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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落雪

    杨樵给科普公众号写的文章,交给对接的责编,编辑看过后,只要求他把一些学术词汇改得更接地气一些,让看客更容易理解一些,便很顺利地给他过了稿。

    这一期发布后几天,从中牵线的那位师姐课下来找他聊天,给他看了公号运营们发给她的反馈,他那篇文章的阅读量和读者的评价都很不错。

    公号幕后团队数人,都对师姐推荐的这位小师弟杨樵,纷纷表达了喜爱和满意,以及能有更多合作机会的意向。

    “这帮家伙,还盼着我能更忙一点,”师姐笑道,“只要我抽不出手来写稿,他们就有充分理由越过我,直接来约你的稿子了。”

    得到了肯定,杨樵也很高兴,但他此时仍只单纯觉得,这是师姐好心带他做兼职,后面收到稿费尾款后,他第一时间就请师姐吃了饭,表达了感谢。

    而后他就把这事抛在了身后,依然将重心放在学业上。

    和他缠绵无解的暗恋里。

    国庆他回家,不巧杨渔舟长假里又被安排值班任务,要到云州下辖县区的河段去,今年秋汛来得很早,要提前做好应急准备。

    说是回来过双节,结果还是只有杨樵独自一个人在家。

    理所当然的,薄韧提出让杨樵去自己家,但却遭到了杨樵的婉拒。

    杨樵的理由是:“都这么大了,不好意思再去你家蹭吃蹭睡。”

    这正合了薄韧的心意!

    半个多小时后,薄韧带着个人用品和换洗衣服,来杨樵家蹭吃蹭睡了。

    “我就好意思得很。”薄韧说。

    “……”杨樵表面做出无奈表情,内心十分欢喜。

    邹冀陪他的美人妈妈去北欧旅游了。

    整个小长假,彻底无人干扰,只有他们两个人。

    住院部护士在长假里也要正常轮班。节假日里很多人趁休息搬家、搬货,小货车在国庆期间出车率是很高的。

    因此何静娟和薄维文对儿子长假里不在家,毫不在意。特别听说是去陪杨樵,两人更是无比放心。

    薄维文还抽空给杨樵发了微信消息,请他这几天如果有空,就教薄韧学学英语。

    薄韧呢,本专业第一名,各科成绩都非常好,稍逊色的英语混在其中,就差得很明显。

    收到薄维文消息的时候,杨樵正被薄韧带着打了几局游戏,因为太菜,还被薄韧嫌弃了。

    他便给薄韧看了薄叔叔的这条消息,用意是要反将薄韧一军,说:“你怎么敢说我笨的?你看,叔叔让我给你当老师,你对我尊敬一点。”

    薄韧在妃榻一侧,坐没坐相地靠着沙发背,闻言侧过头来,上下打量杨樵。

    “木头老师,”薄韧的眼神里竟有点少见的邪气,道,“你都有什么可以教我的?”

    “……”杨樵感觉好像在被撩,又不确定,说,“你、你好好说话。”

    基于两人多年来的相处模式,杨樵对薄韧是个直男这一事实,没产生过什么疑问。

    薄韧从小就不吝啬对杨樵说喜欢他、爱他,也会要求杨樵给与同样的回复,搂搂抱抱更是常有的事。

    早在杨樵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之前,就已经接受并习惯了有这样一个同性朋友。

    以前他不会把薄韧的这种行为归结到“挑逗”上去,因为确实薄韧就没有那种味道。

    薄韧即使和他贴贴抱抱,那感觉和小时候也是类似的,玩闹而已。直男对好朋友再是黏黏糊糊,也没有情欲,总是很单纯。

    高中时薄韧亲过杨樵的脸颊,当时杨樵还一度小鹿乱撞,有过幻想,几年后再回忆起来,那个亲吻也就是嘴巴碰到了他的脸,很单纯的碰触,连吻都算不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感觉就是最近,薄韧给杨樵的感觉就有点……不那么单纯?

    但杨樵很怀疑,自己的感觉是否真实准确。他可不是第一次会错意了,全世界最自作多情的男同,恐怕就是他自己。

    会是太喜欢薄韧,喜欢出了幻觉吗?才常常觉得薄韧在故意撩他。

    薄韧还真的没有故意撩杨樵,他完全是无心的举动,他只是从心里对杨樵产生了越来越明确的性冲动。

    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就自然而然变成了这种随时要“挑逗”人家的形状。

    杨樵是个文明人,在家里也穿得严严实实,洗完澡都要换好睡衣才出来,也不和薄韧盖一条被,晚上睡得还很老实,从不踢被子,再不像小时候还会挨过来,要把薄韧当毛绒娃娃抱。他睡觉也睡得非常规矩。

    薄韧对此也不太在乎,反而觉得这很好。

    晚上同睡,他偶尔睡不着,或是早上醒得早,他就会趴在旁边,看一会儿杨樵的脸,杨樵浓而长的睫毛,柔和的嘴唇,这都是他非常喜欢的部位。

    他不想和杨樵发生进一步的关系,他在脑海里把杨樵的裸体想象成无性别的形象,就像古希腊或古罗马的雕塑,只有上半身的少年或是披着纱的少女,是一种模糊了性别的美。

    暑假里那一次隔着布料的磨蹭,杨樵那一声轻轻的哼声,给薄韧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那是完全没有明确性别特征的刺激,不会让薄韧联想到任何一个片子的主角,那种性感的发散程度,完美地适合他这个爱上了同性好友,但实在无力搞基的直男。

    杨樵哪里能明白这直男的脑子里究竟想什么,只被搞得很错乱。

    他偶尔觉得薄韧的眼神和语言里充满了撩拨,偶尔又觉得这家伙还是很单纯的直男一个。

    最后,杨樵忍无可忍,决定试探一次。

    他“无意中”点开了一个擦边男同博主,又“无意中”让薄韧看到他的手机屏幕。

    薄韧一看到那个不穿上衣也不好好穿裤子的小胡子肌肉男,当即露出了“这什么妖魔鬼怪!”的排斥与厌恶。

    “……”杨樵也立刻做出一脸茫然,好似很疑惑自己怎么会刷到这个?

    而后迅速把那页面划走。

    直男看到男同的本能反应,兜头浇了杨樵一盆还带着冰碴的水。

    他只能觉得,是自己又想多了……能不能别整天做梦了啊,你这个死男同。

    薄韧是很爱他,又不爱他。他应该明白这一点。

    回京那天,薄韧送他去火车站,没票不能进站,两人在进站口外道别。

    薄韧依依不舍,无数次懊悔自己学习不够好,没能考去北京。

    “回去吧。”杨樵道。

    “还有半个多小时才发车,你进去也是等着。”薄韧哀怨道,“你真是铁石心肠,就不会不舍得我吗?”

    杨樵当然很舍不得他,却不想说,只说:“每天打好几个电话,没事就视频,你别搞得这么严重行不行。”

    薄韧悲怆地想,他怎么爱上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男的。

    “抱一下行不行?”薄韧提出要求,说,“好久没抱过你了。”

    好久?昨天在超市结账,前面排长队,杨樵被薄韧从背后抱了有近十分钟,收银机器故障,别人都换队伍了,薄韧坚持要等人家机器修好。

    杨樵第不知道多少次发现了,很多“甜蜜”,就真的只有自己被甜到,薄韧恐怕根本没把那些当回事。

    “来吧。”杨樵张开双臂,非常成熟的大人模样,道,“抱完我就进站了。”

    薄韧用力抱住他,在他耳边发出没有威慑力的威胁:“你最好每天都想我,被我发现你哪天没想我,你就完了。”

    杨樵拍了拍他的背,说:“好,每天都想你。”

    国庆后,直到寒假,杨樵中途再没回过云州。

    隔着电话和视频去感受薄韧对他的“爱”,反而让他更幸福一些。

    刚入冬,他和一个久违的朋友在北京见了次面,那位他在云州的高中学长,高了他和薄韧两届的汪执。

    汪执在华东一所顶尖985念国际经贸,如今他也大四了,来了北京一所外企实习。

    这几年里,杨樵和他联系很少,春节发句祝福,偶尔朋友圈互相点下赞,除此以外,连近况都没有问过彼此。

    杨樵本身是个偏内向的人,认识的人不主动联络他,他很少会主动去拓展社交关系。

    汪执是外向爱社交的人,但杨樵很能理解他。

    当初杨樵也曾在没能被家人理解时,许下过未来的愿望,是会永远地离开云州,到一个和云州彻底断绝关系的新地方去生活。

    汪执说过他的男同身份注定不会被家里人接受。

    杨樵记得他当时的描述,要么把家人气疯,要么被家人逼疯。

    去年春节,高中同学们见面时,杨樵还听汪执的邻居、罗林同学提起过一句,说邻居哥哥汪执,从大二后就没再回过家,也不问家里要学费和生活费。

    罗林不知道这位邻家哥哥发生了什么。杨樵当时就猜测,汪执应该是被家人发现了,或是主动出了柜。

    总之,汪执已经与云州的一切,初步完成了切割。

    那为什么还会来找杨樵?

    “本来我也不想找你。”汪执约了杨樵吃饭,开门见山地说道,“学长找你叙旧是假,帮人牵线才是真。”

    杨樵疑惑道:“什么牵线?”

    汪执拿起手机,翻到一个公众号,给杨樵看,就是杨樵上次提供过稿件的那个公号。

    “这号幕后团队的其中一个主理人,是我的同班同学。”汪执简单地介绍了情况,而后说,“他想做一个新闻类的新账号,需要找新闻专业的伙伴,想要邀请你加入,我同学听说你也是云州的,向我打听了下,正好我们认得,我也就卖个人情给他。”

    杨樵有点茫然,说:“我能做什么?我才大二。”

    汪执道:“你投稿的那个公号,就是他们这伙人在大二那年做起来的,去年赶上风口,还小赚了一笔,不说财富自由,反正不用像我一样出来当打工人了。你本来就是学新闻的,这风向,你应该比我懂啊。”

    平日里,杨樵忙着学习专业知识,还没有太关注过自媒体,但是主流媒体也在集体释放着媒体跨入改革时代的强烈信号。

    去年,官媒相继做出了适应时代的改版,央视一口气推出几十个矩阵号,地方和计划单列市的广电机构,也都陆续注册入驻各大平台。新华社正式启动了全国网络服务平台,包含中央媒体、地方媒体、地方各级机关在内,都在去年扎堆涌入了新媒体运营的全新赛道。

    杨樵仍然充满了疑惑,但他很快做出了决定,可以和对方、和这个他还陌生的领域,都接触看看。

    待得聊完了正事,汪执才开启了学长和学弟的私人话题。

    “你怎么样?”汪执道,“谈恋爱了吗?”

    杨樵摇了下头,反客为主地问道:“你呢?和你那一位,处得怎么样?”

    他说的是,当年和汪执约定并且真的考去了同一座城市念大学,那位汪执形容“不怎么直”的“直男”。

    “反目成仇了。”汪执吐出了一个非常简单但最直接的脏字,道,“他真的是直男,大学期间已经换了好几任女朋友。”

    杨樵:“……”

    汪执很简略地讲了整件事的始末。

    在约定完成后,他们在华东那座城市相聚,也有过一段“蜜月期”,在那种情况下,汪执理所当然向对方坦白了性取向,两人还短暂地“恋爱”了一个多月。

    “然后他同时又交了一个女朋友。”汪执道,“被我发现后,他承认自己是直男,只对女孩有反应。”

    “……”杨樵道,“这是什么逻辑?”

    “他是有点喜欢我,只有一点,没那么喜欢。”汪执自嘲地笑了下,又说,“那时候还是年纪小,见识少,现在我也见过不少了,有的直男就是这么离谱,喜欢上男生,也享受被男生爱着的感觉,但是很抗拒和同性发生亲密行为,更喜欢和女孩在一起。”

    杨樵不知该说什么,沉默地喝了半杯水。

    汪执最终还是问到了:“那个谁……对,薄韧,你们俩?还是那样吗?”

    “差不多。”杨樵听了这么一个故事,心情很低落,提起薄韧来,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突兀地说了句,“他哥哥出意外,没了。”

    汪执一怔,不知想了什么,而后理解地说:“懂了。”

    和汪执分开后,杨樵回学校。

    路上飘洒起了小雪。

    他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气,忽然明白了,自己刚才是在想什么。

    他下意识地想找一个理由,想证明他和薄韧只是错过,他们没有在一起有着充分的理由,和汪执爱错了人是不一样的。

    他提起薄韬哥,只是想说,薄韧绝不是汪执所说的那种直男。

    但是,薄韧真的不是吗?他不是吗?

    云州的初雪,比北京晚了几个小时。

    薄韧在自习室写作业,听说外面下了雪,立刻丢下笔记本,狂奔了出去,在熙熙攘攘看雪的一堆学生中,他手忙脚乱掏出手机,拍了几张洋洋洒洒的落雪,发给杨樵。

    韧:下雪了!老婆,你快看!

    过了一分多钟,杨樵回复了他。

    木头:能不能不要再叫我老婆,真的很讨厌。

    第42章 慢慢

    这场雪在北京和云州两地,下了一整晚。

    杨樵早上没课,晚上睡得晚,早八点才醒,做了一个幸福的梦,身处温暖的被窝,心里却充满了梦醒的惆怅,发了会儿呆,才拿起枕边的手机,看到薄韧六点多发给他的消息。

    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分,于平整的、还没被破坏的雪地上,薄韧画了一个圆圆的笑脸,拍照发给了杨樵。

    而笑脸照片的上面,就是杨樵昨夜冲动之下,发出的那一句“真的很讨厌”。

    “……”杨樵有点讨厌自己,他自己才是真的很讨厌。

    薄韧坐在大阶梯教室的角落里,在上大课,英语一,这学期的英语老师是位临退休的老头子,说话有气无力,讲课也很没激情。

    薄韧对语言类科目向来就没兴趣,今天又有心事,更是听得心不在焉,昏昏欲睡。

    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木头: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薄韧一下清醒了。

    韧:本来是起来跑步,雪太大了没有跑,你刚起床吗?

    木头:嗯,刚醒

    杨樵犹豫着,不知要不要对薄韧解释些什么。

    昨天发过那条消息后,他就开始后悔了,薄韧分明是很无辜的。他没道理要拉着薄韧跟他一起心情变得糟糕。

    他还没想好说辞,薄韧却率先直击了问题的关键。

    韧:昨天是不是有什么事,你不开心吗?

    杨樵:“……”

    他差点哭出来。

    木头:有点

    但杨樵马上又要强迫自己做出必要的伪装。

    木头:是学习上的事

    韧:现在好了吗?

    木头:好了,我能解决

    韧:有事要对我说,有气也可以冲我撒

    韧:我只盼着你做一块快乐的小木头[亲亲]

    杨樵再忍不住了,他拉高被子,把自己整个蒙住。

    这是薄韧啊,是薄韧。又不是世上任何一个别人。

    他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被汪执学长的个人经历影响,去把薄韧也当做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来想象,来代入。

    他和薄韧是从刚记事就朝夕与共的好朋友,是要一辈子好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也不该去怀疑薄韧待他的心。即便薄韧永远不会爱他,薄韧也不会像那些“直男”那样来对他,他们之间的情感,本就是牢不可摧的特殊存在。

    就因为苦恋无果,他就放任自己变得阴暗了吗?

    还要用这种阴暗的小人之心,去伤害薄韧吗?

    薄韧真是倒霉透顶,有他这么一个坏透了的朋友。

    京华电力大学的校园,雪后一片苍茫,雾气浓重。

    一间男寝的开放阳台上,薄韧只穿了件黑色卫衣,手肘撑在在阳台围栏边上看雪,出来时,他还随手从室友桌上拿了烟盒和打火机,就这么在雪后的冷风里,慢慢抽着一支烟。

    男大和男高的傻叉含量都很高,但傻叉的程度不一样。男高们玩闹互相叫老婆,很常见,正常男大们就很少会这样了。

    薄韧这两年里还是很喜欢这么叫杨樵,只要杨樵不反对,他就能长期这样胡闹下去,薄韧每次叫出那声“老婆”,心里都是很幸福的。

    杨樵的脾气性格向来非常软和,不会无缘无故突然说那种话,因为那是在表达对薄韧的拒绝,而事实上,杨樵从来没拒绝过薄韧。

    薄韧没有惹杨樵不高兴,一定是有别的什么事触发了杨樵的不满。

    果然杨樵说是学习遇到了困难。

    他怎么这么爱学习啊?就不能多爱一爱我吗?——薄韧掸了掸烟灰,心里的难过也仿佛随着那一阵烟灰,扑簌扑簌地朝下抖落。

    在这种时候,薄韧只能像个大度的,关爱好友的好饼干,尽职尽责地去安慰他的好朋友杨樵。

    但是谁来安慰他啊?他随心叫杨樵“老婆”的权利,就这样无形中被剥夺了。

    他今天不是一块快乐的小饼干了。

    两个年轻人还是如常地在联系,每一天都有说不完的话,两颗心互相之间,没完没了的朝对方索取,又没完没了地向对方奉献。

    薄韧没有表达过对不能再叫“老婆”这件事的不满,但心里的不愉快始终是存在的,他原本打算寒假里和杨樵“算账”,这权利他要想法子要回来。

    本来他想,在寒假里两人还能像往常一样厮守。

    然而,然而……

    杨渔舟今年春节居然有假!他还要带杨樵一起,去南方陪赵晚晴及病中的岳父母,一起过年!

    时隔多年,薄韧又一次讨厌起了杨渔舟。

    杨工你别太离谱啊,不是要好好为水利事业做贡献吗?怎么大过年的还要放假?你要去陪你老婆,能不能把我老婆留下?

    薄韧郁闷极了。

    这郁闷却只是一个开头,很快春天到了,大二下的一整个学期里,包括清明端午五一,所有的节假日和双休,杨樵都没有回过云州。

    他加入了那个新闻科普类的新传媒团队,这是老团队的分支,多数成员都是崭新的,新人们经过磨合、讨论、筛选,最终确定第一期由杨樵主笔,发布了开刊后足以定下团队基调、确定方向的文章。

    这是一篇关于《新闻法》的预设性讨论,发稿后,刚好撞了一件引发极大讨论的社会性事件,事件中参与媒体的缺位或缺德,恰恰与公号文章的论点一一对上了。

    于是在上线一周后,那一篇文章的阅读量便突破了十万,其中当然有运气的成分,但文章能够切中痛点,自然也有杨樵在新闻学的专业表达,以及团队成员们选定主题的前瞻性。

    自此新人杨樵,顺理成章成为了这个新团队中内容创作的重要力量。

    既要保证学业,又要做这份“兼职”,杨樵就没有更多的时间分给薄韧。

    不再沉湎于个人情感中,会令他偶尔会有种“解脱”感,去追求更广阔的天地,暂时忘却那些儿女情长,他好像也能喘一口气。于是这促使他更投入到内容创作上去。

    如此循环往复。

    虽然他们仍然每天都有联系,薄韧也不是那种敏感的人,却还是察觉到,他在被杨樵“冷落”。

    杨樵的注意力被分散了,过去薄韧能得到至少七八分,现在则最多只有四分。四舍五入,杨樵心里没有他了。

    转眼来到了暑假,每年暑假中,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日子,是杨樵七月底的生日。

    杨樵的团队办公地点,从华东搬到了北京,杨樵放暑假后,也整日和团队成员在一起,一轮一轮的头脑风暴,讨论下一步有什么热点可追,和如何制造属于他们的爆点。

    临到他生日还有两天,他被邹冀催了几次,才从北京回了一趟云州。

    邹冀主动张罗着要组局给他过生日,趁机组织了一次同学聚会,约了顾遥、罗林及其他几位放暑假回来的高中故友,凑了共十二人,正好一桌,饭局在邹冀一位相熟“叔叔”的饭店里,能给很低的折扣。

    这一天,邹冀简直是花枝招展,穿了一身新衣,还给头发烫了纹理,皮肤白白净净,眉毛也简单修过,还喷了点蔚蓝,把自己拾掇得像一个颜值网红,比较有自信地等待着女神对他的“检阅”。

    结果顾遥还没来,有个先到的云州大学男生点评他:“唧唧你怎么回事,今天gay里gay气的!”

    邹冀:“……不可能!”

    无人注意处,他偷偷拉杨樵,杨樵附耳过来,只听他问道:“快看看我,我真的很gay里gay气吗?”

    “哪有。”杨樵诚恳地答道,“你很帅啊,我认识你这么久,这真是你最帅的一次了。””……哦。”邹冀内心却更崩溃,破罐破摔,“娇弱”地哭倒在杨樵肩上,只觉无脸见女神——杨樵这个男同都觉得他帅,他一定很有那味儿了。

    薄韧出去洗了下手,回来就见邹冀在鸠占鹊巢,竟和半年没被自己搂搂抱抱过的杨樵,在搂搂抱抱!

    他上前去,二话不说,把邹冀从杨樵肩上摘了下来,邹冀这个厚脸皮,竟又黏上去,薄韧又把他摘下来……反复了数次,邹冀居然摘不掉。

    薄韧这阵子本来就暴躁得很,从里到外散发着无处宣泄的戾气,怒而问杨樵:“你在干什么,就不能让他滚走吗?”

    “发什么脾气?抱一下又不会怎么样。”杨樵却觉得和朋友们这样闹一闹,是很好玩的事,笑着说,“快别闹,你也快坐下。”

    他示意薄韧坐在自己另一边。薄韧坐下后,还是很嫌弃地去看邹冀。

    邹冀只趴在杨樵肩上,很容易滑下来,为求贴得更牢固,他又两手环住杨樵的肩,叽叽咕咕对杨樵说着悄悄话,杨樵也压低了声音回应他。

    两人聊的,无非是邹冀对顾遥的心,是杨樵对薄韧的心。

    两人还真有很多不能对第三人说的共同话题。

    薄韧觉得自己被孤立了。

    他两个最好的朋友,怎么单线发展了?杨樵冷落他半年了,还不够吗?还要和邹冀一起欺负他!

    顾遥因为家里有亲戚来串门,耽误了一会儿,她最后一个才到,进门就令众人眼前一亮,高中时她就是很明艳的少女,如今在气质上,更多了几分只可远观的女神气质。

    邹冀对杨樵说过,他很爱她的就是这一点,他称她“女神”,不是单纯的形容词,是一种真实的感受。

    无论如何,饭桌上,同学们还是很开心,顾遥吐槽上海菜的菜量,罗林则说每天给小动物按摩,等按够了,挑一个幸运儿为动物研究做贡献,去解剖……女生们花容失色道:快闭嘴啊!一众男生也默默离罗林远了些。

    同学们回首过去,交流现在,自然也畅想未来。

    最后的重头戏,自然是给今天过生日的杨樵送上朋友们最真挚的祝福。

    男生之间很难互送礼物,讨论不出所以然,最后便追求实际,提前就凑好了份子交给邹冀,等下由邹冀去结账。

    三位女同学们都是高中旧识,各自带了小礼物,拿出来时,引发了满桌爆笑,居然不约而同,她们给杨樵的生日礼物,都是一盒手工饼干。

    顾遥还代表女同学们发言:“我们都觉得你……应该是很喜欢吃饼干。”

    男生们并不明白,只是嘻嘻哈哈地跟着起哄,起的什么哄,他们其实也不知道。

    薄韧自己也不是很明白,还有点不太喜欢女生们送给杨樵的是手工礼物,亲手做的东西总是会很有心意。但他也不好发作,会显得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神经病。

    “……”杨樵感觉女生们确实眼光毒辣,只好一一收下,道,“谢谢姐妹们。”

    吃过了饭,男生们的份子钱还剩下一部分,几个人看时间还早,一合计,去唱歌吧!

    未成年时,他们还有过被顾遥家长在KTV里抓包的经历,现在都长大了,那段尴尬的经历也变成了共同的青葱回忆。

    邹冀从来就是麦霸,他唱歌也确实很好听,还是云州大学校园歌手大赛的银奖获得者。

    他坐在点歌机前,开嗓先唱了一首苏打绿的《小情歌》,婉转动听,副歌部分的几句,他仍坐着,转过身来,面对着顾遥。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但直到这一首余音结束,顾遥也只是和朋友们一起,微笑着为他献上了掌声。

    “接下来这首歌,”邹冀短暂沮丧,打起精神,拿着麦克风,走到包间的正中央,面对着沙发座上的朋友们,道,“要送给在座所有人……所有人!”

    他唱:

    “书里总爱写到喜出望外的傍晚,

    骑的单车,还有他和他的对谈……”

    杨樵坐在长沙发的最边上,薄韧挨在他旁边。

    他俩都不太会唱歌,每次来,都一起做邹冀的啦啦队。

    在邹冀这首歌的第一句里,杨樵看向了薄韧的侧脸,想起了过去无数个,曾让他喜出望外的傍晚。

    第二句时,薄韧转回头来,也看着他。

    邹冀唱:

    “刚才吻了你一下,你也喜欢对吗,

    不然怎么一直牵我的手不放?”

    角落里,他的两个朋友互相望着对方。

    薄韧忽而握住了杨樵的手。杨樵被握得一愣。

    薄韧牵着他起身,他很茫然,但也没有抗拒,两人一前一后,牵着手,朝包间外走去。

    其他人奇怪地朝他俩看过来,邹冀马上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不要走神啊!专心听他唱!

    “慢慢喜欢你,慢慢的回忆……”

    邹冀的歌声被关在了包间里,他的两个朋友顺着走廊,来到较为安静的转角处。

    此处只听闻各个包间里传出人类各式各样的鬼哭狼嚎。像邹冀那样会唱的麦霸,其实很少。

    “出来做什么?”杨樵不安地问道。

    “透透气,”薄韧说,“里面闷。”

    杨樵提议说:“要不我们早点回去?让他们玩吧,反正也不会唱歌。”

    薄韧却道:“是给你过生日,我们提前走,会扫兴。”

    杨樵:“……好吧。”

    两人这半年没有真正见面,表现得有点生疏,却也不是完全的生疏。更像是各自积压很久的汹涌情感,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出口。

    有位服务生端着果盘和酒水经过,道:“帅哥们,让让路!”

    两人便让了一让,等服务生过去,杨樵又被眼下的情况搞得更不安,他背靠在墙上,薄韧站在他身前,像是正在壁咚他。

    杨樵想开个玩笑,提醒下薄韧,还没开口,薄韧却抬起一手撑在了墙壁上,这下变成了真的壁咚。

    “……”杨樵觉得这很羞耻,说,“好玩吗?别闹了。”

    薄韧那表情像是想回答“好玩”,但最终也觉得这好像太……很油腻。

    他壁咚不下去了,放下手,又觉得这么结束,就这么放杨樵回去,非常不满足,他又索性直接抱住了杨樵。

    大庭广众这样抱着的羞耻度,和壁咚的羞耻度,能有什么区别吗。

    杨樵这样吐槽地想着,却也根本不想推开他。

    “你衣服上,”薄韧忽而用一种愤怒的语气说道,“全都是邹冀的香水味儿。”

    他急了,杨樵反而更平静了,说:“是吗,我没有闻到。”

    薄韧质问说:“你现在和他关系很好吗?是不是比和我还好?”

    “没有。”杨樵解释说,“他和我说心事啊,就说顾遥……嗯,就那些。”

    薄韧不爽道:“他也和我说那些,怎么从来没有搂着我脖子说?好好站着是不能说话吗?”

    他现在搂着杨樵,还要说这种话。

    “因为……”杨樵差点笑出来,发自内心地觉得薄韧太可爱了,道,“因为你比他高,他想搂着你脖子,得踩块砖。”

    “……”薄韧也觉得自己好没道理,没有那么生气了,又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是在问什么?

    杨樵没有轻易回答,不知道薄韧想问的是什么。

    “以前误会了我给女生写情书,你还会吃醋。”薄韧被冷落了足足半年,道,“你变了,你没那么在乎我了。”

    杨樵反问道:“你又给女生写情书了吗?”

    薄韧道:“没有,什么又?从来没有。”

    “那不就结了?”杨樵故作轻松地说,“要不你试试给女生写情书,你就知道我吃不吃醋,在不在乎你了。”

    薄韧又不说话了,呼吸声的变化,很明显是又开始暴躁。

    他是不是那个意思?他究竟对我有没有那个意思?

    两人都在这样去揣摩对方的心。

    他们都比以前成熟了一点,胆子也大了一点,对彼此的索取心也更强烈了一些,常有的想法是一致的:他怎么就不能给我更多呢?

    他们又都不敢轻率地去求证。很怕自己一旦问出来,会破坏掉这弥足珍贵的关系,那将会造成不可逆的结果。

    薄韧近来有着很大的戾气,不由自主抱紧了杨樵,说:“我每天都很想你,你是真的不怎么想我。”

    “不是每天都打电话吗?”杨樵道,“我今年是有点忙……我也每天都很想你啊。”

    薄韧的脸贴在杨樵的耳后,那里没有了蔚蓝的味道,只有杨樵自己肌肤的气息。薄韧很想把唇贴上去,但他不敢这么做。

    杨樵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扑在自己颈侧,只觉得半边身体都像泡在蜂蜜罐中,甜蜜几乎要溶进骨髓里。

    薄韧不爱他,那就不爱他吧。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得到过。这和真的恋爱已经没有区别了。

    有人经过,看到两个年轻人在亲密拥抱,不免多看几眼。

    薄韧根本懒得搭理旁人。

    杨樵有点不好意思,把半张脸埋在薄韧肩上,自我安慰地想,这里光线昏暗,别人应该看不出是两个男生,只会以为是一对普通的情侣。

    “你!”杨樵正心猿意马地胡思乱想,陡然变了脸色,道,“你干什么?”

    薄韧想亲又不敢亲,一股邪火无处发泄,俯在杨樵颈侧,张口咬了上去。

    第43章 玩具

    邹冀连唱了三首,把麦克风让给了朋友们,自己坐到沙发上吃西瓜,又搜肠刮肚找话题,和顾遥聊天。

    他问什么,顾遥就答什么,他的问题多是围绕顾遥的生活展开。

    与之相对的,顾遥没有反过来问他,一次都没有。

    邹冀是个乐观的小傻子,但他不是真傻。

    他心里当然明白,这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杨樵和薄韧一前一后地回来了,走时两人还牵着手,回来却是分开的。

    先进来的是杨樵,他独自一个推开门,快步进了包间里。

    KTV包间门是自动合页,他进来后,门就要在他身后自动关上,落后他两步的薄韧又一手推开门,跟着走了进来。

    薄韧还去挨着杨樵坐下。两人依旧坐在了长沙发的最边上。

    邹冀也结束了对顾遥单方面的你问我答。

    他正百无聊赖,躺靠在沙发背上听别人唱歌,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了他的这一对好朋友,想看看人家性取向都不一样,同样是异地,怎么还能保持这么亲密的关系?

    只见杨樵脸色不太好看,转头看了一眼薄韧,再回过头来看屏幕上正播放的MV,两秒后,又转头看了一眼薄韧。

    薄韧起初还分明有点不太自在,被杨樵看了第一眼后,他心虚地去打量杨樵的表情,待到被杨樵看第二眼时,他又笑了起来。

    邹冀心想,嗯?这俩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

    发生了什么故事?

    故事就是,薄韧咬了杨樵一口,挨了杨樵一拳头。

    薄韧被这一拳击中鼻梁,当即傻了眼。

    杨樵摸着被薄韧咬过的地方,也有点傻眼。

    旁边一间包厢结束了娱乐活动,一群客人陆续走了出来。薄韧只好退到走廊一侧,给人家让出路。

    两人站在走廊两边,隔着鱼贯而走的人群对视。两人的脑子都有点发蒙,心跳都是砰砰巨响。

    薄韧晃了下神,那群客人走完了,杨樵也贴着墙跑了,快步朝他们的包厢回去,薄韧忙也跟了回来。

    “你笑什么?”杨樵此时略平复了心情,看薄韧居然还笑得出来,顿时真的有点生气。他又被这家伙作弄了!

    杨樵冷着脸,低声问薄韧道:“我很好笑吗?”

    薄韧也发现他是真生气了,忙板正了表情,不敢再窃喜了。

    “我跟你闹着玩的。”薄韧讨好地凑近了些,视线落在杨樵耳后的颈侧,那里还有他留下的齿痕,他心里有点飘飘然,感觉自己真是天才,又说,“你都打我一拳了,还不解气吗?要不……我让你咬回来?给,咬吧。”

    他还伸过去,把脖颈亮给杨樵,心里隐约期待杨樵也能真的来咬他一口。

    “……”杨樵不想理他,转过头盯着屏幕,生气和难过混在一起,又拿这人毫无办法。

    他觉得自己就好像薄韧的玩具一样,薄韧为什么总在花样百出地戏弄他?

    刚才薄韧咬他那一下,他差点……差点就要有反应了!

    薄韧就只是觉得这样闹他一下,很好玩?

    这和平时薄韧每天在微信和电话里说爱他、想他,没事就发些亲亲、抱抱、么么哒的表情包,本质上就是一样的玩法吧。

    就是这直男钓着他的小把戏,给他这匹拉磨的驴子眼前挂一根胡萝卜,永远看得见,一辈子都得不到,就是不会给他。

    他要上学、要完成双学位的学业任务,还要给新公号定选题、写稿子,明明已经忙得晕头转向,只要一闲下来,心里就没有一秒能忘记这个讨厌的家伙。

    太讨厌了,太讨厌了。

    他直挺挺呆坐了半晌,别人唱的什么他也没有听到。

    最后拿出手机来,在12306上改签火车票。本来他要坐两天后的高铁回京,他想改到明天,他现在很想快点离开云州。

    薄韧离他如此之近,当然看到了他的操作。

    ……但是明天的高铁票都售罄了。

    杨樵又开始看后天的票。

    “你回去是有急事吗?”薄韧不确定地问。

    他不清楚杨樵这是什么意思,被他咬一口给气到了?就要连夜回北京?不……应该不至于吧。

    “有事。”杨樵答。

    他这个回答非常冷淡,从前没有过的。

    让薄韧明白了,还真就是被自己气跑了的意思。

    薄韧登时有点委屈,但还是说:“那,我借我爸的车,明天开车送你回北京吧。”

    杨樵:“……”

    他看了一眼薄韧,薄韧也哀怨地看着他。

    杨樵两眼一黑。

    真的太讨厌了!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杨樵感觉自己真是七窍生烟。

    他把手机收了起来,也不改签了,一副认命的模样。

    他心里确实又开始认命了,他就是拿薄韧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边想着真是讨厌死了讨厌死了,一边还是清楚知道自己就是爱死薄韧了,看薄韧这样委屈巴巴的作态,他也知道多半薄韧是装出来的,还是被可爱到了,喜欢极了。

    就这样吧。

    被薄韧当是玩具戏弄也无所谓了,反正都已经十几年了,后面也仍有几十年,还差这两天吗。

    “你个神经病,”杨樵用出了毕生脏话的功力,骂了薄韧一句,“你是属狗的吗?”

    薄韧哪里还能不明白,这代表着气消了啊。

    他马上笑起来,两手一环,把杨樵圈在自己怀里,说:“对对对,我是属狗的,我是神经病。你明天还走不走了?”

    杨樵道:“不要跟我说话,不想理你。”

    薄韧在他耳边笑了起来。

    过了会儿,他又伸手想摸自己咬过的地方,被杨樵照脸塞给他一大块西瓜。

    邹冀眼看着两人好像要掰。

    居然就这么好了……好了……更好了。

    两天后,杨樵回了北京,要忙他自己的事,事情很多,非常多。

    暑假里,薄韧在家也用功读书,父母对他的表现都很满意。

    苦读到了九月,大三开了学。

    知识显然满足不了薄韧的马斯洛需求,他处在一个可以用“欲壑难填”来形容的奇怪状态里,每天都想发脾气,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戾气。

    国庆长假,杨樵又有事,杨樵又没有回云州来。

    十月中的一天,薄韧正在自习室里看书,突然就实在受不了了,要疯了。

    他把书一扔,拿着手机冲出去,到走廊里给杨樵打电话。

    他非常生气地问杨樵:“你到底还回不回来了?”

    杨樵道:“怎么了?我在开会。”

    薄韧道:“你再不回来,我就去北京找你了!你每天到底在干什么?”

    “你没课吗?”杨樵只好从会议室里出来,在外面和他讲电话,道,“今天才周二。”

    薄韧不讲理地说道:“我就不能逃课吗?你到底回不回来?”

    杨樵:“……”

    于是杨樵又在计划外,挑了一个周末,回来了两天。

    薄韧已经考到了B2驾照,偶尔薄维文那边忙不过来时,他可以去帮忙开下货车。

    薄维文另外还买了辆家用代步用车,一辆国产新能源。

    这一次,杨樵在家里过了两天。

    他回京的前一天,薄韧从家里把这车开了出来,带杨樵离开云州中心繁华区,到临近市郊的公园里玩。

    湿地公园对面的楼房住宅区建了起来。那一年这还很荒凉时,他们和其他朋友们,一起到这里露营烧烤过。现在林立高楼之间,沿着河畔,建成了这一个小型市民公园。

    夜里七八九点钟那一阵子,公园里遛弯的居民还是很多,河畔小广场还有好几个广场舞团大混战。

    广场下方,沿河的地方铺了木板栈桥,夜间栈桥人很少,因为光线差,又是秋老虎时间,临河蚊子既多还很凶,正经人不去那里。

    只有薄韧和杨樵坐在栈桥上,不过倒是做足了准备,薄韧还带了防蚊贴和花露水。

    两人挨在一起打游戏,本来是还规规矩矩坐着,过了不一会儿,变成杨樵仍坐着,薄韧躺下,枕在杨樵腿上。

    杨樵一回来,薄韧的脾气神奇地变好了,看什么都顺眼了。

    游戏里的临时队友打得一塌糊涂,比杨樵的技术还菜,他也不在乎。

    他从自己躺着的角度,不停地去看杨樵的脸。

    微暗的光线里,杨樵的轮廓和他无数次幻想中的古希腊雕塑,更加重合在了一起。

    九点半后,公园里人少了,广场上跳舞的叔叔阿姨也都回了家,好像就只剩下他们俩了。

    薄韧放下手机,观察四周,开始预谋什么。

    杨樵看他那眼神,怀疑地警告道:“今天你再咬我,我就……杀、人、抛、尸……正好把你沉尸河底。”

    薄韧还枕在他腿上,配合地做出“这么可怕吗”的表情。

    昨天午夜十二点半,他俩已经满云州的压了一晚上马路,压得路上都没几个人了,薄韧才骑了电瓶车,晃晃悠悠送了杨樵回家。

    在杨樵家楼下,两个人抱了抱,说是告别。只没见过谁家好朋友拥抱告别,是抱了足足五分钟,都还不撒手的。

    直到两位当事人自己都觉得“差不多得了”的时候,终于决定分开,告别仪式可以结束了。

    就在结束前的那几秒里,薄韧出其不意,在杨樵脖子上咬了一口,咬完不等杨樵再挥拳头,他骑着车就跑了。

    留下一个被咬晕了的杨樵,云里雾里,觉得好像……好像不是在戏弄他,是有那种意思……是吧?

    薄韧确实是在打这种算盘,他一个打挺,从杨樵腿上起来。

    杨樵也立即起身,想要躲开他,他一把将杨樵扑得仰面摔躺在栈桥上。

    “别咬我。”杨樵的眼睛仿佛倒映着两轮天边的月亮,脸上和声音里也都是笑意,说,“你还真当自己属狗了吗?”

    薄韧没有说话,在他上方俯视着他。

    河面的粼粼星光跳跃着,流向远方,偶有拍岸的水花声,轻轻地传过来。

    两个人心里都知道,如今这相处的境况,远远不是“好朋友”应该有的互动。

    这样的表达已经不止一次,它们也超过友谊太多,太多了。

    他的心里也有那个意思,对吧?

    杨樵觉得自己也许是等到了期待中的开花结果。

    今年他们真正见面的次数很少,仅有的几次,薄韧的各种表现,经常让他有那种感觉,薄韧对他分明也有点那方面的冲动。

    薄韧慢慢俯下身来。

    杨樵在茫然和紧张里闭上了眼睛。但他以为的亲吻并没有发生。

    薄韧只在他的脸颊上咬了一口。

    杨樵:“……”

    薄韧的唇又换了个地方,轻轻咬了杨樵的下巴。

    杨樵张开了眼睛,视野里看到夜空中飘过的云,如同几缕轻烟。

    “我太喜欢你了。”薄韧抱住了杨樵,他的脸伏在杨樵耳侧,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苦恼,他为此苦恼太久了,说,“我要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啊。”

    杨樵有点糊涂了,他搞不清楚是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

    “我也……”杨樵道,“我也很喜欢你。”

    薄韧说:“你不明白。”

    “我明白。”杨樵急道,“你?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他要用什么形容词来表达他的意思?

    爱或者喜欢,他们都已经说过太多次。

    最后他提出假设性的问题道:“你是不是……把我当女孩了?”

    好在薄韧立刻否定地回答道:“没有!你怎么这样想?”

    这个答案让杨樵快乐起来。

    “那你……”杨樵道,“你知道我是男生,你还……你是喜欢男生吗?”

    “不喜欢啊。”薄韧非常茫然,说,“我不喜欢男生,我也不是同性恋。”

    “……”杨樵再次混乱了。

    薄韧又咬了他一口,这次咬了他的耳朵。

    这让杨樵又觉得被戏弄了。

    “我不明白,”杨樵道,“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薄韧说了个很蠢的答案:“我在咬你。”

    杨樵说:“那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薄韧被问住了,担心杨樵在反感这样的接触,反问杨樵道,“你会讨厌我吗?”

    杨樵没有了耐心,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薄韧迟疑道:“我……”

    他翻身到一边,坐了起来,面朝着河面,十万分的忧愁。

    杨樵以为他会亲吻自己,或是做出表白,什么都没等到,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说不喜欢男生,不是同性恋,”杨樵也坐了起来,直接问道,“那你烦恼什么?”

    薄韧出神地看着河面,说:“我跟你说过,我看那种片子会吐,不是形容词,是真的吐。”

    杨樵慢慢点了头,道:“我记得你说过。”

    薄韧又说:“我不能想象自己和男的那样,我觉得那很……很……你明白吗?”

    “很恶心,”杨樵道,“我明白。”

    薄韧回头看他,眼神很迷茫,问道:“我该怎么办?”

    杨樵看着他,完全明白了,心里的情绪浮浮沉沉,最后被一块巨石压了下去。

    如果这不是薄韧,他可以无所顾忌,他甚至可以大胆一点,现在就邀请对方和自己做出更多尝试。

    但这是薄韧。

    “不用怎么办,”杨樵道,“你不喜欢男生,也不是同性恋,你不需要怎么办。”

    薄韧皱起了眉,疑惑地看着他。

    杨樵笑了起来,他也很震惊自己居然能笑得出来。

    他还伸出手拍了拍薄韧的肩,说:“兄弟,交个女朋友就好了,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薄韧的内心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杨樵。

    他问:“我说的话,你没有明白吗?”

    杨樵道:“明白了。你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你啊,因为我们太亲密了,你可能把这种喜欢理解错了,才产生了不该有的错觉。”

    薄韧:“……”

    杨樵道:“这么说吧,你应该完全不想跟我……跟我上床,对吧?”

    薄韧:“……”

    杨樵笑着看他。

    “不想。”薄韧道。

    他对杨樵的性幻想中,杨樵的形象,始终是个无性别的缪斯。

    他也知道他幻想里的“杨樵”,不是真的杨樵。

    “那就对了。”杨樵最后一点期待也破灭了,说,“你就还是喜欢女孩啊。”

    薄韧道:“你呢?”

    “我?”杨樵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道,“我又没这方面的困惑。”

    “……”薄韧不死心地问了一遍,“你?你真的没有吗?”

    杨樵道:“对,我没有,我一直都清楚我喜欢什么。”

    薄韧忽然笑了下,道:“那你真是……真是清醒啊。”

    杨樵也听出了薄韧的嘲讽。

    “你也应该清醒一点。”杨樵又拍他一下,道,“好好一个直男,别学人家搞同性恋啊。”

    第44章 交友

    那一天晚上,杨渔舟夜间醒了好几次,始终能听到对面杨樵房间里,隐隐约约的声音。

    起初他只听出了,有几声是纸巾从盒子里被抽出。杨工还尴尬地以为,是儿子在手银,二十岁男生了,这实在很正常。

    但后面听那纸抽声未免也太频繁,并还有些别的声音……

    渐渐地,杨渔舟猜到了,杨樵好像是在哭。

    中途他起来了一次,去敲了杨樵的房门,只道:“怎么还不睡?”

    杨樵隔着门回答了父亲:“我在赶一个稿子,写完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刚过六点,杨樵背了包,要离家走了。

    杨渔舟也一晚没睡好,听见动静,忙披了衣服出来,问:“不是八点多的车吗?这么早就走?”

    “改到了六点四十五那一趟,”杨樵敷衍地说,“有点事要早点到学校。”

    杨渔舟问:“薄韧送你吗?”

    以往很多次,杨樵从学校回来,再离开,薄韧都抢着要接站和送站,特别在他考到驾照以后。

    杨樵说:“不,我自己叫车。”

    杨渔舟也不问了,心里明白了几分,回去穿好外衣,拿车钥匙,送了杨樵去火车站。

    早七点一刻,杨樵接到薄韧的电话。

    薄韧的声音也和往常不太一样,分明也是没有睡好。

    “起床了吗?”薄韧还以为是八点多的高铁,说,“我现在出门,十分钟到你家楼下,你收拾好就下来。”

    杨樵说:“我临时有事,改了早班车,已经快到北京了。”

    电话那边一下安静了。

    过了好一会儿,薄韧才说:“好,那我挂了。”

    他第一次不等杨樵挂断,自己按下了结束通话键。

    事实上他已经出了门,已经开着薄维文的车在路上,已经看到了杨樵家小区的大门。

    他把车停在了路边,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扔在副驾位上的手机收到了微信消息。

    木头:你还纠结那事吗?想不开就找我说说,别自己瞎想,容易钻牛角尖

    薄韧:“……”

    他猛然间对杨樵产生了一股恨意。

    他辗转思量了好几年,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常为了这件事而烦恼。

    他以为,杨樵待他那样,至少说明,杨樵偶尔也有过和他同样的烦恼——

    两个直男相爱了,要怎么继续走下去。

    他以为,这才应该是他们共同要面对,一起来解决的问题。

    他昨晚问杨樵:“我怎么办?”

    他希望得到的答案,不是杨樵告诉他怎么办,而是杨樵会回答他:“我们怎么办?”

    但是杨樵人家根本没有为此烦恼过。

    杨樵对那些他超越了“友情”尺度举动的许可,只是像小时候陪他玩皮球、大了点陪他踢足球,是一样的,杨樵只是在陪他玩。

    他把他喜欢上杨樵的烦恼说了出来,杨樵还能清醒地、理智地为他分析。

    杨樵还提出建议,去交个女朋友就好了……好啊,真好啊。

    杨樵在高铁座位上坐着,面前小桌板上放了一杯他刚冲开的感冒冲剂,是杨渔舟从家里拿了让他带上的。

    他起床后就有点鼻塞头晕,昨晚哭太多,一整夜没睡着,疲倦还缺水,就很容易被感冒病毒侵扰。

    这时薄韧回复了他,那消息让他一瞬间脑袋变得更晕了。

    韧:你说得对,我去交个女朋友就好了

    薄韧报复性地回复了杨樵,心里的恨意如潮水退却一般,完全消退了。

    他又变得很茫然。

    木头:好啊,到时候你带嫂子一起,来北京找我玩

    “……”薄韧把手机丢到一边去,手用力捶了下方向盘。

    车子发出一声尖锐的鸣笛,旁边路过的、正在找地方撒尿的无辜小狗被吓了一大跳,“汪汪汪!”地叫起来。遛狗阿姨也被吓倒了,捂着心口平复呼吸。

    薄韧隔着车窗,对阿姨做了个致歉的手势,郁闷至极地开了车,走了。

    其后接近半个月的时间,薄韧都没有给杨樵打过电话,他们也没有视频过,微信互相发得都很少,双方的措辞还都有一点客气。

    两个人都在努力地扮演一对“普通朋友”。

    杨樵知道薄韧一定生气了,却不知道要怎么哄,该不该哄。

    以前他哄薄韧的方式一直都很有效。但在明知道薄韧对他也有点心动的前提下,那些哄人的话术,会显得太暧昧了。

    这种时候,他这个已经被判处终身边缘群体的死男同,如果继续主动对直男朋友表现暧昧,是不对的,是该死的。

    他应当尽力让那个直男朋友,迷途知返,去过正常的生活。

    从前杨樵没有识别同类的雷达,现在他开始能感知到了。

    在学校里他也见过好几对男同情侣,见得多了,也记住了那些人的长相,像收集大数据一样,渐渐形成了识别系统。

    甚至杨樵还发现有一个设计学专业的男生,长得不错,也很会穿衣打扮,但这男生……每过两三个礼拜,杨樵就发现他身边的男友,换了一个新的。

    别的男同谈恋爱,交男朋友,为什么会这么容易?

    杨樵有时候会想,假如他没有爱上他的好友薄韧,也许他现在也有了一段校园恋情,谈一个他在人生旅途中偶遇到的男友。

    那样他可以勇敢一点,对好友薄韧出柜,薄韧不会因为他的性取向对他有什么偏见,薄韧会是最支持他的人。

    如果他遇人不淑,受了情伤,还能找薄韧诉诉苦,和好朋友一起,一醉解千愁。

    “你们真的可以跟我诉诉苦啊。”邹冀给他打电话,道,“我怎么觉得,你们俩最近都不太对劲?”

    杨樵不知自己这苦要怎么诉,他始终不习惯一五一十地倾诉心事,只道:“上次回家,一点小事,拌了两句嘴。他怎么了?”

    邹冀道:“也没怎么,就是一天到晚愁眉苦脸,跟谁说话都像刚填装了核弹,前几天来我们学校踢球,跟大一一帮小孩争场子,神经病么不是,还差点和人家打起来。”

    杨樵一惊,道:“然后呢?他没有跟我提这事。”

    “没打,要动手了,他又冷静了。”邹冀道,“我也不知道他天天想什么,最近他比我都忧郁。”

    邹冀忽语气一顿,用一种想要告诉杨樵什么事的神秘口吻,说:“他这几天也不找我玩,我去他们学校几次,发现他交了个新朋友,是他们学校学设计的,经常找他,俩人好像……好像还玩得挺好。”

    杨樵听得愣住了。

    邹冀还怕他没听明白,又补充道:“我感觉那男生,他有点……跟你有点像。”

    杨樵完全蒙了,道:“这样吗。”

    邹冀所说的有点像,并不是说长得像,而是“气质”上有点相仿。

    邹冀的意思,更直白点说,他怀疑薄韧的“新朋友”,像是一个弯的。

    他怀疑薄韧被一个野生男同盯上了。他得快点把这事通知给家养男同杨樵,提醒杨樵快点阻止薄韧被人半路截胡。

    不得不说,邹冀这含着金汤匙的富家小少爷,长这么大都从没交到过坏朋友,他看人眼光也确实有点独到之处。

    那是一个在京华电力大学产品设计专业就读的大二学弟,是个小男同。

    学弟对学长薄韧很有好感,但也没到一见钟情、非他不可那种程度,更多是见色起意。

    薄韧本来就是绝大多数男同会很迷上的那一类直男。

    男同这个群体,多数很难找到百分百满意的对象。

    说穿了男同是喜欢男人,不是喜欢男同。多数天生的男同很容易变得中性,而最吸引男同的,是对同性没有性欲的纯直男。

    产品设计学弟认识了薄韧后,常来找薄韧玩,更多是找帅哥玩的心态,满足下眼睛,倒也没有什么明确的意图。

    有经验的男同看一看就知道,薄韧是男同们拿不下的那种铁直男。

    薄韧起初觉得来找自己玩的学弟非常奇怪,听其他同学议论,说这学弟好像是那个。

    薄韧就当面问了他:“你是那个吗?”

    学弟本就半出柜,被问了,也就承认了。

    薄韧在生活里第一次见到活的男同,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奇行种,外表看起来是很正常的人类。

    他心中还真的有很多关于男同的疑团。于是和这学弟又见了几次面。

    怪就怪云州大学离得太近,他和学弟走一起,每次都能让邹冀碰到。

    薄韧通过向学弟的求知,确认了自己确实不是个男同。

    他告诉学弟,他有个很好的男生朋友,他对这个朋友很有心动的感觉。

    学弟表示,有很多直男都有这样的心动时刻。

    “关键在于,你想不想上他?”学弟直言道。

    薄韧被问得直冒冷汗,三连否认:“不想!从来没想过!那我不是畜生了吗?”

    学弟说:“那你就不喜欢他啊。”

    薄韧却很坚持:“我喜欢他,我知道。”

    学弟说:“你准备跟人家柏拉图吗?一辈子不上床,不做爱?人家又不是太监……不对,你朋友是直的吗?”

    “他是,”薄韧道,“他还恐同。”

    “你们两个直男搞假基吗?”学弟也没见过直男相吸还吸力这么大,只好从自己的角度建议道,“那你别露馅儿了,直男很反感这个,你暴露以后,没准就被吓跑了。”

    薄韧愣住。杨樵这半个月对他不冷不热,是害怕他了吗?

    半晌,薄韧又说:“我已经告诉他我喜欢他了。”

    学弟说:“他没打你吗?我高中对我直男朋友告白,就被打了一顿。”

    “……”薄韧道,“他跟我说这只是我们太亲密产生的错觉,还让我去交个女朋友,让我有心事不要自己憋着,可以跟他说说,不要钻牛角尖。”

    学弟羡慕地说:“你朋友人真好啊,我都有点爱上他了,有照片吗?帅不帅?给我看看呗。”

    薄韧客气地把学弟送走了。

    学弟心知帅学长对自己毫无意思,后面他很快也有了真的暗恋对象,和薄韧学长也不再往来。

    但是邹冀不知道啊,过两天再见到薄韧,约了在京华电力大学食堂,吃牛肉面。

    他东张西望,看那个小基佬在没在。

    “人呢?”邹冀问。

    “谁?”薄韧道。

    “你那学弟啊。”邹冀道,“你俩不是整天如影随形吗?”

    薄韧道:“什么鬼,别在这儿给我胡说八道。”

    邹冀委婉地说:“你还说你对木头情比金坚,不过是拌了几句嘴,你就另觅新欢了,你这样不行啊。”

    “没有的事。”薄韧一怔,抓住了话里的重点,道,“谁告诉你,我们拌嘴了?”

    邹冀说:“他说的啊。”

    薄韧忙问:“他还说什么了?”

    邹冀道:“没说什么了。”

    薄韧道:“不可能,还有什么?你快说。”

    邹冀有点心虚,不肯说了。

    薄韧看他那样就知道有鬼,着急起来,道:“快说吧,说了我叫你爹!”

    “……”邹冀吓了个半死,感觉薄维文下一秒就要开叉车来把他叉走,忙道,“没有了……我告诉他,你、你交了个新男朋友。”

    薄韧:“……”

    薄韧:“……”

    “你有病啊!”薄韧的核弹终于炸了。

    “翻脸这么快吗?”邹冀抱头鼠窜。

    “我被你坑死了!”薄韧迅速把碗里的面大口吃掉,抽了张纸巾,转身就跑了。

    他回寝室拿了身份证,直奔云州火车站。

    他和杨樵彼此间的占有欲,谁都很清楚。

    换位去想一下,他如果听说杨樵身边有了“新男朋友”,绝对要气疯了,现在一定像条疯狗一样无差别地咬人。

    杨樵……杨樵那性格,就是生气了,难过了,也只会自我消化。

    夜八点多,杨樵在寝室里写稿子。

    有两个室友在一边聊天,一边打游戏。忽然,室友们静了,有个外人走了进来。

    杨樵还没察觉,专心敲着键盘。

    薄韧走进来,站在他旁边,低头看着他,有近半分钟的时间。

    他才终于觉得身边有个人,慢慢转过头来,眼睛一瞬间睁大,完全就是一只受惊小熊猫。

    室友们交换了个眼色,悄悄出去,还带上了门。

    杨樵这时反应过来,这是在寝室,忙回头去看,发现室内已没了别人,又转回来,他手足无措地站起来,道:“你怎么来了?”

    半个月没有见过面,连视频都没有连过。

    薄韧刚才低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心情也平静不下来,现在他站了起来,更无法平静了。

    两人身高差有五厘米,视线几乎能平视着对方,薄韧凝视着杨樵的眼睛。杨樵穿了件浅蓝色的圆领卫衣,薄韧觉得他真是好看疯了。

    “怎么突然来了?”杨樵道。

    “我靠,”薄韧挪开眼睛,打量周围,假装轻松地说,“你们寝室怎么这么暖和,北京供暖也太早了,我每晚回寝室能冻成狗。”

    杨樵笑了笑,说:“你……坐,坐我椅子吧。”

    他想把自己刚坐的椅子让给薄韧,薄韧道:“不坐了,十点的高铁要回去,说几句话就走了。”

    杨樵又睁大了眼睛。

    他来做什么的?

    杨樵心里这么想,没有问出来。

    “我来看看你。”薄韧道,“想你了。”

    杨樵不安道:“哦……嗯。”

    薄韧道:“哦?嗯?没了?”

    “我也、我也想你。”杨樵半个月没说过这种话,有点不会了,之前每天都那样说,也不觉得有什么,说出来也很自然,隔了半个月再说,这耻度真是……爆表了。

    “对不住,我没听你的话,”薄韧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时间,道,“没交女朋友……也没交男朋友。”

    杨樵:“……”

    薄韧看了看被关上的寝室门,也有些忐忑,说:“我觉得我还是喜欢你。”

    杨樵:“……”

    薄韧马上又说:“我不是变态,我不想上……不想和你那什么,你不要害怕我,也别讨厌我。”

    “我没有。”杨樵忙道,“我以为你生气了。”

    他不说还好,这样说了,薄韧非常委屈,说:“我就是有点生你的气。”

    杨樵又低下头。

    薄韧道:“现在不生气了,你没错,是我……是我想要的太多。”

    杨樵一时间张口结舌。

    薄韧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开,室内太热了,下一秒他又把外套脱了,随手提着衣领。

    “你让我自己调理吧,”薄韧道,“我能调理好。”

    杨樵心情复杂极了,问:“你要怎么调理?”

    “这你别管。”薄韧道,“我现在不想谈恋爱,你别再说让我去交女朋友的话,你再说,我还是会生气。”

    杨樵没有说话。

    他怎么会希望薄韧真的交女朋友?再亲口说一次那样的话,他自己就又得躲起来哭一晚上。

    薄韧道:“你是为我好,我知道,以后……以后我想开了,我自己决定交不交女朋友,你不要再指导我。”

    “……”杨樵静静看着他,说,“好。”

    两人又开始望着对方。

    怎么回事?半个月那么长,半个月又那么短,像分开了一生一世,又像从没分开过。

    薄韧小心地问:“我能不能抱你?”

    杨樵立刻答道:“来吧。”

    两个人都朝对方抱了上去。

    杨樵感觉自己要哭了。

    但薄韧已经哭了出来。

    “我真不是男同。”薄韧极力控制着声音,还是能听出他在哽咽,他说,“我害怕,怕你已经讨厌我了。”

    杨樵道:“怎么会,我永远都喜欢你。”

    过九点,杨樵换了身衣服,要送薄韧去火车站,再坐回云州的高铁。感谢基建,太行了。

    楼道里,他的两个室友站在那里打游戏。杨樵非常感激,也有点不好意思。

    “走了?”一位室友笑着对薄韧道,“没事常来玩啊。”

    薄韧对人家笑笑,说:“好。”

    另一位室友问杨樵:“你晚上还回来吗?”

    杨樵道:“回。我只送他到西站。”

    两个人去坐地铁,四号线,又转九号线……就到了。

    “为什么这么快?”薄韧感觉自己被北京地铁耍了,基建太行也不好,道,“我刚才过去找你,就没这么快。”

    杨樵只是看着他笑。

    西站南广场,薄韧要检票进站。

    北京的冬天,风总是很大,广场上尤其如此。两个人都戴上了羽绒服外套的帽子,都穿了黑色,杨樵的帽子边有一圈黑色貉子毛,显得他脸只有一丁点大,风把两人的鼻子都吹得通红,薄韧忍不住去摸杨樵的脸,他手有点冰,杨樵也没躲开。

    “邹冀说的那个人,”薄韧想起来要解释这个,道,“就只是普通同学,现在已经不来往了,微信都删了。”

    杨樵道:“怎么了?是说不到一起吗?”

    薄韧道:“不是。”

    他来京的路上犹豫了很久,要怎么对杨樵说这件事,这像是等价交换,但用来要求自己很合适,要求杨樵,就显得他很霸道。

    “我不喜欢你有那样的朋友,我会嫉妒,”他还是说了,道,“所以我不会交那样的朋友。”

    杨樵又笑了。

    薄韧虚伪地说:“你想交就交,我只是在说我自己,我不干涉你。”

    杨樵却说:“我本来就交不到,我有点社恐。”

    薄韧笑起来,说:“你只有我一个。”

    “对,我只有你一个。”杨樵道。

    第45章 隆冬

    邹冀对朋友们的关系认知,时常摇摆不定。

    有时候他看两个人“眉来眼去”,每每互动简直都拉丝了,很可能已经暗度陈仓无数次!

    但有时候,他又觉得,这两个人私底下应该还是很纯洁的关系。

    很直接的证据之一,就是大三和大四之间的暑假里,三个好朋友一起去青岛玩了两天。

    到滨海城市,理所当然要玩水,要穿得很清凉。

    据邹冀那两天里的观察,杨樵换衣服都会背着薄韧,若说是身为男同的自觉……可他又不背着邹冀。

    除了游泳时必须只能穿泳裤,其他时候,就连晚上睡觉时间,杨樵都要要穿一身短袖短裤,整齐而得体。

    邹冀虽然跟着吵嚷起哄了好几次,这还真是第一次和他俩出门旅行,第一次见识到杨樵的“男德”,都感觉他像是一个清朝出土的封建男同。

    三个男生一起出来玩,订的都是双床房,他们把两张床并在一起,邹冀也被要求睡在中间,明显是被当成楚河汉界。

    邹冀认为两个人可能是在拿他做防火墙。

    这一天,海水泳池边,薄韧在和两个刚认识的小孩玩水,那是小哥俩,一个七岁,一个九岁,薄韧神奇地和人家玩得非常好。

    邹冀和杨樵这两个小白脸,很怕晒,坐在岸上的伞下,喝冷饮,聊天。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邹冀好奇地问杨樵,说,“我觉得你们俩这大半年里,气氛很奇怪。”

    杨樵是不善于倾吐心事,但对邹冀也不想隐瞒,把他和薄韧之间的试探和让步,都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他不能接受我生理上是一个男生,我也只好就先这样。”

    “……”邹冀想了想,感觉这是一种限制级话题,有点脸红,说,“我觉得做不做那种事,也不重要。再说你们本来也生不了小孩,素着过,也没什么不行。”

    他自己是个纯情处男,对开荤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概念。

    其实三个人在这方面,差不太多。

    倘若此时换一位老司机听到,大约就会当场反驳邹冀,食色性也,懂不懂?只吃素还谈什么恋爱?不如出家当和尚去,不要在这里误人子弟。

    不过杨樵只是位初级理论家,也有点尴尬,道:“不是……不是做不做的问题,他本质上就不是……他不是我这种人。”

    “哦。”邹冀懂了,揭开事情的本质,道,“你就是舍不得掰弯他,生怕把他掰坏了。”

    杨樵笑了下,道:“对啊,我就是舍不得。”

    “那,”邹冀问杨樵,“如果你喜欢的是我,也会舍不得吗?

    杨樵笑着说:“那我肯定不会,掰坏就掰坏了,我又不心疼你。“

    邹冀佯作生气道:“你可真是双标啊。

    他也没办法了,这种事还真就是两难。

    从他的角度看,也是一样。如果他的好朋友杨樵爱上的是一个路人直男,他可能也会建议杨樵大胆一点,掰了再说,真不行就撤。

    可这直男是薄韧,邹冀也不得不为薄韧考虑更多。

    薄韧和小孩们玩耍,时不时看看岸上正说笑的两人。

    准确地说,他看的只是杨樵。

    杨樵不怎么爱运动,但他的天赋基因很不错,有一点腹肌,骨架比例很好,四肢修长,泳裤包裹起来的部位发育得也……也很好。

    薄韧:“……”

    他的眼睛自动给杨樵那里打了马赛克。

    除马赛克以外,杨樵的身体在他眼里是很好看的。

    为什么杨樵会是一个也长那个的男生?

    如果没有那个,杨樵就太完美了,太完美了。

    昨晚半夜里醒过一次,薄韧坐起来,视线越过躺在中间的邹冀,去看熟睡的杨樵,越看心里越难过。

    他还是常常有拥抱或亲吻杨樵的冲动,冲动多了,当然也会有反应。

    他幻想他也许能抱着杨樵,就那样蹭出来。就像大一夏天在梯田的那个雨夜里,不需要实质性的发生关系。只是这种想象,他觉得比把杨樵想象成女孩还要更下流,那个过程,在他看来,像是他把杨樵当成一个非人的玩具在随意玩弄。

    自去年冬天到现在,他与杨樵之间,维持着非常平衡的关系。

    他很少再提起自己那点超越友情的心动,这样两人就还像过去一样。

    刚开始,他还是有点束手束脚,还是担心杨樵会怕他。

    后来他发现这种顾虑完全是多余的,他想对杨樵做什么,就都能得到杨樵的默许,杨樵对他,一直保持着从小到大的纵容态度。

    春天里有一个周末,他到北京去找杨樵,在北京要玩两天,他在杨樵学校附近的快捷酒店订了一晚的房间。

    他犹豫了几个小时,原本杨樵要回寝室,到深夜分别时分,他才终于鼓起勇气问杨樵,能不能别回去。

    他以为杨樵一定会拒绝他。结果是没有。

    那是个标准间。关灯后,他问睡在另一张床的杨樵,能不能抱着睡。

    杨樵这次没有回答他。

    他知道杨樵没睡着。

    那可真是一番良知与欲望的纠缠,最后薄韧决定先满足自己,杨樵不会生他的气。

    他离开自己的床,到杨樵的床上去,杨樵立刻翻身要躲开他,被他从身后抱住了。

    那天夜里,他最终也没做出什么下流的事。

    他幻想中的杨樵总是非常柔软可爱的,每次真的抱住了杨樵,他又能很快清楚地认识到,杨樵是个不太柔软的男生。

    刚抱上去的时候,薄韧还有一点短暂的反应,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就也消退了。

    杨樵全程没有任何的动作,也没有说过话。

    第二天陪薄韧去逛雍和宫,杨樵还替他求了香,希望他保研成功。

    就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原本今年夏天,他们还有别的出行计划。

    在六月份里,他们就和邹冀商量了暑期旅游去哪里,当时是想去东南亚,去普吉岛。

    结果是因为杨樵的时间不合适,最终没有去得了。七月中,杨樵意外拿到了一家互联网大厂的实习offer。

    这真是意外之喜。

    杨樵的实习简历投了好几家,他还以为最后的实习单位应该会是去报社或电视台等传统媒体,对大厂没有抱太大期望,只是投一下试试的心态。

    他在校的学习成绩不错,但他的个人性格使然,社团活动、社会实践的经验几乎是一片空白,当真没想到能收到这封同届同专业学生挤破头的offer,并且还就是他最想去的新媒体内容运营岗位。

    喜出望外之余,发现入职时间近在眉睫,这下,东南亚肯定是没时间去了。

    薄韧对此无所谓,他只怨念杨樵能和他共同度过的暑期时间太少,太少。

    去不去东南亚倒不重要,来山东玩水的性价比还更高一点。

    薄韧在本学期末,也已经基本确定了保研,只等开学前,京华电力大学官网上会正式公布名单,到时他的后三年,就又尘埃落定了——

    他将继续把精力投入到电气工程的学习上,时刻准备着成为一名人民需要的优秀电工。

    三人之中,只有邹冀还是晃晃悠悠,心态上还拿自己当是一个小孩哥。

    “我都不知道我到底学了什么东西,”邹冀道,“我妈让我去报班,准备冬天的国考,我看了看行测和申论的真题,两眼一抹黑,题干都看不明白。”

    薄韧和真正的小孩哥告别了,从海水泳池上来,身上晒得有点发红,过来后,他就站在杨樵的沙滩椅边。

    杨樵看了他一眼,给他让出了位置,他坐在杨樵旁边,杨樵又从桌上拿了瓶水给他。

    他接水的同时,从旁边拿了条毛巾,丢在杨樵大腿上。

    杨樵知道他什么意思,没说什么,用毛巾盖住了自己,相当于手动给自己打上马赛克。

    邹冀:“……”

    邹冀没有太明白,道:“你俩的小动作,是不是太多了?”

    “……”杨樵低头整理着毛巾。

    “少管闲事。”薄韧也很不自在,道,“接着说,考公,然后呢?”

    邹冀道:“我觉得我考不上。我又报名了今年的校园歌手大赛,这届是央企赞助,听说冠军能去CCTV表演,我想拿第一名,说不定有机会出道去当歌手了。内娱好混,至少不用学习。”

    “你这……”杨樵心知这事一点都不靠谱,道,“比赛可以,当是去玩,你唱歌真的很好听。”

    薄韧直言道:“你还是好好准备国考吧,一心两用,丢西瓜捡芝麻的,小心最后哪个也没落着。”

    “烦,你太烦了。”邹冀本质就是不想学习,又想起一事,问杨樵道,“你之前写稿的那个公众号怎么了?我还发动了好些同学关注呢,都两个月没更新过了。”

    杨樵说:“我不给他们写稿后,就没关注过了。”

    他给那个公众号写稿,做到第一主笔,前后一共有一年多的时间,从只拿稿费,到稿费加变现分成,那公号也逐渐经营了起来,保持着高频率的更新,推出了数篇阅读量10W+的文章,关注粉丝量也一度飙升到了十几万。按照当时行业内默认,已经是新闻社科类的头部KOL。

    随着势头越来越好,平台服务提供商不断来与团队小boss单独对接,小boss即是汪执的那位同学。有平台出于利益考量的煽风点火,也还有数据增涨而带来的膨胀,让他生出了想从孵化公司脱离出来、自己单干的意图,于是他去和公司大boss谈了,没谈拢,还聊崩了。

    结果是账号被公司收回,大家不得不停下一切工作,小boss也无法再在公司继续待下去,要另谋出路。他问团队成员要不要跟他一起创业,从头开始,一部分人选择了留下,另一部分人离开。

    杨樵就是离开的后者之一。

    他从始至终没有是在跟别人一起“创业”的认识,做主笔写稿,也不过是在做兼职。可见这个团队,并没有形成实际上的凝聚力,还是一盘散沙。

    通过这一年多的学习和锻炼,杨樵也有了自己对行业的判断,他完全不看好小boss的规划和发展。在还没有真正拥有核心竞争力的情况下,对团队和自我都缺乏正确的认识,就为了眼前一时利益,要和提供了账号搭建、引流、数据分析等等更重要工作的公司做切割……即便是要创业,杨樵也不认为对方是能够长久共事的可靠伙伴。

    “那你还考研吗?”邹冀又问道,“你学习这么好,不考可惜了。”

    杨樵说:“不考了吧,我不想做学术,在学校也待够了。”

    邹冀随口道:“万一在大厂干到三十五岁,被优化了怎么办啊?”

    “那正好回云州啊。”薄韧突然插话道

    杨樵看向他。

    他也看着杨樵,说:“云州生活成本又不高,回去没有压力。”

    杨樵没有说话。

    邹冀道:“云州有什么值得回去的?能在北上,谁还回云州,有病啊。”

    薄韧就也不说话了。

    杨樵又对邹冀道:“毕业也还不一定能进大厂,我先实习看看,后面的事,我也都还没想好。”

    旁边隔了十几米外,来了几个年轻女孩,穿着很清凉,也都很漂亮,女孩们都化了全妆,其中一个背了单反相机,看样子是闺蜜团专门来拍海边照。

    邹冀看了一眼,本能地激动起来,本能地想和兄弟们说:快看!有美女啊!

    结果一看杨樵……杨樵当然没有任何反应。

    再看薄韧……薄韧正皱眉盯着杨樵,不知道又在不高兴什么。

    邹冀:“……”

    他缜密地分析,得出结论:

    他们三个现在砸锅卖铁,掏空家底,最多也只能凑出1.5个直男了。

    回去的路上,邹冀一边走,一边和父母视频聊天,既是报平安,也和他们分享今天都玩了什么吃过什么。

    杨樵和薄韧走在他前面。

    杨樵右手拿着手机在回消息,有同学问他实习的事。

    薄韧牵着他的左手,晃了几下,问:“其实你就没想过回云州,是不是?”

    “……”杨樵看了他一眼,道,“别问这种傻问题了。”

    薄韧只好闭了嘴,有点郁闷,他也知道这问题确实很傻。

    杨樵不会回云州。而他很难离开云州。

    将来有一天,他们有可能会被工作和时间所分开。

    他不希望那样,但他也无能为力。

    只要不提那些情情爱爱的事,薄韧是很可爱的一个朋友。

    他关爱朋友的一切,照顾朋友的感受,并且从不贪心,会适可而止。

    杨樵以前一度很期待他对自己做些不适可而止的事。

    那些充满暧昧的举动,总是会让暗恋的人心醉神迷,明知是假象,也愿意飞蛾扑火地去感受它。

    现在杨樵反而有点害怕,希望薄韧再也不要尝试了。

    直男喜欢和讨厌的反应都太明显。

    每一次薄韧的反应,都很明白地提醒着杨樵,薄韧喜欢他,薄韧也讨厌他。

    秋天里,杨樵结束了在大厂的实习,他没有停歇,又去了一家地面媒体,继续他的实习和学习。

    薄韧则顺利保了研,学习任务没有那么重了,按部就班地做毕设,写论文,等待毕业,接着读研就好。

    于是逢周末和节假日,变成了他主动到北京去找杨樵玩。

    为了上下班方便,杨樵在校外租了房住,三居室,另外两间的室友,是他同校的同学,不同专业,也不太熟,点头之交而已。

    他实习很忙,在大厂,在报社,都是007式当牛做马。

    薄韧每次去,和他见面都会很匆忙,根本没时间一起玩,能一起吃个饭,陪着睡一晚都很难得。

    有时候全组人通宵加班,薄韧来两天,都见不到他。

    薄韧配了一把钥匙,每次来,在他租的房子里,帮他打扫房间,把他攒了一周的衣服洗了,如果到周日晚上,还等不到他回来,薄韧就也只好打道回云州。

    就像一个任劳任怨的田螺“姑娘”。

    今年是非常热闹的一年。

    正值七十华诞,全国上下一片欢腾,改开三十年,国富民强,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好。

    传统媒体的工作,封闭而忙碌……在这样特殊的年份里,日日花团锦簇,杨樵忙得脚不沾地,却丝毫不觉得充实,只觉得工作内容非常无聊。

    在报社待了三个月,他认为自己还是更适合去做新媒体。

    隆冬里,结束实习这一天,他和领导同事们一一告别。

    工作归工作,传统媒体人也都还是非常可爱的一群前辈,都给了他很多帮助,也教会他不少东西。

    背着电脑包回到出租房,在电梯里,杨樵突然就觉得空虚极了。

    明天去做什么?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思考的能力飞走了,只剩下非常强烈的原始欲望,想去吃一顿大餐,想洗个热水澡,想打一发犒劳下自己。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推开门。

    家里暖气很足,薄韧躺在他的床上,正在打游戏。

    第46章 永远

    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画面了。

    杨樵从茫然的疲惫中,瞬间坠入一个最温馨最美丽的梦里。

    他随手把电脑包丢在一旁,一声欢呼,跳上去,扑在了薄韧身上。

    薄韧本来正要起身迎他,被他一扑,又躺了回去。

    杨樵很少主动抱他,他们之间的亲热举动,主动的那个常常是薄韧,杨樵突然主动“投怀送抱”,薄韧还有点受宠若惊,飘飘然起来,把刚才正想的事也忘了大半。

    杨樵伏在他肩上,刚从外面进到室内的缘故,说话还有点小鼻音,道:“你怎么今天就来了?不是说明天吗?”

    薄韧单手圈着杨樵的腰,觉得杨樵可爱极了,道:“我们专业课老师请假了,下午就一节英语,不想上,就提前来了。”

    “英语课就可以逃了吗?”杨樵这时也意识到了自己扑上来,是很冒失的一个举动,但他现在完全不想离开薄韧,也不好意思抬起头来,就趴在那里装蜗牛,说,“难怪你英语那么烂。”

    薄韧笑了一声,好像有点尴尬,问:“实习结束了吗?”

    “结束了。”杨樵道,“我再也不想进传统媒体单位了。”

    他又把报社的工作吐槽了一遍。

    他担任实习责编,每当一些引起讨论的社会新闻要过稿,必须抄送好几个有关单位,要得到全部的批复后才能刊发。如果要发电子刊还好一些,毕竟电子版本发了也还可以在线修改,实体报纸一发行,就一锤定音了。好在他在实习岗的最后这一篇,还是顺利发了。

    这些类似的吐槽,他这段时间对薄韧吐过好几次。

    “真有点想念以前给公号写稿的那段日子,”杨樵道,“那账号现在也基本废了,之前没觉得,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可惜,我们耗费在上面的心血还真不少。”

    他在大厂新媒体运营部门实习的时候,才得知自己能拿到那家的实习offer,很大程度得益于他曾是那个公众号的第一主笔。

    前辈们告诉他,原来有不少从业者也都在关注他们那个账号,那一年多的知识内容产出,对同行们来说,有着非常积极的参考价值。

    不过杨樵相信自己有能力做出更优秀的内容,道:“还是要朝前看,任何时候都不能走回头路。”

    “我也不明白,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薄韧道,“接下来要怎么样,再给大厂投简历吗?”

    杨樵说:“我想先休息,马上要元旦了,过完年再说吧,毕业答辩也还得好好准备。”

    薄韧又问:“钱够花吗?我还有几千块,在家也花不着,都转给你吧。”

    “不用,”杨樵说,“我稿费还剩不少,躺半年没半点问题。”

    “嗯……”薄韧忽道,“有钱也千万别给我买球鞋了,我又不是蜈蚣,我妈收拾我鞋,都说我好几次了。”

    杨樵笑起来,说:“早就说好了啊,有钱就给你买鞋,我说话一向算话。”

    两人一时又安静了,想起了许多。

    薄韧人生中第一双正经足球鞋,是薄韬给他买的,他本来就很不舍得穿,后来哥哥不在了,他就把那鞋刷得很干净,装在了密封袋里。

    杨樵去他家里玩,也看到过,那鞋被他藏在衣柜的最里面。

    杨樵曾看到过一些心理学家对于恋爱心理的讨论:

    很多成人寻找爱人,实质上是在给自己的童年缺失,寻找代偿。他们从爱人身上汲取成长路上一直渴望得到,却由于种种原因,没能得到的那部分情感。

    小时候的薄韧想从父母那里得到“偏爱”,哥哥在的时候,始终把他当一个半大小孩。

    杨樵不确定薄韧是不是因为这些,才“喜欢”了他。

    但他甘愿尽己所能,成为薄韧想要的一切角色,永远偏爱薄韧,永远把薄韧当作一个小孩。

    他觉得他和薄韧永远谈不了一场真正的恋爱,也没有什么不好。

    像现在这样,他和薄韧就这么安静纯洁地抱着彼此,不需要亲吻,更不需要做爱,也再不需要提起那些话题。

    他们就用这种纯粹朋友的关系,长久地相处下去,没准就是两个人都最舒服的形式。

    “晚上吃火锅吧?”杨樵提议说,“我请客,来庆祝我实习结束。”

    薄韧说:“我出去买菜,回来在家吃。”

    杨樵难得提出了反对意见,说:“我不要,把房间搞得全是味道,我要出去吃。”

    薄韧:“……”

    杨樵这时终于察觉到了,他回来后碎碎念了半天,薄韧一直就有点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他抬起头看薄韧。

    薄韧枕在枕头上,垂下眼睛看他。

    从薄韧这个角度看过去,趴在他身上的杨樵只仰着半张脸,大眼睛,长睫毛,小而圆的脸蛋,一个很好看的……也很正常的男孩。

    杨樵觉得不对劲,慢慢爬了起来,侧身坐在一旁。

    薄韧也起了身,脸上有点尴尬,又有点心虚。

    两人都坐在床上,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了?”杨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听到……”薄韧道,“你的两个室友,在议论你。”

    他今天来得很早,把杨樵的衣服洗了,又拖地、擦桌子,把房间里收拾的窗明几净,无事可做,就躺着玩手机,等杨樵回来。

    打游戏到傍晚,冬天天色已经黑了,外面有人说话,是那两位室友回来了,他们看杨樵房间没开灯,以为没有人。杨樵每天最早也要九点后才能到家。那两位同学是同个专业,两人比较熟悉,站在客厅里随口聊了几句。

    本来他们是在聊校招和导师的事,其中一位今年参加了研究生考试,做题的感觉不太好,想提前找导师聊一聊。

    薄韧也不关心人家,只打着自己的游戏。

    但那二位的话题,从考研失利,忽然聊到了:

    “哎?他今年考研了吗?”

    “没有,都进头条系实习了,考不考研吧,意义也不大。”

    薄韧听到这句,从具体信息上判断,他们所说的“他”,很可能是在指杨樵。

    于是他打着游戏,随便听一耳朵。

    “也是哈,他还挺厉害,我投好几次简历,也没要我。”

    “你没发现吗?这年头的gay,普遍比咱们直男都厉害。”

    薄韧的视线从手机屏幕挪到了关着木门上。

    外面这俩人在说什么?什么给?

    “那个经常来这儿的,是他男朋友吗?”

    “是吧,我听新闻学院的熟人说,小两口如胶似漆,好几年了。”

    这让薄韧更加疑惑,这到底是在说谁啊?

    “他对象上次来,还帮我搬主机,其实搬下楼就得了,人家一路给我送到了大门口,帅哥人还怪好呢。”

    “是啊,简直二十四孝好老公,你没看每次来,收拾屋子、洗衣服,袜子都洗,我前女友都没给我洗过袜子。”

    “哪个前女友?阿里那个?还是拼多多那个?”

    “哪个也不给我洗袜子……”

    后面聊的话题,薄韧也没再继续听了。

    帮忙搬过主机,给杨樵洗过袜子……

    他们说的“男朋友”“好老公”,是在说……他自己吗?

    那……前面说的gay?

    “他们为什么那样说你?”薄韧有点心虚,小心地看杨樵,问,“是不是我来的次数太多了,才让他们误会了你?他们两个好像也都在互联网公司,你们圈子是互通的吧?这传出去,对你影响是不是不好?”

    杨樵:“……”

    薄韧把这沉默理解成了默认,他真的给杨樵造成了困扰,也许已经搞坏了杨樵的名誉。

    “我……”薄韧下了床去,说,“我去对他们解释清楚。”

    “站住!”杨樵立刻喝止了他,道,“你不要添乱啊!”

    “……”薄韧看他的表情,也不敢去了,道,“那怎么办?事情根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啊!怪我,这都要怪我,我害你被人误会了。”

    杨樵也完全没想到,他个人取向的事,怎么会从身边同学那里传到学院外?

    这两位室友,他以前都不认识,是有同学听说他要租房,而这房子的地段正好符合他的要求,才介绍他过来和这两位校友合租。

    平日里,他和这二位除了见面打声招呼,没有私交,微信都是为了转账方便才互加的,从来没聊过任何私事,他除了知道人家两个是在哪两家公司实习,其他事一点都不了解。

    ……怎么会这样?

    薄韧还在为这件事自责而担心,以为他让杨樵有了不必要的麻烦。

    他站在床边看着杨樵,心里非常慌张。

    他不了解互联网公司,更不了解媒体行业,不知道杨樵被误会了性取向,会不会耽误前程……

    但他觉得这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单方面爱上杨樵,没事就来杨樵这里,做一些让外人误会的事,杨樵就不会被人误解了。

    “对不起,”薄韧道,“我没想到会这样。”

    杨樵却道:“该道歉的不是你。”

    他想象过很多次自己有一天会对薄韧出柜,各种各样的情景,各式各样的可能,他都想过,也包括眼前这一种,被别人踢爆性取向,也不是什么特别意外的情况。

    但他没有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

    “别人没有误会。”杨樵平静地陈述道,“你也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也站了起来,和薄韧分别站在这张床的两侧。

    薄韧略带疑惑地看着他。

    “对不起,一直没有告诉你,”杨樵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把事实说了出来,“我是一个同性恋。”

    薄韧的表情一瞬间就变了。

    愕然,惊恐,怀疑,大惑不解,晴天霹雳……种种情绪,几乎同时间出现在他的脸上。

    这和杨樵想象中的反应,也差不太多。

    过了足有半分钟,薄韧才道:“你……你说什么?”

    杨樵只得又说了一遍:“我是同性恋,是gay,就是……我喜欢男人,这个意思。”

    薄韧微微张着唇,备受震撼。

    他望向杨樵的眼神,带了几分陌生,好像他今天、这一刻,才第一次认识了杨樵。

    “因为这事很……”杨樵解释道,“难以启齿,所以一直瞒着你,对不住了。”

    所有的发展,和杨樵想象中,一模一样。

    就连薄韧的这个眼神,他也不止一次想到过。

    “什么时候的事?”薄韧的声音有点发颤,他问道,“你变成这样……是、是因为我吗?”

    这是一个让杨樵难以评价的问题。

    他当然知道,薄韧期待听他回答,“是”。

    但他不想再骗薄韧,没有摊开说的时候,他可以回避这些问题,已经正面讨论了,他没有什么需要隐瞒。

    所以他回答:“不是,我是天生的变态,不是因为你。”

    薄韧:“……”

    薄韧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薄韧觉得自己被伤害了。

    杨樵勉强对他笑了笑,还是想要维持一点体面。

    “所以你一直在骗我吗?”薄韧道。

    他的世界观被颠覆了,他理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你知道我喜欢你,知道我每天为这事烦恼,你也不告诉我实话?你……为什么啊?”

    杨樵:“……”

    薄韧突然间就非常生气,道:“为什么要瞒着我?你是不是……你一直在看我的笑话吗?我在你眼里,只是个小丑吗?”

    杨樵感觉这是要吵架,忙提醒他道:“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你确实是很冷静啊,你一直都很冷静!”薄韧挨着床边,来回走了几步,他太生气了。

    他突然转向杨樵,说:“你喜欢我吗?你说过那么多次喜欢我,其中有一次是真的吗?我觉得没有。”

    杨樵:“……”

    薄韧的表情甚至有点神经质,道:“你根本不喜欢我,对不对?你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你……”杨樵有点发蒙。

    他没有想到薄韧会这样,他以为薄韧最有可能的反应是呆住,然后向他求证,得到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结果。然后薄韧会失魂落魄几天,然后慢慢接受这件事——这最符合他对薄韧的认知。

    再或者,薄韧完全不能接受,那么最激烈的反应,应该是觉得这事太离谱了,杨樵这个竹马竟然是个变态,那么不能再相处了,他会摔门就走,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无论哪种,杨樵都能理解,他都会接受。

    现在这是什么?

    薄韧是在质问他吗?薄韧有什么立场质问他?

    “你要这样说话是吗?”杨樵道,“好啊,那你喜欢我吗?你真的喜欢我吗?我觉得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薄韧一怔,立刻就这句话点炸了,道:“你说这话是真心的吗?我还要怎么喜欢你才是喜欢你?是你一直在耍我啊!你……你变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对我一点真心都没有了!”

    面对他的发疯,杨樵终于也疯了。

    杨樵面无表情地绕过床,来到薄韧面前。

    薄韧以为他是过来吵架,正要开口……杨樵看着他,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薄韧:“……”

    杨樵一贯是很温和的人,他从没这样粗鲁过。

    他一边因生气而发着抖,一边把套头毛衫用力地脱掉,他又解开皮带,把西裤也脱了下来……当他身上只剩下贴身内衣裤时,薄韧以为他要停下了,但他没有,他把自己所有的衣物全都脱掉,全都丢在一旁地上。

    薄韧:“……”

    杨樵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胸膛剧烈起伏,因为羞耻和气氛,脸涨得通红。

    杨樵道:“你看着我。”

    薄韧:“……你别这样。”

    杨樵道:“你看着我!”

    薄韧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的视线该放在哪里。

    杨樵朝前一步,几乎贴在了薄韧身前,他双眼发红,抓着薄韧的手,去触碰自己。

    薄韧整个人都僵住了。

    杨樵立即放开了他的手,退后了一步。

    “这就是你说的喜欢我,”杨樵道,“你看都不敢看我,碰到我的生值器你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这就是你说的喜欢我?你再说一次你喜欢我,你自己信不信啊?”

    薄韧:“……”

    杨樵捡了自己的衣服,坐在床边,一件一件穿回去。

    他两眼通红,满脸都是泪水,哭得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发着抖。

    薄韧就站在一步开外,他知道他应该抱住杨樵,告诉杨樵,他是真的喜欢他。

    但是他又知道,杨樵说的没有错,他的“喜欢”是叶公好龙,是空中楼阁。

    他没有资格再对杨樵说“喜欢”。

    杨樵穿好衣服后,出去,到卫生间去洗了脸。

    有位室友出来,小心地走到卫生间门口,低声道:“没事吧?”

    “没事。”杨樵知道室友并无恶意,勉强笑道,“打扰你们了,对不起啊。”

    室友摆了摆手,示意他洗脸,而后离开,又走到杨樵房间的门口,看了眼站在房间里发愣的薄韧。

    薄韧一看到他,表情不自觉地冷峻起来,他忍不住要迁怒于室友背后嚼舌头。

    那室友个子不高,却还是说:“我们三对一,可不怕你,你别在这里欺负人。”

    意思是他们和杨樵是一个学校的,如果薄韧对杨樵动粗,他们要替杨樵出头。

    薄韧:“……”

    杨樵洗过脸回来,看了眼还站在那里的薄韧。

    两人一对上视线,薄韧又立刻低下了头。

    “去吃火锅吧,”杨樵拿了外套,说,“我快要饿死了。”

    薄韧不想去,可他也说不出不去。

    半小时后,两人在火锅店里吃火锅。

    杨樵好像已经完全好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似乎也确实饿坏了,埋头不停吃东西,还指挥薄韧去帮他拿水果。

    “这也太酸了。”杨樵咬了一口橙子,扔到一旁去,道,“肉都被我吃光了,你还要吗,加两盘?”

    “不要了。”薄韧道。

    他茫然极了,根本没有胃口吃东西,他还在想不久前的事,要怎么办?他会失去杨樵吗?

    “别想了。”杨樵道,“这事从今天起,就彻底过去了,明白吗?”

    过去了?薄韧不能接受这三个字。

    他只是还没解决自己的问题,他是真的喜欢杨樵啊。哪怕是幻想中的杨樵,被幻想的也只可能是杨樵。

    他问道:“过不去的话,要怎么办?”

    杨樵大口吃着东西,等全都吞下去后,才说:“你还想再来一次吗?”

    薄韧:“……”

    杨樵道:“我不想了。”

    薄韧没有再说话,也夹了东西,大口地吃下去。

    他也不想再来一次。

    看杨樵再那样发一次疯,再那样崩溃一次,薄韧感觉自己还不如去死。

    吃过火锅,薄韧没有和杨樵一起回去,他去了北京西站,独自回家。

    杨樵刚回到出租房里,就到洗手间吐了。

    他吃太多了,一餐吃下了他正常三餐的量,撑得他胃疼,那疼痛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全身,骨头缝里都在疼,他一边吐,一边疼得不停地掉眼泪。

    他还没退出的几个同事群里,今夜非常热闹,都在聊天。

    他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点开群看了看,大家都在讨论一条内部传播范围很广的新闻,某地海鲜市场疑似出现了SARS传染源——

    这对杨樵来说,是一个有点陌生的词组。

    上一次大人们都在讨论它的时候,他才刚刚在幼儿园里认识了薄韧。

    杨樵浏览着群消息,眉头越皱越紧。

    此时收到了薄韧的新消息。

    因为时间太晚,已经没有了高铁,薄韧买了一趟慢车的票,正在车站候车。

    韧:忘了问你,元旦还回去吗?

    木头:到时候再说吧

    薄韧输入了很久,才发了消息过来。

    韧: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木头:当然,永远都是

    这时他们还以为最晚到春节,就能够像每一年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他们的根都缠绕在云州,他们永远都能在那里,在万家团圆的节日里,见到对方。

    然而实际上的下一次见面,是足足半年后的事了。

    第47章 希望

    三年里,杨樵只回过三次云州,每次都极其匆忙。

    一次是六月,他们本科毕业了。

    这是特殊时期的第一年,夏天中形势有所和缓,大众都还没意识到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寒冬,还都乐观地期待着,随着炎夏,自然温度的上升,也许病毒会远离人类,祈盼着一切都能够立刻回到正轨上。

    杨樵和薄韧约在离杨樵家不远的商场一楼,一家麦当劳里碰面。

    两人笑着打招呼,神情自若地聊起了天,说着这半年的事。

    他们从没有断开联系,还是每天都会互发消息,互相打电话,有空也会视频。

    就如杨樵所说,从那天起,所有的事都过去了,他们重新做回了永远的好朋友。

    一个穿着黄色外卖服的小哥把电动车停在麦当劳门口,快步跑进了店里来,走到他俩桌边,拿起一杯可乐就喝。

    杨樵:“……”

    薄韧道:“坐下喝,你有急单要送吗?赶得及吃点东西吗?我来点。”

    “我要麦乐鸡,汉堡随便来一个。没单,暂停接单半小时。”外卖小哥坐下,把还有一对袋鼠耳朵的头盔摘了,露出一张黢黑的娃娃脸。

    杨樵:“……”

    那是邹冀,他对杨樵露齿一笑,牙齿洁白,显得他脸更黑……人种都发生了变化。

    邹冀拍着头盔,说:“看见这耳朵没?这是区域跑单王才能享有的殊荣。”

    “……”杨樵道,“厉害。”

    他已经知道邹冀在送外卖,亲眼看到,还是很震惊。

    去年,邹冀在校园歌手大赛和备战国考之间,还是更理智地选了国考,年底考了笔试,元旦后出了成绩,邹冀报补习班还是很有用,他居然以报考岗位笔试最后一名的成绩,进入了面试!

    但还没来得及高兴,邹大年因涉嫌经济犯罪,被公安从家里带走,刑拘。

    这件事内情极为复杂。长话短说即是,几年前,云州当地招商引资的一个重要项目,招到了南方某省的地产企业到本地投资,由某位幕后中间人牵线,找了邹氏兄弟合作开发高端楼盘,几年间这工程一直是开开停停,资金有着不小的问题,主要是邹小年在跟。去岁秋,中间人落马,邹小年出逃,留下邹大年独个背锅,他到那时才知道弟弟早有准备,提前几年把老婆孩子送出国,暗地里完成了资产转移。

    邹冀哪里还有心思再去面试,即便面上了,也过不了政审。

    他和妈妈从豪宅搬出来,房子和车子很快被查封,结果显而易见,都得被送去法拍。

    邹大年性情较为温和,多年来在云州始终是夹着尾巴做人做事,被刑拘后非常积极地配合了调查,加上事实链条清楚,他在这件事中最大的责任是身为企业管理者之一,大意失察,以及对于中间人的盲从站队。

    本来这个月就要开庭宣判,特殊时期,法院案子堆成了山,根本忙不过来,大约这案子会推迟到秋天。判是一定会判的,律师认为有很大可能,能争取到缓刑的结果。

    邹冀大学里学了一个在云州当地除了考公和做文员,根本找不到对口工作的专业。

    他现在也不能离开家去外地闯荡,别说现在这形势,外面也不好创,就算是正常时候,他也不想把妈妈一个人留下。现在需要用钱的地方也很多,今年整个云州还在招聘用人的岗位,只有外卖和快递行业了。

    “你们居家,我每天都能出门乱跑,还赚了好几万。”邹冀吃着麦乐鸡,笑着说,“其实赚钱,也没我想象中那么难啊。”

    薄韧一直在云州,已经逐渐习惯了他现在的样子。

    杨樵还处在巨大的冲击里,心里非常难受。

    刚开始他不知道邹冀家里出了事,给邹冀发些日常消息,邹冀也都很平常地回复他,没有提起这件事。

    后来还是薄韧悄悄告诉了他,也叮嘱他不要问邹冀。

    邹冀一直都很积极,很稳定,很好地成为了家庭的主心骨和顶梁柱。

    薄韧认为,他是强行让自己装作失忆,忘了发生过什么,只专心看着眼前的工作,好好送外卖,好好照顾着妈妈,他如果不想说,不想哭,身为朋友的他们,就不要问。

    ——这应该是薄韧从他自己应对变故的经验里,得出的结论。

    杨樵在这半年里,也迎来了事业上巨大的变化。

    大人们居家办公,学生们上网课,全员待在家里,人们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互联网,几乎每个人的情绪都完全被媒体掌握,从早到晚,每一条新闻的诞生,都有可能成为全体网民的情绪遥控器。

    每一天都身处鱼龙混杂的互联网,眼见得无数真真假假的传闻,媒体导向良莠不齐的现状……杨樵萌生了自己也应该做点什么的念头,他和从前在公号共事过的小伙伴,实习中结识的同好,几个年龄相当、在专业上谈得来的年轻人,同时间都在居家办公或等待毕业,几人线上一番讨论,一拍即合,大家都具备了一定的从业经历,分工也很明确,初创阶段的引流,蹭热点,如何起号,谈商务,和孵化公司谈合作,这些都有人去做。杨樵则负责内容。

    这个时期对自媒体人来说,是危机,也是风口,带来了更多的流量和机会。

    杨樵在毕业前,正式踏出了成为“木头总”的第一步。

    薄韧知道杨樵在做什么,也知道他做得很好。

    他们联系的时候,薄韧能感觉到杨樵每一天都是充实的。

    薄韧自己是个普通的应届生,按部就班地毕业了,无所事事地等待着秋天硕士研究生开学。本来他还应该像往届师兄们一样去电力部门实习,今年这情况也没能去,就在家待着看书、学习。

    怎么不算是风水轮流转呢?中学时期杨樵“书呆子”的角色,现在换给了薄韧。

    邹冀只和他们玩了半小时,吃了顿麦当劳,就匆匆忙忙,又戴上他的袋鼠耳朵,跑单去了。

    杨樵隔窗看着他骑车走远,从桌上拿起张纸巾,胡乱擦了擦眼睛。

    “你也瘦太多了。”薄韧说,“还骗我说是镜头畸变,脸上一点肉都没了。”

    杨樵把纸巾丢在一旁,又笑起来,说:“那我做饭不好吃啊,每天凑合吃一口,饿不死得了,想胖也胖不起来。”

    “好好照顾自己。”薄韧道。

    “你也是。”杨樵答道。

    这次分别,下一次见,已是第二年的秋天。

    杨樵和父母在云州机场落地,薄韧开了薄维文的车过来接机,他已经研二了,还做了本科生辅导员。

    整个机场都是戴着口罩,行色匆匆的人。进出都要查验核酸报告,出示健康码和行程码。

    杨樵的外婆肾衰,瘫痪多年,老人家受了无尽苦楚,终于还是熬出了头,解脱了。

    几天前,收到消息的杨樵从北京匆匆忙忙赶去了南方。外婆等待火化的前一天,冥冥中似有什么,外公竟在睡梦中,跟着她一起去了。

    如今红白事一应从简,倒也没费什么周张,一家三口回到了云州。

    赵晚晴不认识薄韧了,还是杨渔舟做了介绍,她才笑着和薄韧打招呼,说起小时候见过。

    夫妻两人坐在薄韧的后排,杨樵坐了副驾。

    回去的途中,赵晚晴看着阔别十余年的云州,眼泪没有停下过。

    薄韧和杨樵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到了杨樵家小区外,外来车辆不能进去,两个年轻人拿了行李,跟在杨渔舟身后,陪同和赵晚晴回了家。

    “我送他出去。”杨樵对父母道。

    杨渔舟点头,赵晚晴只是迟滞地打量着自己的家,她一部分还在丧亲之痛里,一部分也不是太明白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事。

    薄韧也与长辈们礼貌告了别。

    两人出来到大门外。薄韧把车停在路旁的公共车位上,他按下了车锁,杨樵过去,坐进了后排,薄韧从另一侧车门,也上了后排。

    两人只是互相看了看对方,就什么都明白了。

    杨樵迫切需要找个地方大哭一场,他不想在父母面前这样。

    对于南方,对于母亲,对于家庭的所有厌恶和期待,这世上,他对薄韧一个人说过。

    薄韧把哭泣的杨樵按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不到两年的时间,“木头总”已经是得到多方认可的KOL。

    这个行业在这两年里吸聚了大量社会剩余资本,木头总日进斗金,赚到了很多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金钱。

    除了买房和买车以外,为其他任何合法消费品掏钱,都已经不值得他去思考值不值,这钱花得有没有意义。

    但是他常常很空虚。他日复一日,用内容裹挟着情绪的输出,左右着受众的思维和思考,但他始终看不懂这个世界的情绪,应该落在哪里才是正确的。

    他也很寂寞。

    外公外婆的离世对他们来说都是解脱,也让赵晚晴回到了故乡,实现了杨樵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可是他自己,却好像永远也回不到故乡了。

    没有一片云,是属于他的。

    他哭够了,发泄完了,要回家去。

    薄韧送他到大门外,没有再跟他进去。

    “薄老师,”杨樵开玩笑地叫他,说,“你现在稳重很多,你是个靠谱的大饼干了。”

    薄韧对他笑了笑,那笑容确实很沉稳。

    他要进去,小区大门加装了人脸识别系统,他正要去被识别。

    “老婆。”薄韧道。

    杨樵回过头去。

    “这次回去,”薄韧道,“找个男朋友吧。”

    杨樵对薄韧笑了下,挥了挥手。

    薄韧转身去开了车,离开了这里。

    他没有走太远,转过一个弯,即把车停下。

    天边红霞似火。戴着口罩的交警在前方交通岗上指挥交通。

    他摸了摸肩上,那里还有点潮湿,是被杨樵哭过的地方。

    第三年里,云州在静默、封控、封控、静默中反反复复,仿佛没有尽头。

    大学再不能随便出入。薄韧担任辅导员的班里,几对学生情侣们被分隔在男女寝室上网课,明明在同个学校,相爱的人,也都许久见不得一次。

    薄老师穿着防护服推着餐车,去给学生们送饭。

    有学生坐在门内,远远问他:“薄老师,你和女朋友是不是也好久没见了?”

    他既是辅导员,也是在读学长,曾有本科生对这位英俊的学长生出过好感的小火苗,被他本人多次公开声明“我早就有老婆了,在北京”,及时按灭了。

    薄韧道:“是有好几个月了,但是我们每天都视频聊天。”

    学生起哄道:“让我们看看师母!”

    “只能看一眼。”薄韧把手机锁屏的屏保亮了一下。

    学生们还没看清楚,他就把手机收了起来,推着餐车走了。

    “你看清楚了吗?我没看清楚啊。”

    “短头发,好像是个很帅的女生。”

    “学长喜欢这种风格的吗?”

    盛夏时节,杨樵回来过一次,是给父母买房。

    今年被封控几次,杨渔舟和赵晚晴也十分苦闷,夫妻许多年没能相聚,这一聚就扎扎实实地聚了,两口子整天在家大眼瞪小眼,无所适从。

    这对中年夫妻实际上就没怎么共同养过小孩,杨渔舟像个单亲爸爸一样把杨樵拉扯大。他们的心态上,和青年夫妻没有很大区别,太无聊了,有点想养只狗,但是遛狗怎么办?连门都出不去……讨论来讨论去,如果居家将变成常态,那住别墅应该会更舒服,于是两人每天没事就看房产中介的直播,最后看中了一套位于云州高开区的花园联排。

    唯一的问题是,房贷对快五十岁的两个人来说,还是有点压力。

    杨樵听说后,立即表示:喜欢就买,全款拿下。

    因为他的工作非常忙,这一整年都没有回去过。

    随着团队壮大,他本人仍然负责内容产出和把控。至于圈钱和割韭菜的部分,团队里有更专业的商科人才。目前主账号多平台活粉过千万,业内也给了很高的关注度,已经做到了社科领域的头部,并且公司正在进行首轮融资,估值近亿。这不是他负责的部分,但是重要时刻,他也得参与。

    不过买房还是大事,几百个要花出去,他还是决定回来实地看看房子,防止父母被无良中介给坑了。

    他精挑细选了一天,前后几日都没有重要的事,那几天里,北京和云州也都风平浪静,他乐观地觉得,应该没事。

    刚上高铁,还没十分钟……黄码了。一下高铁,他被送去了指定酒店,要隔离七天。

    这两年多里,杨樵谨小慎微,聚餐从不参与,超市都很少去,除了回过两次云州探亲,他没有离开过北京,日常活动范围就局限在朝阳区。

    此时大学已经放了暑假,薄韧也在居家中。

    他知道杨樵今天要回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以为杨樵该到家了,才发消息来问情况,得知杨樵被送到了隔离酒店。

    饼干大王:太可怜了,快点个外卖压压惊

    木头:哦,然后唧唧给我送来吗?

    饼干大王:那不能够,唧唧现在改送快递了

    邹大年的案子拖了很久,最终结果是判三缓一。无论如何,一家人还能在一起。

    因为小区逐渐不允许随意进出,成为了常态,外卖单量逐月锐减,邹冀看外卖不好跑了,又去送快递,送了几个月,有个菜鸟站点的老板不想干了,想转让出去,但这个时间还投资创业的人很少,他根本找不到人接手,邹冀一合计,抄底接了盘。

    在几次封控期间,邹冀还主动报名当志愿者,积极帮居民解决生活小问题,也协助社区各项基础工作,上下都很吃得开,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上一轮封控结束后,社区所属街道立刻给邹冀上报申请荣誉,还在公众号发了邹冀同志的先进事迹,号召全区党员向他学习。

    隔离酒店里,杨樵无奈地把情况和父母说了一声,父母虽很担心,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安慰他,让他放宽心,七天也很快,当是放假了。

    志愿者送了盒饭来,菜品还过得去,杨樵也不挑食,吃得干干净净。

    他一进这个隔离点,就被拉进了通知群,刚吃完盒饭,又有位志愿者@了他,说有他的外卖,给他放在门口了。

    外卖吗?杨樵猜测大概是薄韧给他买了零食之类。

    他开门去拿,外面有一个很大的环保袋,拿进来打开,里面有一堆零食,还有一台任天堂掌机、附带充电器,是动森联名款,戴了透明保护壳。

    ——这游戏最火的时候,杨樵网购了两台,分别寄给了邹冀和薄韧。

    杨樵拿了手机,想问薄韧怎么回事,薄韧的电话打了过来。

    薄韧道:“你到窗边。”

    杨樵道:“什么?”

    他马上明白了,到窗边朝外面一看,他的房间在这家快捷酒店的高层,楼下隔着绿化带,外面就是马路。

    马路上有个人骑着辆电瓶车停在路边,正朝酒店楼上张望。

    杨樵把推拉窗打开,探出身去,朝那人挥了挥手,那人看到了,也朝他挥了挥手。

    电话里的薄韧说:“那个是你吗?你头发这么长了?”

    “是我,没时间剪啊。”杨樵的头发长过耳了,站在床边被风一吹,发丝纷飞,他问薄韧道,“你怎么骑辆电驴就来了?”

    这地方,离薄韧家有十几里。

    薄韧道:“我不知道这附近让不让车过,电驴更方便点。”

    杨樵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两人现在距离很远,又是晚上,看不清楚对方。

    “缺什么你说,我再给你送。”薄韧道,“我的游戏机只是借你玩一礼拜,等出来要还给我。”

    那不是我送你的吗?杨樵心道。

    杨樵说:“好,知道了,我会爱惜的。”

    薄韧抬头看着那窗边的人。

    “我走了,”薄韧道,“把窗户关好,有蚊子。”

    这是三年里,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都不能算作是真正见到了面。

    一周后杨樵离开隔离点,薄韧已经开学了,被关在了学校里。

    杨樵给父母买完房子,也回了北京。

    十二月中旬,杨樵在租住的房子里发着烧,烧得浑浑噩噩。

    他现在一个人住,租了套大两居的公寓,便宜居家和办公。

    如果他真的有一个男朋友,现在真的会更好一些,至少有人在他烧得眼冒金星时,能帮忙倒杯水。

    薄韧那一次说让他交个男朋友,后来两人都没提过这件事,他从不问薄韧的感情生活,薄韧也没问过他。

    只有一次,有一天夜里快十二点时,他们俩正在视频聊天,有个同事来找杨樵,有事想和他谈。

    这同事就住在杨樵的楼上,他们团队好几个小伙伴都住在这附近,这里步行就能到公司去。

    看同事穿着睡衣走进来,薄韧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问,只说“那我先挂了”,便结束了通话。那之后他也没有问起过这件事。

    杨樵烧了三天,薄韧这几天都没找他。第四天后,他渐渐好了起来。

    他才给薄韧发消息,告诉薄韧,他已经好了,问薄韧怎么样。

    薄韧告诉他自己没事,但是邹大年白肺,上了呼吸机,已经抢救好几天了。

    春节前,邹大年终于脱离了危险,活了下来。

    盼望中的春天,迟到了三年。

    三月份,杨樵回云州探亲,这次多待了两天,和薄韧一起去邹冀家里,看望了邹叔叔。

    以前邹冀说他父母长得像,杨樵还觉得他是亲子滤镜。三年不见,圆滚滚的邹大年成了一个

    瘦大叔,气色还不太好,但意外的,竟然是位老帅哥?

    杨樵和薄韧一致同意,邹大年和对他不离不弃的大美人老婆,确实很有夫妻相。

    他们一家现在住在城中村,这是邹冀爷爷奶奶留下的老房子,和豪华毫无关系,但还算舒服,邹冀妈妈把这里收拾得很干净,一个非常狭窄的院子,停一辆老头乐,种了点蔬菜,还种了一棵月季,就满了,走路要小心被月季扎到。

    晚上吃过饭,邹大年夫妻俩早早休息了。

    杨樵和薄韧被邹冀带着上了屋顶,那里有个小平台,原本用来晒粮食,现在早就没农田了,空着用来晾衣服。

    那里铺着邹冀捡回来又洗干净的一张大野餐垫。

    三个人并排躺在上面,谈天说地。

    说到杨樵现在有多少钱。

    杨樵拿出手机,给他们看自己的余额。

    薄韧:“……”

    邹冀道:“我给你当小蜜好不好啊?”

    三人笑起来。

    杨樵望着夜空。

    月柔似水,星河如覆。

    杨樵有点茫然,说:“我经常不知道,我现在是谁。”

    薄韧道:“你觉得你是谁,你就是谁。”

    “我是邹冀,”邹冀道,“姓邹的邹,重新充满希望的冀。”

    第48章 呵呵

    自己究竟是谁,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个永恒的课题。

    在面对荒芜废墟,如何重建内心世界的这一件事上,邹冀无疑是非常值得学习的对象。

    “邹冀同志现在是我的偶像了。”薄韧在和杨樵的日常视频聊天里,如此说道。

    他还发给杨樵一个链接,说:“唧唧作为云州最美劳动者的代表,在云州电视台的五一晚会上,为我们倾情献歌一首,真是余音绕梁,你也来听听。”

    杨樵用电脑端点开了那个链接。

    视频里,邹冀穿了一身不太合体的西服,发胶打了有两斤,脸部阴影打得有点脏,幸亏他底子好,看起来还是有几分帅气。

    他站在家乡电视台简陋的演播厅舞台上,激情澎湃地唱着:灯火里的中国,青春!婀娜!

    杨樵一边笑一边听完了,中肯地点评道:“他唱歌还是很好听啊,居然还是真唱。”

    薄韧道:“全能爱豆邹唧唧。”

    杨樵又说:“那你也是我的爱豆,之一。”

    “又想取笑我什么?”薄韧警惕道,“你现在真的有点毒舌,我又不是你的素材。”

    杨樵道:“不要妄自菲薄,你现在是咱们这伙人里,学历最高的那个了。”

    薄韧不由得笑了下,对这件事还有一点羞涩。

    杨樵接着说:“你还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实现了儿时梦想的人!”

    薄韧:“……”

    杨樵在视频这端,啪啪鼓掌道:“恭喜你!薄师傅!”

    “……”薄韧道,“就知道你最后还是要取笑我。”

    他在国网四月份的招聘笔试中,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硕士答辩也已顺利过关。

    马上,薄韧就是一位电气工程硕士,也即将成为一位真正的电工师傅。

    毕业典礼那一天,杨樵和邹冀都去了。

    学院院长为薄韧拨转了穗子,为他授予了学位证书。

    薄韧鞠躬致谢,又转过身,对在台下等着拍照的学校摄影师,露出一个英俊而端庄的官方微笑。

    他的家人和朋友,坐在观众席中间靠后排的位置,参与了他的这个重要时刻。

    相邻座位的杨樵和邹冀对视一眼。邹冀小声说出了两人此时共同的心声:“好他妈羡慕啊!”

    两年前他们本科毕业,没有毕业典礼,也没有拍毕业照,连学士服都没穿过,就这样默默结束了大学生涯,都没有来得及和老师、和同学们好好道一声再见,就从此散落在了天涯各处。

    杨樵今天特意带了云台相机来,全程在拍摄,他要为薄韧记录下这非常有意义的一天。

    拍过台上完成仪式的薄韧,杨樵又来拍自己身旁的邹冀,邹冀还在疯狂地鼓掌。

    邹冀旁边的薄维文和何静娟也在鼓掌。何静娟很高兴,薄维文则表现得更激动,两眼饱含泪水,在发现杨樵在拍他后,忙对着云台镜头露出笑容,还比了个大拇指。

    典礼结束后,父母和薄韧合过影,就先离开了学校,留下几个年轻人在京华电力大学的校园里玩。

    这也是薄韧做男大的最后一天了,他明显有点不舍和惆怅。

    但杨樵一直拿云台在跟拍他,搞得他惆怅不起来,总是想装下酷、耍下帅。

    “你们工科硕士服不行,不如我们文科的好看。”邹冀太嫉妒薄韧了,开始吐酸水道,“看看这金黄色的领子,根本不像是硕士毕业,倒像是饼干大王的登基典礼……饼干大王万岁!”

    饼干大王:“……”

    杨樵哈哈大笑。

    薄韧一手箍住邹冀的脖子,作势要打他,两人笑着闹作一团,像小时候一样。

    杨樵最喜欢看他俩这样闹了,还举着云台凑近去拍他们两个的表情。

    薄韧转过头,笑着看杨樵,忽又伸长另一只手臂,来箍住了杨樵的脖颈。

    杨樵大叫一声,但薄韧只是圈住了他,没有再动作。

    于是云台的镜头转过来,拍他们三个人。

    薄韧把最好的两个朋友一左一右地抱着,三人并肩站在大学礼堂外。

    四周许多穿着不同颜色学士服、硕士服的同学们,大家都在拍照,在与自己的青春合影留念。

    初夏的风把树叶吹得哗哗作响,他们从此刻起,就永远离开了校园。

    薄韧心里那一股情感再难抑制,他转过头去,在杨樵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杨樵:“……”

    他被薄韧亲得一脸茫然,但薄韧又立刻转头去另一边,又亲了邹冀一口。

    杨樵便笑了起来。

    邹冀却觉得这真的很好玩,立即礼尚往来地回亲了薄韧一口,还又要来亲杨樵。

    杨樵忙要躲他,薄韧也要拦住他,三个男生像麻花一样,乱七八糟地拧在一起,最后结结实实,摔了一大跤,引得旁边同学哄堂大笑。

    这一段被拍下来的视频里,每个人的表情和动作,都非常好笑,是很可爱的一段记录。

    几天后,在公司开会的闲暇时间,杨樵抽空剪了下这段视频,一边剪还一边忍不住笑。

    “咦?”一个女同事经过看到,凑过来,打趣地问,“木头总,这两个,哪一个是我们老板娘啊?”

    “你看呢?”杨樵也与她开玩笑,说,“你觉得哪一个像?”

    女孩做夸张的惊讶状,说:“不会……两个都是吧?”

    杨樵笑着说:“不排除真有这个可能。”

    女孩见也套不出什么真话来,便笑着走开了。

    他们公司里有性取向为男的男同事,也有性取向为女的女同事。

    大家都做这一行了,还当深柜确实也没什么必要,都大大方方地出了柜,大大方方地做自己。公开在交往的也有一两对。

    杨樵被众人问起取向的时候,一早就承认了自己是喜欢男生。

    但在被问到单身与否的时候,他就没有做出正面的回答了,随便同事们任意去解读他这模棱两可的态度。

    他既不想接受别人的示好,也不想和别人发展亲密关系。他也不想强行拉出薄韧这个直男,来当自己的挡箭牌。

    上一次用薄韧做挡箭牌的后果,显而易见不太好。

    公司同事之间相处的都还不错,杨樵也可以和这些身边人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风评是面善心冷,看似温柔和气,其实又臭又硬。

    这不是别人对他的曲解,他自己也很认可这个评价。

    在工作关系里,他就是容忍力和耐心都很有限,不归他管、他自己也不懂的商业问题,他可以更多听从别人的安排,但在内容把控这事上,没得商量,要做KOL,态度和观点同样重要,输出不彻底,等于没输出。

    他觉得自己很多时候的行为,有点符合刻板印象里的“霸道总裁”。

    尤其是当他前一分钟,刚对同事说了类似“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的话,下一分钟接到薄韧电话的时候,马上又变成了“你说的全都对”的做小伏低。他真是一个很滑稽的“霸总”。

    ——木头总的自我评价也很一般。

    杨樵的空虚和寂寞并没有好转。其中固然有他自己始终独身一人的原因,也更有对于前路的迷茫。

    进入了后疫情时代,全社会的情绪风向发生了急剧的变化,虚无主义和享乐主义盛行,生命和生活好像都没有了意义,世界就是一场盛大的cosplay,人们应当有花堪折直须折,快乐一天是一天。

    生活的真相就是如此吗?就应该是这样吗?

    他有点适应不了这种风向,也解答不了这些问题。

    他有了很多钱,有不错的事业,在不断地学习,在持续地进步,在学着适应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

    但是他连自己究竟是谁的问题,都解答不了。

    这一年里,他回家的次数多了很多,不太忙的时候就想回家看看,陪父母吃顿饭,聊聊天,也和薄韧、和邹冀见见面。

    每当他回到云州,他会觉得自己是一个脚踏实地,真正活着,能爱也能恨的普通人。而非一个被称作“木头总”的互联网螺丝钉。

    七月初,公司组织了去日本团建,杨樵不想去,但也不好不去。

    团建对他来说也像上班,并且上班还能居家办公,团建则必需要面对面,比工作还要更消耗他这个i人的能量。

    在他与同事们日本团建期间,薄韧从赵晚晴手里正式接过了装修那套花园联排房子的监工权。

    同事们都发了团建朋友圈,这是一种默认的社交礼仪,杨樵就也发了一张和同事们在居酒屋的餐桌合照。

    薄韧一上岗,就和工程经理吵了一架。

    因为杨渔舟还要每日上班,赵晚晴负责来装修现场查看情况,经理看她是个女人,并且还是脾气很好的文化人,就一天到晚糊弄她。

    换了薄韧来,还没半小时,就发现这里那里都是隐患,他给经理打电话叫赶紧过来,质问怎么到处都是坑?经理恼羞成怒,在电话里还和他吵了几句,等气汹汹来了现场,一看薄韧的真人,就先怂了半截。

    赵晚晴给杨樵打了个电话,说道:“原来这经理也会好好解释啊,我还以为他只会说 ‘你不懂’。”

    杨樵:“……”

    他在前几天和薄韧的通话里,提起了那套房正在装修,他妈还每天都被工程经理和工人一起PUA一起糊弄,他确实没有半点要麻烦薄韧去监工的意思,只是闲聊时候,随口吐槽了一句。

    薄韧把工人们也都“修理”了一通,终于装修工作步上了正规。

    他从房子里出来,坐在门外台阶上休息,想和杨樵说说话,点开了微信置顶的对话框,又不太想说自己在帮忙装修,因为这很像邀功,没意思。

    他又顺手点开了杨樵的头像,看朋友圈有新动态,半个多小时前,杨樵发了一张照片,和一群年轻人在喝酒吃饭。

    杨樵配的文字是:出来放松一下,快乐~

    薄韧立刻注意到照片里,杨樵身旁坐着的一个男生,看小图就觉得有一点面熟。

    他放大照片,仔细辨认了下。

    这人……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

    就是去年他和杨樵视频中,穿着睡衣突然出现的,那男的。

    那天挂断了视频,他一整夜没睡着,反反复复在想,杨樵和别人是不是……那样了?

    杨樵在北京很孤单,薄韧也曾真心希望有个人能陪在他身边。

    真有了,薄韧又想捅死人家。

    杨樵和赵晚晴讲完了电话,也给薄韧发消息。

    木头:我妈说你去帮她装修了?你快别管了,让我爸妈自己慢慢搞吧

    他意思是装修很繁琐的一项工作,不想给薄韧添这么大麻烦。

    饼干大王:我就要管,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不行吗?

    杨樵:“……”

    大概在装修工地遇到了烦恼。他只好先不说这话了。

    木头:你哪天去国网报道?

    饼干大王:下周一

    饼干大王:日本好玩吗?

    木头:还好,就那样

    饼干大王:现在在玩什么?

    木头:准备去泡温泉了

    饼干大王:那你们好好玩吧

    饼干大王:呵呵

    呵呵?

    杨樵被这句“呵呵”搞得有点莫名其妙。

    他把聊天记录仔细看了一遍,确信自己没有说错什么话,反倒是薄韧从第一句就阴阳怪气。

    薄韧又打开那张照片,仔细观察,看杨樵和那男生的坐姿,桌上餐具的摆放,看镜头时肢体的倾斜度,周围其他人的微表情……试图通过蛛丝马迹,判断杨樵和这男的发展到了哪一步。

    杨樵给他拨了视频过来。

    薄韧忙从台阶上站起来,快步走到院外,才接了。

    杨樵准备去泡温泉,刚换好了日式浴衣,皱眉看着镜头。

    薄韧还要装蒜,道:“怎么又打过来了?”

    杨樵问道:“不是,你呵呵我什么意思?”

    薄韧道:“谁呵呵你了?”

    杨樵瞪大了眼睛,怎么还不认了?

    薄韧每次被他这么一瞪,就会觉得很开心,他没见过杨樵用这种眼神看过别人,木头总在外面是很高冷的一个霸总。

    “我没注意,”薄韧道,“木头总,你别太敏感了。”

    “你穿的这什么?”杨樵注意到了他身上的衣服,惊奇道,“这是高中校服吗?”

    薄韧来装修,要找一身不怕脏不怕磨的旧衣服穿,翻箱倒柜找出了高中的夏款校服。尺码当时穿略偏大,现在穿起来刚好。

    “你穿的是什么?”薄韧道,“都露点了!”

    “胡说!”杨樵说着忙低头一看……确实。

    薄韧:“……”

    杨樵尴尬地把镜头朝上挪了挪,只拍到脸,道:“你是不是和工人吵架了?有火没处发,冲我撒气吗?”

    “没有。”薄韧问道,“你们几个人去泡温泉?”

    “说装修的事呢,又扯什么?”杨樵道,“七八个人。”

    薄韧道:“七八个人一起泡吗?”

    “应该是吧。”杨樵道,“你要干什么?”

    薄韧道:“不干什么,没去过日本,好奇。”

    有同事准备好了,来催杨樵。

    杨樵答应着,又叮嘱薄韧道:“别和工人吵架,不行就还让我妈去。”

    “你别管了,我搞得定。”薄韧听到是好几个同事在和杨樵说话,松了口气,道,“玩去吧。”

    杨樵收了手机,又有同事坏笑地问他:“是老板娘吗?”

    “不是。”杨樵道,“是直男朋友。”

    直男朋友没去过日本,已经看了几个G的日本作品,力图以量取胜,想要试试能不能实现对男同性行为脱敏的奇迹。

    现在是呕吐情况有所改善,还是很不喜欢。精确地说,从演员开始露点,他的眼睛就像被人突然挤进去两坨芥末。

    就在今天,就在刚才,视频通话中的某两秒里,这位朋友突然福至心灵,意识到一件事,辣眼睛的是男演员,是其他男的。不是他喜欢的那一个。

    温泉禁止带手机进入,杨樵和同事们结束了今天的团建,身心俱疲,回到房间,手机里有不少消息。

    有杨渔舟给他发的消息,也知道了薄韧去帮忙的事,杨工很“为难”地问儿子,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有邹冀发来的“是兄弟就帮我砍一刀”的拼多多链接。

    有国内发来的一些工作性质的消息。

    有几条广告短信,和一个骚扰电话。

    还有薄韧的一条消息。

    饼干大王:有件事还没问过你,你是攻,还是受?

    第49章 吵架

    杨樵不知道薄韧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他对薄韧出柜已经三年半了,两人从来没有正面聊过他的性取向,他们都有意识地在回避这个禁忌的话题。

    杨樵想了很久,最后也没有回复这一条,装作没看到。

    薄韧没有得到答案,但他是必须要把这件事搞清楚的。

    从日本回国后,杨樵回了趟云州,这次出门给父母都带了礼物,还在免税店买了两条男士皮带,回来后分别送给薄韧和邹冀。

    薄韧一家三口在前阵子也刚搬到了新家。

    这套房子购于薄韧读大三那一年,当时也没人想到后面会出现种种变故,先是交房时间被延迟,后面艰难地拿到了钥匙,装修进行也是不太顺利,每次装不了几天,就被迫停工,断断续续,直到最近,一家人才总算得以乔迁了新居。

    于是这次约在了薄韧的新家见面,杨樵又另外备了份给薄叔叔何阿姨的暖房礼物。

    这个地方,邹冀知道,杨樵还没有来过。

    邹冀先开车去接了他,再带着他来薄韧的新家。

    路上,提起杨樵家也在装修房子。薄韧主动去帮忙的事,邹冀也已经听说了。

    “饼干前阵子每天都跑建材市场,”邹冀道,“他们家这新房装修,他都没这么上心,据我所知,可能他也就只指导了下电路走线。”

    杨樵呆了一下,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很多情绪都在这一声长叹里了。

    邹冀问:“你爸你妈知道吗?”

    杨樵说:“他们早就知道我是gay了。你指的是什么?”

    “你和饼干的事啊。”邹冀道。

    “我俩有什么事?就是好朋友。”杨樵笑道,“你别替我加戏好不好,说的像我和他怎么了一样。”

    邹冀好是替他发愁,说:“你要怎么办啊?要不找个对象谈谈恋爱吧?北京那么大城市,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能入你眼的帅哥吗?”

    杨樵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道:“我也是这两年才知道,原来我是个宅男,自己待着就是最舒服的状态,就先这么着吧。”

    “是这样吗?”邹冀道,“你今天回来几次,我总觉得你过得不是太开心。”

    “这几年都是这样,没几个人能真的开心。”杨樵道,“大家都还要适应一段时间。”

    他其实是在偷换概念,把自己隐入了“大家”之中。

    邹冀只是关心他,看他不想说,就也没有继续再问下去。

    杨樵也没有问他的感情问题,知道他心里仍然还只装着顾遥一个人。

    高考那一年招生政策出现变化,顾遥没能进入自己理想中的大学,退而求其次,选了也在上海另一所的院校,读金融。

    经过本科阶段持之以恒的努力,她考上了那所梦中情校的硕士研究生,并在去年取得了本校硕博连读的资格。

    现在她已在攻读金融学博士学位。

    同学群里偶尔聊天,她透露过目前是想要留校任教,想搞学术研究,想做一名学者。

    上一次见到她,还是那一年杨樵过生日,她和其他女同学们都送了杨樵手工饼干。

    然后就是三年寒冬,以及邹冀的人生巨变。

    邹冀对她的这段感情,严格说起来,连花都没有真正开过,又遑论结果。

    俗话常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杨樵是很难打开心扉的一个人,能和邹冀逐渐成为好友,除了被命运推动着,共同经历和面对了悲欢与离合,也是因为在很多人生取舍上,两人常有共鸣。

    邹冀和杨樵都是一根筋,在爱情里都不太聪明,只是各有各的笨法。

    相同的是,他们都在自己的机场,苦等心中的那一艘大船。

    到了薄韧的新家,薄韧下楼来,接了他俩上去。

    在电梯里,薄韧的视线像什么扫描射线一样,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扫射着杨樵,想看出杨樵在日本有没有那个过。

    杨樵感觉到了,莫名其妙地看他。

    他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何静娟热情地做了一桌菜招待杨樵和邹冀。

    杨樵也很开心,每一道菜,都是他从小就很熟悉的味道。

    薄维文还和三个晚辈一起喝了点酒。

    薄韧已经入了职,开始上班。孩子们如今都长成了真正的大人。

    岁月当真是一晃而过,忽然而已。

    何静娟从前是很追时髦的一个人,每年都会去烫当年最时兴的卷发,现在只是定时去染黑,将直发安静地扎在脑后。薄维文看手机,已经需要戴上老花镜才能看清楚,他的额角还留着那一道浅浅的疤。

    何静娟因为患上了心脏病,这三年里没有上过一线,倒有两年在被强制休息,这病就是需要静养,她身体比之从前还好了不少。

    薄维文戒了烟,运输公司做不下去,把货车也都卖掉了,今年在跑滴滴,每天没事的时候出去跑几个钟头,只当是赚个生活费,也比较自由。

    “终归是……”薄维文和年轻人们一起喝酒,要说句吉祥话,想了想,说,“终归是又都好起来了……干杯!”

    薄韧和杨樵举起酒杯。

    邹冀笑着说:“一定会越来越好!干杯!”

    饭桌上,薄维文也问起了杨樵家装修的事,表示薄韧要是单位忙,去不了,就换他去帮忙盯着工人。搞得杨樵更不好意思了。

    但薄维文并不是在和他客气,是认真觉得杨渔舟和赵晚晴不行。以薄韧和杨樵的关系,这点忙,他当然要帮。

    又说起自家这房子装修的经历,细数了装修工人连他都想坑的几件事。

    最后,薄维文又说:“这房子还好是我和你阿姨住,随便装装,能住就行。咱们家那套旧房子,比这里大,还划进了学区,将来给薄韧当婚房用正好。到时候,就必须要把那房子好好装修一下。”

    薄韧本来正很无聊,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变了,道:“爸!”

    但他叫了一声“爸”,又不知该对薄维文说什么,匆忙瞥了眼杨樵的脸色。

    杨樵却没什么反应,还对薄维文笑着说:“那到时候让薄韧自己装,现在他去那边帮我爸妈,正好也锻炼下,给自己装婚房的时候,省得踩坑。”

    邹冀很吃惊,问薄韧道:“你有女朋友了?”

    “没有!”薄韧道,“你们聊点别的不行吗?”

    吃过饭,邹冀和杨樵到薄韧的房间里玩。

    杨樵把从免税店给他俩买的礼物拿出来,一人一个。

    邹冀一看那橙色包装,立刻虔诚谢恩:“木头总威武!木头总霸气侧漏!”

    他火速拆了包装,看是皮带,就撩了T恤下摆,开始解他的旧皮带,要当场换上这条新的,确实是非常喜欢。

    邹老板每日早睡早起,白天也一刻不闲,劳动让他保持了很低的体脂率,身材比起以前好了岂止十倍,此刻掀起来衣服换皮带,露出分明的腹肌,腰侧还有两道明显的人鱼线。

    杨樵送出的礼物得到了朋友的喜欢,觉得很高兴,只笑着看他以新换旧。

    薄韧:“……”

    他伸出手,挡在了杨樵的眼睛前面。

    “干什么?”杨樵笑着看他,说,“你不打开你的看看吗?”

    薄韧不感兴趣地说:“不是一样的吗?你每次送我们俩的都一样。”

    气人么不是?谁送礼物也不想得到这种回馈。

    杨樵道:“你不喜欢?那你还给我。”

    “不喜欢可以给我啊!”邹冀已经换好了新皮带,说,“我当然不介意拥有两条一模一样的爱马仕!快给我!”

    薄韧却把那盒子抱在怀里,道:“做梦去吧,我把它吃了也不会给你。”

    “给我个收款账号?”邹冀到穿衣镜前欣赏了自己的新装备,对杨樵道,“有钱了,还你。”

    两人说了几句还钱的事。

    薄韧一头雾水道:“什么时候借的钱?我怎么不知道?”

    “什么都要让你知道吗?”杨樵道。

    薄韧:“……”

    他有点郁闷。

    他也察觉到了,杨樵现在有了心事,宁可对邹冀说,也不对他说。

    杨樵和邹冀又聊了几句别的闲事。

    薄韧在旁边也不插话,又开始一脸不高兴。

    但他经常这个样子,两个人都装没看到。

    邹冀说着,忽想起来一事,问薄韧:“我推给你那个4S店的销售,联系过了吗?”

    薄韧准备买辆代步车,邹冀推了熟人销售的微信给他。

    “问了几句。”薄韧道。

    他看上的车型有点超出预算,还在犹豫。也不想在这里和邹冀讨论这事。

    他问邹冀道:“这销售是女的还是男的?”

    邹冀道:“男的啊,怎么了?”

    薄韧奇说:“我也记得你说是男的,可他每句话都先叫我小哥哥,整得我都不会接话了。”

    邹冀说:“他们销售有自己的话术,这小孩儿是个00后,说话就是可可爱爱,喜欢卖萌那一挂。”

    薄韧没有领会到这卖萌的点,道:“这哪可爱了?我还真以为是个小女孩。”

    “叫你小哥哥还不好?”杨樵道,“喜欢人家叫你叔叔吗?”

    薄韧转过头看他,皱眉道:“你今天怎么了?没事就来怼我两句。”

    杨樵道:“没有啊。”

    薄韧道:“我哪惹你了?”

    邹冀看看他,又看看杨樵。

    “我去上个厕所。”邹冀火速起身,开门出去,还从外面把门带上了。

    “我哪惹到了你?”薄韧道。

    他挪到杨樵身边来,两人并肩坐在床边。

    薄韧道:“你倒是说,我哪不对了?”

    杨樵道:“我本来就没有针对你,是你想多了。”

    薄韧指了指门,道:“那唧唧跑什么?他都听出来咱们俩说话不对劲了。”

    “那是他也想多了。”杨樵本来是有点不高兴,现在决定忘记了,道,“你要买什么车?”

    “你管我买什么车。”薄韧顿了一顿,今天他有件事必须要搞清楚,问道,“你是攻还是受?”

    杨樵:“……”

    神经病啊!

    薄韧有点紧张,这关乎他自己的定位,他小声催促道:“你快回答我。”

    “关你什么事啊!”杨樵差点炸了。

    他的脸有点红,倒不是羞涩或难为情,而是觉得薄韧问这问题,未免欺人太甚。

    这问题,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他在薄韧面前脱衣服那一天。

    杨樵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要和我上床吗?”

    “……”薄韧一愣,他被问住了,他还没有准备好。

    杨樵深吸一口气,冷冷道:“那就不要管我的事。”

    薄韧道:“我是……我只是在关心你啊。”

    “算了吧。”杨樵嘲讽道,“关心你自己的事吧,薄叔叔连婚房都给你准备好了,你还不快找个女朋友,让他早点抱孙子,在这里多管闲事。”

    薄韧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找女朋友了?我没有要找女朋友。”

    杨樵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关心你这个。”

    “你……”薄韧无话可说,又很想说出点什么,道,“你就是不关心我,你现在对邹冀都比对我好。”

    “因为他比你可爱多了。”杨樵道。

    “怎么可能?”薄韧的嫉妒心爆了表,说,“我哪没他可爱?我比他可爱多了!”

    杨樵上下看他,用一种嫌弃的语气说:“你哪都没他可爱。”

    邹冀一个人在外面沙发上坐着,正玩手机。

    薄韧开了房门出来,径直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喝,表情不太好看。

    “吵输了?”邹冀道,“你说你去和一个做自媒体的吵架,不是自找的吗?”

    “他变了。”薄韧走过来,控诉道,“他完全变了,他现在连哄都不愿意哄我,说的话就没有一句我爱听的。”

    邹冀觉得好笑,道:“那怎么办?要不你打他一顿?我帮你按住他。”

    “你有病啊。”薄韧道,“谁找你出主意了?我只是出来冷静一下。”

    他又去接了杯水,喝水喝得咕咚咕咚,确实是在努力冷静。

    邹冀走到房门口,杨樵坐在床边,也在生闷气。

    “要我说,”邹冀道,“还是哄一哄吧。”

    “你怎么不按住他,让我打他一顿?”杨樵都要气笑了,道,“你两边出主意,为什么主意不一样?”

    邹冀无辜脸,说:“因为我按不住他。”

    杨樵:“……”

    临了,他俩要走。

    薄韧又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送朋友们到楼下。

    “唧唧先走吧,”薄韧道,“我送他回去。”

    邹冀知道他俩也不会真吵架,就真走了。

    杨樵:“……”

    薄韧说风凉话道:“现在还觉得他可爱吗?”

    杨樵看薄韧一眼,凶狠地说:“反正你是一点都不可爱。”

    他以为这事到此结束了。

    万万没想到,薄韧送他回去的路上,居然还敢问第三次:你是攻还是受?

    薄韧还没有把自己准备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准备好,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准备好。

    “我没有别的意思,”薄韧心虚地解释道,“也不是想惹你生气,我就是很想知道一下。”

    “……”杨樵已经没有力气再生气了,难堪地问道,“这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能不能不要再问了。”

    “你当我好奇行不行?”薄韧道,“告诉我吧。”

    杨樵转过头看着他,有点想骂他。

    他在开车间隙里,也回头看向杨樵,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真是够了。

    杨樵绝望了。

    他又转头看着车窗外,感觉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杨樵回答道:“我是受。”

    “好。”薄韧继续好好开车,直视着前路,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第50章 蛛网

    薄韧把车停在杨樵家楼下,刚巧遇到了从超市购物回来的赵晚晴。

    “阿姨好。”薄韧下车,与她打招呼。

    因为装修的缘故,两人最近接触很多,比以前更熟悉了几分。

    赵晚晴一直以来就很喜欢薄韧,现在当然更喜欢了,说:“都到家了,快上楼玩一会儿,我买了水蜜桃,看起来很不错的。”

    “他有事,马上就走,不上去。”杨樵却替薄韧拒绝了这个邀请。

    他从妈妈手里接过购物袋,径自进了单元里去,也没有和薄韧再多说一句话。

    “那……水蜜桃都不给我一个吗?”薄韧本也没打算上去做客,可见这情形,又忍不住说了句。

    杨樵掏了个桃子,远远地丢了出来,薄韧眼疾手快,一侧身,接住了。

    他有点失落地看着单元门,勉强对赵晚晴笑了笑,说:“阿姨,那我先走了。”

    上楼回到家里,赵晚晴分明是很想问问儿子,这是发生了什么?

    杨樵不等她开口,主动说了:“什么事都没有,是我心情不好,今天太晒了。”

    “你不常在家,”赵晚晴委婉地说,“有事都是薄韧跑前跑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不对?”

    她的意思是说,如果有什么事要和薄韧闹别扭,也考虑一下薄韧“留守”的辛苦,适当做出一点让步。

    但这话的底层逻辑,分明不是把薄韧当儿子的“好朋友”来看待。

    杨樵在家里话也不算多,更不习惯和父母谈心。

    杨渔舟早就习惯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从不去打听儿子的私事。赵晚晴更是如此。

    因此杨樵和薄韧到底什么情况,杨樵自己从来不说,夫妻两个也只能靠观察他们的互动,做出合理的推测。

    有一件事,它看起来是这么回事,听起来也是这么回事,那应该就是那回事了吧。

    杨樵:“……”

    “你们是有什么误会吗?”杨樵道,“不是那回事啊!薄韧他从来就是喜欢女孩的。”

    赵晚晴:“……”

    “现在他也有了正式工作,他家里都已经在催他找女朋友了。”杨樵提起这事还是有点崩溃,这话却又不得不说,他认真告诫亲妈,道,“妈,这话不要再说了,万一传出去,被人误会,有可能会影响到他找老婆,千万不要再说了。”

    “……”赵晚晴道,“好,我知道了。”

    她简直满头问号,但见杨樵说的这么认真,只好接受了这一“事实”。

    晚上杨渔舟听妻子如此一说,下巴都差点惊掉。

    当然这是后话。

    现在杨樵的情绪被这么一打断,气也基本都消了。

    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薄韧,薄韧这家伙就是很无聊,什么事都想知道。

    两人小学时,杨樵得过一次带状疱疹,请了病假,吃过药就在家独自躺着休息。

    放了学的薄韧跑来看他,还非要看看他的疱疹长什么样,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好。

    因为那疱疹长的部位有点尴尬,导致杨樵都不能正常坐着。他当然不愿意让薄韧看,让薄韧不要闹了,叫薄韧快点回去写作业。

    写作业哪里有看好朋友的疱疹重要?

    薄韧仗着自己比杨樵力气大,强行把杨樵的睡衣掀起来到处检查,杨樵怕把疱疹蹭破也不敢认真反抗,最后被薄韧找到了。

    那天两个小学生的日记里都写了这一件事。

    杨樵写:薄韧真是一个人憎鬼厌的坏家伙,没有人会喜欢他!

    薄韧写:我的好朋友杨樵生了病,太可怜了,他的屁股都肿了!(部位词被杨樵用涂改液用力涂掉,改成了“腿”)

    现在非要搞清楚杨樵是攻还是受,大概就和当时非要看看他的疱疹什么样,是类似的性质。

    杨樵回首过往,十分羞愧。

    薄韧能这么多年里始终这么肆无忌惮,不就是被他一手惯出来的吗?真是自作自受,活该,活该!

    当夜,薄韧正在修习男同题海战术。

    忽然收到了银行发来的转账短信。

    杨樵把邹冀刚还他的钱,转给了薄韧,同时发了条微信消息,非常之霸总。

    木头:买车去吧

    一分钟后。

    饼干大王:爱你[亲亲][亲亲][亲亲]

    半个多月后,杨樵又回了云州。

    这次回来,就遭到了迎面暴击,听说了“薄韧去相亲,还开着新车带女孩子兜风”的故事。

    盛夏夜,邹冀家的屋顶上,邹冀和杨樵坐在一起,喝着啤酒,轻声聊着天。

    邹冀从一个也在上海读书的同学那里听说:

    顾遥研一时交了个同专业的男朋友,今年这男生决定出国,两人就和平分了手。

    杨樵有一点醉了,刚刚发表了想去把薄韧的“婚房”烧掉的豪言壮语。

    听邹冀说了这事,他又开始心疼邹冀,摸摸邹冀的头,说:“听说她爱上过别人,我知道你一定很伤心,但你不要伤心。”

    “也还好,我早就想到过这种可能了。”邹冀缺道,“她现在失恋了,她一定很伤心。”

    “……”杨樵哀叹道,“唧唧,你真傻啊!不要做舔狗,我们都不要做舔狗了。”

    邹冀看他也好可怜,说:“你也机灵不到哪去。你还是找个男朋友吧,再这样下去,我都怕你哪天真疯了。”

    杨樵拍拍胸口,保证道:“绝对不会!我想好了,等他结婚之前,我买套房送给他,我超有钱的!”

    邹冀:“……”

    “这样他和他老婆有了新家,”杨樵凑到邹冀耳边,仿佛是说什么不能让别人听到的悄悄话,“让薄韧带着他老婆从我们家滚出去,那是我的家,是我的。”

    他又躺在屋顶上,发出一阵笑声。

    邹冀盘着腿坐在旁边,望月兴叹。

    两个人在屋顶平台上睡了一夜。

    早上杨樵醒来时,发现身上盖了条薄被。

    听到楼下有人说话,杨樵到平台边上,朝小院子里看。

    邹冀骑着他的那辆老头乐,正要出去。

    他妈妈出来,拿了一个保温杯让他带上,说里面装了绿豆汤,让他记得喝,能解暑。

    邹冀收起保温杯,笑着和妈妈告别,离家工作去了。

    杨樵目送着老头乐顺着小路从城中村出去,越来越远,转弯后驶上了大路

    清晨六点多,阳光已经洒满了云州,远处高楼大厦的玻璃反射着璀璨的金色。

    邹冀的妈妈还给杨樵做了早饭,让他吃过再走。

    杨樵昨夜喝了不少啤酒,还和邹冀抱头痛哭了好几场,现在头昏脑涨,但见阿姨都把饭做好了,盛情难却,就留下吃了饭。

    阿姨在旁边犹豫了许久,才拿出手机来,有点羞涩,让杨樵看她的短视频账号。

    她这两年发了不少自己唱歌的视频,本来就是专业民歌手,歌喉当然是极好的,只是视频拍得没有新意。但是也已有了几万粉丝的关注。

    她不是很会说漂亮话的那类中年阿姨,从前也只是爱笑,像一个漂亮花瓶,家里出事后更沉默寡言,笑容也少了。

    但是杨樵立刻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一定是想问问杨樵这个从业者,她有没有可能通过拍视频赚钱。家里家外所有的担子都在邹冀一个人肩上。她也很想帮忙分担一些。

    过了一周,邹冀打电话来感谢杨樵,说已经有MCN在联系他妈妈。

    “能不能赚钱是次要,”邹冀道,“她现在特高兴,这几年里还没见过她这么高兴,这就已经很好了。谢谢木头总!”

    随口客气两句,杨樵真心地夸道:“阿姨的ID取得是真好,歌唱得也很好,真不错啊。”

    阿姨短视频平台的ID叫“爱云”,有种中年人的文艺小清新,和她整个人的风格也很像。

    “我没跟你说过是吗?”邹冀哈哈笑,道,“我妈以前不让说,她觉得土,爱云是她的名字,她真名就叫王爱云。”

    杨樵一怔,也笑了起来。

    “那个,还有个事……”邹冀又在电话里说,“饼干没有交女朋友。”

    杨樵笑不出来了,又有点没来由的紧张。

    邹冀解释道:“他小姨你知道吧?就那个听风就是雨的姨。”

    他把薄韧被小姨误会、“造谣”,又被众人以讹传讹的始末,对杨樵说了一遍。

    “昨天我去他家,当面问他这事。”邹冀道,“我看他是真快气死了,听薄叔叔说,他还跑小姨家里发了顿脾气,小姨家的小狗都被他吓得好几天不敢叫了。”

    杨樵:“……”

    邹冀道:“别的我可都没说啊。他还问我了,说你上周回来,怎么走得这么匆忙,都不找他,我就只说你工作忙,没说别的原因。”

    “我就是忙。”杨樵道,“哪有别的原因。”

    “好吧。”邹冀道,“没别的事了,主要还是替咱们爱云谢谢你!挂了。”

    杨樵本来正在家写稿子,挂了这个电话后,再写不下去了。

    上周他急匆匆就回了北京,生怕回得慢了,薄韧就要约他见面。

    他有点害怕面对已经有了女朋友的薄韧,以前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他会伤心会难过,没想过会有“害怕”这一种奇怪的情绪。

    总觉得那已经不是薄韧了,只是一个长了薄韧脸的画皮妖。

    回来后他也没怎么理过薄韧。

    微信消息还是会简单回复一两句,电话和视频,他都没有接过,更不会主动拨过去。

    薄韧被他拒接了无数次,也气急败坏地问了他无数次,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接?

    他都用“在忙”二字,做了统一敷衍。

    现在听邹冀解释说,薄韧还没有女朋友。

    于是薄韧在杨樵的心里,一下子就又变回了薄韧本韧。

    但是薄韧的“女朋友”,“她”的存在形式也许是叠加态。

    这个是误会,下一个呢,再下一个呢……他要被动等待着“女朋友”坍缩成最终确定的存在。

    杨樵觉得自己这思维,已经很像一个神经病了。

    有可能就真如邹冀所说,他再不去找别人谈个恋爱,再这样执着于等待不会着陆的船,迟早有一天,他就真的会疯了吧。

    同住在这个小区的几个同事,正在群里讨论晚上去吃附近的一家烤肉店。

    很鲜见的,木头总也在群里发言说:我也去。

    几人一起吃烤肉,又把餐桌变成了会议桌,又开始讨论起工作相关的话题。

    但这和杨樵今天来没来,关系不大。

    和互联网越是关系密切的行业,工作和生活的分界线越是没有那么清楚。网络也像是由无数根无形的蛛丝织就,从业者们每时每刻都被蛛网上的粘液,死死地粘住。

    他们隔壁一桌是几个女孩。不知道哪家影视公司在聚餐,也是一边吃饭,一边讨论某个IP的炒作、立项、选角以及围绕这些事儿展开的八卦。

    两边桌上聊一会儿,还停下来,竖起耳朵听听旁边有没有什么有趣的话题。

    杨樵今天话很少,他出来就是想透透气,没想到这比在家闷着写稿,还更闷了几分。

    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很多次。今晚别的同事群也一直在聊某个选题,他也懒得看。

    直到吃完烤肉,众人准备回去,杨樵才打开微信,看了一眼。

    在几个99+的工作群中间,混着薄韧的头像,是一只正在发电的皮卡丘。

    饼干大王:

    在忙吗?

    在不在?

    今天有空吗?

    现在在哪里?

    看到消息回复我

    还没看到吗?

    因为杨樵一直拒接他的电话和视频,他这两天就只发微信。

    杨樵一看这几条消息,脑海中浮现出他装可怜的模样,差一点就要愧疚起来,马上又强迫自己硬起心肠。

    不是!这有什么好愧疚?不过是几条消息没有及时看到而已。

    木头:刚有点事在忙,怎么了?

    饼干大王:你在哪?

    木头:在家

    薄韧发了一个表示“无语极了”的表情包,而后又不说话了。

    杨樵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神经,把手机收了起来,和同事们一起离开烤肉店,众人步行走回大家住的那个小区,在院子里分开,杨樵和住他楼上的那位同事回同一个单元,其他人各自散去。

    两人在电梯里还聊了几句工作,到杨樵住的楼层,电梯门开,同事正说到半截,还有点话没说完,做了个帮忙挡电梯门的动作,说:“那我晚点再过来找你吧?”

    “可以。”杨樵抬脚走出电梯,忽而一怔。

    电梯里的同事也:“?”

    薄韧两手插兜,站在电梯外一侧,不怀好意地朝里面打量那位同事,又上下打量着杨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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