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密码
薄韧还没有来过杨樵现在住的这个地方。
因此杨樵根本没想过,他会出现在这里。
“是我朋友,来找我的。”杨樵匆忙对同事解释了一句。
同事一脸“原来如此”的打趣,关上电梯门走了。今晚也不用再来找木头总谈工作了呢。
杨樵震惊地看着薄韧,薄韧还一脸无辜。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杨樵道。
“你给我寄过东西,”薄韧道,“顺丰小程序上能看到寄件地址,我过目不忘。”
杨樵:“……”
杨樵总算知道那“无语极了”的表情包,是在无语什么。
他也很无语,过去按了指纹,打开门锁,示意薄韧进去再说。
两人站在玄关处。
“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杨樵弯腰从鞋柜里找拖鞋,也借机掩饰此时的心绪,道,“你都不用上班的吗?”
“明天我休息。“薄韧在后面看着他,说,“怎么提前说?你都不接我电话,发微信你像个复读机,只会说在忙,在忙。”
“我就是在忙。”杨樵从鞋柜最里面拿了一双拖鞋,转身丢在薄韧脚边。
除了楼上那位同事离得近,偶尔来找他聊下工作,他这里也没有客人会来,准备好的客用拖鞋没什么用,被塞到了鞋柜最里面去。
薄韧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眉头舒展了开来,但还没完全舒展。
他仍然站在那里,也不换鞋,还在上下打量杨樵。
杨樵不自然地说:“不换鞋可不许进去。”
薄韧却直接问了:“我又做错什么了?”
因为薄韧“开新车带女朋友兜风”的事,杨樵在生闷气。
现在已经知道是乌龙,等于是杨樵白白气了一个多星期。
杨樵觉得这完全是他自己的问题,他这种反应就像小动物应激。但是他因此不理会薄韧,同样会让薄韧也出现应激反应。
这么多年了,他不知道薄韧会这样吗?其实他知道的。
他不应该再这样对待薄韧了,明知道薄韧还是一样在意他。
不能做爱人,也应该好好做完这一世朋友。
“我就是太忙了,”杨樵态度缓和了下来,道,“以后不会这样了。”
薄韧不依不饶道:“不会怎么样?你说清楚。”
杨樵道:“不会再拒接你的电话。”
“还有我的视频,”薄韧本来还雄赳赳气昂昂地找茬,现在又开始委屈起来,说,“你知不知道我都要被你气疯了?前几天就想来,单位给新人搞培训,我也走不开。”
杨樵道:“培训完了吗?”
“完了。”薄韧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杨樵,道,“你也完了,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杨樵:“……”
这怎么解释?说以为他交了女朋友,自己要嫉妒疯了吗?真这么说了,才是疯了。
但其实,薄韧并不知道女友的乌龙事件传到了杨樵耳朵里。
他还以为杨樵这阵子不理他,仍是因为上次他非要问杨樵是攻是受的事。
而且他现在也不是想让杨樵继续解释为什么不理他。
“刚才那个男的,”薄韧语气不善地问道,“他是谁?”
“我的同事,”杨樵说,“他住在楼上。”
薄韧静了一下,心里豁然开朗了一大半,是同事,还住楼上,那深夜串门就有其合理性了,至少……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野男人。
他又问了句:“他有女朋友了吗?”
杨樵:“……”
杨樵心里也豁然开朗了,明白了这家伙究竟什么意思。
那次在视频里被他看到这位同事时,杨樵就已经察觉到他的表情有点异样,他不问,杨樵自己当然不会主动去提和性取向有关的话题。
“没有。”杨樵道,“他和女朋友刚分手没多久。”
薄韧道:“为什么分手?”
杨樵道:“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薄韧说:“随便问问都不行吗。”
杨樵只好说:“人家不喜欢男生……也不喜欢我。”
薄韧这才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
他趿拉着拖鞋,进到杨樵住的这里,来回四处看,看了卧室,又看洗手间,甚至阳台上晾着的衣服他也一一检查了一遍。
“……”杨樵心想,不要发神经了。
杨樵大概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能接受自己和杨樵这个男人发生关系,又不能接受杨樵和别的男人发生关系。
虽然杨樵在这事上非常保守,但看见薄韧发这种癫,心里也会忍不住发狠地想,等哪天真疯了,就随便找个男人滚床单,还不把这块小饼干气得碎成粉末?
进门之前,薄韧有点担心会在这家里看到其他人的痕迹,在这里生活的或是来这里过夜的,也许杨樵偷偷在北京有了……有了……
总之结果是……撒花!什么人都没有!
这房子就只有杨樵一个人住,主人拖鞋就只有一双,喝水的杯子就只有一个,这房子里里外外,也没有半点生人的味道。
“这地方不错。”薄韧满意地说道。
“还行吧。”杨樵说,“你晚上还回去吗?”
薄韧道:“我明天休息,不是说了吗?”
杨樵说:“我明天不休息。”
“……”薄韧刚有点开心,又沮丧道,“你是在赶我走吗?”
“不是啊,”杨樵是真的在为难,道,“这里没有地方让你睡。”
这间大两居,一间书房一间卧室。
床倒是很大,但从三年前的冬天起,他们就再不是能够睡一张床的亲密关系了。
杨樵道:“我在附近酒店给你开间房吧。”
薄韧拒绝道:“有钱也不是这么花,我可以……我可以睡沙发。”
“……”杨樵又说,“可我晚上办公会到很晚,一定会影响你休息。还是去住酒店吧,我把明天的事情交代一下,明早再去陪你玩。”
他拿出手机要订酒店。
“你什么意思?”薄韧备受打击,道,“一定要这么对我吗?我们两个的关系,没有生疏到这种地步吧?”
杨樵认真道:“我是什么人,你已经知道了。你觉得你在我这里过夜,这合适吗?”
“哪不合适?”薄韧不讲理地说,“难道你会半夜来对我耍流氓吗?”
杨樵震惊道:“当然不会!”
薄韧说:“那不就结了,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杨樵觉得为这种事纠结也实在是无聊,最后说,“那你随便吧。”
他晚上在书房里工作,处理自己的稿件,也和同样夜猫子的同事们偶尔聊几句。
第一次出来看,薄韧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次出来,薄韧顶着一头乱毛,坐在沙发上,正发癔症。
“怎么了?”杨樵道。
“梦到在踢球,”薄韧挠了挠头发,道,“传了个球,差点摔下去。”
杨樵道:“去我床上睡吧,我还没准忙到几点。”
薄韧也不多说,立刻跑去睡床。
杨樵忙到凌晨近四点,洗漱后,出来睡在了沙发上。
房间里,薄韧睁着眼睛,在等杨樵过来“睡”他。
最后竟没等到,做好的心理建设又彻底崩了。
他卷着被子在床上撒泼一样滚了两圈,最后也无可奈何,只得郁闷地睡了。
杨樵只睡了三个多小时,心里记挂着今天要陪薄韧玩,不到八点,他就醒了一次。
但房间里没有动静,他以为薄韧也还在睡,自己也实在困得很,头一歪,就又睡着了。
再一次醒过来,快十点了,家里还是非常安静。
杨樵觉得不太对,爬起来到房间里一看,床上收拾得整整齐齐。薄韧已经走了。
他给薄韧打电话,薄韧那边的电钻声震耳欲聋。
薄韧让他接着睡觉,并说:“我在你新家,今天装楼梯,我得过来盯着点。”
杨樵:“……”
他的愧疚心啊,如火山大爆发。
薄韧待他这样,他待薄韧那样。这样对比起来,他做人真是……不行,太不行了。
等薄韧再打电话、拨视频过来,他再不会拒接了,还接得飞快,态度比对甲方还要更加温柔友好。
半个月后的周末,薄韧又来了北京一次,这次提前和杨樵说了,杨樵也提前空出了一天半的时间,和薄韧出门去走走逛逛。
木头总确实是有点宅属性在身上,平时出一次门就非常消耗他的精力,因而能不出去就不出去。公司同事也都知道木头总是个社恐星人。
和薄韧一起出门,木头总就表现出了另一面,很爱笑,很爱说话,还很爱拍照,自拍,拍风景,拍身边的人。
他在北京好几年了,却也不知道哪里好玩。
幸好薄韧也不在乎去哪里。
两个男人决定逛公园。
坐在北海边上,看白塔红墙,看别人荡起双桨,两人津津有味地一起看了大半天。
到天黑吃过饭,回了杨樵住处,杨樵按指纹开门,今天钟点工来过,把家里打扫干净,衣服也洗了晾了。
薄韧本来还想明天走之前,把这些事做一做,像从前杨樵在报社实习时那样。钟点工每周都按时来,他也痛失了表现自己的机会。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中秋,杨樵要回云州过节。
薄韧已经在轮岗,中秋只放了一天假。
临中午,他估计杨樵应该起了床,才去找杨樵,两人一道去看了看装修中的房子,一起吃过饭,又在云州街头闲逛,买了两杯奶茶,坐在街上看行人。就像小时候他们常做的那样。
到晚上,两人才分开,各自回家,陪父母过节吃饭。
重新修复了和薄韧的关系,杨樵最近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在家里也比之前话多了不少。
杨渔舟和赵晚晴交换了无数个眼神……这真的不是那回事吗?
薄韧哼着歌,帮何静娟把最后几个菜做好,他们一家人也围坐一起,过这个中秋佳节。
刚开始还都在日常聊天,薄维文问薄韧轮岗顺利与否,还叮嘱他一定要和同事搞好关系,老生常谈的那一套。
何静娟忽提起:“我们医院新来一个大夫,也是今年硕士刚毕业,比薄韧大一岁……”
这时薄韧还没反应过来,以为何静娟是在聊单位里的闲话。
“她爸是二中的老师,她妈是二中的校工,”何静娟道,“我装路过,悄悄去看了眼这女孩本人,长得挺好看,性格也好,个头有一米七,鸡蛋里挑骨头的话,就是稍微有一点点黑,不过咱们薄韧也不算太白。”
薄韧停了筷子,一脸震惊。
薄维文感兴趣地问:“你等等,是有别人牵线吗?别是你自己在这儿说嘴,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女大夫有没有这个意思?”
何静娟道:“看你说的,是那女孩科室里的主任想给他俩牵线,都给女孩看过薄韧照片了。”
她笑着看薄韧,很自豪地说道:“不是我自卖自夸,就我们医院里的老职工,谁没见过我儿子?又高又帅,硕士研究生,现在又去了供电公司上班,医院好些同事都想给他说对象呢。”
薄维文非常高兴,道:“女医生好,很好啊,挑个时间见一见吧。”
父母两人都看着薄韧。
“没有时间。”薄韧道,“我不见。”
“你有什么忙的?”薄维文道,“杨樵他们家那房子,有事你让我去,你忙你的正经大事。”
“哪天下班早,你去我们医院一趟就行。”何静娟也道,“别找借口,我们医院比你们供电公司忙多了,人家女医生也没时间跟你多说废话,让人家看看你本人和照片一不一样,如果人家对你满意,再说后面的事。”
薄韧:“……我不去。”
薄维文斥责道:“你还摆架子了?有了正式工作,把自己给厉害着了?再几个月,你就二十六了,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哥都要上小学了。”
提起哥哥,一家人一时静默无语。
“不是为别的……薄韧,你早点成家,”何静娟眼圈有点红,不想提旧事,又笑起来,道,“我和你爸就也放心了,家里多口人,也能热闹热闹。”
薄维文也说了几句,和她的意思类似。
薄韧僵在那里许久,终于放下筷子。
他还没有做好当个男同性恋的准备,但是他清楚自己已经不可能喜欢上别人。
哪怕最后他不能得到杨樵。他也没有办法如父母期待的那样,走入婚姻,成家,繁衍。他这一生都做不到了。
他看看父母,说:“我不想结婚。”
何静娟一愣。
薄维文只以为他又耍脾气,道:“你想干什么?上天啊。”
薄韧道:“我说不想结婚,就是字面意思,我不想结婚,你们别费这心了,也别浪费人家女孩的时间。”
薄维文和何静娟对视一眼。
“怎么了?”何静娟道,“你有什么想法,你说出来。”
薄韧道:“我……我现在还不想告诉你们原因。”
薄维文冷笑了声,道:“大了,翅膀硬了,是吧?”
他很久没有对薄韧放过嘲讽了。
他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大意不外乎是:你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有今天,不还是父母给你安排得好?
“那我就直说了。”薄韧终于急了,道,“我本来就不想学电气,不想在云州念大学,不想读研,不想考电网,都是你们觉得好,我每一步都听你们的了,你们觉得我现在很好,那是你们觉得,我没觉得有多好,只要你们满意,我就不说什么了,反正木已成舟,我后半辈子当电力人,我认了,我一定会好好工作,但是……”
何静娟担心地看着他。
他深吸了口气,说:“我能不能有我自己的想法?能不能让我自己来决定要不要成家,这是我自己的人生啊,我想自己做一回主,这很过分吗?”
薄维文显然有点想发火,何静娟忙以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
何静娟很小心地问薄韧道:“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薄韧道:“我不想相亲,也不想交女朋友。我现在只能和你们说这么多。”
他不再说了,埋头夹菜吃饭。
“那我明天就跟人家说不合适吧。”何静娟用没大事的语气说,“没事没事,早说早了,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薄维文简直充满了疑惑。
他不能理解薄韧的说法,上京华电力大学不好吗?学电气工程不好吗?读硕士研究生不好吗?进国网端铁饭碗不好吗?
从他的角度看,这每一步都算无遗策,才最终让薄韧拥有了美好的明天。
现在又说不想结婚,哪个人能不结婚?这是……是什么意思啊?
他也不能理解何静娟是在和什么稀泥。
等吃过饭,薄韧去洗碗的时候,薄维文问何静娟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静娟悄声道:“你记得吗?上次他小姨说他和那女孩差点成了,他就发了好大脾气,你就没觉得奇怪吗?”
薄维文只觉得这气氛太古怪了,在自己家里为什么要说悄悄话,却也不得不配合老婆,压低声音道:“觉得了,他是不是把脑子学坏了,精神有点不对劲啊?”
“……”何静娟道,“他说他不想找女朋友,是不是……那个意思啊?”
薄维文没有明白,道:“你是说他身体有什么毛病吗?”
何静娟道:“你……你……你真是……”
薄韧洗完了碗,出来了,夫妻两人忙住了嘴。
何静娟心里隐约猜到了真相。
薄维文却还只以为薄韧是有什么隐疾。
两人都用微妙的眼神看着儿子。
但薄韧心里在想自己的事,也没注意父母的眼神,拿了车钥匙,垂头丧气地说:“我回去了。”
他自己一个人住在旧家那边。
“慢点开车。”何静娟说完,又补问了一句,“杨樵这次在家待几天啊?有空带他来家吃饭。”
“……”薄韧穿鞋的动作一顿,更垂头丧气了,说,“他没空,他明天就走了。”
等他走了,何静娟对薄维文如此这般地分析了一通。
“……”薄维文目眦欲裂,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何静娟道:“我就是瞎猜的啊。可你看他俩,不像是那样吗?”
“……”薄维文暴跳如雷,道,“不可能!杨渔舟一个高级工程师!他能把杨樵教成那样吗?不可能!这要是真的……我就打死薄韧这个兔崽子!”
于是何静娟也不敢说了。
到得半夜,快两点了。
何静娟还没睡着,如果她的猜想是真的,薄韧将来要怎么办啊?
“杨樵给杨渔舟买的那套房子,”黑暗中,薄维文突然开口,道,“还有装修选材,每次打款……”
何静娟:“?”
薄维文说:“我估计,杨樵最少也有一千多万。”
“……”何静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没敢接话。
“有钱是好事,”薄维文叹了口气,说,“倒是不用担心他们以后没人养老的问题了。”
薄韧还不知道父母在家里又为他操碎了心。
他在为自己悬而未决的问题而忧心忡忡。
这三年多来,他深耕龙阳领域,熟读断袖典籍,勤学男同姿势,从文字记载到影像教学,掌握的知识可谓是学贯中西,纵横古今。
他已经是位纸上谈兵的大理论家了。
可一想到要实践,就还是有点……有点不太行。
轮岗忙碌非常,连他的周末也轮没了,他没空去北京,杨樵这阵子偏也很忙。
两人又一个多月没见过面。
天气渐渐冷了,好不容易,薄韧蹲到了一个临时休息日,他灰头土脸地从高压电塔上下来,听到带他的师父说:“这几天辛苦了,明天歇一天。”
薄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扑上去熊抱起师父,蹭了师父一身电塔上的灰,不等师父骂他,他快乐地跑了,飞也似的换了衣服,拿了随身包,直冲去了高铁站。
云州到北京的高铁平均半小时就有一趟,随到随走,非常方便。
薄韧买了最近的车次,进站就飞奔去检了票,上车后,才给杨樵发消息。
饼干大王:木头总,你在做什么?
木头:薄师傅,我在公司开会
饼干大王:几点能开完?
木头:不确定,大概八点?我忙完回去给你打电话
饼干大王:好[可爱]
夜七点半,薄韧到了杨樵住处门口,坐在门口台阶上打着游戏,等杨樵回来。
八点一刻,杨樵还没回来,也没打电话。
饼干大王:还在忙吗?[可怜]
等了片刻,杨樵才回复他,看措辞是忙碌中匆忙回了一句。
木头:临时见个甲方
薄韧只得继续等,他手机快没电了,插了充电宝,无聊地发了会儿呆,又站起来伸懒腰,在楼道里走了几步,活动四肢。
踱步到了杨樵的门前,他看到那个门锁,这锁和他给杨樵家新房刚装的锁,是类似的,用指纹、密码、钥匙都能开的指纹锁,挺贵一个。
薄韧心想,等下杨樵回来了,他得想法子耍耍赖,让杨樵同意他把他的指纹也录入进去才好。
密码呢?不知道杨樵设置的密码,会是什么?
薄韧推开密码键盘上的滑盖,鬼使神差地,他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嘀——门锁开了。
第52章 镜中
这是什么情况?薄韧站在安静的楼道里,疑心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他把门关上,再次输入一遍那串密码……锁再次被打开。
薄韧把那门“咣”一声关好。
他站在那里,脑子里有点发蒙,充满了不确定的眩晕。
第三次输入。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慢如龟速,等他输入完,几乎过去了一个世纪,门锁又一次发出被打开的提示音。
薄韧:“……”
这一次,他茫然地推开了门。
这家里自然是漆黑一片,薄韧晕乎乎地走了进去,反手把门关上。他的双脚像踩在棉花上,感觉自己轻飘飘地,就要飞起来了。
他这不是进入了杨樵的家门,更像是叩开了杨樵的心扉。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是这样啊。
在知道杨樵是男同后,薄韧当然想过,杨樵是不是也有点喜欢他?
但是杨樵从没有表现出什么,待薄韧和待邹冀没两样,就连送礼物,都是准备一模一样的两份。
也是,男同也不是不挑,是个男的就能看上吗?
杨樵一路走来的经历,必然遇到过很多比薄韧优秀百倍千倍的男生。薄韧也已经是个大人了,哪里还敢像小时候那样盲目自信,笃定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是杨樵最爱的那个人。
面前这个门锁密码,板上钉钉。这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些问题,这给了薄韧很大的信心。
这至少说明,杨樵心里还是有他。
外面电梯响了声,正胡思乱想的薄韧当即一个激灵。
杨樵从电梯里出来,低头解锁了手机,走到门前,按指纹开门,进去,反手关门,他一手开了灯,另一手拨出了薄韧的号码。
玄关右手边就是厨房。
厨房门后,一位擅闯民宅的电工师傅,正在瑟瑟发抖。
薄韧躲在厨房门后面壁,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来电显示:A木头。——抬头加A是因为电话簿按字母排序,可以把杨樵的号码置顶。
还好薄韧刚才躲进厨房时,就立即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杨樵换了拖鞋,并没有注意厨房有什么不对,他走进客厅里,一边等薄韧接电话,一边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
薄韧把这个电话挂断了,飞快发了条微信过去。
饼干大王:不方便接
杨樵喝着水,心里有点疑惑,已经八点半了,傍晚薄师傅也说过今天不加班,那现在正做什么?什么事会不方便接他的电话?
木头:在干什么?
饼干大王:有点事
木头:那你先忙吧
薄韧观察了下地形。
厨房门离玄关,及防盗门,都很近。只要杨樵等下离开了客厅,进到房间里,薄韧就可以抓住机会,悄悄窜到门口,轻轻开门出去。
然后他再在外面按响门铃,装作自己刚刚才到……
然而杨樵没有回房间的意思,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了翻和薄韧的聊天记录,内心又在发生着敏感而不安的波动。
“不方便接”和“有点事”,这两句混在所有消息中,就是显得薄韧今天格外冷淡。
他是为了什么不方便?他有什么事?
推导出,他现在正和谁在一起?
薄韧在厨房门口小心观望,试图找到脱身时机。从厨房里看不到客厅,客厅也看不到厨房。
但通过薄韧的不懈努力,他发现从某一个角度,通过玄关处的那面穿衣镜,一些折射原理,刚好能看到客厅里的景象。
他调整了下位置,终于在穿衣镜里,远远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杨樵。
木头总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到房间里去办公?
欸?怎么还坐在沙发上玩起了手机?
而且,怎么玩手机还玩得一脸不高兴了?
杨樵已经脑补起了薄韧正在和别人玩的场景。
这个“别人”,肯定是他不认得的人,如果是邹冀或者是别的他也认识的人,薄韧就会直接说自己在和谁一起,而不是用“有点事”来打发他。
这该死的直男电工……是不是又去相亲了?
电工在厨房里抓耳挠腮,这要怎么办啊?一步错步步错!
要不还是出去自首吧,杨樵应该不会为这事,真的生他的气吧?
可是要怎么对杨樵解释,他是怎么破解了门锁密码?能直接问杨樵,设置这密码是什么意思吗?能直接问杨樵,是不是心里有他吗?
这时他看到杨樵还拿着手机,持续不停地在打字。
是在聊工作吗?这要聊到什么时候?
还是出去自首吧。
薄韧正鼓起勇气要走出去求宽大处理……他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杨樵发了条微信给他。
内容是一张照片,夜空,上弦月。今天冬月初八,看照片里的树和路灯,很可能是刚才在楼下拍的。
薄韧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杨樵的文字消息过来了。
木头:我刚忙完[笑哭]在回家的路上了,给你看今天的月亮
薄韧看看这一条消息,又抬头看向镜子。
杨樵坐在沙发上,正皱眉盯着手机,仿佛很焦灼地等待他的回复。
不是,不是啊!这是什么意思?
薄韧完全蒙圈了,不会回复,这要回复什么?
饼干大王:不错
杨樵还能是什么意思?
他想问薄韧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又不好意思直接问,才拐弯抹角地找话题,想招薄韧和他聊天。
这如果放在平时,杨樵分享随手拍的照片,薄韧一定发一箩筐的消息来碎碎念。今天一定有什么事,居然就发了一个“不错”。
杨樵:“……”
杨樵把手机丢在了茶几上,明显开始生气。
薄韧:“???”
几秒后,杨樵又把手机拿起来。
薄韧又收到一条消息。
木头:今天好多工作,做不完根本做不完,晚饭都没时间吃,就只吃了一个三明治[哭]
薄韧实在搞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杨樵真人在火冒三丈,微信里怎么还在……可可爱爱?
薄韧差点就要本能地回复,“你做个饭吃”……突然想起自己正在杨樵的厨房里,杨樵来做饭,还不当场把他拿下?
点外卖也不行,万一点了环保单,杨樵也要进厨房来拿餐具,还是会当场把他拿下。
饼干大王:早点睡吧
意思是睡着了,就不饿了。
肉眼可见的,杨樵更生气了。发怒小熊猫的真人表情包。
在杨樵看来,薄韧这几条消息就是在敷衍他啊!
什么情况下薄韧会敷衍他?必然是……饼干大王又去相亲选妃了!
木头:这也太早了,睡不着[可怜]
薄韧第一次亲眼看到杨樵这两幅面孔,世界观都快被震碎了。
他知道自己今天就是在厨房里自尽,也决不能出去自首。现在不仅是破解密码的尴尬,他还窥见了木头总的双面人生!
同时他也意识到不能再和杨樵聊天,不然杨樵肯定不会回房间,还要在客厅里继续和他聊下去。
于是饼干大王彻底不回复了。
于是……木头总也彻底枯萎了。
杨樵无精打采地躺在了沙发上,长吁短叹几声,又抬起手臂挡着眼睛。
薄韧有点怀疑他是哭了一会儿,虽然他现在脑子一团浆糊,根本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可眼见杨樵如此,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杨樵放下手臂,又拿起手机来,翻了片刻,点开了一个视频。
这个距离,薄韧当然看不到他的手机屏幕,但很快也知道他在看什么了。
那视频里的人声,分明就是薄韧自己、杨樵,还有邹冀。
那是薄韧硕士研究生的毕业典礼那一天。
那天杨樵全程都在拍摄,而现在看的这一段,是剪辑过的,只有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玩闹的片段,很欢乐的一天。
杨樵应该看得很开心,笑了好几次。
播放完了,他又换了下一个视频播放。
这段薄韧也有点熟悉,很快记起来了,是他和杨樵上次去逛北海公园。杨樵那天也带了云台相机去拍摄记录。
视频里的杨樵说:“你看,蝴蝶!”
视频里的薄韧说:“一群扑棱蛾子。”
杨樵:“真的是蝴蝶,很好看啊。”
视频一阵杂音,薄韧跑远了。
杨樵:“你去干什么?”
薄韧的声音明显离相机有点距离:“我给你捉一只啊!”
杨樵:“我不要,你快回来!”
薄韧:“真不要吗?能捉到!”
杨樵:“真不要!快回来!”
薄韧:“行吧,还以为你想要呢。”
杨樵:“……对我多好似的,我想要的,你也没给我啊。”
薄韧跑了回来,说:“你在嘀嘀咕咕说什么?”
杨樵:“说你蛇蝎心肠,居然要残害小蝴蝶。”
薄韧:“都不抓它们了,怎么还说我!”
视频里杨樵大叫一声,旁边薄韧却恶作剧地笑出了声。
看视频的杨樵也笑了起来。
薄韧想起来了,那天抓蝴蝶不成,他顺手从路边捡了一个花穗,说话时趁杨樵不注意,丢在了杨樵身上,那东西像条毛毛虫,把杨樵吓了一大跳。
杨樵看了几段视频,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他把手机放下,躺在那里发呆。
薄韧心道,这下还不回房间吗?该回去了吧。
几分钟后,外面没有动静。不是吧,睡着了?
薄韧朝镜子里看了看,看清楚后,大吃一惊,急忙收回了视线。
杨樵是在、在、他是在自慰吗?
薄韧紧张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心跳得也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喉咙里一跃而出。
渐渐地,杨樵发出一点声音,传进了厨房里,传进了薄韧的耳朵里。
薄韧面红耳赤,他现在知识面太广了!脑子里海量储备,只听声音,眼睛自动配上了全息画面,脑海中自动匹配无数凰文。
天知道他不过是随手在那密码锁界面输入了自己的生日,后面这一切根本都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他没忍住,又朝着那镜子里看了一眼,非礼勿视,马上又转了回来。
那视觉冲击非常强烈。沙发好白,茶几好大,窗帘真的好漂亮。
被杨樵意淫了。薄韧第一反应是受宠若惊。
可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如果说杨樵用他生日做密码,还只是有那种可能,那杨樵回来后这种种表现,现在又这样……杨樵此刻心里想的是谁,答案呼之欲出了。
薄韧从前也见过杨樵完全的裸体,小时候的不算,成年后就只有一次,就在杨樵对他出柜那一天。
杨樵那天说过的话也言犹在耳。
“你看着我。”
“你看着我!”
“你看都不敢看我,碰到我的生值器就起一身鸡皮疙瘩,这就是你说的喜欢我?”
“你再说一次喜欢我,你自己信不信啊?”
是那一天开始的吗?
还是时光久远的高中时代,在薄韧旧家,那个被夕阳装点得无比璀璨的楼道里。
薄韧亲吻了杨樵的脸颊。
他问杨樵,喜欢我亲你吗?
杨樵回答他,喜欢。
所以杨樵对他,一直是那种喜欢吗?
杨樵是一直都在爱着他吗?
是这样吗?
那这么多年,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许久后,贤者时间里,杨樵蜷缩着身体,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哭了片刻。
但他很快停止了悲伤,像是觉得这很丢人。
他终于离开了客厅,回到房间里去,关上了洗手间的门。
薄韧悄悄从厨房里出来,看了一眼沙发,轻手轻脚打开门,离开了这里。
风里带着冬天的气息。
薄韧坐在楼下的长凳上,抬头看着这栋居民楼,一层一层数着,他找到了杨樵的那扇窗。
他打了个电话给杨樵。
杨樵刚洗完澡,头发还在滴水,听到给薄韧设置的特别铃声,匆忙出来,接起了电话。
薄韧:“……”
“喂?”杨樵道,“忙完了?”
薄韧看着那扇窗,道:“你爱我吗?”
杨樵:“……”
薄韧道:“我想你了。”
杨樵坐在床边,心里有些忐忑,问道:“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点小事。”薄韧笑了起来,说,“你爱不爱我?回答我。”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再把“爱”挂在嘴边了。
杨樵不太能确定,隔了这么久,再次被说出口,它是哪一种含义。
“当然了,”杨樵故作轻松地回答道,“我一直都爱你啊。”
薄韧问道:“为什么?”
杨樵疑惑地问:“什么为什么?”
薄韧道:“你爱我什么?”
“这是什么问题。”杨樵被问得莫名,说,“我爱你是你,哪有什么为什么。”
薄韧仰起头来,视野中的夜空如一块丝缎般,无垠的温柔。
……妈的。他险些就要哭了。
在他和父母说不想结婚的时候,他说想为自己的人生做一次主,已经拥有的人生不是他想要的。
但是其实,他也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二十几年来,他从不知自己要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做什么样的人,在还没搞明白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已经被推上了现在这条路。
没人在乎他是谁,也没人在乎他要做谁。他自己也早已不在意了。
当他成全了父母长辈的期待,成为了如今这一个得到周遭环境认可的人。
世上还有一个人,始终爱着他,最初的他,现在的他,爱他是他,没有别的原因,仅仅是爱他本身。
钱塘江上潮信起,今日方知我是我。
“怎么了?”杨樵还在不解,问,“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在哪儿?”
“我在回家的路上。”薄韧说了一句杨樵不久前说过的小谎,道,“今天真开心啊。”
杨樵安静了片刻,答道:“开心就很好。”
他也不想再追问薄韧今晚究竟见了谁。
“早点睡吧。”杨樵道,“有空回去找你玩。”
薄韧笑道:“风里雨里,云州等你。”
杨樵挂了电话,总觉得今天的薄韧有点不太寻常。
不过这家伙本来三天两头,就会发一发神经。
他放下手机,去吹头发了。
他错过了薄韧发来的微信消息。
饼干大王:老婆,再等等我
等我修炼成一个无敌猛攻
我再把我献给你[玫瑰]
薄韧发完后,开心了不到半分钟,再看这行字,真是充满了人神共愤的槽点,简直不堪卒读,又手忙脚乱地撤回了。
第53章 回家
这之后,杨樵隐约觉察到薄韧的一点变化。
一言以蔽之,这家伙不知为何重新变得黏黏糊糊,言与行,直像许多年前的模样。
那晚一定发生了什么。
杨樵忍了几日,还是旁敲侧击地问了出来。
薄韧哪里能说实话,只顾左右而言他。反正杨樵是隐晦地问起,他就也打起太极。
他这个不法分子,偷偷潜入杨樵家里,还窥探到了杨樵的许多秘密,甚至还目击了杨樵那什么的现场。
这种事,在他们两人正式结为爱侣之前,必然是绝对不能说的事。
为了避免杨樵继续追问,他还先发制人。
饼干大王:你又不满意我了?我哪惹到你了?我又做错什么了?你说,你给我说清楚
杨樵:“……”
和薄韧聊微信,杨樵常常觉得非常神奇,明明都是文字消息,薄韧的文字总是读起来就像发了语音,每一个字都有声音。
他这是最典型的无理取闹,胡搅蛮缠。杨樵偏偏就很吃他这一套,看文字消息都看得心生欢喜,觉得他可爱极了。
木头:没有,就是感觉你最近有点不一样
薄韧顺势装蒜,祸水东引,把脏水泼给了单位。
饼干大王:还不都是轮岗轮的!
他确实已经在这轮岗制里被碾碎,快要成一堆腐朽的饼干渣了。
倘若哪次轮岗运气好,遇到了良心师父,就还好一些,忙则忙已,至少忙碌中能学点东西。遇到讨人厌的师父,别说教他什么,单是江湖老油条搞人情世故那一套,就要把他活活烦死。
一会儿工夫,他改了个新的微信名,表达现在的状态和心情。
我算哪块小饼干:来生当牛做马也不做电力人,太苦了呜呜呜
杨樵哭笑不得,回了他一个“摸摸头”表情包。
且说杨樵的工作,也遇到了一点瓶颈。
时代风口带来了机遇,如今风口逐渐过去,全社会进入了“人人都是自媒体”的新时期。
社会整体风向的流动,对于人文社科领域的影响非常大,能够且愿意沉下心来阅读文字、汲取新知识的人群越来越狭窄,图文媒体的流量下降得很厉害,更具活力的短视频形式和人文社科的结合又存在着天然的难以适配。
种种原因之下,杨樵及团队在下半年中的各项数据,都表现平平。
杨樵虽是公司早期初创成员之一,但在二轮融资后,他的股权被稀释。
他自己又是这样的性格,高情商说法,是没有世俗的权力欲望,直白点说,就是他不怎么懂职场政治,也不愿意卷入这样的人际斗争中去。结果就是话语权渐渐被削弱,逐步淡出了核心领导层。
他自身也确实不太在乎这些事,从融资成功开始,公司取得的成绩和获得的收益,在他看来,就已经莫名其妙到了只能用“畸形”来形容的程度。
几年来的高强度产出,也让他有点疲惫,流量的流失和关注度的下降,对他来说不是绝对的坏事,甚至他还为此松了一口气,行业内外过高的关注度总是会带来极大的压力,他也有点厌倦了。
团队里其他人却都对流量的下滑,感到非常焦虑。
没有取得好成绩,就等于失败,没有得到预期中的结果,等于做的事没有意义。
资本社会对“成功”和“意义“的追求,在规训每个身在其中的人,许多人被迫甚至主动的,将之视为金科玉律,难以逃脱自己被这些规则审视,及裁定。
直到元旦后,发生了一件事。
团队里有一个山西妹子,负责商务,她单亲家庭,和母亲相依为命,去年才本科毕业,加入这个团队后,一直非常努力,当之无愧的卷王,她跟着杨樵工作只一年多,今年夏天回老家太原买了房。却在上个月,确诊了癌。
起初她没有说,那天大家正开着选题会,为某个问题掰头了起来,这本来很正常,说到一半,女孩突然爆哭了起来,提起了自己生病的事。
她不知道妈妈要怎么办,早知道这样就听妈妈的话,毕业回太原考编找工作,起码还能守着妈妈,二十三岁了还没谈过恋爱,一直都想养只狗,可是每天十点后才能到家,她没抑郁狗都要先抑郁了,最想带妈妈出去旅游,根本没有时间,五一好不容易陪妈妈去看云冈石窟,排队时间都要拿出笔电抓紧做PPT……卷生卷死十来年,没有为自己真正生活过,哪怕一天。
万幸,是甲状腺癌,没有转移,治愈率也很高。
但这事给团队中所有人都敲响了警钟。具体到个人,钟声大小各有不同。
此事后,杨樵考虑了半个月,期间和公司高层、团队成员分别沟通过,最终他做了一个决定,他想搬回云州,居家办公。
这个想法已经在他脑子里酝酿了许久。女同事的事,让他加速做出了决定。
这势必会放弃一部分工作机会。因而他从春天,一直犹豫到了现在。
他太需要真正的生活了,需要和家人在一起,需要去感受真实的世界。
不能再日复一日被“木头总”这个网络ID束缚,追求流量,追求热度,这只会让他的生活和思想变得越来越逼仄。
而逼仄的自我,必然无法再做出寥廓的内容表达。
得知他这个决定的亲友们,给出了不同的反应。
杨渔舟和赵晚晴无条件支持他,甚至都没有追问他具体的原因。
他已经向父母证明过自己的能力,他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那么他要做什么,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邹冀表达了三连疑问:
“北京哪里不好了?”
“这不是为了饼干吧?”
“你可别真是个恋爱脑。”
“……”杨樵也懒得在电话中与他解释这种问题,只问,“咱们爱云的账号经营得怎么样了?”
邹冀像个反派BOSS一样桀桀大笑,开始吹嘘起“爱云”的播放量。
“我爸也是个恋爱脑。”邹冀最后道,“他注册好几个小号,每天给我妈点赞做数据,还在评论区反黑控评,被我看到了,他还警告我,千万不要告诉我妈。”
其实数据方面,“爱云”就也只是还好的程度,并没有成为什么大网红,赚到了点生活费。
王爱云女士靠自己的特长,为家庭发挥了余热,已经非常满足于现状了。
薄韧听说后,则只问杨樵:“你哪天回来?把高铁车次发我,我去接你。”
问过后他又想了想,说:“要回来常住,行李是不是很多?还是我开车去趟北京,接你回来吧。”
“不用,我已经把东西寄回去了。”杨樵对他的想法心生好奇,道,“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要搬回云州住吗?”
“云州是你的家,你想回来就回来啊。”薄韧理所当然地说道,“哪天住够了,你又想回北京,我再送你回去。”
……也很有道理。
杨樵便不再问了,挂掉电话后,他把车次发给薄韧。
薄韧刚走进单位停车场,准备下班回家,收到杨樵发来的车次信息,他当即发出一声欢呼,在停车场里快乐地跑圈。
杨樵要回来了!回来了!
薄韧当然不会像邹冀一样,以为杨樵是为了他回云州来。那未免太自大了,并且他很知道杨樵为人,杨樵从来就不是以情绪做驱动力的人。
薄韧在电话里说的,也是他自己的真实想法,云州才是杨樵的家,杨樵想回来就回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这还需要原因?
但是杨樵回到云州来生活!这意味着,薄韧每天一下班,都可以去找他玩了!
杨樵腊月二十七才回来,还有一周多,薄师傅已经每一天心里都不停地放着地陀螺烟花。滋啦滋啦,滋啦滋啦。
就连上班发电,都变得更有精神了。
春节前,杨樵回到了云州,准备过年。
新房那边的装修,在薄韧和薄维文的帮助下,已经顺利搞完了。
原本杨樵计划过完年后,一家人就搬过去,可是杨渔舟和赵晚晴改变了主意。
他们起初动念想买别墅,有当时的特殊原因,现在一切回到了正轨上,杨渔舟单位就在家附近,赵晚晴也更习惯在城区生活的便利,高开区那边暂时不符合他俩当下的需求。
杨樵也无法,就陪父母一起在旧房子里过完年再说。
考虑等后面开春后,再给新房多做几次除醛,也许父母到时候就改主意了。
过年期间,各家都是忙忙乱乱。
薄韧年前也没有假,只匆忙过来了两次,在杨樵家楼下和他见了两面,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杨樵觉得薄韧的真人也变得黏黏糊糊,说话就说话,还非要来牵手,说不了几句,还要动手动脚,摸摸脸,揪揪耳朵。
这一系列变化,搞得杨樵既飘飘然,又云里雾里。
这直男是疯了吗?又不知所谓地来撩他。太讨厌了。
但两次见面都非常匆匆,他便也就都忍了。
直到大年初一,午后,父母吃过饭去午睡,他正在无聊地收拾碗筷,琢磨给这家里也装台洗碗机,洗碗真的好烦啊。
给薄韧设置的特别铃声响起来,杨樵快速擦了下手,接起电话来。
薄韧问:“吃完饭了吗?”
“吃过了,”杨樵道,“我在洗碗。”
薄韧道:“你爸妈呢?”
杨樵道:“睡午觉。”
薄韧道:“来给我开门。”
杨樵:“……”
他怀疑薄韧在逗他玩,却还是走到自家门口,把门打开。
门外没有人。
杨樵:“……”
他正要骂电话那头的薄韧,大过年的,怎么又来耍他!
门旁却探出一个生肖龙的毛绒玩具,那“龙”摇头晃脑,发出薄韧的唱歌声:“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
杨樵一下笑了起来。
薄韧拿着那龙从旁边跳出来,和龙一起手舞足蹈,唱:“最好的请过来!不好的请走开!礼多人不怪!”
“太难听了!”杨樵心花怒放,夸张地一手捂住耳朵,道,“求求你别唱了,快放过我吧。”
薄韧把那龙塞给杨樵,走进家里来。
他第一时间看向杨樵父母的房门,是关着的。
他也不想吵醒人家两个,低声问杨樵道:“碗洗完了吗?”
杨樵扯了扯那龙的须,也很喜欢它,答道:“没呢,洗一半你打电话来了。”
“快去洗,”薄韧道,“洗完和我一起去玩。”
“去哪里玩?”杨樵把龙丢在鞋柜上,有点期待。
他快步进厨房里接着洗完剩下的碗,薄韧跟了进来,关上厨房门,并在旁边搭手,把杨樵洗过的放在沥水篮上。
“你想去哪?”薄韧道,“我没想到。”
杨樵道:“你怎么都不做计划?就这么来找我了?”
薄韧接了他手里的碗,道:“重点是去哪玩吗?重点是你要和我一起。”
“谁要和你一起,”杨樵随口道,“快叫上唧唧,人多才热闹。”
“我才不要叫他。”薄韧道,“他像灯泡一样,平白影响我们二人世界。”
他自以为这话里的意思已经比较明显了,期待杨樵能听出来什么,给他一点反应。
但杨樵只看他一眼,并没有接话。
薄韧以前看不出杨樵待他的异样,还总是觉得杨樵对他和对邹冀是一样的。
如今他知晓了真相,眼前就像突然装了高倍显微镜,他发现杨樵在看他那一眼之前,拿碗的手抖了一下。
哈哈,被他撩到了吧,心动了吧。
那怎么不接话呢?
杨樵才不会蠢到又自作多情。
这直男从来就小把戏层不出穷,比这话更暧昧的话,他都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
不爱听。
两人在厨房里,关着门,左不过是洗碗,商量下午去玩什么,最后决定去看电影,杨樵有想看的春节档影片,薄韧对此没有异议。
把厨房收拾妥当,杨樵进去穿衣服,薄韧跟他进了房间里。
杨樵本来只穿了一身居家休闲服,现在要穿毛衫,又要换一条裤子。
这个过程没有什么很暴露的机会,他还是比较注意,脱穿裤子的时候,坐在床内侧,稍微背着点薄韧。
薄韧假装无聊地等待,躺在床上玩手机,眼睛落在杨樵身上,心跳得乱七八糟。
他上次从北京回来后,又提高了点男同学术水平,现在看到杨樵穿着衣服,邪念都一个接一个,更别提杨樵正在那里脱裤子!
昨晚守岁,他睡得很晚,还做了农历新年的第一个春梦,梦里他牵着杨樵的手,飞到了天上,他把杨樵按在了绵软的云朵里……整个梦都有一种湿漉漉的美妙。
现在他只要再努力精进一下细节,就可以挑个合适的日子,邀请杨樵和他一起感受那种美妙了。
“看什么看?”杨樵穿好了衣服,发现薄韧在斜着眼睛看自己。
他非常不满,又没人让这家伙看,看了还斜眼,一副鄙视相,找骂吗?
薄韧斜着眼睛是想偷偷看,没想到被逮个正着,耍赖道:“看看怎么了?我脱衣服就没避过你,你别太小气。”
“……”杨樵如今吃不了半点嘴上的亏,道,“你被看了不会怎么样,我被你看了我就亏大了,将来……将来我交了男朋友,怎么解释被别人看过?”
薄韧呆了一呆,才道:“你……你说你要交什么东西?”
杨樵讽刺他道:“不是,是谁鼓励过我,去交个男朋友,应交多交嘛。”
“……”薄韧太冤枉了,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应交多交这种屁话?”
“意思是一样的。”杨樵道,“明年这时候,我带男朋友,你带嫂子,我们四个人一起看电影啊。”
薄韧道:“你再说我就生气了。”
“你生啊,”杨樵道,“你生一个我看看。”
“……”薄韧知道他只是耍嘴皮子,道,“不和你一般见识。走,看电影去,迟到了等会儿。”
杨樵从里面走过来,薄韧伸手要把杨樵揽着,杨樵挣了下,被他箍得更紧,杨樵便开始瞪他。
“你现在又没有男朋友,”薄韧被瞪得通体舒泰,反将一军道,“被我搂一搂怎么了?将来真有了,他要是不乐意,我亲自对他解释。”
杨樵离他距离一近,招架不住这男色,脑子一乱套,嘴皮子功夫就锐减,道:“谁要听你解释。”
薄韧抢回了攻势,道:“要是解释不清楚,你就和他分手嘛,好男人多得是,对不对?”
他一边说一边还伸手去捏杨樵的脸。
杨樵表面嫌弃地躲他,心里直冒粉红泡泡,嘴上说:“你真是有毛病,别碰我行不行?”
两人又在房间里推搡了一会儿,才总算闹够了,各自心满意足,一起出去看电影了。
杨樵的父母早就听到薄韧来了他们家,吃瓜是人类的本能啊,这还能睡得着就怪了。
“他们两个真没在恋爱吗?”杨渔舟听两人走了,噌一下坐了起来,道,“这是没谈恋爱吗?我和你谈恋爱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腻歪。”
“可是你儿子说没有,”赵晚晴也搞不明白,道,“他有什么理由骗我们吗?”
杨渔舟感觉理解这事,比水利援建工作还困难,说:“不懂啊,懂不了一点。”
第54章 春雪
快乐的春节只过了两天,正月初三薄韧就被叫回去值班,重大节假日更要保证市民用电。
在岗位不忙的时候,他就给杨樵发微信吐苦水。
说真的呢,其实也没多苦,他内心已经接受这份工作的性质就是如此,只是在寻机刷存在感,要找理由对杨樵撒撒娇罢了。
杨樵也知道他是这样的心思,只全看心情回复,高兴就安慰他,摸摸头,不高兴就懒得哄他,直接说:要不你辞职吧。
反正无论哪种回复,上班的薄师傅都能得到有效安抚。
木头总自己倒是迎来了新年的第一项挑战。
云州本地亲戚们在新春佳节闲着没事做,听说杨樵回老家生活了,开始积极地给这位“巅峰品质的优秀男青年”介绍女朋友。
起初电话只打到杨渔舟和赵晚晴那里,两人替杨樵一一找借口婉拒,被拒多了,后面就有亲戚越过他俩,直接找杨樵,还有把女方信息发到杨樵的微信上的。
杨樵一个头两个大,装作没看到,不到一天后,亲戚就拨了语音消息过来……热心是很热心,但真的没必要。
杨樵这个i人,根本处理不来这种情况,和部分年长亲戚的沟通,也存在着重重困难,基本上他说城门楼子,别人说胯骨轴子,当真是苦不堪言。
为了逃避这件事,他紧急订了出行计划,带着父母去三亚了。
一落地就让父母在朋友圈分享旅行实况。对中老年人来说,天大地大,旅游最大。于是这一招有效地暂时劝退了热心的表姑表姨们。
因为行程安排得很临时,他们在云州机场候机准备飞三亚了,薄韧才知道这个惊天!噩耗!
“去多久啊?”薄韧在电话那头就要哭起来了,问道,“不是,你家杨工能请这么久的假吗?凭什么啊?”
杨樵说:“元宵之前就回来。你像杨工一样好好工作三十年,立几个三等功,你们领导也会准假的。”
杨工爱岗敬业,年假都很少休,家里情况单位很清楚,难得能一家人团聚出门去玩,因而领导确实非常痛快就批了他的假。
薄韧打电话过去找杨樵玩,还兴高采烈,打通后,就垮着个批脸,郁闷至极,当场鼠了。
三亚的临时行程,还是非常快乐的。
杨樵父母当年读大学是在北方海滨城市,两人对海洋都有着特殊的情感,伴随着海风沙滩,他们留下过很多与青春、与恋爱有关的回忆。
如今离开校园三十多年,伉俪间聚少离多,哪还有机会一起到海边去。人到中年,两人却还如年少时一般情深意笃,更因为时间和距离的考验,见证了彼此金子般的品格与真心。
黄海南海都是海。傍晚时,杨渔舟牵着妻子的手,漫步沙滩,轻声聊着过去。
杨渔舟穿着白T和沙滩裤,赵晚晴一袭碎花连衣裙,他们仍像一对青年情侣,细细的沙滩上留下两串脚印。
杨樵独一个远远落在后面。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父母相爱,他是意外。
“你怎么一个人瞎溜达?”薄韧在视频那头问他,“你爸妈呢?”
杨樵把镜头朝向前面的父母,让薄韧看了看那美好的画面,又转回来,问:“你在干什么?”
“躺着。”薄韧无精打采道,“我今天休息,年前看到排班表的时候,我还以为今天一定能找你玩,那我得是一块多么快乐的小饼干,结果你就这样对我,我碎了。”
杨樵出来玩心情倒是很好的,说:“别这么大怨气,给你看晚霞。”
他又把镜头朝向海面,海棠湾的晚霞如一幅莫兰迪色系的油画,蓝色浪花在油画里灵动地奔跑,跳跃。
“好看吗?”杨樵道,他切回了前置镜头。
“好看,”那边的薄韧目不转睛,说,“真的很好看。”
杨樵笑起来,他额前头发在海风里飞扬,道:“你要是也在这里就好了。”
薄韧心里的小鹿撞死了十万头,道:“你想我了吗?”
杨樵没有回答,视线投向海面,数秒后才挪回来,说:“对了,我爸说元宵节想和你们家一起吃个饭,你问问你爸妈有没有安排,时间合不合适。”
“和你们家吃饭,我爸可太愿意了,”薄韧阴阳起了薄维文,道,“知识分子家庭阳气足,他要吸一吸。”
杨樵想笑又觉得不礼貌,说:“那我再问问唧唧,咱们三家一起过元宵。”
薄韧道:“我问他吧,你别管了。”
而后,他就先打电话问了薄维文:“杨樵爸妈说元宵节一起吃个饭,你们有别的安排吗?”
薄维文像是在思考,好一会儿才回答:“没有,可以。”
薄韧道:“好。”
挂了电话后,他又打给邹冀,邹冀自然满口答应,并表示饭店交给他来安排。
邹大年夫妇俩从高中起就很喜欢儿子的这两个朋友,到得现在更是不用说了,他们之间的友情经受住了考验。也是爱屋及乌,夫妻两人对杨樵和薄韧的家人们都有着强烈的好感。
薄维文和何静娟对元宵节聚餐的重视程度超出了薄韧的预料。
两人在家里郑重其事,挑选着当天吃饭时要穿的衣服。
薄韧只好在旁边随便参谋一下。
“好看,我妈穿红色最好看,就这件吧。”薄韧道。
“等你结婚,”何静娟顺势试探道,“我当喜婆婆那一天,也要穿大红色。”
“……”薄韧道,“都说了我不结婚,别说这个了。”
他又看向薄维文,敷衍地说:“爸你就随便穿吧,你几件衣服都差不多。”
薄维文道:“这会不会太随便了?”
薄韧说:“吃顿饭,不用那么讲究。”
薄维文欲言又止,何静娟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薄韧怕父母再催婚,找借口出去了。
薄维文才低声问何静娟:“真的只是吃顿饭吗?”
何静娟道:“我怎么知道啊?”
两家关系虽然很好,还没有在重要节日一起这样吃过饭,令这对夫妻不由得杞人忧天:
薄韧和杨樵这对孩子,不会是要在那晚,在家长们面前……摊、牌、吧?
正月十五当天晚上,来到了邹冀预定好的饭店包间里,三家人欢乐聚首。
何静娟:“……”
薄维文当即斥责薄韧:“邹冀家也来,你怎么没说?”
“我没说吗?”薄韧茫然道。
他根本没注意这种细节。害得自家父母在家里白白紧张了一星期。
天知道,这一晚上,这一桌上,三对家长中,只有邹大年和王爱云是在心无旁骛地吃饭。
另外两对父母各自心怀鬼胎,还在不停地观察对方,尤其发现对方好像也在观察自己,更是心虚不已。
三个晚辈座位挨着,杨樵坐中间,三人中也只有邹冀在专心聚餐,还时不时说几句俏皮话逗长辈们开心,几次举杯也都是他发起,共祝国富民强,大家事事顺心。邹老板很讨长辈喜欢,也确实是个场面人。
薄韧一直偏着头与杨樵说话,两人时不时还把脑袋凑一起,嘀咕几句,偶尔也一起看手机里,好像很多有趣的话题要与对方分享。
“我们邹冀也老大不小了,”王爱云发起了重磅话题,对另两家父母说,“如果有条件合适的女孩,给他介绍一下吧。”
邹冀:“……”
除邹大年外的所有人:“……”
“别,别别别。”邹冀忙道,“这桌上我是最小的,真不着急,别给我介绍啊。”
他们三个是同龄,邹冀是年底生,确实是最小的那个。
邹大年知道邹冀有心上人,很自然地接话说道:“薄韧和杨樵做哥哥的,先打个样,早点成家啊。”
邹冀:“……”
除王爱云外的所有人:“……”
“别,这也别,”邹冀又忙道,“那不就只剩下我了?我不同意他俩早点成家。”
这下,所有人:“……”
还是杨渔舟打了圆场:“年轻人的事,我们就别管了,时代和过去不一样了,他们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让他们自己拿主意。”
赵晚晴也对王爱云说道:“邹冀年纪是最小,可他也最扛事,真不用担心他。”
这话差点把王爱云给说哭了。
于是所有人达成了共识,同意了杨渔舟的观点,让年轻人自己拿主意吧。
从三亚回来后不久,要给杨樵介绍对象的亲戚们就陆续卷土重来。
杨樵和父母商议,他要在云州长期生活,一直找借口推诿不是长久之计,但是出柜,有可能会给杨渔舟惹麻烦。
杨渔舟对此却一笑置之,他是技术人员,这种事不影响他的工作。
他个人的观点也很明确,他的儿子不结婚,或他的儿子是男同,这两件事从舆论对他的影响上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都可以归结为:杨渔舟的儿子与众不同,啧啧啧,和别人不一样呢。
“这些年,你已经给爸爸增光不少了,很多人都很嫉妒我呢。”杨渔舟开了个玩笑,为此事一锤定音,“现在也是时候让我丢丢脸,让嫉妒我的那些父亲们,心理平衡一点。”
饶是如此,杨樵发那条出柜朋友圈之前,还是先通知了他最好的两个朋友。
他们三个有一个聊天群。
木头:兄弟们,我要出柜了,我爸妈同意了
消息刚发出去,他立刻接到了薄韧的电话。
薄韧问道:“出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出柜?”
“……”杨樵道,“没什么事啊,就是吃饱了没事做,出柜玩。”
薄韧:“……”
“真没事。”杨樵以为他在为自己担心,反过来安抚他,做出了解释,“就是亲戚们一直介绍对象,烦了。你有什么意见要发表吗?”
薄韧道:“我没意见,我……我没有意见。”
杨樵道:“好,挂了。”
而后他看到群消息,邹冀一个人狂欢了起来。
我是邹冀:好耶!恭喜木头总开启新生!
我是邹冀:木头总请客,大摆宴席!
我是邹冀:吃顿小烧烤也行
我是邹冀:那发个红包?
结束通话的薄韧也终于在群里冒泡。
我算哪块小饼干:唧唧别闹
我是邹冀:这是好事啊
杨樵发了朋友圈,宣布自己就是传说中的男同性恋。
然后他再次切回到了群对话框。
木头:没错,是好事啊
他开始发群红包,连发了几十个才收手。
这动作带着点泄愤,满含了他压抑许多年的情绪。
对亲近的人出柜是一回事,对整个世界出柜,又是另一回事。
今天起,他彻头彻尾,是真正的自己了。
从正月下到二月里,云州接连下起了几场雪,白茫茫地一层层覆盖人间,又逐渐消融。
在这春雪之中,发生了几件事。
其一,邹冀和顾遥偶遇了一次。
在云州市行政服务大厅,顾遥趁寒假来办些手续,邹冀雇用的送水工人有事请假,他来替工人送桶装水。
两人在大厅里迎面遇上,顾遥怔住。邹冀推着水车,大方地先打了招呼,说自己还有事要忙,又笑着先与顾遥道了别。
其二,薄维文和何静娟会审薄韧。
他们以为杨樵的朋友圈是发给他们看的,因果链条非常清楚,事实基本可以认定。
当时薄韧轮岗生涯中最讨厌的一个师父出现了,每天焦头烂额,雪天路滑,还被父母夺命连环call叫回了家。
被父母审问了,他一整个大懵逼,半晌才回答说:“你们猜对了一半……是我想和杨樵谈恋爱,他还不一定愿意。”
何静娟问:“这是什么意思?”
薄韧如实告诉了父母:“我喜欢他很久了,他应该也喜欢我很久了,我们还没有正式谈过这个问题。”
父母两人面面相觑,很快他们就“杨樵是不是喜欢薄韧”辩论了一场。
薄维文用杨樵如何优秀的论点,来拉踩自己这不懂人情世故的电工儿子,歪理扯了一通,把薄韧辩得也有点怀疑……他有如此不堪吗?
不过薄维文本质上也觉得杨樵是喜欢薄韧的。
他最后还是问薄韧:“那你在等什么?为什么不和杨樵谈开这事?”
薄韧道:“就……那方面的问题,我还没能完全解决。”
“……”薄维文担心道,“早看早好,不要讳疾忌医啊。”
“……”薄韧炸毛道,“才不是那个!”
那是哪个?
这就要说到其三了。
一个夜里,白天刚下了一场桃花雪。
薄韧最不顺心的一次轮岗结束,得到一天休息日,和好友们聚在一起吃火锅。
邹冀说了他和顾遥偶遇的事,只讲事实,没有态度,然后自斟自饮,一不小心便喝多了。
他扑在杨樵怀里哭个不停,杨樵也有点酒意上头,和他抱头痛哭。
薄韧看不下去,把邹冀拉开,邹冀又调转方向,扑在薄韧怀里,继续哭个不停。
薄韧对他有种恨铁不成钢的看法,道:“高中时顾遥就喜欢你,你那时候畏首畏尾,现在知道哭了?晚了都。”
“你不要这么说他!”杨樵刚陪哭了一会儿,眼睛有点红,也有点生气,指责薄韧道,“他怎么畏首畏尾了?顾遥也没有明确说过喜欢他。”
薄韧道:“你敢说你没看出顾遥喜欢他吗?”
杨樵道:“那只是青春期的好感,谁说有好感就是要和他在一起了?反正你不要说他。”
“你能不能别护着他了?”薄韧被邹冀蹭了一身鼻涕眼泪,又不知道为什么杨樵突然批评起自己,火大得很,说,“当时他胆子如果大点,当时就和顾遥在一起了……他就是怂。”
这话像回旋镖,射中了他自己。
杨樵摊手道:“在一起,然后呢?高考后就异地,那还不早就分手了?”
薄韧:“……”
他忽然固执起来,他一定要在这件事上说服杨樵。
高中时如果没有因为一些原因错过,他们早就有了很好的结果。
“唧唧那时候就要跟她去上海读书的,”薄韧道,“就是因为还没有恋爱,顾遥还泼他冷水,他才放弃了这个决定,如果他们那时候就是恋人,他就跟着顾遥去上海了,哪有异地?怎么会分手?”
杨樵道:“那他当时就去读民办本科了,毕业后在上海送外卖吗?外卖员有个金融博士女朋友,你觉得可能吗?”
“……”薄韧简直心绞痛,强词夺理起来,说,“他……他当时是要去美国的,你要是不出馊主意,他就去了,现在起码读个水硕再回来,也不至于就在上海找不到一份工作吧。”
杨樵道:“去美国?你是不知道后来发生哪些事了?这才多久啊,你就失忆了是吧?”
薄韧要气死了。
他真的要气死了。
“照你这么说,”薄韧道,“唧唧无论怎么做,他们两个就不可能有好结果,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樵像在公司里和团队成员们开会,道,“我只是纠正你的说法,就算真能重来一次,现在也未必就更好,任何时候,都不要美化当初没选的那一条路。”
薄韧道:“你……”
“住了吧!”邹冀坐直了身体,道,“我……我同意木头总的话。”
薄韧:“……”
杨樵登时酒醒了一半,他以为邹冀醉昏过去了,不会听到这些,忙道:“不是……你别多心,我跟饼干斗嘴玩呢。”
邹冀却道:“你说的很对啊,再来一次,我高中就表白了,就和顾遥早恋了,现在也不一定有好结果。”
“……”杨樵求助地看向薄韧。
薄韧却愤怒地看着杨樵。
杨樵只以为自己说太多了,是自己错了,内疚地说:“她……她高中应该也是喜欢过你的。”
“我知道。”邹冀对此却很坦然。
他不是当初那个小男孩了,很多事长大后再回忆,变得比发生时候还要更清晰。
“但是我从来就没觉得,这些年我错过了什么。”邹冀道,“我心里有她,这是我自己的心,这是我的一部分,我现在很爱这一部分的我自己。”
这让他成为了今天的他。
假如真如薄韧所说,在某一个节点他选择了另一条路,现在的他就必然不是如今这个样子。
他看着杨樵,道:“别人不懂,你应该懂我啊。”
杨樵点了点头。
他也没有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所有的爱恨都是他的一部分,使他成为了完整的他。
两人笑了起来。
薄韧没有懂,狐疑道:“你们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杨樵笑道,“我们文科生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薄韧道:“解释解释,我能听懂。”
邹冀摆手道:“你听不懂,你又没爱过谁。”
薄韧急了,道:“我怎么没有?”
两人都看着他。
薄韧有点紧张,他抬手搭在杨樵肩上,认真地注视杨樵的双眼。
杨樵笑着看他,还歪了歪头,似乎知道他有话要说。
“我一直,”他很认真地对杨樵表白道,“我一直都很爱你。”
“我知道,”杨樵也拍了拍他,道,“我也一直很爱你啊。”
薄韧:“……”
“你俩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直这么肉麻?”邹冀也笑起来了。
他晕头转向地端杯子喝水,以为是茶,喝进去发现还是酒,忙换了个杯子重新倒茶。
“木头总,”邹冀其实有感觉到薄韧今年好像有点不一样,此时也有点故意拱火,道,“都出柜了,还不找个男朋友吗?”
“找,”杨樵笑道,“马上就找。”
邹冀说:“找个小狼狗呗,你这种性格,最适合搞年下小弟弟了。”
薄韧:“……”
“你怎么知道?”杨樵道,“我都不知道我适合什么。”
邹冀说:“除了文化课搞不懂,我什么都懂!你这种霸总受,很受欢迎的。”
薄韧:“……”
杨樵道:“谁说我是受了?我是攻啊。”
薄韧:“???”
邹冀也一脸疑惑,道:“真的假的?看不出来啊。”
“真的,”杨樵信誓旦旦道,“我真的是攻,非常厉害那一种。”
薄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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