会有那些事吗?
两人安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过了会儿,薄韧问道:“你有喜欢的女孩了吗?”
“……”杨樵心一沉,道,“是、是不是你有了?”
薄韧道:“我没有。”
“我也没有。”杨樵松了口气,又提醒他道,“假如你有了,要第一个告诉我。”
薄韧“嗯”了声,又道:“我总觉得……我好像很难喜欢上谁了。”
“为什么?”杨樵道。
“不知道。”薄韧随口答了,他只是觉得自己很难喜欢上杨樵以外的谁了。
今夜他忽然非常好奇,很想知道杨樵对于性的看法,他凑近了些,问:“你知道那种事……就那种事,是怎么做的吗?”
杨樵把脸扭到另一边去,落在薄韧眼里就只有他通红的耳朵。
他说:“你别和我聊这个。”
“我就是问问。”薄韧道,“我看片子,感觉也就那样。”
杨樵:“……哦。”
薄韧说:“你呢?是什么感觉?”
“就那种感觉吧。”杨樵撒谎道,“还能是什么,有点费纸。”
薄韧笑了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又说:“我还……我无意中看到过男的和男的那种,你看过吗?”
杨樵简直头发都要竖起来,道:“你别说了行不行。”
“忘了,你讨厌那种……”薄韧有点沮丧,为了表示自己也一样,说,“我看了也觉得有点、有点恶心,半夜起来吐了好几次,我妈还以为我吃坏肚子了。”
“……”杨樵也笑了一声,道,“正常男的肯定都是这样的。”
薄韧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伸手抱住了杨樵。
杨樵难过得快疯了。
薄韧也是一样,只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有爱情了!
“老婆,”他对杨樵说,“你要是有女朋友了,也要第一个告诉我。”
第38章 火车
杨樵是不可能有女朋友了。
还因为和薄韧的高频联系,打电话发微信还不够,两人时常还会视频聊天。不少同学曾在他手机里看到过薄韧的实时影像。
于是私下里有了一个传说:在杨樵的家乡云州,杨樵有一个……留守男友。
这个传闻,杨樵自己也隐约觉察到了,但是没有人到他面前来说,他就只当做不知情,不承认也不否认,也足够表明态度了。
他已离开了云州,不会给杨渔舟带来舆论上的负担,他不想再那么辛苦地遮掩真实的自我,在这个离谱传闻后,他就此默认了,自己就是一个男同性恋。
顶尖高校的学生们往往更有未来成为社会精英的自觉,多数人对性少数群体的偏见不多,即使存在有偏见的那部分人,也会因为知道这很不合时宜,为了表明自己尊重政治正确,也会把那落后于时代的糟粕观点隐藏得很好。
杨樵的“留守男友”,薄韧本人,也不想谈恋爱,甚至在大学里,他都没有结交到任何一个女生朋友。
电气工程专业的女同学是很少的,京华电力大学是一所标准理工科院校,而云州这座城市的发展前景也不被看好,理所当然的,生源里男女比例比一线城市的理工科院校,更虐了几分。
不夸张地说,祖上传下来,它就是一座“和尚庙”。
数量本就不多的女同学们,只要有心展开校园恋爱的,都会很快就有了男朋友,只专注学习的那部分女生,人家也不在这帮和尚里择偶。
薄韧班里的多数男生们,苦于现状,脱单无门,只能都跑去隔壁云州大学,试图招蜂引蝶一番。毕竟综合类大学里的女生数量还是比较多的。
但这造成的结果就是,每当薄韧去云州大学找邹冀玩,邹冀都会遭到他的男同学们群殴——
邹唧唧,你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吗?少带你的大帅哥朋友来我们学校!
因为邹冀自己就已经很高很帅了,平日里吸引了不少女同学的关注,相当拉仇恨。
好在他明确表示了自己有白月光女神,相当于立好了一块贞节牌坊。这有效降低了男生们对他的嫉妒。
但是更高更帅更强的薄韧一来,云州大学的普男们两眼一黑,又不好对外校帅哥动手动脚,也不找找自己的原因,悉数把找不到女朋友的怒火发泄在邹冀这里。
还好邹冀属实有点钞能力,男生们的嫉妒心被他无限量供应奶茶,一一公关掉了。
邹冀在云州大学读书,真正是如鱼得水,离家又近,离好朋友薄韧更近。
亲人和好友都在身边,他又不追求成绩和奖学金,六十分万万岁。自然每天都过得开心又快乐。
只除了偶尔想起自己那无处降落的爱情,会悄悄悲伤一下,可很快就又有好玩的事出现,他便能把没结果的爱情暂时忘了。
云州男青年中没心没肺第一人,非他莫属。
当然他对朋友们的事还是很关心的,知道杨樵对薄韧的别样情感后,也经常会有在两人之间承担起一些既定责任的自觉。
薄韧走在大学校园里,无疑是会令人眼前一亮的存在,女生、男生,甚至教职工都会多看他几眼。不然云州大学的男同学们,也不嫉妒得一天到晚吨吨吨喝奶茶来解忧了。
自然的,也会有对薄韧感兴趣的女同学出现。只不过,都被薄韧刻意释放出的孤寡气质所劝退了。
邹冀之前只是好奇薄韧怎么没有桃花运,直到亲眼见到了才明白。
他俩正在一起玩,有女同学给薄韧发微信,说学校话剧团有表演,想约他一起去看。
邹冀把脖子伸长了去看,想知道薄韧要怎么回复。
薄韧那表情都不带思考的,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对待女生了-
有那时间不能多做几道题吗?-
你看你电机学才考了几分?
邹冀:“……”
“我说你怎么交不到女朋友,”邹冀试探道,“这么大爹味,有女生理你才怪。”
“不要出去乱说。”薄韧提醒他,这被传出去对当事女生也很不好,他又说,“我不想交女朋友……没有那么多时间。”
他的理由也算站得住脚。
进了大学后,他比在高三时还更用功,刚大一,就已经学出了备战考研的气势。
日常的八成精力都被他用在学习上。剩下两成,除了少量用来维持基本生存,其他的,就全都用在了每天和杨樵打电话、发微信、分享生活。
此时已是大一下的春天,这个周末,杨樵说准备回趟云州。
薄韧这几天肉眼可见地开心无比,还有三四天,他就很明显地捯饬起自己来,今天借了邹冀沙龙卡去剪头发(给了邹冀三十五块),又从奖学金里大方地挪出一百五十块钱,买了今年的第一身新衣服。
结果临到头,杨樵学校里又有点事,这周末回不来了。
邹冀眼看着薄韧头顶那一株迎风摇摆、欣欣向荣的灿烂小花,陡然间像被喷了百草枯,迅速萎掉了。
邹冀:“……”
邹冀也是很矛盾的。
他既担心薄韧这直男,万一真有了女朋友,那么一定会让杨樵非常非常伤心。他不想看到任何一个朋友难过。
但看薄韧这样,他又有点担忧,万一薄韧真的曲里拐弯……真去当了男同,以后要怎么办呢?将来在社会上遇到的问题先不考虑,单是家里那一关,薄韧都很难过去吧。
远在北京的杨樵,在告诉薄韧说,他这周不能回去了以后,收到薄韧回复了一串“……”省略号。
他也知道薄韧很想他回去,担心薄韧会不高兴,又详细解释了是为什么不能回去,他这周末要去帮老师一个临时忙,拒绝了不太好。
但薄韧也没再回复他了。
他想了想,只好又来问邹冀。
木头:你今天见过他吗?他是不是在生气?
寂寞小王子:我们正一起吃黄焖鸡
寂寞小王子:他没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
寂寞小王子:危!他把鸡屁股给吃了!
杨樵:“……”
很快薄韧也发了消息给他。
韧:别听唧唧胡说八道,没吃鸡屁股
杨樵见他肯回消息了,顿时放松了心情。
木头:那你怎么一直不理我?
韧:生你的气,不想理你
木头:这事真的推不掉,下周一定回去
韧:没有诚意,都不会说点好听的哄我吗?
杨樵还在打字,邹冀又发来了消息。
寂寞小王子:你们俩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没有瞒着我,那什么吧?
怎么会有这种误会?杨樵忙关掉薄韧这边,先回复了邹冀。
木头:当然没有,什么都没有,你可不要对他乱说啊!
薄韧等不来杨樵的回复,又开始掉脸了。
韧:你现在是连哄都懒得哄我了,是吗?
杨樵赶忙又切回去打字,还没把哄薄韧的话打完,邹冀又发来了消息。
寂寞小王子:有个女生想找他看剧,女生长得还挺好看的!
杨樵:“!”
啊?他哪里还顾得上去哄薄韧,立即追问邹冀下文。
木头:然后呢?他去了吗?
“寂寞小王子”把女生被爹味薄韧气跑的始末,添油加醋讲了一讲。
杨樵:“……”
怎么有这么离谱的事?薄韧为什么对女同学那样?
那盆黄焖鸡的另一边,薄韧等得焦躁起来,怎么杨樵还不哄他?
韧:不理我了是吧
韧:算了,我拉黑你了
韧:3
韧:2
木头:停!
木头:没有不理你,刚有点事
韧:你怎么总是有那么多事?
木头:没有了,不理他们了
木头:最爱你了
木头:下周末一定回去,我真的超想你啊[亲亲]
邹冀刚才和杨樵八卦完,就已把手机收了起来,在夹菜吃,问薄韧道:“你还吃不吃了?都凉了。”
“不凉……不是,不吃了。”薄韧只顾笑着玩手机,随口道,“吃不完打包,别浪费。”
韧:[亲亲]
夏天一晃而至,他们迎来了大学中的第一个暑假。
薄韧和杨樵商量去旅游,挑来挑去,最后选定了去自古山水甲天下的广西!桂林!
“我也去,我也去!”邹冀积极响应。
他真的很想一起去玩啊,但听朋友们把计划说了一遍,又表示:“不去了,不去了。”
不存在什么给二位当灯泡不灯泡的问题,主要是一看这出游计划,主导制定人毫无疑问,一定是薄韧这位云州当代葛朗台。
“学生穷游我很能理解,我也不是不能省钱,和你们一起穷游,我也会很开心的。”邹冀道,“但是,但是!这个计划,是不是也太穷了?!”
居然要坐三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去广西。
更离谱的是,杨樵居然还同意了。
邹冀是万万不要一同去了。
他甚至觉得杨樵可能疯了。
他私下里单独对杨樵说:“为了陪他省钱,居然坐三十个小时火车也愿意,你……你别是个恋爱脑吧?”
“……”杨樵乐观地说,“三十个小时卧铺,也还好吧?”
邹冀绝望道:“是硬卧啊!最反人类的硬卧啊!”
确实,怎么会有这么反人类的存在?
杨樵人生中第一次火车硬铺的旅程,还不到一半,他就已经后悔得直想撞墙。
早知道,在薄韧制定计划的时候,他就不只顾着高兴,只想到和薄韧一起去玩太快了了,完全盲听盲从,当时也该稍微发表点反对意见,哪怕各退一步,坐半程高铁,再半程硬卧……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他和薄韧原本是一个下铺一个中铺,上车后列车员找到他俩,商量能不能把下铺换给了一位中铺的老奶奶。
两人同意了,这样一来,不但他们的下铺没了,两个人还被分到了不同两间去。
夜十一点多,卧铺早已熄了灯。
杨樵躺在中铺。上铺两位大哥呼噜声二重奏,下铺那位奶奶不知道喝了什么中药,药材的味道很大,又混合着卧铺车厢的各种异味。
他戴了耳塞,还戴了蒸汽眼罩,又用衣服蒙着口鼻,却也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床铺又狭小,他如今身高也已经超过了一米八,头脚都顶着厢板,非常不舒服,对这个夜晚充满了绝望。
他面朝着里面,努力想要睡着,忽然腰后被戳了一下,被吓了一跳,忙扯下眼罩回头去看。
在车窗外投射进的朦胧光线里,他看到了薄韧的脸,出现在他的铺位旁边。
“你……”杨樵想说话。
薄韧忙做了个“嘘”的口型,不要打扰到别人,又示意他下床去。
杨樵不明所以,把耳塞也摘了,慢慢下去,跟着薄韧,来到薄韧和奶奶换过后的那个隔间里。
薄韧示意他看,自己如今是睡了下铺。
杨樵:“?”
两人并肩坐在那张下铺的铺位上,杨樵终于也能舒展一下腰背了。
“这个铺位,十点多上来一个姐姐,”薄韧指尖朝对面中铺指了指,示意那姐姐换去了那个他本来的中铺位置,能看出那里躺着一位穿裙子的女士,背对外面,应该是睡着了。
薄韧很轻声地解释说:“她觉得下铺有点不安全,就找我换了一下。”
杨樵点了点头。
薄韧道:“你睡这里,我去睡中铺。”
他要起身,杨樵忙拉住他,说:“等等再去……陪我待会儿吧。”
薄韧又坐了回来。
两人看看彼此,两张疲倦还倒霉的脸,又都笑了起来。
“都是我的错,”薄韧怕说话影响到别人,靠近了些,道,“硬卧教我做人,以后再也不敢了。”
杨樵此时却一点也不生气了,道:“没事,也很有意思。”
薄韧叫苦道:“什么有意思?这哪有意思?”
“就我一个人的话,我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杨樵道,“是和你一起,就觉得很有意思。”
他说完,笑着看薄韧,这是他现在最真实的想法,和薄韧一起经历的意义,远远大过于辛苦。
薄韧本来还在愧疚,听他这样说了,又被这么看着,心口突突乱跳了起来。
火车前行中发出有节奏的哐哐声,一下下都撞在他的心上。
“那……”薄韧道,“把返程机票退了,到时还坐这趟车回去?”
杨樵的眼睛顿时睁大了。
薄韧笑了起来,借着这开玩笑的时机,他挨过去把头靠在杨樵肩上,看似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笑声。
“……”杨樵也侧过了脸,低下了头,放松了身体。
两人自然地倚靠着彼此。
片刻后,杨樵躺在了下铺的铺位上,空出了外面的半边,薄韧便也躺下。
两人都没说话,脸庞的距离只有几公分,就这么安静地互相看着对方。
车厢光线晦涩暗淡,只有莹莹的月光。
杨樵慢慢笑了起来,他忽然觉得内心已经非常满足了,拥有过这样一个月夜。
他先闭上了眼睛。
薄韧:“……”
薄韧几乎以为这是一个在邀请他吻上去的暗示。
但这又怎么可能?
不久后,杨樵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他太疲惫了,就这么睡着了。
薄韧:“……”
他注视着杨樵的嘴唇,因为睡着的关系,两瓣唇闭合得没有平时那么紧,有种松弛的柔软和可爱。
薄韧感觉到自己发着抖,他慢慢贴上去,在那唇上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
第39章 米酒
又十几个小时后,火车终于到了站,杨樵已经快散架了,晕头转向地被薄韧拉着下车,出站。
等上了公交车还没一会儿,他就困得睁不开眼睛,又倒头靠在薄韧肩上睡着了。
薄韧起初还强打着精神,结果也没忍住打起了盹。两人差一点就坐过站。
但年轻男生体力恢复得却很快,睡了一晚,第二天就都满血复活,两人早早爬起来,开始了男大特种兵旅行。
桂林市区很小,象鼻山,两江四湖,青秀山,大半天时间就一口气全逛完了。桂林米粉物美价廉,薄韧很喜欢,接连吃了好几碗。
而后又去了龙脊梯田。路程比他们想象中要远很多,长途大巴,进山又转观光车,山路十八弯,兜兜转转,终于到了预定好的民宿。
老板遗憾地对他们道歉,说暑假旺季,只有大床房了,老板态度很好,又送冰镇饮料给他们,还表示餐饮会给他们打折。
男生们出来旅游,一起睡大床也实在不值得计较,于是两人也就接受了。
盛夏时节,漫山抹茶绿色的梯田,异常壮美,颜色对眼睛非常友好,山里的空气非常清新,民宿所在寨子里的当地村民都对游客很热情友好。心情一好,赶路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梯田作为非遗,在国外也具有相当的知名度。
两人在当地人的指路下,来到了梯田最佳观赏点,有很多外国人架着三脚架在拍照。
他俩坐在一旁石板凳上,喝水休息,欣赏美景。
旁边坐着与两人年龄相当的一对男女情侣,男孩在摄影,女孩就与杨樵随口搭话聊天,开口却是中英文混合,是一对ABC游客。
女孩中文说不太好,聊了几句,发现杨樵口语还可以,就又切换回了英文,和杨樵分享了几句他们的旅途见闻。
男孩跳下了石板,举着单反,去追拍一朵天边的流云。
薄韧英文一直不太好,口语更差,听杨樵和女孩说话,觉得自己被杨樵冷落了,一定要刷刷存在感。他把水瓶拧开,凑到杨樵嘴边,杨樵就在他手里喝了水。
那女孩笑了,问杨樵道:“你们是情侣吗?还是他在追求你?”
杨樵被问得一下尴尬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薄韧只是说不好,简单的对白能听懂,他越过杨樵看向女孩,眼神里有点惊讶,怎么看出来的?
那女孩对他笑了笑,他就也笑了笑,自然而然地流露了难得的腼腆。
这落在杨樵眼里,就是另一种意思。这女孩本身就很漂亮,还穿得很辣妹,多数直男看到都会瞩目的类型。
他们两人明显都听懂了女孩说什么,却都没否认。
“祝福你们。”女孩子显然就默认他们是一对了。
到晚饭时间,山里没什么餐饮,住哪间民宿就在哪家吃饭。
他们住的这家民宿老板,一人包揽了前台、收银、厨师等多项职务,意外的是手艺还真不错,炒了腊肉和本地野菜,鲜嫩清香,还送了他们一大份炒米粉,作为房型安排不当的补偿。
天黑透了以后,民宿竹楼外的一小块平地上,点起了灯火,几位穿着民族服饰的姐姐们,来给游客们表演起了特色竹竿舞。
老板端出了自酿的米酒,挨桌与在他们家就餐的游客,倒了酒,共饮,聊上几句,介绍梯田特色,送上一些吉祥话。
到薄韧和杨樵这桌,老板再次道了歉,又问他们上学还是工作,后面索性坐下,和他俩聊起了天。
老板说起自己以前也很想上大学,他就是土生土长的村民,以前是周围几个寨子学习最好的学生,但是大家都太穷了,几个寨子共用一个小学,学校里只有两名老师,要教一到六年级所有课程。最后他初中没上完,就辍学出去打工了。
这几年,家乡景区发展了起来,他才又回来做民宿,现在所有的村民几乎都在靠旅游生存,开民宿的,卖旅游产品的。稻田现在也还在种,却不再追求粮食收成,一切都为了景区服务,梯田保持漂亮,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本地山区本就没有良田,收成从来就算不得好,千百年来,只是饿不死罢了。靠山吃山的农民总是很苦的。如今梯田被用来开发景区,看起来是祖辈留下来的田地被征用了,实际上反而是给了村民们新的生存与发展的机会,只要有机会,谁想做一辈子农民?
老板很健谈,杨樵学了新闻后,很爱听别人谈起对自己来说很陌生的生活。不知不觉,伴着老板的话,他喝下了不少米酒,直到察觉到头晕,才忙停了杯。
夜深了,游客们也都散了,回去休息。
杨樵勉强洗漱后,出来就倒在了床上,简直就是醉得晕了过去。
薄韧没喝太多,比他稍微好一点,但也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里也不知是几点,也不知道是谁先翻身,谁先挨近,两人不知不觉中,抱在了一起,在沉睡的甜梦里,互相蹭着对方。
白天温度太高,半夜里,云雨交汇,山中骤然又下起了阵雨,雨点打得竹楼噼里啪啦作响。
两人都已醒了,谁也没出声,生怕被对方察觉。
杨樵甚至没敢睁开眼睛,生理的愉悦让他更是心乱如麻。
窗外一道闪电亮起。在那光亮里,薄韧注视着杨樵的脸,他如同着魔一样,心里清楚知道这是在亵渎他的杨樵,却完全不想停下自己的动作。
不多时,杨樵眉头紧皱,控制不住地哼了一声,那声类似于呜咽,很短,很轻。
薄韧停了下来。
他像被突然惊醒,立刻起身下了床,拖鞋也没穿,赤着脚奔进了洗手间里。
洗手间的门关上。杨樵睁开了眼睛。
薄韧站在民宿简陋盥洗台的镜子前,他急促喘息着,心跳如鼓点。
杨樵那一声轻哼,在他耳边里反复响起来。
不久后,他去扯了一团纸巾。
把纸巾丢了以后,他还在不停回想刚才的那种感觉。这是他有生以来最激动的一次。可他还觉得不够,远远不够,心里的渴望像干涸海绵被浇了水,迅速膨胀了起来。
但他能做什么?心里又对自己充满了厌恶和唾弃,趁杨樵睡着,他做这种事?是什么畜生啊?
杨樵仍然那样躺在那里,一动没动。
他觉得过了很久,薄韧才从洗手间里出来。他忙闭上眼睛,装作从没醒过来。
薄韧轻手轻脚地上床去,躺在了很靠边的地方,背对着杨樵。
杨樵在他身后看着他。
外面雨已停了,屋檐还滴着水,声音很轻。
早上薄韧起来,杨樵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他发了会儿呆,才给杨樵发消息,问在哪里。得到杨樵的回复,说在楼下吃早饭。他才换了件衣服,也下去了。
杨樵明显精神不太好,眼睛还有点浮肿,和民宿老板聊着天。这老板真是全能,竟然在帮客人们做手冲咖啡。
薄韧过去坐下,一语不发,心里的念头纷乱得很。
“昨天也喝太多了。”杨樵笑着揉了揉眼睛,说,“以后我再也不喝酒了。”
薄韧道:“嗯……我也喝得太多了。不过我睡得还行,你是不是没睡好?”
“睡得还行,”杨樵点了点太阳穴,仍然笑着说,“就是头还有点疼。”
他们不约而同的,决定装作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看对方的态度,他们又默契地以为,对方睡得糊里糊涂,只有自己在清醒地犯癔症。
但如果说这件事的后续影响,也不能说没有,甚至还相当严重。
打从这天起,薄韧对杨樵的感觉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特别是他们单独相处时,他开始时不时产生一点性冲动。他经常想起杨樵那夜里的一声轻吟,他开始常常觉得杨樵……很性感。
但是,他又始终无法把杨樵和他看过的男同小电影里的任何一个角色产生联想。
杨樵在他心里的“性感”,是一种没有明确性别特征的性感。
而那天夜里的互动,让杨樵陡增了一种身为男同,却在直男面前被剥光的羞耻感。
他在最后那一刻里控制不住的声音,也许让薄韧在那场春梦里忽然意识到了他是个男生,才会突然起身,离开。
接下来的旅途中,他开始很注意自己,尤其睡前和早上,不再让自己有任何身体暴露的情况,出现在薄韧的面前。
最终目的地是去阳朔观山水。
极致的美景,让他俩渐渐放松了下来,仍然是如常的相处。
只在对方不留心的时候,他们会悄悄投去充满爱恋的目光。偶尔也会刻意发生一点不经意的肢体碰触,每当那时,两人心里又都同时漾起年轻的涟漪,一阵窃喜,一阵满足。
返程终于不是绿皮火车了!
薄韧第一次坐飞机,候机时很有点紧张,杨樵安慰他时,他灵机一动,趁机把那点小紧张表演成极其恐惧。
从起初抓着杨樵手臂,到后面,他从背后整个环抱住杨樵,装腔作势地不停说:“好害怕啊,好紧张啊。”——诡计多端小饼干。
“……”杨樵有点理解不了,他怎么突然这么害怕,这是什么情况。
但被亲密抱着,他更多还是觉得害羞,还很开心。
薄韧还在杨樵耳朵边不停说话,杨樵勉强安抚他几句,到后面被美色冲昏了脑子,一团浆糊,真正是色令智昏,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了。
薄韧持续装着巨婴,信口开河地说:“飞机到了天上,会不会掉下来啊?”
“……”杨樵说,“真的掉下来,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薄韧一怔。
杨樵也回过神来,道:“不会掉下来的!呸呸呸,不要乌鸦嘴。”
“对,肯定不会。”薄韧忽然又开心极了,说,“那我们也要永远在一起。”
杨樵忍不住侧过脸看他,他还从身后搂着杨樵。很亲密的距离,四目相对。
薄韧道:“你不同意吗?”
“同意。”杨樵道。
过去,现在和未来几年里,杨樵不止一次,反复地想过,假如薄韧有了女朋友,要和女生组建家庭,是不是就到了他离开薄韧的时候?
答案是他做不到,离不开,他只能永远和薄韧在一起。
薄韧只是不能像爱人一样爱他,但他们之间又很确然,一直都是相爱的。
“你们两个其实还挺般配。”邹冀看了他俩这次的合影,当薄韧不在场,单独对杨樵做出了点评,说,“你看你们两个这表情,这眼神,真像一对。人和人是不是经常在一起,就会越来越像啊?我爸和我妈也越来越像了。”
杨樵对于自己和薄韧般不般配这事,暂且按下不讨论,愕然道:“你爸妈哪里像啊?你的亲子滤镜也太厚了。”
邹冀坚持道:“真的很像啊!”
他没有和朋友们同去广西,在他俩回来这天,才问父亲邹大年借了平时不让他开的路虎揽胜,到云州机场来接朋友们。
邹大年也是农村孩子出身,通过考上大学改变命运,白手起家的富一代,只有邹冀一个小孩,宠爱当然是很宠爱的,但不愿把邹冀养成骄奢淫逸的二代,在满足邹冀的物欲这事上,夫妻两人都很克制。
邹冀也已经十九岁了,还没有自己的一辆车,邹大年很少同意他开家里的商务豪车,他想开车出去玩的时候,也常常只能开他妈妈的代步中档车。
今天是因为要接杨樵和薄韧,邹大年很喜欢他的这两个朋友,又是旅游回来,才同意了邹冀开了这辆车来机场。
杨樵和薄韧坐了三个多小时飞机,薄韧还有点晕机。此时他们先在机场的麦当劳里稍事休息,买了冰激凌和饮料后,薄韧跑去上洗手间。
杨樵和邹冀吃冰激凌,聊着天。
“你们去了十二天,有没有……”邹冀暧昧地挤眉弄眼,道,“没有越界吧?”
杨樵当然不会说山间民宿那晚的事,严肃道:“没有。你整天想什么?不要揣摩我和饼干纯洁的关系。”
他转移话题道:“顾遥放暑假了吧,你找过她没有?约她出来玩了吗?”
邹冀道:“找了,还一起看了次电影呢。”
但他很快却叹了口气。可见“约会”期间发生的,都不是他期待中的事。
“她变了很多,”邹冀道,“变得更好了,更女神了。上海是国际化大城市,一流大学也和云州大学不一样,她说她在学校里的生活,还说金融系的课程,她还参加了什么课外社团,有不少我都听不懂,懂的我也插不上话。”
杨樵有点后悔不该问了。
显而易见,顾遥学了金融,毕业后也大概率不会回云州。
“聊什么?”薄韧快步回来,看他俩表情好像不太愉快,在杨樵身边坐下,问,“怎么了?”
邹冀重重叹了口气,说:“聊爱情,一场还没开始,就已经宣布结束的爱情。”
这形容,真是一石三鸟。
在场三个人,都觉得这话是在说自己。
第40章 霸总
这个时期的邹冀,知道自己和顾遥的距离在变得越来越远,在爱情一事上经常感到挫败,但是他的天性使然,一直还抱着乐观和期待。
等到毕业后,他可以为爱加入沪漂大军,到上海找一份工作,近水楼台地追求女神。
或者,等他再成长一些,没准就继承了家业,到时候也许他能摇身一变,也成为一名叱咤风雨的地产商人……他的父亲邹大年就是在功成名就后,才娶到了当时还是云州歌舞团的民歌女神,如今邹冀的母亲。
对他的这些幻想,杨樵都是听听就罢,既是不愿泼他冷水,让他不开心,同时心里隐约也觉得,他和顾遥之间落花有意,流水也不见得就是无情,未来兴许真能峰回路转,有一个好结果,也未可知。
薄韧就不这么想,薄韧非常无情。
“唧唧,不要白日说梦话了。”他当着邹冀的面,也是有话就直说。
这些分明就都是邹冀在发梦,身为真正的好友,薄韧认为自己有义务阻止邹冀继续怀着这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人还是要脚踏实地。
他说:“顾遥一定会读研,她不会回云州的。你爸替你选的这个专业,是想让你在咱们这里考公务员,他就没想让你学着他做生意。”
邹大年也确实就是这么想的。薄韧和杨樵去邹冀家里玩,邹大年还对他俩提过这事。
成功企业家想让小孩进体制内,和薄维文对体制内的推崇,肯定不太一样,但本质都是父亲们对孩子能生活稳定的美好期许。
生意做了这么多年,人生经验告诉邹大年,体制内的工作最适合他这没心眼的儿子邹冀,他累了半辈子,不想儿子将来也如自己费尽心力,这般辛苦。
不缺钱的小孩进体制内工作,不需学着媚上欺下,不用为了五斗米就奉迎拍马,无疑是王炸开局,至于后面能做到什么水平,横竖邹冀这性格,无欲无求,其实也就无所谓了。
杨樵对薄韧打了好几次眼色,让他别把话说得太直接了。
薄韧看似在说邹冀和顾遥,心里其实又想的是自己和杨樵。
被杨樵用眼神批评了,他又听话地亡羊补牢,换了语气,开玩笑道:“不过唧唧你考公以后,努力一点,有机会和你爸政商勾结,将来你们父子俩在云州只手遮天……”
“然后就被扫黑除恶了,是吧。”邹冀郁闷道,“到时候这新闻还得让杨樵大记者来写,才能最有戏剧效果。”
薄韧和杨樵都笑了起来。
他俩坐在路虎揽胜的后排,正被邹冀载着从机场回市区。
“我就不能啃老吗?”邹冀一边开着车,一边发出了灵魂疑问,道,“为什么我非要工作啊?”
薄韧道:“因为你爸不同意你啃他,就这么简单。”
“唉……”邹冀道,“其实我最想过的是我妈的生活,有钱有闲,我爸还什么都听她的,每天唱唱歌,跳跳舞,什么也不用操心。”
“如果过几年顾遥还不要我,我就也找个豪门,给有钱姐姐当赘婿,或者像我妈一样嫁霸道总裁,性别不用卡得太死,为了不上班,我可以迎男而上。”
薄韧和杨樵本来听他胡说八道,还都在笑,听到后面,两人顿时笑得都不太自然。
“……”邹冀慢半拍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只注意到了杨樵的异样。
对未出柜的朋友开这样的玩笑,是有点冒犯。
邹冀便补充了一句说:“不过人家也不是不挑,我愿意,人家霸总都不一定愿意。”
这实际是隐晦地向杨樵say sorry,表示自己没有含沙射影的意思。
杨樵在后视镜里和他对视,意会到了,回道:“霸道总裁愿意的话,我也行啊,谁能拒绝一个霸总。”
“对对对,”邹冀道,“霸总好,霸总妙,霸总就是人类的瑰宝!”
两人都笑了起来。
只有薄韧一脸古怪。
“怎么,你能拒绝一个霸总吗?”邹冀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做了个煽风点火的手势,道,“来,你想象一下,霸总很爱你,为博你开心,给你买车,给你买房,你能拒绝他的爱吗?”
薄韧还没回答,杨樵笑着说:“反正我是不能。”
邹冀道:“我也不能!”
两人都等待薄韧继续“贫贱不能移”,或是接受他们的霸总安利。
“我不认识别的霸总,”薄韧看看杨樵,又对邹冀道,“我就只认识你爸一个,我觉得我能拒绝他。”
邹冀:“……”
这次是杨樵没忍住,爆笑了出来。
这个时候,邹冀对未来的美好期待是啃老,或是去沪漂。
薄韧想通过努力学习,一步一个脚印,成为父母的骄傲。
杨樵还以为,再过几年,自己会成为一名新闻记者。
大二开学后不久,杨樵遇到了一个对他未来发展,极为重要的转折和契机。
但在事发的当时,他也只以为,这是一个很寻常的随机小事件。
上学期帮老师做事时,他认识了一位同系读研的师姐,在某些时事观点上,师姐与他颇有共鸣,也很喜欢这位学弟在专业学习上表现出的专注力,以及内敛外表之下,非常灵活多变的思维力。
师姐给一个社科科普类的公众号撰稿,这段时间学业上有点事,忙不过来,要开天窗。她想到了师弟杨樵,就来问他,想不想去试一期稿。
这个公众号本期要求的主题,与新闻法治建设有关,而这恰好就是杨樵本学期的课题之一。稿费虽不算太高,对本科生来说,也依然是一笔可观的外快。
杨樵衡量了下,最终欣然同意了。
这不会耽误他的学习,而且他也有攒更多零花钱的动机。等再放假,和薄韧出门去玩,他是坚决不要再坐绿皮火车了。
“什么公众号?”薄韧与他视频,见他在忙着找资料,要写东西,道,“等发了给我也看看,我去贡献点击。”
杨樵道:“好,到时候给你看。”
薄韧想了想,问:“是缺钱吗?我还有五千多,你是不是要买什么?我转给你吧。”
“不不不。”杨樵忙道,“我有,也刚评了一个奖学金。”
他说了一个企业赞助奖学金的名字,又道:“不买什么,正好有时间,当社会实践,锻炼一下。”
薄韧道:“别太辛苦,我怎么觉得你又瘦了。”
杨樵笑道:“只是镜头畸变,没有瘦。”
“几号回来?”薄韧道,“火车站接你去。”
马上又要到国庆中秋双节,今年有八天长假,他们没有计划出行,决定就在云州陪家人过节,杨樵回去后,两人也有一周时间能厮混。
杨樵正要回答,寝室门开,有个室友从外面回来了,他便停下话头,回头和室友打招呼。
室友看到他正用平板在和人视频,瞥了眼屏幕,认出是那位云州的“留守男友”,笑着说:“小两口又聊天呢。”
“……”杨樵低声道,“不要乱说。”
薄韧听到了对话,没有出声,只以为是杨樵和同学开玩笑,男寝什么玩笑话都有可能说出来。
那室友拿了个充电宝,又快步走了。
杨樵和薄韧隔着视频对视了眼,杨樵有一点尴尬,说:“我这同学人很逗,最爱开玩笑了。”
“嗯,我们寝室也这样。”薄韧道,“我老是给你打电话,会不会影响你交……交朋友?”
他本来想问的是,会不会耽误杨樵交女朋友,但总觉得自己提出来这个词,像在提醒杨樵,你该交女朋友了。
他可不想提醒杨樵这种事,还用杨樵学习很忙、谈恋爱会耽误课程的理由,很好地说服了自己,他绝不是想干预杨樵的恋爱自由。
杨樵道:“不会啊,同学们也都很忙,一下课就见不着人了,他们也都有自己的事。”
薄韧道:“你室友们都谈恋爱了吗?”
“有一个谈了,高中就在谈,女朋友在北航学飞行器动力工程,”杨樵想起这对情侣,忍不住笑了,说,“每次约会回来,我室友都先哭五分钟,女朋友爱火箭爱导弹,都胜过爱他。”
薄韧也跟着笑了几声,问:“那……那你爱新闻,会胜过爱我吗?”
“……”杨樵本来正低头翻一本书,抬眼看着屏幕里的薄韧,他被问得有点怔住。
他们已经很久没把“爱”说出口了,只在微信对话框里用文字“爱”来“爱”去。
薄韧此时正坐在京华电力大学的足球场边,和杨樵视频前,他刚踢了一个多小时球,额上戴了一条黑白配色的运动宽发带,夕阳把他脸上和脖颈的汗水映得发亮。
杨樵没忍住,悄悄截了下屏。
薄韧觉得杨樵上大学后越发好看,杨樵也同样觉得,男大版的小饼干,比男高时期,也变得更帅了。
薄韧问完那句话,有点不好意思,脸还对着手机镜头,但把视线挪到了绿茵场上,好像那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把他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实际上几伙踢球的男生都已经散了,绿茵场中空空荡荡。
过了好一会儿,杨樵也没有做出回答。
薄韧有点失望,也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太唐突了。
他对自己的专业没有什么感觉,不讨厌,可也谈不上喜欢。
但是他知道有人发自真心的喜欢,他在学校里见过真切爱着所学专业的人。有一门专业课的老教授,每次上课,他都能感受到老人家对于所授电力学科的热爱,还有老一辈对于他们这新一代电力人的期待,那是在他看来很热忱的、足以感动到他的情感,若非热爱,不会有这样撼动人心的感染力。
杨樵也曾明确对他说过,学了新闻后,很喜欢这个学科,而且还越来越喜欢。杨樵是已经展翅飞出了云州的鸟,杨樵的世界会越来越广阔,而他在这个世界里的存在,只会变得越来越渺小。
“算了,”薄韧转回视线,心里劝说自己不要没事找事,道,“当我没问吧,好像我是在为难你一样。”
杨樵也确实有点为难,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薄韧轻松道:“那就别回答了。你还不去吃晚饭吗?六点多了,别只顾着看书。”
杨樵道:“你生气了吗?”
“没有。”薄韧笑道,“你长大了,会有更大的天地,我在为你高兴。”
杨樵:“……”
薄韧道:“挂了吧,你吃饭去,我也回去洗澡了。”
“等等,你先别挂!”杨樵道。
“我没有要挂,每次都是等你先挂。”薄韧说着愤然道,“你都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吗?”
“真的假的?是这样吗?”杨樵真没留意过,道,“反正先别挂,我还有句话说。”
薄韧道:“你说吧。”
杨樵道:“我……”
他又停下,因为这时薄韧身后有一伙男生经过,有个男生还探头探脑地入镜,看向视频这边的杨樵。
男生还又叫薄韧:“饼干!打篮球!去不去?”
“不去!”薄韧答道。
他被打断了和杨樵的聊天,并且这同学还想窥屏,当然这个距离肯定是看不清楚手机屏幕上的杨樵。
不过薄韧就觉得,这像是有人强行要看他不愿意对外展示的珍藏,非常烦躁。
他把手机屏幕倒扣,回头骂道:“快走!都给我走远点!”
男生们嘻嘻哈哈地走开了。
同校有不少云州本地的老熟人,薄韧有一个整日黏黏糊糊的竹马,正在北京上大学,许多同学都知道。
薄韧转回来,又举起手机,语气一时没切换回来,很冲地问杨樵:“你什么?快说。”
杨樵好笑道:“你也太凶了,我忘了要说什么。”
薄韧:“……”
杨樵说要去吃晚饭,两人结束了视频通话。
薄韧摘了发带,他的头发乱七八糟,人也有点无精打采。但他现在一点都不在乎。
他朝体育场外走,篮球场上打球那几个男生招呼他,他也摆了摆手,示意不玩。
揣在他裤兜里的手机振动,他拿出来看了下,是杨樵发给的消息。
木头:你和新闻不属于一个类别,你们没法相比。
薄韧:“……”
韧:知道了。
这消息写作“知道了”,读作“气死了”。
薄韧觉得一阵索然无味,他为杨樵拥有更广袤的人生而高兴,是真的。
为他自己不再是杨樵的“最爱”而感到失望,也是真的。
人慢慢长大,就是会越来越懂得,矛盾才是人生的常态。
他沮丧地走了两步,杨樵的消息又来了。
木头:我只能这样回答你的问题
木头:在除父母以外的灵长类物种里,我最爱的就是你
木头:没有谁能胜过你
打篮球的男生们:“???”
一个说:“饼干在干什么?”
另一个说:“跳街舞吧……可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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