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我喜欢他
1
“给云佩清道歉。”
沈平泽的声音很轻, 但却有些说不出来的严肃。
常永轩不可置信看向自己的老大,却只得到了“冰冷冷”的一瞥。
气氛突然僵持。
常雅看了看常永轩,又看了看沈平泽,内心升上来几分担忧。
她的儿子, 性格她很清楚, 有多自大, 有多不服从管教,她更是了如指掌。
像沈平泽这般冷声呵斥,是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的……
常雅忧心忡忡,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便听到了来自自家儿子委委屈屈的声音:“老大,你让我道歉就道歉嘛,这么凶干嘛……”
云佩清:“……”
常雅:“……”
他立即转头看向沈平泽,坐姿依然端正, 语气很轻, 却带了一丝笑意:“泽泽,不用了,这些便已经足够了。”
这话说得我见犹怜的, 沈平泽刚想说一定要这小子好瞧的时候, 一道无比震惊的声音响起:“我老大说什么,我当然就听什么!不就是道歉吗?当谁不会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行了吧?”
他一连说了三遍,话间满是趾高气扬。
“……”
大家都沉默下来, 简直无言以对。
这也太孩子气了些, 不过好像,常永轩本来就是个孩子……
沈平泽扶额:“算了, 你可别说话了。”
常永轩气鼓鼓道:“我不!我偏要说!老大,你跟他什么关系啊?怎么这么护着他?”
我护着他?我居然在护着他吗?
沈平泽脑海中闪过这个想法, 脱口而出道:“我没有……”
常永轩委屈:“你骗人!你之前还护着我的,现在明显偏向他好不好?他是不是给你什么好处了?”
没有好处。
沈平泽心狠狠跳了跳,立即去看云佩清的神情,当没看出什么变化时,才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常永轩说的不无道理,那在旁人看来,便是他沈平泽无理由护着云佩清吗?
沈平泽有种预感,但他不敢深想下去,手有些微微颤抖。
他跟云佩清才认识多久啊。
而在常雅看来,这两人的关系就有点不太不太正常。
常雅眼皮跳了跳,惊疑不定地看向两人,看着他俩悄无声息间的互动,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般,不由自主微微张大嘴巴。
他们俩……
常雅眼神瞬间凝重。
沈平泽面无表情岔开话题:“停,就到这里为止。”
“好的。”常永轩挠了挠头,笑得傻愣愣的:“那老大,你以后对我好一点哦。”
很明显,他刚刚的话只是开玩笑的。
“嗯。”沈平泽揉了揉太阳穴。
这个小弟真不如不收。
之后,常雅问了问沈平泽的基本情况。
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沈平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了,只隐去了机密部分,常雅并不难理解。
沈家共有四口人,有一个妹妹,很有钱,或者说是非常有钱。
豪门大公子?
常雅开始思索。
过了片刻,她将常永轩喊到楼上写题,她自己也去做晚饭,在临走前,她看了眼两人,不动声色微笑着说道:“请自便,如果什么事,使唤小云来弄就好了。”
沈平泽双手交叠,双腿微微并拢,紧张“嗯”了一声。
做饭要至少半个小时,而这半个小时的时间,便是他跟云佩清两个人单独的相处。
沈平泽轻轻合了眼。
开始是安静,无比的寂静。
两人没有一个人主动开口,对坐在沙发上,你不看我我不看你,主打一个混时间。
但时间不是那么好混的。
也许正是抱有这种心态的原因,时间过得极慢极慢,沈平泽脑海中仿佛出现一个小小的秒针,嘀嗒嘀嗒,一秒又一秒倒计时着,他以为熬了半天,实则才刚刚过去三分钟。
沈平泽有些熬不住。
他看了远方的时钟一眼又一眼,第一眼是55分,第三十八眼还是55分。
沈平泽:“……”
他尴尬到不行,觉得自己有些丢脸。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主动开口:“队长。”
云佩清立马抬头,语气又轻又快。如果沈平泽没听错的话,似乎还有一丝被主动搭话的欣喜。
“泽泽,有什么事吗?”
沈平泽定定看了他好几眼,脑海中不知划过了几个念头想法,但脱口而出的却是:“你调查的怎么样了?”
他说的调查,是关于阳光孤儿院一事。
云佩清似乎有短暂的沉默,等他开口时,声音又有些说不出的低沉:“……差不多了,相关人员基本都去世了,只剩下了一个人还活着,有着自己的家庭。这个人我已经联系到了,我们可以找机会上门询问情况。”
沈平泽顾不上自己刚刚内心那些小九九了,抓住了重点,忍不住皱眉:“你说都死了?”
“嗯,”云佩清抬眸,眼神中的情绪是沈平泽现在看不懂的,但却很快切换成了淡淡的笑意:“对,他们都去世了,不过也很正常,当时那里便是做人体实验的,能从中活下来,甚至还能苟延残喘几年,已是侥幸。”
沈平泽为他话语间的漠视而感到心惊肉跳,有些事他不敢问,也不能问,只能旁敲侧击道:“……你没什么事吧?队长。”
云佩清目光很柔和:“我没事的,谢谢你,泽泽。”
沈平泽“嗯”了一声,不再询问下去,却还是想要知道阳光孤儿院的情况。
这件事就像是住在了他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他。
而他最长思考的便是,云佩清在里面遭遇了什么?他当时……会害怕吗?
沈平泽有些心神不宁。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云佩清突然开口说了很多东西。
“我确实对小时候痛苦的记忆没什么印象了,但也记得一点点。”
“比如,每天五点就要被迫起床,先劳动,不劳动便没有饭吃,就算有饭,也可能面临着被别人抢走,或者看管者不爽直接收回,简直就像是故意制造苦难一般。”
沈平泽声音紧绷:“那然后呢?”
云佩清看了他一眼。
“他给我们安排的事情很多,有各种各样折磨人的花招,或许是我天生不敏感,对此无动于衷,甚至接受良好,我认为这个不是痛苦的,所以这段时间的记忆就很好保存下来。”
通过云佩清的三言两语,一副简单的画卷在沈平泽眼前展开。
在他眼前,仿佛出现了无数带有编号的小孩子,被囚禁在牢笼中。一个接着一个,在干活,在排着长队打那一点点难吃到极致的饭菜,在被注射针孔,揭开虚伪干净的表面,身上满是青青紫紫的痕迹,还有狰狞恐怖的伤口。
他们被骂、被打、被侮辱。
而在这群人当中,有那么一个小孩,他长得很白净,是粉雕玉琢般的可爱,可神情却相当冰冷,无论是面对自身的苦楚,亦或者是他人,小孩都无动于衷,是最最冷漠之人。
沈平泽有些心惊,他好像透过时间长河的阻碍,在云佩清简单的字词中,在昏黄的岁月里看到了他,以前的他,或者说是,真正的他。
这是从未被别人看过的另外一面。
居然就如此简单地被展现在了沈平泽面前。
沈平泽手不由自主攥紧了,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听着这些,或许其他人会感到云佩清很麻木,甚至很冰冷残酷。
但沈平泽却捕捉到了更深更深的层次,有了自己的推断。
而也正是自己的推断,迫使他忍不住开口道:“队长,你小时候……也被欺负过吗?”
他谨慎用了个“欺负”。
但含义绝对不只是欺负,有抱团,有特殊的试验品。
正如同所有人,包括他在内都坚信无比的一点,云佩清是特殊的,那群恶魔不可能不知道。
云佩清顿住,脸上带了几分笑容,温柔呢喃道:“泽泽,你好聪明。”
笑容逐渐扩大,他眨了眨眼,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继续说道:“你说的没错,或许自己表现的有些太特殊了吧,那群研究人员在其他孩子吃馒头的时候,给我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三鲜面。”
沈平泽心彻底沉下。
之后的事情不必多说,虽然只是看似简单的一碗三鲜面,但引来的变化却是相当大的。
他没有伙伴了。
他更没有朋友。
但研究却愈发变本加厉起来,他身上多了数都数不清的针孔,成为所有人中被实验最多的那一个。
最最可悲的是,那群孩子认为是他抢了他们的实验机会。是他让他们没有三鲜面吃。
仅仅只是因为一碗三鲜面。
无数明处的暗处的,数不清的恶意朝着一个小小的孩子袭来,将他裹住。他的背脊却始终挺直,眼神始终明亮,甚至能一步步走到沈平泽的面前,仰头说一声:“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平泽欲言又止,心在那一刹那极疼。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哑然道:“队长,你辛苦了。”
云佩清不说话,颔首示意。
两人安静待了片刻,气氛却不像之前那般尴尬。
此刻,沈平泽的脑海里充满了云佩清,小时候的云佩清、长大后的云佩清、始终坚持自己,从不畏惧的云佩清。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要爆炸了。
但这并不是一种负面情绪,相反,他感到了气愤,心疼,甚至还有想要将那群人千刀万剐的冲动。
他只是一个有着正常情感的人。
沈平泽闭了闭眼,似乎也将内心那翻腾着滚动着的情绪隐下去了。等到再度睁开眼时,他冷冷道:“我们什么时候去?”
云佩清似乎勾了勾唇,眼睛弯弯:“明天。”
沈平泽点头。
当两人再度对视时,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2
沈平泽迫切想知道更多有关阳光孤儿院的事情,尤其是与云佩清相关的。
他急切问道:“还有吗?”
云佩清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看向时钟,突然乖巧笑了笑:“泽泽,开饭了。”
沈平泽沿着他的视线,猛得抬头,原来指针已经往后拨动了一大截。
在他们聊天的功夫里,半小时居然一晃而过。
沈平泽神情难得有些懊恼,磕磕绊绊转移话题:“那、那我们先上去吃饭吧。”
云佩清眼底笑意逐渐扩大。
在这个时候,他聪明选择顺从沈平泽的一切想法和意愿,即使沈平泽说出了去厨房上厕所和卧室吃饭这样的字眼,他都面不改色的点头称好,堪称乖巧。
开始的沈平泽没有反应过来,但在他理智逐渐回神,刚刚的记忆也顺势涌入大脑的那一刻,他的脸染上了一抹红,是尴尬无比的红。
那顿饭都吃得难堪极了,沈平泽全程低着头,无论是谁给他夹菜,他都囫囵吞枣咽下,再小声说声谢谢,始终不抬头。
云佩清给他投喂得很开心,看他低着头魂不守舍的样子更开心,嘴角忍不住挑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眼睛似乎都亮了许多。
而两人这点微小的互动,被常雅看在了眼底,拿着筷子的手忍不住颤了颤,再看向一旁只会找自家老大聊天,且对一切浑然不觉的常永轩,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餐桌上的氛围太尴尬了。
沈平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这一顿饭菜的,等他彻底收回思绪回过神后,他已经跟常雅告别,坐上回家的车。
上车的那一刻,沈平泽仿佛全身被抽空一般,瘫在座椅上,很深很深叹口气,又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脸。
尴尬、社死!
眼瞧着沈平泽离开,云佩清也没了继续待下去的理由,正打算一起离开之际,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小云,等等。”
是常雅。云佩清心神一动,顺势停下脚步,转身回头,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一板一眼道:“怎么了?”
常雅看着他,突然有些说不出来话。
仿佛随着沈平泽的离开,云佩清的情绪也跟着一起离开了般,留给她的只剩下了淡然,带着极深极深的疏远,如小时候刚从孤儿院回来一般,带着满身的煞气,冰冷冷在远处瞧着他们,始终不曾靠近。
也许云佩清真的从来没有把他们当做家人过吧。常雅苦笑一声。
但她很快振作起来,鼓起勇气第一次挽留:“小云,我有些事情想问你,你今晚可以留下来吗?”
云佩清沉默了很久,久到常雅心都凉了,认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云佩清突然应了声好,随后便朝着家的方向走来。
虽然只有简单的一个字,虽然语气依然很淡然,但他愿意回答自己的问题,更是答应留了下来!
常雅极为兴奋,眼神中满是喜悦,突然又跑回家,给云佩清切好了水果,全程不超过五分钟,水果便端到了桌子上。
要知道,自从她姐姐去世、云佩清从孤儿院被救回来后,他跟他们的关系便再也没有这般亲近过了。
云佩清很少过来,基本只有过年才愿意到这边看看,平常别说留宿,连慰问的消息都很少,简直就像是故意跟他们保持距离一般。
但说是故意保持距离,无论是常永轩上高中,还是他们现在住的房子,里面都少不了云佩清帮忙的痕迹。
常雅为此感到无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她知道,自己现在可以做得更好。
眼下,常雅带着满脸笑容,看着云佩清夹起一块哈密瓜送入嘴中,眼底的慈爱与开心都快要溢出来。
她托腮,眼神直直看向云佩清,生平第一次询问起云佩清问题:“小云,你跟泽泽什么关系啊。”
这可不是八卦,她这是为了云佩清的终身幸福!
常雅给自己找好了理由,愈发笑容满面。
随后,她看见云佩清的脸红了个彻底。
真的就是“腾”的一下,绯红爬上了脸颊。
云佩清刚刚还淡泊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如果常雅没看错的话,她似乎看出了一丝……羞怯。
常雅眼神更八卦了,同时内心相当惊奇。
她装作无意说道:“泽泽长的真好,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追他呦,抢手得很。”
云佩清抿了抿唇。
常雅加大火力:“害,之前听永轩说,班上同学都很喜欢他呢,说自从泽泽一来啊,班上都轰动了,甚至还有隔壁班的孩子特意来看泽泽,一看就是好几个课间。”
云佩清眼神黯淡。
常雅看到这样又有些揪心,不由自主语气轻了些:“其实也不用太担心,毕竟外面人哪有你好看呢,也没有你实力强大,对吧?还有……”
常雅身为云佩清的家属,对异端局的事情还是清楚的,也知道云佩清自身条件相当优秀,但一时半会让她想起来并夸出口,还有点艰难。
她正绞尽脑汁想着,云佩清幽幽说道:“您已经知道了吧?”
常雅顺势开口:“知道什么?”
云佩清语出惊人:“我喜欢他,我想跟他在一起。”
常雅:“哦,这样啊……”
突然,她猛得一抬头:“等等!你刚刚说了什么?!!”
常雅收不回自己的下巴了。
云佩清这时候反而镇定下来,又正儿八经的耐心重复一遍:“我说,我喜欢他,我想跟他在一起,没有期限那种。”
常雅大脑宕机。
刚刚这孩子不是还害羞得不行吗?为什么、怎么会,现在突然这么勇打了一记直球?
常雅脑子宛如一团浆糊:“你…我……他…”
她回过神,艰难咽口水道:“你已经想好了?”
云佩清点头,眼底含了一抹笑意:“我想好了,只能是他。”
“那好,”常雅大脑开始转动,说起这个她可就在行了,条理清晰道:“那你有什么计划吗?比如几年追到手?谈恋爱又打算谈几个月?什么时候结婚呢?”
云佩清突然沉默。
常雅又问:“那追人计划总有吧?你不能说你什么都没干,人家就跟你在一起。长得再好看也没用,更别说人家本来就非常优秀。”
云佩清不确定道:“我应该……追了吧。”
常雅瞬间了然,挑眉道:“你所谓的追是什么?是今天给他塞个礼物?过两天又给他发个消息?平常连话都不敢说,更别说挨近距离了吧?你不觉得自己若即若离的,没有给出来自己明确的想法和诉求吗?”
“或者说,泽泽知道你在追他吗?”
云佩清:“……”
他好像……真的就是这么做的。
而且,沈平泽好像也是真的没看出来。
云佩清低下头,虚心求教:“那我该怎么做呢?”
常雅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她怎么会认为以前这个人真的毫无感情,不拿他们当家人啊?
是不是从一开始,认为云佩清不拿他们当家人的人,就是她自己呢?
常雅在想着,眼前突然闪过一些画面。
她收回想法,慢条斯理道:“我可以教你,你要学吗?”
云佩清很慎重点头。
常雅干脆:“那好,你拿出本子,带好笔,我现在就教你几招。”
她自信满满,眼神中神采飞扬:“想当年,我就是这么拿下你姑父的,好好学着。”
云佩清已经准备好纸笔了,听到这句话后,眼睛亮了亮,又很快点了点头。
“咳咳,第一招,要让对方看到你的存在,要增加联系。”
沈平泽正在编辑着给常雅的消息时,突然收到来自云佩清的消息。
【云佩清:泽泽,晚安。】
沈平泽:?
他很疑惑,现在不才晚上九点吗?九点就说晚安了?云佩清睡得也没这么早吧?
而且,他突然发现,云佩清头像变了,变成跟自己一样的风景照,好像是刚刚随手一拍的,旁边的电线杆存在感无比突出。
简而言之,很丑。
他今晚怎么了?
沈平泽斟酌着语气,但忍不住还是扣了一个问号过去。
“第二招呢,要学会换位思考,站在对方的角度上考虑事情,问问他最需要的是什么。”
【云佩清:你想要什么呀?】
【沈平泽:?你要干什么?】
沈平泽忍不住看了对话一眼又一眼,百思不得其解。
云佩清他没事吧?
正在此刻,系统无比幽怨道:“泽泽,他怕不是在追你吧?”
沈平泽哼笑:“你在想什么?”
偏偏系统还有理有据的:“你看第一句话,说晚安,在加强你们之间的联系吧?日后养成习惯,不就任由他摆布了?”
“再看第二句,想要什么,是不是在旁叫侧击问你喜欢什么,他好对症下药?”
“真可恶啊,不要脸的男主。”系统的声音满是气愤。
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沈平泽居然从中听出了一些道理!
再加上内心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迟疑道:“……真的?”
系统信誓旦旦:“真的,而且我保证,下一句他就要展现自己的魅力,说我送你什么的,而且,说不定还要炫耀一下自己的财力!”
下一秒,云佩清的消息正好传来,沈平泽立即低下头去看。
【云佩清:你就说吧,我可以送你的,这么多年,我攒的工资有三亿五千八百万人民币,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的。】
沈平泽:“……”
他沉默下来,还真被系统说对了。
系统语气更加激动:“心怀不轨!泽泽你千万不要理他!!”
沈平泽刚想打字的手就这么停了下来,心虚移开视线。
嗯,他不回。
63 新副本
1
沈平泽轻轻收回了手, 视线逐渐飘忽不定起来。
系统注意到了沈平泽的异常,恼羞成怒:“泽泽!你是不是想回复他!!?我不允许!他说话又轻佻又随意的,为人相当轻浮!泽泽你不要被骗了啊!”
沈平泽:“……”
他嘴硬道:“我只是觉得,不回复别人不太好。”
系统立马接上:“那我来回, 你看着就好。”
沈平泽:“……好。”
而此刻的另外一边。
常雅道:“这第三条呢, 便是要展现你自己的人格魅力, 只有自身优秀了,对方才能喜欢上你。所以,不要吝啬展现自己的才华、相貌,亦或者财力, 这都是优点。”
“好了,现在来实践下吧。”
常雅给了云佩清五分钟。
而这五分钟内,她一直看着云佩清,尝试着捕捉他的神情。
云佩清思考时是极为认真的, 时不时会蹙下眉, 嘴巴轻轻抿起来,眼神也带了几分凝重,敲字时更是一下一下慢慢来, 无比慎重。
这一切都是生动而活泼的, 他分明只是一个正常有着情绪波动的普通人,那个时候的自己,为什么会认为他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呢?
常雅陷入了回忆当中。
在阳光孤儿院被查出来之前, 她一直以为云佩清早已经跟着他父母俩一起, 因为车祸而去世。
于是,当接到政府通知时, 她是不可置信且惊喜的,几乎是马不停蹄奔到了警察局, 是真心实意想要亲自抚养这个孩子,陪伴他一起健康长大。
姐姐对她很好,她想,她对姐姐的儿子也会一样好的。
这是常雅最初的想法。
可真到了警察局的那一刻,她却产生迟疑。
那时候她,只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父母早已经失去劳动力,如果再抚养一个孩子,她的担子只会更重。
但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间,便被她坚定无比地抹去。小云是她姐姐的儿子,她一定会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她到了警察局内。
那时候的常雅想的很简单,不过是将孩子带回去便可以,没想到她被带到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地方,也生平第一次,领略到了一个颠覆她所有认知的世界。
这个世界是有超能力的。
而她姐姐的孩子云佩清,便是一名超能力者,有着排山倒海的力量的同时,也有着无法约束的破坏力与灾难。
当听警官说的那一刻,常雅的大脑嗡嗡作响,一时什么都顾不上听,脑海里只剩下了几个大字——小云是超能力者,他或许会颠覆自己原本平静的生活。
常雅跟她姐姐性格不同,她是相当谨慎,也相当向往平静的一个人,尤其是在姐姐旅游路上出车祸死去,她更不愿有什么意外出现。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云佩清居然成了那个意外。
如果说到了这个时候,她内心的疑虑增大,而当她下到地下最低层,看见了年幼时的云佩清手上凝出不符合常规的耀眼白光,朝着远方的“人”一挥而下,那个“人”瞬间被炸得血肉模糊,成为一团血色的浆糊时,她真的动摇了,也是真的感到胆颤。
警官严肃的声音还在一旁响起。
“云佩清的前途不可估量,虽然年纪还小,但他会成为国家最锋利的一把利刃,是属于人类的宝藏,也或许是人类唯一的希望。”
“小姐,如果你真的要将他带回去的话,或许会面临想也想不到的危险,我劝你谨慎。”
常雅听见自己恍惚的声音响起:“……我、我会好好考虑的。”
两人的谈话断断续续的,常雅也了解到一些关于云佩清这些年的情况。
他似乎还挺适应在阳光孤儿院的生活的,但三年来,云佩清从未哭过,也从未为别人而感到难受或者悲伤。
通过其他小朋友的讲述来看,云佩清是很特殊的存在,那里的研究人员对他另眼相待,好吃好喝供着,似乎是与其他人格外不一样。
而这些话在外人听来,便有了助纣为虐的嫌疑。
常雅开始摇摆不定。
警官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凝重:“我们对他进行了一些心理学测试,据专家来说,云佩清极有可能是反社会人格。”
反社会人格,多么残酷的字眼,似乎如此轻而易举便宣告了一个人最终的宿命与结局。
“……还有吗?我还想知道更多有关小云的事情。”
这时,警官突然有些犹豫,说出来的话模棱两可:“但是,我们通过一些特殊手段,得知了云佩清的重要性,他对我们而言,绝对是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常雅傻愣愣点头。
也正是这个时候,云佩清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
虽然里面是虚拟投影,但似乎太逼真了些。
逼真到里面那一天模糊的肉块依然存在,而溅射在云佩清白色衣服上的血迹星星点点的,宛如一副白卷上难看的污点,始终让人无法忽略。
他的脸白生生的,却没有什么神情。也许是刚刚经过一场战斗的原因,他周遭萦绕着一股孤寂和肃杀,给人的感觉相当疏远,也相当有震慑力。
常雅本来想了一箩筐的话要说,可真当面对沈平泽时,她却像是被堵了喉咙一般,一个字也憋不出来,看着他慢慢靠近自己,仰着脑袋,冰冷冷说了一句:“你是我家人吗?”
常雅说不出来话,干脆点了点头。
“嗯。”云佩清很轻一声,随后就不说话了,只一直用着黑漆漆的眼眸看着常雅。
而那时候的常雅,只认为毛骨悚然。
当然,最后常雅还是咬牙将云佩清带回去住了一段时间,只是后面发生了一些意外,云佩清才再次回到异端局。
常雅收回思绪,为当年的事而感到无比的后悔与忏悔。当年的她,真不堪为一个人,为一个家人。
那时候的云佩清分明是很需要家人陪伴的,不然也不会说出“你是我家人吗”这几个字,偏偏年轻时候的她没有听出来。
没有听出来就算了,她甚至还感到害怕!
常雅一时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等再看向云佩清时,便只剩下了满满的心疼。
她想,她没有给他一个好的童年,但她一定要给他一个完美的余生。
比如,从找一个相伴余生的人开始。
常雅说:“怎么样了?给我看看情况吧。”
云佩清握了握手机,有点不太想给出去,但由于他实在看不懂最后发来的意思,最终还是乖乖把手机递出去:“姑姑,您看。”
常雅漫不经心接了过来。
她都说这么仔细了,不可能有问题。他们老常家注定有恋爱的基因,她姐还有她都是一样的,老恋爱选手了——
她瞥了一眼,然后突然惊天动地开始咳嗽起来。
这这这……!
这是人能聊出来的东西??!
常雅着实震惊。
偏偏云佩清还格外疑惑不解:“是呛着了吗?”
常雅没有回答,而是不可置信把上面的聊天记录也扒拉了一下。
确实,云佩清每天都给沈平泽发消息了,要换做是企鹅软件,估计火花都养了很多天。
可是,但是——
他发天气预报干什么啊!!!
每天发的时间还不是很固定,有时候是故意为之的5:20、13:14,有时候便是随意的时间,似乎含羞少女不想要自己的心意那么明显,而稍稍修饰了一下。
但含羞少女,跟云佩清是能扯上关系的吗?啊??!
常雅看着聊天记录,简直惨不忍睹。
她看着沈平泽从一开始的问号,到后面的坦然接受。偶尔心情好回个表情包,回个好的,心情不好,便回个句号或者1。
很敷衍,但换做谁来,看见这样莫名其妙的消息,都是一样的敷衍。
他云佩清的情商怎么就这么低呢!
再看看刚刚的三问三答……常雅恨不得自己没看过这辣眼睛的聊天记录,难怪沈平泽最后会回个死亡微笑呢,换谁谁不莫名其妙啊!
他简直像个自大不好聊天的油腻男,还是最最油腻的那种。
常雅气到不行,一时什么都忘了,撸起袖子就是干:“等着!让我来!我一定给你带个老婆回来!”
不然照云佩清这个进度,七八十岁了,就只能看着自己的白月光和别的老头子卿卿我我夕阳下散步了。
常雅决定自己上。
【云佩清:委屈.jpg】
【云佩清:对不起嘛,就是看到网上的笑话,然后逗你玩了一下,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明天我给你带杯奶茶呀[哭泣][哭泣]】
【云佩清:跪地.jpg】
常雅还看那个头像不顺眼,也顺带给换了,换了个可可爱爱的卡通猫猫,那傲娇的神态,仔细看来居然有点像沈平泽,充满心机。
回到这边,沈平泽看到对方的答复,虽然感到了隐约的一丝不太对,但愧疚感很快淹没他整个胸膛,他腆着脸问系统:“统统,咱们这样是不是有一点不太礼貌。”
好不容易翻身做主人的系统趾高气扬。
听见沈平泽低声下气的回答,反而声音更激动、更大声:“对面很明显是老手,你看这回复,表情包、卖萌、撒娇、赔礼道歉一样不少,甚至还让你产生了愧疚感。”
“泽泽,你相信我,他肯定就不是个好东西!”
沈平泽:“……”
沈平泽:“那你说,怎么办嘛。”
沈平泽第一次用上这种语气,还有一点点的不太习惯。
系统立马道:“我要与他一决高下!”
2
沈平泽不知道一决高下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的意思。
他立马警觉道:“你要干什么?”
系统昂首提胸:“拉扯啊。极限拉扯,就算你们俩真的谈了,你也必须是占上风的那种。现在是关键时候,可不能马虎。”
沈平泽眼神又开始飘忽了:“啊……是吗……其实还早吧。”
系统:“……”
系统残忍道:“泽泽,你别说话了,你快要暴露你恋爱脑的身份了。”
沈平泽脱口而出:“恋爱脑?什么恋爱脑?反正我不是。”
系统懒得搭理他,注意力全集中到了小小的聊天记录上,兴致勃勃道:“钓他!就钓他!回一句,可我还是生气怎么办呢,再附带一个表情包。”
沈平泽耿直道:“有点太黏糊了,不符合我的形象。”他还是要脸的好不好?
系统只说:“谈恋爱还能顾得上形象吗?要是形象没有变化,那还谈什么恋爱?”
沈平泽偏不这样认为:“那不是要在爱人面前保持一个完美形象吗?故意示弱算个怎么回事?”
正当两人争论不休的时候,手机突然传来叮咚一声响,沈平泽顺着视线望去,眼神瞬间凝重起来。
【云佩清:泽泽,现在来异端局门口集合。】
沈平泽立马正色,慎重无比敲了几个字下去。
【沈平泽:是任务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一开始定的时间是明天,可半夜突然找上门,那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云佩清直接发了6秒的语音过来。
一谈及到工作,云佩清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声音冷静又沉着,再加上麦克风的介质,有点沙沙的慵懒感,透过耳膜直击心底。
“嗯,是出了点事,我们现在就去任务目标那看看。”
沈平泽心跳了一下,大脑一抽,一段语音就那么发了出去。
“好,我马上就来。”
沈平泽呆住,点开自己听了一遍,声线有些颤抖,总体还是比较正常。
但……
沈平泽捂住脸,好社死啊。
但眼下他也顾及不上这些了,立马找了一套衣服出来,简单洗漱片刻后,飞奔出门,不过几分钟便到了异端局门口。
而其他人全部都已经到了。
为首的是云佩清,清清冷冷站在那,虽然距离很远,但修真者良好的听觉足以让他听见云佩清在说些什么。
他在安抚大家。
“目标出现意外,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我们无需太过紧张……”
“大家提高注意力,这次是我们抢先一步……嗯,等等。”
“泽泽来了。”
云佩清朝着这边看了过来,对上沈平泽双眼的那一刻,他眼睛弯了弯。
沈平泽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自己鼓雷般的心跳,几步便走到大家跟前,询问道:“出什么事了?”
云佩清不动声色移了移位置,使他与沈平泽肩并肩站着在一起,姿态极为亲密。
王晓明目睹一切,镇定接过话头:“我们的目标叫做程磊,已经娶妻生子。但就在刚刚,程磊差点出车祸去世了。”
沈平泽此刻注意力全在王晓明身上,即使已经闻到了那股清雅的栀子花香,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力,相反更加舒适了。
他神情一凝:“所以,邪恶组织已经插手了吗?
王晓明点头:“很可能是的。我们现在就是要去探查虚实。”
“这次跟上次情况又不一样,是我们抢在了邪恶组织前面知道了这件事,也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还不知道我们插手了这件事。”
“但情况依然很严峻,我们今晚需要伪装成警察去询问调查,再看下一步怎么做。”
沈平泽郑重点头。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突然发现大家都穿上了警服,一个个身体挺拔,穿着正气又大方,跟出门找两身衣服随便穿穿的自己形成鲜明的对比。
沈平泽的脸色变得很窘迫:“那什么,我也要换衣服吧?衣服在哪呢?”
正当他六神无主的时候,身旁突然伸出来一只手,上面是叠好的警服,甚至贴心到连帽子、肩章、警号和胸徽一并俱全。
“在我手上。”
沈平泽顺着实现望去,不出意外地对上了云佩清沉着冷静的脸,与高挑精瘦发身材。那股栀子花的香味猝然扩大开来,几乎侵袭了沈平泽的全身。
也正是这个时候,沈平泽才突然发现,云佩清穿上这身警服很好看,肩宽腿长的优势全部被展现出来,手臂肌肉线条无比明显,喉结轻轻滚动,举手投足间力量感展现出来。
沈平泽瞬间脸色爆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像兔子一样飞快逃窜:“给我三分钟时间!我去换个衣服。”
云佩清遥遥望着沈平泽离去的背景,目光微不可见变柔和些许。
泽泽真可爱。
等沈平泽在卫生间换好衣服,整理好情绪出来时,众人已经坐上了警车,就等着沈平泽来了。
这次只需要四个人出外勤,云佩清主导全局。排除开眼盲没什么战斗力的阮思吉,再排除掉这几天状态不行、心绪不宁的苓立人,召集四个人,很快开车离去。
而留下的两人,也没有闲着,回到基地,做基本的后勤工作。
云佩清虽然一举一动都很沉稳,但他开车的速度却极快,反差感极大,不过十来分钟的功夫,他们便到了程磊所在的医院。
下车后,他们便伪装成真正的警察,带齐相关证件,一切手续都置办到位,就这么直接走向程磊的病房,一点也不多加掩饰。
也许会有暗处的人盯住他们。
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又是真正的黄雀呢?
四人做好了伪装,每张脸单拎出来都没有什么特色,神情也都很正常,很快敲响了门。
“请问是程磊先生的病房吗?我们是警察,麻烦配合调查。”
很快,门开了。
露出一张很苍白的人脸,目光涣散,嘴唇发白,整个人的精神气都仿佛消失了,看到警察上来的时候,身体居然下意识蜷缩了一下。
四人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但这并不是程磊,而是他的妻子李红芳。
这些都是异端局开展行动前需要探查的基本信息。
苓立人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李红芳,今年二十八岁,与程磊结婚有大概七八年,育有一子,七岁,叫程先立,就读于京市某个偏僻的小学,教育资源不是很好。就目前来说,夫妻俩焦头烂额想要将孩子转到更好的学校去。”
“李红芳没有工作,是全职家庭主妇,他们一家三口的经济来源只有程磊,他是一家公司的小职员,月入大概八千左右。在京市,他们一家生活质量很低,一家人省吃俭用,最大的期望都在程先立身上。”
很简单的两段话,却很残酷,轻而易举便揭晓了一个贫苦家庭的一辈子。
为了孩子的前途,无论是入学、亦或者是教育,还是未来的学区房、甚至结婚生子,一直到下一代,都是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
很残酷,很现实。
沈平泽不愿再深想些什么。
现在天气已经逐渐热了下来,外面知了在不断叫唤着,叫出酷暑的痕迹,即使是大半夜的晚上,沈平泽也感到些许燥意,要不是身着警服,他肯定会将扣子解开一两个。
但李红芳不同,她穿着长衣长裤全身肌肤没一寸是露出来的,就连脖子、手、脚腕都遮盖的严严实实,似乎想要掩盖什么不为而知的痕迹一般。
沈平泽若有所思。
李红芳见了他们,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脸。眼神中的情绪是他们所读不懂的,似乎离他们很遥远,又很孤寂,整个人单薄极了。
她哈腰驼背:“警察同志好,警察同志好。”
云佩清似乎看了她一眼,但并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您好,麻烦您带我们去程磊那边。”
“好的好的。”李红芳指了个方向,但并不过去。
她不过去,其他人更不可能强迫她过去。
见气氛僵持,沈平泽率先动身。
随着他的动作,云佩清也跟着动了起来,后面更是紧跟其上,就这么走到了程磊面前。
程磊穿着病服,坐直了身体,脸上带着谄媚的笑。
他的身躯很胖,明明才二十岁快三十岁,但整个人无论是精神状态,还是外部特征,都像极了一个历尽沧桑的中年老男人。
只是,他谄媚的笑在看到云佩清的那一刻截然而止。他似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一直看向云佩清,若有所思着。
之前云佩清确实与孤儿院仅存的人联系上了,但那是以云佩清的身份,而不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警察。
换句话来说,程磊不可能认出他来。
但眼下情况明显不太对劲。
程磊一直看向云佩清,是那种不太礼貌的注视,目光甚至带了些不太友好的情绪。
云佩清率先出声询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也正是这一声,让程磊回过神来,又带上那抹看起来不太舒服的笑容。
他挠了挠头,尴尬笑了笑:“没什么,只是看警官您的气质,很像我曾经的一位故人。”
“故人?”
云佩清重复了这两个字眼。
沈平泽也抓住了这两个字眼,一个许久未曾见过、甚至还清除了部分记忆的人,能那么快将一个陌生人联想成云佩清吗?
还是一眼瞧出来那种。
不太对劲。
哪哪都不太对劲。
但很快,程磊便若无其事岔开话题:“没什么,警官,我们开始吧。”
四人对视一眼,也跟着岔开话题,正儿八经询问起来。
半小时一晃而过,当众人走到门外的那一刻,云佩清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好像……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了。”
63 回忆
他知道……?
三人脚步瞬间停下, 目光看向云佩清。
云佩清神情依然很冷静,仿佛在说一个跟自己并无关系的故事。
“他好像是当年第一个带头疏远我的人。”
当听到这句话时,沈平泽心一跳,大概猜测到了些什么, 一时间居然有些不太敢听下去。
但云佩清神情不变, 继续讲述。
那时候的研究员, 给云佩清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三鲜面,里面有肉有青菜,比其他人的冷水馒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而其他人,还眼睁睁目睹研究员蹲下来, 笑着摸了摸云佩清的脑袋:“真可爱,放心吃吧,明天还会有的。”
气氛瞬间僵住,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那一碗三鲜面上, 冒着热气, 香味四处弥漫着,他们闻见了面的香味,更闻到了肉香。
那是肉啊……他们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吃到肉了, 香喷喷的肉。
大家不由自主吞咽口水, 肚子咕咕作响。
有了这碗特殊的三鲜面在前,谁还愿意吃冷水泡馒头呢?
小时候的程磊看着手上已经被冻得邦邦硬的馒头,饥肠辘辘走上前, 眼底透露出显而易见的渴望。
他腆着脸问道:“老师, 我也想吃面。”
随着他率先问出声,四周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 充满天真,充满欲望。
一声又一身, 孩子们一步步靠近,一步步将研究员与云佩清包围起来,渴望着的,仅仅是那一碗三鲜面而已。
但有时候,最独特并不是什么好事。
研究员扬起了一个堪称恶劣的笑容,故作温柔又摸了摸云佩清的头发。
但只有云佩清自己知道,那只抚摸着自己的手有多么用力,又是怎么扯着他的头发,牵出密密麻麻的疼痛。
研究员像是什么都没做过一般,站起身来,面对其他人时,又恢复了平常冰冷的语气:“滚一边去,三鲜面是你们能吃的吗?这是给小云的。”
“凭什么?”又是程磊。
他个头最高,块头最大,也是这里的孩子王。平常没有什么是他所拿不到的,却第一次在这里滑铁卢。
他上前一步,丝毫不感到羞怯,大声询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他有,我们没有?”
研究员不解释,盯着这个小孩看了好几眼,像是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一般,饶有兴致道:“不为什么,如果你想要的话,你可以争取啊。”
怎么争取?
程磊问出了声,但研究员并未给他答案,哼着小曲施施然离去,独留下一群孩子面面相觑,目光最终还是全部凝聚到了云佩清手捧着的三鲜面上。
那可是三鲜面啊。
这里从未有过的美食,他们从未吃到嘴里的东西。
程磊本来还在思考,但看见研究员离开,但没有带上云佩清以及他手上那碗面时,他无师自通,懂得了一切。
哦……原来是这个争取啊。
程磊是在这里长大的,本来就没有什么道德礼仪,只懂得弱肉强食,能抢过来,那便是自己的。
而他是这里拳头最大的,没有人敢惹他,包括新来的云佩清,想必也是一样。
程磊兴奋了,为自己即将获得那碗三鲜面而内心沸腾着,激动着,他毫不怀疑自己拿不到那碗面的可能。
于是,他上前几步,身影完全笼罩住瘦瘦小小的云佩清,趾高气扬指挥道:“你,把这碗面给我。”
“不。”这是云佩清的答案,没有丝毫迟疑。
“你说什么?!”程磊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不给我?你为什么不给我??!”
也真是这个时候,其他小朋友如针扎般的视线朝着云佩清凝聚而来。
如果不给程磊的话,那他们是不是有机会?
众人蠢蠢欲动。
云佩清的眼神很淡然,尽管刚刚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他说话依然是随意的,甚至带了一丝傲慢:“我不会给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说着,他便将那碗面,引起一切纷争的那碗面,狠狠摔在了地上,碗四分五裂,刚刚还白白净净的面条,更是染上了泥土,变得黑漆漆,但那股香味却依然存在。
不少小孩的视线看向地上的脏兮兮的面,居然还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好香啊…
程磊呆愣愣站着,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云佩清将自己今天唯一的口粮直接摔在了地上。
他疯了吗?他不怕受到老师的惩罚,也不怕饿肚子吗?!
年幼无知的程磊突然感到了极深的恐惧。
但云佩清早已经转身离去,不给这些人任何一个眼神,就好像什么事都不被他放在眼底一般。
而剩下人,在确保他已经转身离去后,一窝蜂跃到了撒着面条的地方,抢到一口算一口,能吃到肉,或者吃到青菜,那更好,就这么就着泥土,就着满地的脏污,享受着一场从未有过的饕餮盛宴。
程磊没有上去抢,他只是看着云佩清背影,一直看着,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自这之后,程磊便迈上了每天每刻针对云佩清的路上,抢他吃的,撕他的作业本,故意孤立他,甚至有时候还亲自动手。
但动手次数比较少,因为他发现,小打小闹云佩清懒得管,而真正动真格,云佩清能给他撕掉一块肉,你死我活的那种。
人天生就有趋利避害的天赋,程磊每天只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再也不敢动真格。
直到那个特殊试验品的到来。
之后的事,云佩清便没怎么说了。
在小时候,云佩清没有问过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姓名,而且程磊与当初差距过于大了,因此云佩清没有将人对应上。
直到那一刻,程磊看着他说出“故人”那两个字的一刻,云佩清才总算从记忆深处扒拉出来了这些片段。
在天眼旁边,沈平泽聚精会神听完了这个故事,不可避免感到了心疼。
云佩清小时候多惨啊。
没爸没妈的,被送去孤儿院,还是邪恶组织最初的根据地,在里面也没过上什么好生活,被孤立被欺负……
沈平泽有些呼吸不上来。
但偏偏云佩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的神情还是那样淡然,仿佛不把自己的事当事一样,居然还面不改色地说起今晚的调查结果。
“程磊什么也不知道,通过他说的话,他只是以为自己倒霉,两辆车相撞恰好波及到了他而已,没有什么特别有用的线索。”
“不过,上次我打电话去的时候,程磊说他记得一部分小时候的事情,要给我赔礼道歉,请我吃饭,我会去的,争取再探查一些信息。”
沈平泽大脑飞速转动。
首先,这相当于把自己摆在了明面上,主动让邪恶组织发现自己,危险性极高。
其次,程磊是什么人?从小就不学好,是霸凌者,你期待他现在能改变什么吗?
沈平泽知道人都是会变的,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太理智,但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我跟你一起去。”
王晓明很快揶揄道:“以什么身份呢?”
沈平泽立马反应过来:“什么身份都行……之前的恋人不就是一个很好的身份吗。”
“好,可以的。”云佩清一口应下,就像是早已经准备好迎接这个答案一般。
沈平泽:“……”
他突然有种自己被套路了的感觉。
但毕竟还是云佩清的事情比较重要,他搓了把脸,咬牙点头应下了。
他们计划很快商定下来。
沈平泽与云佩清假扮成情侣,其他人则在外面接应,以防不测。
至于到了里面怎么发挥,沈平泽自己决定。
听到这句话时,沈平泽立刻便明白了大家的所思所想。
身为队友,他们也对云佩清的这段经历而感到愤怒,所以,明天就是沈平泽自由发挥的时刻了。
虽然有些幼稚,但沈平泽还是不免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此时时针已经指向晚上11点,饭局在明天中午,大家还有时间可以回去好好休息。
王晓明处理着后续工作,看也不看他们便摆手道:“好好回去休息,吃宵夜也行,费用全部报销哈,明天10点准时到基地就成。”
大家点头,很快分散开来。
沈平泽也点头,慢慢出门,却不知何时又与云佩清肩并肩走到了一起。
那股幽幽的花香味袭来,沈平泽浑身僵硬。
两人一言不发,走到了门口,到了即将告别的时候。
沈平泽看着云佩清慢慢垂下脑袋,似乎要说什么的时候,抢先开口道:“晚安,我先走了!”
云佩清似乎有些怔愣,但很快轻轻笑了笑,从善如流道:“好,不过泽泽,我要谢谢你。”
沈平泽刚刚转过身的动作顿住。
“怎么说?”
云佩清眼神中多了几分柔和:“谢谢你给我姑姑发的那条消息。”
沈平泽听明白了,瞬间落荒而逃,脸都红了:“不用谢,那个……我真的先走了!”
沈平泽遁走。
而云佩清看着他的背影,思绪一下飞得极远极远,似乎又回到了刚才,常雅最后与他告别的那一刻。
“小云,我要跟你说声抱歉,因为我之前的胆小害怕,做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让你心灰意冷了。”
“或许你此刻并不一定相信,但我还是要说,小云,我们是你的家人,你是永远的后盾,就连泽泽也是这么想的,他还来劝我呢。”
常雅亮出了微信,微信上是一个长篇的小作文,基本围绕着的便是沈平泽与常雅他们的关系,还有真心实意的劝导与建议。
沈平泽很用心,而常雅决定听进去。
“或许是我们之前的表达太含蓄了,才让你产生了迟疑,让你后面离开了我们,从今天开始,我会改变我的行为,你只管看就好了。”
“……”
常雅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最后落脚于:“小云,你还愿意回来住吗?”
她的话间满是忐忑。
云佩清却只给出了模棱两可的答案,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明确接受。
“再说吧。”
正当常雅眼眸一瞬灰下去的那一刻,他说道:“姑姑,您一直都是我的家人,这是从未改变的事实,您不用特意改变您的行为,目前已经很好了,我相当感激,也并没有赌气离开的意思。”
但是,因为一些不能说的理由,他必须离开,离开他所亲近的一切人。
云佩清看着常雅又重新亮起来的眼眸,突然笑了笑,上前抱住了常雅,轻轻拍着常雅颤抖不停的后背,同时也看向了身后的月亮。
他必须离开,他有他的理由。
而他唯一能够靠近的人,也只有身后的月亮了。
他仍然在追随。
从小到大,从未改变。
64 霸凌者
“泽泽你怎么就同意了?”
“云佩清这小子不得开心疯了?”
“妈的, 这不得给他美死。”
系统咬牙切齿,沈平泽却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大脑恍惚着,思绪好像还停留在刚刚告别的那一刻。
云佩清的呢喃, 还有道谢。
而且,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 最后他还听到了一声轻笑,还有一声并不想让他知晓的告别。
顷刻间,沈平泽全身上下涌上了一股燥热,他有些坐立不安, 很不舒服,却得不到任何的舒缓,只能硬生生耗着磨着。
好在今晚的天气比较凉爽,当沈平泽快步走到家时, 一切情绪都随着风远去, 只留下一点淡淡的余韵。
沈平泽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脸,蹑手蹑脚打开房门进去, 却不曾想面对着的是温和明亮的白炽灯。
明明在他走之前, 灯还是关着的。
沈平泽愣神,往前方看去,居然还看到了一个茶几上有一个罩子, 看起来里面似乎放着些什么。
他轻声问道:“统统, 现在几点了?”
系统从碎碎念中回过神:“泽泽,已经凌晨2点啦, 早点回房间,好好休息哦。”
在系统说话期间, 沈平泽毫不犹豫奔向罩子,掀开一看,里面是一碗蛋炒饭,和一杯榨好的豆浆。
还有一张便签。
【泽泽:
我发现你出去了,担心你回来得晚,准备了夜宵,如果冷了,记得自己加热一下哦(笑脸)(笑脸)】
沈平泽垂眸看向那碗色泽鲜美,颗粒饱满,甚至还能闻见一股诱人香味的蛋炒饭,内心突然涌上一股极为莫名的情绪。
不知道该将那股情绪归结为什么,干脆不再继续想下去。
沈平泽简单加热蛋炒饭,便很快吃了起来,到后面,连一粒米,一口豆浆都不剩下了,吃了个干干净净才算结束。
他洗好碗筷,再重新洗漱完毕躺上床。
沈平泽听着系统的摇篮曲,又看了看外面隐约透进来的清冷月光,睡意逐渐涌上心头。
在睡过去的前一刻,他小声道:“统统,我好喜欢我的家人,有家的感觉真好。”
下一刻,他没来得及等到系统的回答,便沉沉睡去。
系统愣神,但很快从心底涌上来一股心疼,是对沈平泽前半辈子的心疼。
只是夜间的一盏灯,与一碗普普通通的夜宵,他便无比的满足,就仿佛从来过这种经历。
系统很难过。
它轻轻放缓了自己摇篮曲的节奏,再默默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让沈平泽这一觉睡得舒适,睡得安心。
它知道,自己也在泽泽所说的家人范围内。
……
一觉睡醒,迎接的是璀璨的日光。
沈平泽洗漱完下楼,坐在了餐桌上,看着桌面琳琅满目的食物,豆浆、油条、牛肉面,还有很多爽利的榨菜与小吃。
也不知道唐奇一个人早起忙活了多久。
沈平泽想到昨晚的事,有些不太自在,极别扭地开口说道:“嗯……谢谢爸。”
谢的是什么,大家都很清楚。
唐奇端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扬起一抹极为灿烂的笑容:“没事的,泽泽吃得开心就好。”
虽然话是这么说,唐奇心情还是肉眼可见地好上了许多,不停地给沈平泽夹着菜,语气无比愉悦:“慢慢吃,不着急。”
沈平泽“嗯”了两声,头几乎要低到地下去,很羞怯。
虽然他昨晚告诉常雅要大胆抒发自己的情绪,但这事到了自己身上,却不太好意思开口了,甚至还感到尴尬。
但他不后悔。
一顿饭吃得如坐针毡,一吃完,沈平泽立马夺门而出,差点连外套都忘了穿,跑远后又慌张跑了回来:“我、我走了!”
沈曲文似乎觉得有些好笑,轻轻搁下筷子,好心替沈平泽拿了外套:“走吧,如果有事及时喊我们。”
沈平泽连连点头,接过衣服,一转眼间便消失在了大家眼前。
这次是真的走了。
还在房间内的三人突然对视,然后噗嗤一声同时笑出了声。
出门后的沈平泽,情绪便立马从刚刚的尴尬中缓和过来,赶在截止时间之前来到基地,领取了今天的装备和人设。
对,没错。
今天的他们,居然要开始角色扮演。
王晓明的速度很快,沈平泽才刚刚到,便被丢了一脸的衣服和剧本。
王晓明振振有词:“今天你的人设很简单,在大学跟队长……啊呸,云佩清认识,他大你三岁,是大四的学长,你加他联系方式询问专业知识,然后你俩看对眼,就在一起了。”
“毕业后,你们入职同一家金融公司,现在一个是高管,一个是手下小职员,有升职的希望,生活上很富足,也很幸福。”
这个年代同性谈恋爱早已经不算什么了,只有部分人或许还有可能有偏见,但并不影响大体。
王晓明说:“云佩清奋斗了四年,你奋斗了一年,合计起来在京市四环全款拿下一套房,养了一猫一狗,照片我也给你准备好了,你们打算再奋斗个四年,在云佩清三十岁那年结婚。”
“停——!”沈平泽一扬手,突然打断:“等等,倒也不必这么细吧?”
怎么连未来规划甚至都出来了?
沈平泽有点怀疑人生。
“咳咳。”王晓明装模作样:“这当然是为了更好的出任务啦。”才不是满足他的什么私心呢。
按照事实来说,单凭队长一个人的财力,已经够买市中心好几套房子,完全能过上靠利息躺平的小目标。
而且这些东西,到了未来,队长肯定都是毫无条件全部交给泽泽吧?
王晓明漫无目的想着,回过神来又尴尬笑了笑,很快遁走:“总而言之,资料在你们手上,你们先看着,好好过一遍,然后就准备出发哈。”
到这里,王晓明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了两句:“记清楚人设哈,炮仗脾气爆小辣椒受,还有温柔体贴老男人攻。”
沈平泽:“……”
云佩清:“……”
听见这两个词,他们双双沉默下来。
云佩清向来不对这些事发表意见的,这次居然憋出来几个字:“我?老男人?”
王晓明理直气壮:“对啊,你们不知道吗?现在在绿江小说里面,26岁已经算得上是老男人了。”
云佩清只看着他。
王晓明连忙找补丁:“啊哈哈哈,当然是开玩笑的啦,老男人其实代表的不是老男人,而是男人的阅历,是贴心与关爱,是上的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这是褒义上的老男人。”
云佩清勉强接受了这个补丁,终于垂眸看向所谓的剧本。
王晓明松了口气。
而沈平泽更是松了口气,
跟老男人比起来,自己的什么炮仗小辣椒好像也算不了什么呢(微笑)。
沈平泽勉为其难地也开始看起了剧本。
剧本写得很详细,详细到从出生的医院、上过的小学初中高中都存在,甚至获得的奖项,身边的关系网,大大小小的方面都存在。
而且,相关的证件也准备得相当齐全。
身份证、驾驶证、学位证、学籍档案等等一并俱全。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
而这些东西,是王晓明一个晚上,不,甚至不到一个晚上的时间准备齐全的。
异端局的做事效率是真的高。
沈平泽再一次感慨,随后便忙不迭看向自己的剧本,因为王晓明带着凉意的声音在刚刚响起,无比冷酷,极其有压迫感。
“你们只有半个小时哦,一定要——记、下、来。”
沈平泽不再分心,开始看剧本。
他看着看着,居然就沉浸在剧本里面了。
也不知道王晓明是不是有什么写小说的天赋。明明前面还是一板一眼的身份剧情背景介绍,枯燥无味。
可到了沈平泽与云佩清相遇、相知、相恋的那里,剧情却突然变得精彩动人。
相遇的时候好嗑。
聊天那种暧昧的氛围感也好嗑。
更别说什么相恋同居后的一些生活小细节,简直嗑生嗑死。
沈平泽忍不住代入他与云佩清,这种好嗑的感觉便瞬间具象起来,像之前看不见未来,此刻就在眼前,朝着他们招手,沈平泽居然升上来些许……向往。
沈平泽回过神,悄悄看了眼专心致志的云佩清,内心有些说不出来的蠢蠢欲动。
他不是喜欢逃避的人。
但……咳,再看看。
他们记忆只花了半小时,对完词后,也差不多到了时间,很快驱车前往。
两人带好隐形装备,一切以自身安全优先。
众人也严阵以待,在显示屏前聚精会神观察着画面中的一举一动,一切准备就绪后,云佩清伸手,轻轻敲了敲门。
对,没有门铃,是平平无奇的已经被淘汰很久的木板门,依稀可以看清上面曾经被贴满小广告的痕迹。
这种门只存在于偏僻的乡下,他们也没想到,遍地是黄金的京市,居然还存在这样的门,这样脏乱差的环境。
两人等待没有超过两分钟,里面便传来人声:“来了!”
随后,门开了。
王晓明眼神紧紧盯着那扇门,神情愈发严肃,生怕里面发生什么意外。
但并没有意外。
开门的是李红芳。
她刚刚正在做菜,穿着围裙,头上布满了汗珠,看见他们的那一刻,用手用力抹了把额头,在围裙上擦擦,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欢迎欢迎,你们是老黄的朋友吧。”
云佩清只是点了点头。
随后,李红芳动作熟练地给他们拿来了鞋套,又领着他们进了狭小的客厅,端来了一盘切好的水果,上面插着两根牙签。
很简朴,也很真挚。
李红芳又笑了笑:“不好意思啊,今天不是工作日,而且昨天半夜才刚折腾回家呢,我老公他……还没起床,我去喊喊,喊喊。”
沈平泽皱眉,是程磊主动邀请的人,虽然出了意外,但此刻毕竟已经中午12点,再怎么样也应该有待客之道,而不是赖着不起床。
他们等了有十分钟,听了好一阵的兵荒马乱动静后,程磊姗姗来迟。
他甚至连自己衣服上的扣子都没有系好,衬衫皱皱巴巴,伸出还带着水的油腻腻的手,露出微笑:“好久不见啊好久不见。”
他伸出手的对象是云佩清。
但沈平泽拦住了云佩清的动作,露出一个笑,程磊不太能看出情绪,但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下一瞬。
“确实好久不见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曾经欺负过我男朋友的霸凌者吧?”
当年程磊的所作所为,跟霸凌者并无差别。
程磊脸上笑容瞬间僵住。
而气氛,也瞬间凝滞下来。
65 乱码
霸凌者。
这三个字的分量很重。
但沈平泽笑脸盈盈的, 好像不知道自己扔下了怎样的一枚炸弹。
刚刚表面↑的平和瞬间被打破,隐藏在暗处的一些东西悄无声息冒了出来。
程磊勉强露出来的笑意凝固在脸上,不伦不类,不尴不尬, 眼神有些冷, 但在被两人看到的前一刻, 强行压了下去。
沈平泽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很轻松:“怎么?我哪里说的不对吗?你今天约我们过来,不就是为了赔礼道歉?现在我们愿意大发慈悲给你这个机会,你难道还不珍惜?”
当沈平泽大大咧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气氛更加凝滞。
李红芳眼底满是无措与尴尬,似乎看向了程磊,却没得到什么回应,只能暗地低下头, 不挺揉搓着自己红肿的双手。
程磊不说话。
云佩清眼眸低垂, 看向沈平泽拽着他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两人耳麦里的声音听着像是要爆炸了。
“沈平泽!没让你这么直白说啊!出气归出气,好歹循序渐进一点啊喂!”
“上来一个暴击, 你真觉得我的小心脏承受得住吗?!”
“回答我!!!”
沈平泽勾了勾唇角, 面不改色。
他悄悄按下联络的按钮,漫不经心在心底说着:“你们看他脸色,难道就没有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吗?”
“你不要转移话题——”
王晓明说着说着, 突然停了下来, 目光凝聚在画面显示的程磊身上。
他手上、脖子上都爆出了明显的青筋,像是充血一般, 如鲜血般鲜红的脉络盘旋着手臂而上,眼睛突了一点出来, 不太明显,但却让整张脸都不伦不类起来。
程磊的眼神像是在看死人,气得仿佛头上都要冒烟了,但他没有发作。
是的,一个脾气如此易爆易怒的人,却在如此羞辱下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他是真的悔改,还是受了什么东西的压迫或者驱使呢?
哪种的可能性最大?
王晓明心中瞬间有了猜测,冷汗淋漓,不顾一切朝着两人吼道:“回来!快回来!一切以自己的安全优先!”
沈平泽嘴角弧度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甚至目光还一直凝聚在阴晴不定的程磊身上,看着他由阴转晴,又咬着牙露出一个讨好般的笑容时,他轻声道:“来不及了。”
砰——!
刷的一下,王晓明这边的屏幕猝然爆炸,屏幕瞬间碎成渣渣,尖锐的碎片直直朝着众人飞来!
有防御属性的超能力者在那一瞬间幻化出来防御罩,才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人员伤亡。
王晓明下意识用手挡住脑袋,爆炸结束后的第一时间,他立马看向屏幕。
…可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刹那间,王晓明心跳如鼓雷:“快!都跟我走!去程磊的家!”
是他大意了,王晓明怎么也没想到,邪恶组织居然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存在,甚至在第一次见面,便与程磊取得联系,发动攻击!
快去,再不去可能就真的来不及了!
王晓明竭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稳着局面,再睁开眼时,他又是那个异端局的负责人,神情稳定,看上去甚至有些凉薄,无比尽职尽责指挥着躁动不堪的现场,有条不紊。
他的眼神看往远方,似乎在看着,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进去,只有拳头握得死紧。
……
另外一边。
沈平泽与云佩清立马便发现了猝然变化的局势,相互对视了眼,选择按兵不动。
程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哈哈哈……您说话真有意思,不过我这次确实是为了赔礼道歉,等会一起吃顿便饭吧。”
程磊眼神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嘴角高高扬起,扬起的弧度简直不像一个正常的人类,而是某种怪物。
不过也正常,沈平泽想,要是程磊没有不对劲,那就是最大的不对劲了。
此刻,云佩清捏了捏沈平泽的手,他看向自己曾经小时候相处的伙伴,却仿佛看向一个陌生人,眼神中毫无情绪。
他淡然道:“你先道歉吧。”
沈平泽侧目,却只看见云佩清镇定的侧脸,与那股始终从容的姿态。
他的心好像也随之安定下来,也看向错怔着的程磊,嗤笑道:“怎么?道歉都不会吗?”
“没有没有。”程磊连连摇头,看起来就像是有什么把柄在他俩身上一般,说话都是完全顺着他俩想法来的,低声下气地开始道歉。
“我道歉,我为我小时候的年幼无知,为我小时候的恶行而道歉。”
“我不该抢夺别人的食物,更不该因为妒忌,而去撕作业本,刻课桌,搞些别的小动作。”
“这些都是我的问题,我将无比诚挚地向云先生道歉,对不起。”
虽然很短,虽然听起来像是绞尽脑汁才能想出来的,但沈平泽依然感到满足,心想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心情无端好上许多,也有耐心应对着程磊。
他傲慢道:“这样也行吧,我们一笔勾销了。”
当然不能一笔勾销,沈平泽在心底想着,这个迟来了相当多年的道歉,既不真诚,也不带有一丝的悔意。
但他知道,云佩清是需要的。
或者说,是他想要云佩清拥有的。
当初的人,当初的事,他们都要为自己的所做作为而付出代价。
沈平泽想。
当然,在还不能撕破脸皮的现在,表面上还是要小小应付一下的。
沈平泽露出一个虚伪的假笑:“好啊,我们下一步干什么?”
“吃饭吧!”程磊回答得毫不迟疑,眼睛甚亮了起来,好像期待这个问题期待了很久。
沈平泽心下有了预感,恶劣勾了勾唇:“好啊。”
程磊欣喜若狂。
他回头,立马呵斥傻站在一旁的李红芳,嗓音又粗又大:“快去端菜!没看见客人着急了吗?”
李红芳动也没动一下,似乎对这个情况早已经习以为常,小声道:“还、还没做好。”
“还没做好!?”
程磊的脸一下变得极为愤怒,他转过了身,下意识挥起手,像是要落在李红芳的脸上,却在下一刻突然停住,忌惮的眼神朝着他们俩看过来。
李红芳下意识蜷缩了一下,脚仿佛在地面生根了一般,即使面对着的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她一动也不动。
像是……早已麻木。
这个时候,诸多画面在沈平泽脑海中一一闪过。
李红芳从不主动靠近程磊、面对辱骂早已习以为常,对落在身上的拳头无动无衷……
沈平泽终于意识到了,目光中充满了愠怒,如尖刀一般的视线直直盯着程磊。
这个程磊……从小便不是个好东西,甚至到了现在,他也没有一个身为人,良好的品德和道德修养。
不对,他简直不是人。
沈平泽猛地睁开眼睛,内心翻腾着的情绪压根压不下去,他恨不得此刻直接撕破脸皮算了,用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暴揍人渣,让人渣生不如死。
这时,云佩清又捏了捏沈平泽的手,像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安慰着沈平泽。
无端的,沈平泽的心情真的好了不少。
至少能勉强抑制住自己大脑蠢蠢欲动的想法了。
他再忍忍,总有机会揍他的。
沈平泽想。
在两人一来一回的交流中,程磊已经完成了收手、呵斥李红芳去做饭、切换表情假笑等诸多动作。
等沈平泽再看向他时,面对着的就只剩下谄媚的笑容:“你们先坐会,坐会哈,做好饭了咱们就吃,家里婆娘不太行,哈哈。”
这话油腻腻的,充满中年男人那股自以为是的劲儿。
沈平泽拳头似乎又硬了,但他手又被云佩清捏了下,又冷静了下来。
程磊似乎知道自己讨嫌一般,说完便迫不可待离开,消失在两人视野内。
沈平泽乐得自在,借着这短暂的时间,开始思考起现在的局面。
首先,他们与其他人断联,失去一切联系,这其实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但事已至此,他们在做好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明面上来看,程磊只邀请了云佩清一个人来赴宴。
所以这次,应该也是针对云佩清一个人的又一次阴谋。
沈平泽突然有些庆幸,还好自己来了,不然云佩清永远都是孤单的一个人,那该多难受啊。
他接着想。
想到了正能量任务。
实际上,任务在他跨进这间屋子的时候便激活了,只是当时的他没有认真听。
沈平泽询问系统:“统统,刚刚你说的任务是什么?”
系统反应速度很快:“我看看嗷!x&#…!”
“惹,咋会这样,任务怎么是一团乱码?!”系统惊讶到不行,它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沈平泽讶异了一瞬,随即开始思考起来。
乱码?
乱码指的是什么?
是不确定任务对象,还是就连任务对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执念是什么?
沈平泽心下有了猜测,尝试一点点抽丝剥茧,从细碎的线索中拼凑出答案。
会是黄磊吗?
不会,因为昨天见他时,他并没有触发正能量任务。
沈平泽阴恻恻想着,不是任务对象那感情好啊,伤了死了也没人在乎……
而正是这时,云佩清又捏了捏他的手,沈平泽从思考中脱离出来,看了看云佩清,没有特别在意。
但是,而云佩清像是解锁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般,隔个几秒就要捏一下沈平泽的手,饶有兴味,丝毫不在乎自己此刻面临着的是什么。
而沈平泽脾性也上来了,云佩清捏一下,他也跟着捏一下,玩得不亦乐乎,逐渐忘记了一切。
就这样玩了许久后,他猛得回过神来,浑身僵硬,眼神发直——
淦,他俩就这么幼稚,居然玩起来了?!
66 程先立
沈平泽羞愤难当。
沈平泽逐渐上头。
啊, 捏手真好玩,他还想玩。
云佩清的手又大又暖和,手指尤其长,关节很大, 摸起来滑滑的, 捏起来却有点软。
沈平泽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居然会觉得一个比他高、比他壮实的人,手软软的。
但他还是很上头地捏了好久,你来我往,沈平泽逐渐上瘾, 等到好几分钟过去,他才姗姗来迟地反应过来——
他俩捏手归捏手,但牵手也牵了好久吧?
沈平泽脸色一瞬间爆红,思绪逐渐蔓延, 想到修长白皙的手, 想到云佩清冷静的眼眸,还有那股始终萦绕着他的栀子花香……
他到底用了什么香水啊,怎么这么香?云佩清也不像是会用香水的人啊?
还有, 他在其他地方也会带有这股香味吗?
打住。
沈平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眼神染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突然猛得一下站起来。
站起来后,他呆呆站在原地。
云佩清很快紧跟着他站起来, 姿态闲适, 眼神依然很淡定,仿佛沈平泽做出什么, 他都接受良好一般。
但沈平泽却茫然了,他站起来了, 然后呢?
云佩清适当道:“泽泽,你是想到处看看吗?”
沈平泽一下被点醒,涣散的视线汇聚到一个点上,多了几分神采,还有几分生机勃勃。
他恍然大悟道:“对哦。”
云佩清无声笑了笑。
沈平泽有了目标,瞬间遗忘了刚刚的一切,沿着这个并不大的房子,开始探查起来。
也许邪恶组织的人正在暗处盯着他们,但沈平泽不怕,他的实力已经恢复了将近一半,再加之云佩清的战斗力,他们不可能从这里出不去。
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拿到碎片。
这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也是他跟云佩清毫不犹豫深入虎口的真正原因。
在已经暴露的情况下,只有深入险境,才有可能找到机会。
也就是再完成一次正能量任务而已,很简单。
沈平泽这么想着,毫不犹豫转头摸去了厨房。
厨房很脏乱,油烟机上的污渍,垃圾桶旁随意丢下的垃圾,地上一些不知名斑驳痕迹,也不知道存在了多久,也并没有人处理。
除了没有异味,跟垃圾场也并无差别。
李红芳还在做着菜。
油烟机的质量不太好,厨房内一股刺鼻的味道,白烟大到几乎要把李红芳掩盖住,她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咳嗽声,却还是不打开门,或者说不敢打开。
即使再怎么难受,李红芳也将自己封闭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
或许不只是房间。
沈平泽静静地看着。
李红芳穿戴很工整,还带上了手套和口罩,是一个一眼望去很干净的人。
所以厨房这么脏乱差,归根结底,也只是她不爱这里,更不属于这里。
那么,那个不知名的执念会是她的吗?
又会是什么呢?
沈平泽心中升起无限的想象,但最终还是叹息一声。
云佩清冷不丁出声道:“会有机会的。”
莫名其妙的五个字,沈平泽的却在一瞬间内领会到了他话里的意思。
只要他们今天能顺利解决掉程磊这件事,李红芳会有机会的。
沈平泽点了点头。
随后朝着另外一个房间走去。
他当时好像听说……程磊和李红芳育有一子。
经过黄奶奶家以及逐阳的事件,沈平泽不会忽略任何一个人,或者一个生物,小小幼童也有可能是问题的关键。
沈平泽一边走着,大脑中一边闪过有关程先立的资料。
六岁,就读于金太阳小学,是京市众多小学中最为普通、且平平无奇的一所。
师资一般,学校氛围更是一般,也没有直升的初中,似乎是一眼看不到头的未来。
但这一所普通的小学,已经是程磊和李红芳拼尽全力争取而来的结果。
程先立很聪明。
明明才刚上小学不久,他便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次次考试拿第一,哪怕是从未接触过的领域,比如美术、机器人,他都表现得极为出色。
他是程磊的骄傲,逢人必说的骄傲。
沈平泽对这个小孩子有些好奇。
他推门走了进去,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满墙壁的蜡笔画,歪歪扭扭贴满了整个墙壁,但色调却只有黑、红、灰。每张画单看过去都很正常,要么是房子,要么是小人。
可当画面组在一起,视觉冲击力却猝然变强,刚进入房间的沈平泽一阵恍惚,看着满墙壁的画,宛如看到了一只狰狞恐怖的血红双眼,在不规则地转动着,随后死死盯住来者。
沈平泽站在原地,轻轻眨了眨眼。
眼前的景象在下一刻恢复正常,就仿佛刚刚是他的错觉一般,沈平泽也终于看见坐在地上自顾自玩着数独的程先立。
程先立对他们的到来完全没有任何表示,依然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用不了多少时间,便写下一个数字,如此不断循环往复着,有种奇异的孤寂感。
看起来简直不像一个孩子。
沈平泽悄无声息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
程先立依然没有搭理他们,就仿佛他们并不存在这个房间一样,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精确写下一个又一个的数字。
无疑,全部正确。
沈平泽见状也不好打扰,在内心默默咂舌于程先立的聪明后,便很快转移注意力观察起房间的布局。
很小的一个房间,只有一张床和一张学习桌,房间小到连多一把椅子都放不下,人只能坐在床上学习。
窗户是没有的,房间是凌乱的,即使开了灯,也给人一种格外冰冷的感觉。
房间基本谈不上什么布局,七零八碎的东西凑一堆,就连床单也是简单的黑色,一时看上去又狭小又压抑。
说个笑话,房间内最大的特点是在墙壁上那一大堆程先立的画作。
这房间简直不像是给人住的。
在这个房间里住了怎么久,人真的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吗?
沈平泽正感慨之际,程先立却出乎意料地自顾自开始说起话来。
“①地球上共有六十亿人口,但一年有五千万人死亡,一日有十五万人死亡,而一秒,有1.8人死亡,谁又能保证自己不是下一秒死亡的人呢?”
沈平泽怔了片刻,刚想要说些什么,程先立却继续说了下去:“②同等,每年人口增长八千万,每日人口增长三十七万,每秒出生四人,这四个人中,又是否会有你我呢?”
……怎么说话神神叨叨的。
而且这还是一个六岁小孩说出来的话。
沈平泽按耐不动,又安静等了会,完全不出意外又等来了程先立接下来的话。
“人生的意义又是什么呢?被世俗定义的成功?名留千史?有家庭有爱情,一辈子无忧无虑的快乐?如果是欺骗呢?如果从出生开始,每一岁的成长,每一分养料的滋长,都是虚假,都是虚心假意,出于自己的虚荣,甚至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呢?”
他的声音还很稚嫩,却有些不符合年龄的冷静。在说完这句话时,他突然放下手中的本子,抬起头来,平淡无波的视线直直对上沈平泽。
太冷静了,冷静到一点情绪都没有。
如果说刚刚的沈平泽怀疑他在隐喻些什么,那么现在被他看向的这一刻,沈平泽丝毫不怀疑,他只是单纯的疑惑而已,没有悲伤,没有对他自身任何遭遇的感触。
程先立突然又问了句:“你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看的方向是云佩清,他似乎在那一瞬间,对云佩清感到了极大的好奇。
云佩清与沈平泽对视了眼,又重新看向程先立,一板一眼回答:“或许,我也不知道。”
程先立又定定看了他几眼,突然又低头继续玩自己的数独去了,彻底把两人晾在一边。
沈平泽此刻有些说不出来的头皮发麻,转头便离开,拉着云佩清去看了程磊的房间。
云佩清很顺从,似乎对刚刚发生的事情也接受良好。
门没关,他们远远便看到程磊躺在床上,手上拿着一个可乐瓶,刚刚穿好的衬衫不知何时脱了下来,露出肥大油腻的身躯,看着屏幕上的小姐姐跳舞,时不时发出怪笑声。
甚至,连他们的到来,都不能让程磊现在这幅模样有丝毫的改变。
云佩清率先一步走进来,很快皱眉,随即背过身去,低头,目光凝聚在沈平泽身上,轻声道:“泽泽,我们不进去了好不好?”
云佩清很高,身形也比沈平泽壮硕不少。这结结实实的一挡,沈平泽便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云佩清很少会让别人做什么,那么他刚刚说出的这个话,肯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
沈平泽心下有了预感,眨了眨眼,又顺从转了个弯:“好,我们不进去看了。”
云佩清神情舒缓,抬步便要走。
怎料沈平泽杀了个回马枪,云佩清心刚刚安稳下来,他便猛得一回头,眼神好奇眼神促狭:“有什么不能看的呀?”
云佩清心跳了跳。
而这时,他已经来不及遮盖了……
沈平泽很快看到里面的景象,看到了里面跟猪一样躺在床上的人,像一条蠕动着胖胖的米虫,确实恶心。
咦……沈平泽眼神嫌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还不忘拉走云佩清。
“什么玩意……你要是早点说,我肯定不进去看啊。”
“还有,你自己也别看,恶心。”
云佩清瞬间哑然失笑:“好,都听你的。”
两人又回到了客厅。
程磊:“……”
他手上的可乐瞬间就不香了,眼神变得格外凶恶,肚子上下起伏着,一层又一层的肥肉堆积在一起,层层叠叠,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肚子里不断动弹着,但一回头又消失不见。
他将手上的可乐瓶捏得咯吱作响。
妈的……这对狗男男。
不过随即,他又露出一个格外得意忘形的笑容。
没关系的,没关系。那位大人说了,只要今天能将云佩清留下,他便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虽然多了个莫名其妙的男朋友,他但并不关心,感觉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他们俩最终的结果……
程磊哈哈笑了笑,他又不在乎。
……
沈平泽和云佩清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沙发上。
两人这次坐得还是很近,只是没有上次紧近,手也没放在一起,看起来就跟好朋友似的。
云佩清的嘴角微不可见往下滑了一个弧度,眼神若有若无看向沈平泽。
沈平泽浑然不觉,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他还在分析着。
虽然他只是匆忙瞥了一眼程磊的房间,但那明晃晃的大电视,大阳台可是一眼便能瞧见的,跟程先立的房间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那,他到底是将黄先立当做儿子呢?还是当做一个让别人羡慕自己的工具呢?
再加上刚刚程先立刚刚那一段神神叨叨的话,沈平泽想,程磊做的可能还更过分一点。
在没有更多线索的情况下,沈平泽将任务对象锁定在两个人身上——其一是李红芳,其二是程先立。
目前,他最倾向的便是程先立。
沈平泽想着。
此刻,李红芳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饭做好了!大家快来吃饭吧!”
房间不大,声音很清晰,程磊一时间连屏幕中的美女都顾不上了,一个打滚下了床,还不忘扒拉出来一件丢在地上皱巴巴的衣服,朝着两人跑来。
才走了两步路,他便喘到不行,但还是无比兴奋开口道:“饭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沈平泽定定看向他。
如此迫不及待的态度,沈平泽不难想象,这顿饭里面到底包含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玩意儿。
但,他突然笑了笑:“好啊。”
67 异象突生
沈平泽和云佩清坐上饭桌。
菜很丰盛, 五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但当沈平泽想到刚刚厨房的环境时,这饭便完全下不了口。
再加之刚刚程磊格外不怀好意的眼神,这饭, 他本来就不打算吃。
而这做出来的饭总得有人吃吧。
沈平泽看向程磊, 突然笑了笑。
程磊是很大男子主义的人, 有“客人”来,李红芳便格外自觉地消失,拿着自己的碗筷,躲在厨房一个人安安静静吃着。
程先立还在自己房间里, 并不出来。
此刻,程磊看着满桌的饭菜,眼底的兴奋完全掩盖不住,手指不停摩挲着手上的酒杯, 催促两人:“吃, 快吃,红烧肉嘛,很好吃的。”
真是又蠢又坏啊。
沈平泽忍不住感慨, 同时也暗自升起了警惕性。
程磊如此蠢, 邪恶组织不可能将宝压在他一个人身上,程磊极有可能是一个挂在明面上的挡箭牌。
而真正的危险,此刻还在这间小小的屋子中。
沈平泽不动声色, 面对着程磊的催促, 反而挑眉笑了,语调拖长道:“刚好我也饿了……”
程磊狂喜, 巴不得将那盘红烧肉怼到沈平泽面前。
“可惜,我不吃肥肉。”
“算了, 不吃了。”
沈平泽的下半句话紧跟而至,直接打了程磊一个措手不及。
他的眼底先是闪过一丝茫然,又变成恼羞成怒。
程磊大口喘着气,手都开始颤抖了,酒撒了一点出来。他肚子一动一动的,极其有规律,像有生命在蠕动着,即将要破肚而出。
云佩清突然注意到了这点,目光汇集在程磊身上。
“你——!”说到一半,程磊又一次压住了自己脾气,勉强露出一个笑脸:“没关系……这不是还有酸辣土豆丝吗?不吃肉也行。”
沈平泽又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吃不了辣,还是不吃了吧。”
程磊:“……”
他皮笑肉不笑:“其实你本来就不打算吃吧?”
“对啊,你现在才知道吗?”沈平泽无辜反问。
简直…简直欺人太甚!
咔嚓——!
程磊手上的酒杯被他捏碎了,他神情阴晴不定,目光死死盯着沈平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像是一个濒死的人在汲取最后一口空气一样,他突然感到了呼吸困难,还有身体内部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异样。
他将这个归结于自己情绪不好,被沈平泽气迷糊了。
程磊冷冷威胁道:“不吃饭,那你们就别想离开这个家门了。”
沈平泽但笑不语,眼神格外挑衅,代表了一切。
就凭你?
程磊气得鼻孔冒烟,猛得一下站起身来,双手用力,将盛满饭菜的桌子朝着他们的方向一翻,双眼在那一瞬间变得通红,眼白中的血丝脉络清晰可见,沈平泽甚至能看见一丝微妙的异动。
不太对劲……
沈平泽灵巧往后躲了躲,还不忘拉了一下云佩清,瞬息间位置巧妙转化,云佩清被放置到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沈平泽全神贯注,眼也不眨:“我来。”
云佩清一反常态的没有任何回应。
程磊见状大喊道:“那他妈谁也别吃了!”
下一秒,他以一种本不应该属于他的速度朝着沈平泽挥出拳头,他甚至能听见拳头划破空气带来的风声,是极其有力量的一拳,但盛怒中的他并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还无比自得于自己的力量。
想必,眼前这个瘦弱没有任何力量感的人接不住吧?
程磊已经幻想好他被自己一拳击倒在地,痛哭流涕,满地求饶的样子了,他很期待。
沈平泽站在原地,避也不避,只是在拳头李他脸还有一秒的时刻,他径直伸出自己白皙的手腕,就那么轻轻一捏。
咔嚓。
骨骼移动声。
程磊眼神瞬间变得惊恐。
咔嚓、咔嚓。
刚刚的声音只不过是开始,程磊无比清晰听见了一声又一声的断裂。
每一根手指、手腕,肘关节……在瞬息间全部染上剧烈的疼痛,并沿着四肢百骸朝着大脑移动,大脑瞬间嗡嗡作响,全身上下被疼痛侵袭着,程磊神情瞬间变得狰狞。
甚至,因为时间太过短暂,他脸上的期待甚至还没收回来,一半痛苦与狰狞,一半期待与不怀好意,不伦不类,配上身上白腻腻似乎要流出来的肥肉,一层又一层的,嘴脸丑恶到令人发指。
沈平泽很快收回手,表情嫌恶到不行。
“真恶心。”
程磊像是受了很大打击,不可置信看向自己此刻已经变得软绵绵,使不上一丝劲儿的手臂,又惊恐看了眼沈平泽,下意识后退两步,从内心深处涌上极深极深的恐惧。
“你、你到底是谁?来干什么的?!”
扑通。
他不小心摔倒在地,巨大的身体发出很闷的一声响,他顾不上满身的疼痛,连滚带爬往后不断退着,直至靠在墙上,避无可避,他全身才软了下来,下|身涌上一股莫名的异样感。
沈平泽笑脸盈盈,有反派那味了,意味深长道:“当然是云佩清的男朋友啦,至于干什么……”
他的语调拖长:“当然是来报仇的。”
下一瞬,程磊眼睁睁看着沈平泽以一种常人十分难以想象的速度往前进,不出一秒的功夫便来到他的面前,手上不知何时还拿了一双筷子,筷子上夹着刚刚被推到地上的饭菜。
程磊瞳孔微缩……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但他还没想出什么来,便被强制捏开了口舌,口水沿着下颌线慢慢滴落,甚至滴落在地上,与某些刚刚涌出的液体混为一体,一股骚味在空气中弥漫着,又恶心又脏乱,正如同他这个人一样。
沈平泽抓紧喂,不放心又掰了掰他的牙,迫使他嚼了又嚼,等觉得差不多后,直接让他吞了下去,便很快嫌弃隔远。
真脏。
沈平泽做完,突然有点心虚,朝着云佩清的方向看去,内心突兀产生一个想法,他不会觉得自己很凶吧……?
云佩清回望过来,毫不犹豫道:“泽泽真棒。”
沈平泽放心收回了视线,又重新看向程磊,看他吃了这口饭菜后,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程磊被喂进饭的那一刻,顿感无力。
身体连一丝劲都使不上,顺着墙壁滑落下去,整个人躺在地上,被尿液粘湿,被脏污侵袭,他都顾及不上,神情格外恍惚与绝望。
刚刚,外面打的天翻地覆,可无论是厨房,还是幼童的房间,却始终没有传来一丝的动静,他们无所谓自己的死活,甚至庆幸。
程磊明白了这个事实,并感到暗无天日,胸膛一片死寂。
他看向洁白的天花板,眼前却染上了一片黑暗。
他可能真的要死了,而天花板,是他死前最后的一丝画面。
程磊看着这个角度,思绪却逐渐飘飞,此刻的身体仿佛跟另外一个小小的瘦弱的身体重叠,也是这个角度,也是看向天花板,一样的了无生机。
不,不……还是不一样的。
李红芳开始还会反抗的。
李红芳是个很看重感觉的女人,因此被他哄骗后,不顾一切与他结婚,婚后一开始还是和和美美,直到孩子出生,李红芳身材走样,他对李红芳丧失兴趣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
他真的……他真的不是故意要打女人的。
他只是那天在公司受了气,又喝了点酒,李红芳又一直在他耳边嗡嗡响,像一只苍蝇那样讨厌。
于是,他顺手打了一巴掌。
打的时候,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清脆的一声响,李红芳连鼻血都被打了出来,眼神恍惚片刻后,随即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她偏过头看向醉翁翁的自己,荒谬道:“你打我……?结婚才一年,你喝酒、不干活、不上进也就算了,你现在还打我?”
随后,性子烈的李红芳,也伸出自己细小的手掌,朝着他的脸挥下。
没打到,因为他拦住了。
那时候的他心底满是不耐烦,听到李红芳说的话,只觉得烦闷与厌恶,抓着她的手腕后,一种莫名的刺激感突然涌上心头,他手一拉,一推,李红芳摔倒在茶几上,想动弹,想爬起来,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那股刺激感又来了。
程磊又晃晃悠悠上前几步,无数的拳头落下,扯头发、扯衣服,夹杂着暴力的性|事,无论是身心,他无疑都享受到了极致。
期间李红芳的拳打脚踢,对他来说,不过是挠痒痒而已,像棉花一样轻飘飘的,甚至称得上是助兴。
是啊,这感觉太美好了。
程磊上瘾了。
只是偶尔会思考一下,李红芳是怎么从之前的反抗,又到现在的麻木,只会盯着天花板看的呢?
此刻,直到自己即将死亡的程磊终于明白了这种感受,原来天花板这么黑啊……原来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啊……
程磊身体突然急剧颤抖起来。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绝对不会轻易打人吗?
不、不是的。
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内变得极其凶狠,甚至爆发出来了某种格外异样的光芒,像濒死的鱼,在案板上的最后一丝挣扎跳跃。
他想,这只是他打不过而已!只是打不过,他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如果他能活着,他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也许是剧烈的动弹引发了身体内的毒素,程磊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内放大再放大,眼珠甚至直直突了出来,嘴角留下黑色的血迹,身体一点点恢复平静,也失去生机。
他死了。
就这么简单的死了。
沈平泽上前看,有些疑惑:“他在菜里面加了什么?”
他还在观察着,但很快,程磊的肚子突然一点一点鼓了起来。
白白的肚皮肿胀,似乎有什么长条的东西,在不停蠕动着,甚至出现一个小小的缺口,且不断扩大,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一般。
肚皮翻滚着,动静逐渐扩大,沈平泽甚至能看清肚子上清晰可见的轮廓,还有鲜红涌出的血迹,肠道、神经,薄膜都清晰可见,五脏六腑都被搅动,露在肚子外,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
不对,很不对。
意识到这一点时,沈平泽瞳孔微缩,立即退后,可已经来不及了。
68 保护他
1
沈平泽瞳孔微缩。
在那一瞬间, 他看见了从程磊尸体上爬出的白色的虫,密密麻麻的挤压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他良好的视力甚至能轻而易举看清每一只白虫的动作。
它们在不停蠕动着, 跟小小身体不相符的口器, 獠牙尖尖露在外面, 每一只虫都在贪婪着吞食着程磊的内脏、脂肪,所能见到的一切东西。
不过顷刻间,程磊肚子空了,白虫膨胀般涨大, 无论是宽度还是长度,都达到了之前的数倍,甚至数百倍不止,填满了一整个空间。
獠牙更加尖锐, 几乎有小拇指那么长, 能看清楚他们獠牙上漆黑的毒液。
那一刹那,沈平泽冷汗淋漓。
所以,程磊死亡时的黑色鲜血, 就是这些虫子的毒液吗?
程磊是不是早已经被喂了药, 变成了这些白虫的容器,背后的人从一开始,也只是想要程磊吃下这饭里的东西而已。
从始至终, 沈平泽都落入圈套中, 成为不可或缺的一环。
到底是谁……居然如此了解他?
沈平泽不敢想。
但也正是那一瞬间的分神,让他错过了行动避让的先机。
沈平泽眼前猝然一黑, 热度惊人得攀升着,炙热的滚烫的触感似乎近在眼前, 他却只听见了云佩清惊慌失措的一声:“小心——!”
他从未见过云佩清如此慌乱。
大脑嗡鸣作响,沈平泽在那一刻,什么也反应不过来,在瞬息间,他看见自己眼前闪过一张格外眼熟的脸,带着满腔的孤勇与坚决,挡在了他的身前,替他抗下一切。
沈平泽瞳孔放大,心跳似乎在那一瞬间停止。
“云佩清……云佩清!”
沈平泽不顾一切大喊,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遵循本能,立刻接住了往下倒的身影。
沈平泽听见了一声压抑的闷哼。
不止过去了多少时间,沈平泽眼前的黑暗消失,心跳狂跳不止,他终于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程磊死了,身上涌出源源不断的虫子,身体成为异种的培养皿,被蛀空,将一群虫子养得膘肥体壮,只待收割的时候。
而就在刚刚那一瞬,全部虫子在猝然间爆开。
无数的虫子白胖的身体炸开,露出漆黑一片的汁液,洒落在墙上、地上、天花板,都带有极强的腐蚀性,一沾上便立刻开始分解,直至消融。
本来沈平泽是来不及避让的,他本想硬抗,也能硬抗过去,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云佩清居然朝着他扑来。
沈平泽惊慌失措看向云佩清。
自从他有记忆以来,就再也没有这般兵荒马乱的时刻。
此刻,他满心眼都是云佩清,心脏难受得像是要爆炸,手都哆嗦着,差点连人都抚不稳,抚不住,半跪在地上。
沈平泽破天荒第一次感到自己实力不够,根本就保护不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他一次又一次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指甲在手心上几乎掐出血痕,心跳一声比一声快,他不再犹豫,直直朝着云佩清望去。
而正是这一望去,沈平泽就差点发疯。
原因无他……云佩清此刻的状态太差了。
云佩清眼睛紧闭着,睫毛不安闪动着。他用牙齿咬着下唇,硬逼着自己不发出声音,却还是不可避免发出几声很微弱的哼声。
他实在是疼到极致了,沈平泽扶着他的手,都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云佩清向来是一个很会忍耐的人,如果就连他都抑制不住露出不对劲,那沈平泽简直不敢相信他有多难受。
沈平泽眼眶微红。
云佩清是为了救他才……才变成这样的。
愧疚感几乎淹没了他,沈平泽难受到不能自已,这段时间内的他,居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迷茫看向远方,像是在看着一个遥远的,不确定的未来。
系统很心疼。
可它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目睹。
突然,沈平泽的手摸到了温热的触感,是云佩清身上的触感,还源源不断传来热量。
他不能就这样消极下去。
他要带着云佩清离开,全须全尾的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平泽的眼神转为坚定,也一点点恢复生机,心跳恢复平稳,他抱紧了怀中的云佩清,闭上眼。
再下一瞬,他睁开眼,早已经恢复成了往常冷静的模样,就仿佛万事万物都不能动摇他分毫。
沈平泽这时候甚至还能思考。
所以,从一开始,程磊就是特意为云佩清准备的。
无论是他自己的到来,还是他喂程磊吃下饭菜,甚至刚刚云佩清挡在他的面前,似乎都在背后之人的意料之内。
但沈平泽想知道,背后之人做这么多,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云佩清此刻状态虽然难受,但生命体征很完整,温度正常,心跳正常,除了昏睡过去,他的身体仿佛没有任何异样。
所以,背后之人的目的不是让云佩清死亡,他肯定是想要得到什么。
至于这个想得到的东西,在他身上,还是在云佩清身上,那就不知道了。
但有一点可以保证,此刻的他们是绝对安全的。
沈平泽有了推论,站起身来,将云佩清一把抱起,打算再趁着一切还没结束,寻找着蛛丝马迹。
然而他站起来的那一刻,脸上闪过一丝迟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云佩清轻了很多,甚至人好像都像是缩水了,在他怀中甚至显得有些娇小。
应该是错觉吧。
沈平泽没有在意,更加专心致志观察现在的环境起来。
白虫自爆,涌出的却是黑色液体。但无论是云佩清,还是沈平泽身上都是干干净净,就仿佛这带有腐蚀性的液体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半分痕迹。
但沈平泽知道,不是这样的。
沈平泽此刻甚至有余力伸出一只手,一团闪耀的金光包裹起一团被黏在墙上的黑汁,将这团黑汁顺手运到旁边的一个袋子中,打包装好。
令沈平泽感到失望的是,除了这团黑汁,他什么也没发现。
不过也正常,要是能被他发现些,这场大戏便不会在今天发生了。
沈平泽还是很懊恼,这一切似乎都是因为他的轻敌而导致,他的内心不可避免升上来些许燥意,眼神冷的像是想要杀人。
而也正是这个时候,李红芳、程先立居然不约而同地从房间里走出来了。
李红芳眼神忐忑。
程先立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刚刚,李红芳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也知道程磊刚刚被打得很惨,甚至没了动静。
但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红芳平静地想着,嘴角甚至往上勾了勾,打吧,打了好啊,以暴制暴,其实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对付人渣,就该这样。
她的怀中始终藏着一包老鼠药,她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她再也忍耐不下去的时刻,就是她真正觉醒的时刻。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
李红芳看了一圈现场,神情突然变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程磊居然死了。
她是听到那声爆炸出来的。
她曾经期待过,程磊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然后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此刻,这一幕就发生在她的眼前。
他庞大的身体被炸碎,内脏不知道为什么被掏空,四肢也炸向了整个房间,碎肉一块又一块,天花板,餐桌,地面,到处都是,甚至连垃圾桶里面都有不少碎肉,血淋淋的,甚至有些诡谲,李红芳却看得大笑出声。
李红芳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一眼便确定下来那是程磊。
但当她确定这是程磊时,内心第一感觉涌现上来的居然是迷茫。
是啊,她与程磊纠缠了那么久,那么多年,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跟程磊同归于尽,却怎么也舍不下自己的孩子,闷不做声忍了许久。
她知道自己懦弱,也知道自己无能,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程磊就这么死掉了,被炸成烟花,连遗体都没有,变成一块又一块的,连个人形都不存在。
恶有恶报原来是真的,原来真的苍天有眼,收了这个王八蛋!
李红芳此刻的精神已经有些不太正常,但她癫狂的大笑着,甚至有一股冲动,她想要将这些碎肉收集起来,一部分吃掉,一部分抽下水道,与污秽的东西混在一起,生生世世。
还有一部分,她要永远留着,永远看着,永远铭记着他是如何死亡的。
当然,这只是冲动而已。
李芳立刻便想到了自己的孩子,眼神瞬间变了,就连神态也难得恢复了正常,她焦急寻找着程先立的身影。
终于,她在不远处的房门,看到了小小的程先立。
那是她的孩子,李红芳眼神变得温柔,迫不及待抬脚走了过去,全然不顾及房间内还有两个陌生人,一下走到了程先立面前。
她语气急促:“立立…立立,我们快走,你爸死了,你跟着妈妈离开好不好?”
程先立很听话,也很爱她。
会在程磊打她的时候掩护,身上落下不少伤痕;
也会在她被关禁闭的时候给她偷偷拿吃的,会信誓旦旦的保证,长大后他一定会救他出去。
程先立是真的报警过,但被她搅合了。
在警察面前,在程磊威慑的视线下,她什么也不敢说,于是程磊什么事没有。
是她不争气,是她对不起立立。
但她现在不会了。
李红芳半跪在地上,神情越来越温和,嘴角的笑意也逐渐扩大。她几乎幻想到了以后,她跟立立两人,只有他们两人,过上蒸蒸日上的好日子。
程先立低下头,神情平淡:“妈妈,我回不去了。”
他说的是我,不是我们。
李红芳瞬间愣住。
2
“妈妈,我回不去了。”
“妈妈,你走吧,永远离开这,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吧。”
“妈妈,还有,忘了我。”
程先立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沉稳与冷静。
他垂眸,一遍又一遍的述说着,也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妈妈,只有这一声,才是充满了眷恋,是真正对母亲的依赖。
李红芳听着心脏绞痛不止,泪水不自觉间落下,眼眶瞬间一片模糊,她看着自己的孩子,却好像怎么也看不清了。
她手摸着程先立的背部,与他紧紧相拥,是熟悉的触感,却怎么好像一瞬间隔远了。
李红芳双手颤抖着。
程先立却始终无动于衷,静静站在那,像一尊毫无感情的佛。
李红芳哽咽,这个变故让她措手不及,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无助地询问着:“怎么了……立立,你是讨厌妈妈了吗?给妈妈一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给你道歉。”
她得不到回应。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恨不得将自己整颗心脏剖出来,让立立看看,她是爱他的,她真的是爱他的。
程先立眼角落下一滴眼泪,滴落在地上,一瞬间消失不见。
但他的眼神却依然平淡无波,甚至,嘴角连一丝弧度的变化都没有。
他轻轻推开李红芳,力道不轻不重:“快走吧,不要卷进来,再留下去,‘祂’会找上来的。”
祂是谁?
沈平泽不知何时,悄无声息间凑了过来。
他刚刚仔细查看了全场,却连一丝线索都没发现,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来到了母女俩旁边,却真的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再联想到程先立现前那通莫名其妙的话,沈平泽心下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程先立没有多说。
他后退了一步,躲开了李红芳的怀抱,甚至又强调了一遍:“你快走吧。”
李红芳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再看着离自己格外远的人,像是呆住了,迟迟反应不过来。
很久过后,她全身瘫软倒在地上,不顾一切放声大哭。
这场面应该是很悲伤的。
沈平泽不愿评判些什么,只默默抱紧了云佩清,站在一旁。
也正是这个时候,门口传来爆破声,立即,房间大门门轰然炸开,数十个人瞬间挤进了房间,顷刻间便将小小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沈平泽顺着视线望去。
为首的是王晓明。
他带着异端局的人,穿着特制的警服,甚至连头盔和防爆衣都穿好戴好了,手上拿着枪支,一脸警惕朝着屋内的三人望去。
他们来得很快,但事情却已经结束。
沈平泽心绪很复杂,无奈道:“放下枪吧,已经全部结束了。”
这时,王晓明才终于看见了沈平泽怀中抱着的云佩清,脸色猝然一变,手上顿感无力,枪顺着惯性狠狠摔在地上。
他一个箭步上前,声音凌厉,却掩盖不住担忧:“队长这是怎么了?!”
他看向了云佩清。
眉头紧锁着,眼睛紧闭,像是睡过去了,只是睡得不太安稳,状态还好,只是面容看起来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
好像……变年轻了些?
王晓明粗粗看了一眼,不敢肯定答案。
确定队长没什么大事,只是陷入短暂的昏迷后,王晓明也稍微放下心,询问道:“发生了什么?”
沈平泽抱着云佩清,将事情从头至尾、不露一丝细节地跟王晓明讲述了一遍。
说到云佩清替他挡住伤害的时候,沈平泽的眼神不可避免染上一丝黯淡,连语气也低落下来:“我……我很抱歉,是我踩进了他们的圈套,最后替我承担的,却是队长。”
沈平泽被愧疚感淹没。
他从未给别人带来麻烦,这是第一次,却狠狠伤害了对他好的人。
王晓明看了眼陷入痛苦中的沈平泽,淡定道:“你知道队长跟我们实力相差有多大吗?”
沈平泽怔住。
王晓明面不改色,继续说了下去:“我刚加进来的时候,还是个极致的i人,平常跟队长完全没有交流,第一次出任务,也因为自己的心慈手软,导致我们腹背受敌,差一点点就死在那了。”
沈平泽哑然,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
“是队长救了我们,队长的背上因此多了一道伤痕,那是我带来的。”
“像这样的事数不胜数,我们给他拖了无数次后腿,却也一次又一次得到了包容与慷慨,队长是真的很好。”
“我曾经想过退出,认为自己不适合这里,是队长将我留了下来。”
“他说:我自愿的,你无需感到愧疚,努力提升自己的实力就好了。”
“当时,我一下子就愣住了,心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我得变强,只有自己变强了,才不会成为别人的短板。”
沈平泽愣住,眼神看向王晓明,抱着云佩清的手却在悄无声息间攥紧,闻着那股熟悉的栀子花香,心却无端安宁下来。
云佩清有着神行,他对所有人都是无条件保护,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民众。包括自己在内。
但沈平泽毫不怀疑,云佩清对他的情感是独特的,是不一样的。
他心想,他还要更强些,努力与他并肩。
他想要——保护云佩清。
沈平泽暗自下定决心,等他再度开口说话时,眼神中已经满是坚定,还有满满的决心:“我知道了,谢谢你,晓明。”
还在喋喋不休给出鸡汤的王晓明:???
啊这,他好像还没说完?
王晓明欲言又止。
但沈平泽确确实实是缓和过来了,他将云佩清放在一边的椅子上,仔仔细细检查确实是摆得端正后,沈平泽主动聊起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怀疑这是邪恶组织针对队长的阴谋,这一点我们可以回去再讨论,现在要说说碎片的问题。”
“碎片目前还没找到,我怀疑的人选有两个,一个是李红芳,一个是程先立。”
“对,没错,就是那个小孩,你先不要感到惊讶,先听我慢慢说。”
王晓明:“……”
他还没说什么。
沈平泽走到程先立面前,半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视。
两人很快对视。
一个大人,一个幼童。一个眼底满是冷静淡泊,一个眼底是探究与好奇。
沈平泽就这么看着他,给出了自己的结论:“我怀疑,我们想要的碎片,就在程先立身上。”
程先立眼神连一丝变化都没有,就仿佛沈平泽说的不是他一样,无动于衷。
王晓明也跟了过来,仔仔细细将程先立从头到脚看了个遍,终于从平平无奇的外表中,发现了一点点的不对劲。
这个小孩是不是太冷静了?
他妈妈还趴在地上痛哭着,他没什么表示就算了,隔着一段距离,就这么淡然的瞧着,仿佛置身事外。
不像是一个有正常感情的人。
沈平泽依然直勾勾盯着程先立,嘴里吐出几个字:“不说话的话,就把你们都带回去了,包括李红芳在内。”
王晓明认为沈平泽在白费力气,看程先立的表现,也不像是会心疼自己妈的人呐。
但令他想不到的是,程先立居然真的开口了。
他毫不犹豫道:“我可以跟你们回去,你们想要的东西在我身上,但,她不要,让她走,让我妈妈走。”
他开口还很稚嫩,话说得很生硬。眼神却还是无比淡然,看起来很割裂,但确确实实是开口,替他妈争取着权利。
李红芳的哭泣声逐渐停止,也终于抬起头,泪汪汪的眼睛再次看向自己的孩子。
王晓明怔愣,在程先立身上,那一分的不对劲猝然扩大。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王晓明不可避免想到了当初的阳光孤儿院,程先立他不会也……
王晓明不敢深想下去,站在原地,呼吸莫名有些粗重。
沈平泽反而笑了,有理有据道:“我建议你们还是跟我们一起走。”
程先立刚刚还垂眸看向自己的妈妈,现在又重新将双眸对准沈平泽。
沈平泽丝毫不慌:“你也说了,会被祂发现,那有没有可能,祂会斩草除根呢?你妈妈很危险,跟着我们比较安全,我们绝对可以保护她。”
这是沈平泽给出来的承诺。
程先立眼底却划过一丝显而易见的错怔。
他呆呆站了会,忽然垂眸,不泄露自己分毫的情绪,紧绷道:“那个祂,是我自己。”
沈平泽一顿。
他本来以为是统领邪恶组织的人,没想到……居然是程先立自己?
程先立又说:“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带我们一起走吧。”
“对了,记得把我关起来。”
沈平泽闷不做声,良久才应了一声:“好。”
关于程先立身上的事,他现在,有一种相当相当不好的预感。
69 异种
1
一行人走出了这个小小的屋子, 身后的等会自然会有人清理,并不用担心后续。
等出门的那一刻,沈平泽才知道,王晓明匆忙赶过来找他们, 到底调动了多少人力物力资源, 又有多么着急。
此刻在天空中盘旋着的, 是两架B-270直升机,也称小型国家利器,是当今世界上速度最快、功能最全面的直升飞机,国家也就造了百来台。
而此刻, 就出现了两台。
吸引了无数路人的注意力,甚至有不少旁观的人认了出来,拿着手机在拍摄着。
然而不仅仅只是这样,还有外面列阵以待的一只小型精锐部队。
他们即是军人, 也是超能力者。
王晓明这次是真的慌了。
沈平泽抱着云佩清的手紧了紧, 难得有些不太好意思,低声下气道了歉:“不好意思。”
王晓明斜斜看了他一眼,嗤笑道:“现在知道错了, 我告诉你, 晚了!”
沈平泽不说话。
王晓明久久没等到回复,反而自个慌了,惊疑不定侧过头, 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沈平泽说:“我只是在思考——”
“思考什么?”王晓明紧张道。
不会真出了什么意外吧?他没看出来啊……该死的, 还是自己来得太晚了。
正当王晓明内疚不已的时候,沈平泽轻飘飘的声音响起:“我只是在想, 现在这幅场景,跟十年之期已到, 龙王归来的场景好像。”
系统喜欢看小说,晋江、点家一个不漏,沈平泽深受荼毒,看着这幅震撼的场面,内心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就是小说里面的场景。
王晓明:“……”
王晓明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没事少开点玩笑,这一点也不好笑。”
沈平泽无辜反问:“难道不好笑吗?”
王晓明无能狂怒:“不、好、笑!!”
沈平泽侧过头,嘴角微妙挑起。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这个冷笑话很尴尬,王晓明也不爱听,但不可否认的是,确确实实缓解了一些焦躁。
云佩清在异端局工作这么多年来,从来没出过事。他本人便是异端局一根定海神针,如今却出了意外,昏睡过去,直至现在还未醒来,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但这次好像又有一点不一样。
王晓明看向一旁闲适姿态的沈平泽,突然也笑了笑。
原来不知何时,沈平泽早就成为跟队长一样的存在。
……
他们回到了异端局的基地。
王晓明一回到异端局,一大堆的带治疗属性的超能力者早已经准备就绪,他们联合起来,将云佩清团团围了个圈,拼尽全力,却还是没人能让云佩清从昏睡中醒来。
沈平泽的脸色,从一开始的眉眼带笑,到了后面的冷淡,甚至阴沉。
但当他看向其他同样急得不行的大家时,他突然就冷静下来,思考片刻后,向王晓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程先立他们带回来了吗?现在在哪?带我去见他吧。”
王晓明正为云佩清的事急躁到不行,听见沈平泽的话,他还是强行忍耐住焦躁不安的情绪,努力迫使自己说出的话是平和的,是与往常一样的。
“我不知道把他们安置在哪里,就暂时放在审讯室了,我等会带你过去吧。”
王晓明无意间又回头看了一眼云佩清,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沈平泽脸色丝毫未变:“好,我觉得,队长迟迟未醒,或许我们可以问一下程先立。”
“程先立?”王晓明虽然不解,但毕竟都这样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王晓明看了眼身后忙乱的局面,又看了眼一旁无所事事发着呆的范高歌,他突然转变主意。
王晓明叹口气:“我还有得忙呢,这样吧,我让高歌带你去,顺带陪你一起。”
“我——吗?”范高歌此刻就在王晓明身后,冷不丁听到自己名字后,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王晓明看了他一眼,确定他身上的气质确实与程先立有一些微妙的相似,说不定有什么奇效呢?
王晓明想。
他彻底打定主意,不再废话,直接将他朝着沈平泽的方向一推。
“对,就是你。”
沈平泽接住,堪堪稳住范高歌的身体。
王晓明都表现得如此明显,这下是不去,也得去了,范高歌叹了口气,又搓了把脸,彻底认命。
今天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往常这种时,怎么可能落在他头上?
范高歌愁眉苦脸的,但行动却不慢,很快便带着沈平泽来到了审讯室,去看望惊魂未定的母子俩。
准确来说,惊魂未定的应该只有李红芳。
审讯室是真的审讯室,但环境意外地还不错,他们俩在房间里有吃有喝,还有温柔的小姐姐陪聊天。
小姐姐说:“姐姐,你先镇定下来,我们都是好人的,不用太担心。”
或许是小姐姐的一口一句姐姐,也或许李红芳终于从刚刚的场面中缓和过来,恢复了一些理智,可以开始正常思考。
等沈平泽到的时候,李红芳虽然还是紧紧抱着程先立,目光警惕,但明显可以看到她的肩膀已经松懈下来,确实是放松了不少。
这是好事。
沈平泽没有犹豫,直接抬脚走了进去。
范高歌呆呆站了片刻,目光好像凝聚在程先立身上,又好像没有,慢了半拍紧跟沈平泽的脚步,站在了沈平泽的后面。
在沈平泽刚进去的一瞬间,无论是李红芳,还是程先立,直勾勾的视线立马朝着他望来,就像是等待已久一般。
这时,李红芳终于愿意出声,说了自己来到基地的第一句话。
“是你杀了程磊吗?”
她说话声音很小,甚至语气都是带有试探的,可话间的恨意赤裸裸的,却怎么都掩盖不住。
沈平泽短暂思考了一瞬间。
程磊死于他肚子里的白虫。
虽然饭菜是沈平泽喂下去的,但那些饭菜里的药,是程磊自己添加,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
而且,那些饭菜也是只不过能起一个催化作用罢了。
真正导致他死亡的,是邪恶组织,是他的贪婪。
沈平泽想明白后,摇头:“不是我,我只能算参与。”
就是这么简单质朴的一句话,让李红芳丢下戒备,甚至对沈平泽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信赖与感激。
她柔声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是你救了我,还有我的立立。”
沈平泽:“不用谢,我来是想问程先立一些问题的。”
云佩清还在昏迷,沈平泽直切正题,并不耽误时间。
“问……立立吗?”李红芳疑惑,眼神瞬间染上不安,放在程先立肩膀上的手也紧了紧,即使是自己的大恩人,她也不愿让程先立离开她片刻,这是她唯一可以攥在手里的东西了。
然而就在这时,程先立出乎意料地开口了:“妈妈。”
李红芳错怔片刻,随即眼底闪过一丝欣喜:“立立,怎么了?”
刚刚在家的时候,程先立把她吓坏了,无论是让她远离,还是说出口的那些冷酷无情的话语,都狠狠伤了她这个妈妈的心。
此刻见程先立又开口喊了妈妈,内心的喜悦自然不必言说。
即使有那么一丝的不对劲,也被李红芳强行忽略下去,让自己沉溺在这一刻的幸福当中。
程先立还没有回答,她便又迫不及待问道:“立立,有什么事就跟妈妈说,妈妈保证给你做到,绝对不像之前那样。”
之前……
程先立以极慢的速度抬头,不带情绪地看了一眼眼神狂热的李红芳,慢吞吞道:“妈妈,我想单独跟这个哥哥说说话。”
“可以,当然可以!”李红芳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下一秒,她便将程先立往沈平泽的方向推了推,推到了沈平泽的怀里。
“立立,你去,你去,妈妈会满足你的一切愿望,只要你不离开妈妈就好了,只要你不离开……”
李红芳说这话时,精神其实已经有些不太正常了,她眼睛死死看着程先立,嘴中不停重复着——不要离开,不要离开她。
这是她的愿望,更是她的恐惧。
程先立对她而言,是噩梦,却也是来自深渊的唯一希望。
她只剩下立立了。
李红芳眼角落下泪水,瞬间泣不成声。
沈平泽不语,他感受着来自腿部的触感,有些硌,身上的触感瘦瘦小小的。
程先立一直穿着大版型的卫衣,将小小的他笼罩起来,以至于沈平泽一直没看出来他的瘦弱。
程先立手腕细得仿佛只剩一把骨头了,裤子更是显得空荡荡,脸颊也微微凹陷下去,看起来像是没吃过几天好饭。
他们一家人到底是怎么照顾孩子的啊……
沈平泽突然想到这一点。
程先立扒拉着沈平泽的大腿,默默听着一旁李红芳的哭声,见沈平泽迟迟没动静,抬头,面无表情说了一声:“你为什么还不走?”
再不走,可能真的走不掉了。
他无比冷静地想着。
沈平泽从意识中回过神来,他看向此刻还没到自己腰部的幼童不带情绪盯着他,突然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好玩。
他手痒,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程先立毛绒绒的脑袋,开玩笑道:“不要着急嘛。”
程先立还是没什么表情:“你不想知道怎么治好云佩清了?”
他真的知道?
刹那间,沈平泽神情转为正色,在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那一瞬间,他运起能力,顷刻便将程先立带到了另外一间审讯室,噼里啪啦一堆东西问题砸了下来。
“你知道云佩清的事?你能救他?怎么救?快告诉我,我可以保证,只要能救过来,你跟你妈妈这辈子都会没事的……”
沈平泽发誓,他这辈子没这么慌乱过,难得语无伦次成这样,连自己这半天说了什么都不知道,见程先立一直不说话,他才慢慢冷静下来。
过了很久,他才终于整理好思绪,问出了一个慎之又慎的问题:“你可以救他?”
程先立:“我当然可以,但我有条件。”
沈平泽毫不犹豫道:“没问题,你的条件是什么?”
“让我妈妈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远离这里的一切,并让她一辈子平安。
“以及,杀了我。”
“……杀了你?”
沈平泽犹豫了很久。
“嗯。”程先立却很淡定,不紧不慢撩开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手臂上的东西。
盘旋弯曲着,一团又一团肉色的肿瘤吸附在手臂上,或许不只是手臂。
就像一个又一个的人脑,孜孜不倦吸取着来自母体身上的营养,在跳动,在呼吸,在贪婪的存活,哪怕他们本不应该存在。
这些肉瘤有着自己的生命。
而这些丝毫不具美感的肉瘤出现在一个小孩子的手臂上时,未免也太可怕了些。
沈平泽神情一瞬间冷下来。
而也正是这个时候,程先立不带情绪的下半句话来到。
他说:“我早就不是人了。”
2
“我早就不是人了。”
这简单的一句话,瞬间让对面的两个人感到不寒而栗。
沈平泽简直不敢想,程先立再怎么早熟,再怎么天才,他也才六岁。
只有六岁,就接受了邪恶组织的改造,身体上遍布可怖狰狞的肉瘤。
这些玩意长满了他的身体,锁骨、脊背、胸膛、甚至腿部,脚底。
他们在有生命的律动着,就像是程先立早已经被无数人侵袭,身体只是一个容器而已。
正在此刻,站在一旁默默不语的范高歌,破天荒第一次主动开口:“立……立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平泽讶异看了过去,范高歌主动说话,且说出了这么一句完整且条理清晰的话,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事了。
程先立视线从沈平泽身上转移,看向存在感格外低的范高歌,相当专注。
范高歌被他看得慌了些,眼睛不自然眨了又眨,有几乎夺门而逃的冲动,但他还是强行忍耐了下来,主动把自己定在了原地。
他甚至又问了一遍:“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程先立满不在乎:“还好,我跟这些东西已经共生了有三年了,我驯服了他们,但没完全驯服。他们成就了我,虽然不及原身,但我还是能在无数领域都能达到很高的水平。不过,就事实来说,我已经不算是一个人了。”
他的语调是死寂的。
他早已接受了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他不再是他,他却又是无数个他。
轻飘飘的一句话,背地里隐藏的却是他三年来数不胜数的折磨与痛苦,与一个相当残酷的真相。
但他分明只是一个并不大的孩子。
沈平泽内心不可避免升上来些许愠怒。
但程先立的话还没说完。
“程磊在阳光孤儿院出生,个头格外大的他,却意外没有任何成为超能力者的可能,即使做了改造也一样,身为实验品,他是失败的,但也是意外顺利活到最后的。”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没有天赋,身上留着他的血,身为他儿子的我,却意外有些天赋。”
“我具有很强悍的修复能力,但只能修复自身,他们几乎立刻便想到了对待我的方法。”
“于是,就在我三岁那年,他们找上了门,作为交换条件,他们给了程磊一份工作,对,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他卖掉了我。”
“我在实验室待了整整三年。”
“这三年内,我接受了无数的改造,身上永远是痛的,每天至少都要做上三到四个实验。他们在我身体里植入了这些大脑,我却没有任何的排异反应,硬生生将他们与自己融为了一体。”
“我成了他们的母体,他们从我身上汲取着营养,我也得到了无与伦比的智慧。这其实是一个很公平的事情,只是没人问我,我到底想不想要。”
如果可以,程先立是真的想要平安度过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人这个词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
这个真相太残酷了。
哪怕是沈平泽这种自认为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可避免感到有些喘不过气,呼吸困难。
程先立却还是很淡定,继续述说着自己的经历。
“我现在,应该算是你们异端局所定义的异种吧。我身上的每一枚人脑都是真实的,他们从各行各业金字塔顶端的人剥离,最后再通过一些特殊手段,将我和这些大脑缝合在一起。”
“不是我无所不能,而是我身上拥有太多人的经历经验。”
“他们确实成就了我,但是,我却有些不堪重负了。”
“他们拿我当秘密武器。一开始是让我潜伏在你们身边的,但估计连他们自己都没想到,六岁的我,已经做到了能够自如控制体内的这些玩意,哪怕只是一小会。”
他突然笑了笑:“我时间不多了,最多还有三天,体内的祂,不,应该是祂们就要出来了,到时候我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与其被他们控制,还不如自行了断。”
“不要耽误时间了,你们杀了我吧。”
程先立语气间居然有一丝显而易见的如释重负。
……他真的一个人承受太多了。
沈平泽本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程先立三岁便被抓去做实验了,先不说作恶多端的程磊,光说李红芳。
一直说爱他的妈妈,却没有任何作为,想必是亲眼目睹,但却什么也没做,只是眼睁睁瞧着看着,瞧着自己的孩子陷入深渊。
甚至他回来后,身上如此多的不对劲,沈平泽不相信李红芳什么都没发现,她只是习惯性选择了懦弱,选择了不作为。
诚然,这或许是人之本性。
但这一切,对于年纪尚小的程先立来说,就是两个本应该是他生命中最亲近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痛苦的根源,一个是束缚他的枷锁。
他活了六年,就水深火热了六年。
范高歌眼眶一瞬间红了,语气哽咽,却又坚定无比,无比焦急道:“你,不要着急,会,好的。”
程先立只是笑了笑,不可置否。
沈平泽站起身来:“你先稍微等等,我们商量一下。”
“请便。”程先立颔首,在他看来,最终的结局早已经注定。
他会很坦然地走向死亡。
沈平泽与范高歌来到一旁。
范高歌扯住沈平泽的衣角,格外无助道:“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想,让他,死。”
范高歌说话还是很困难。
就刚刚这一会,他已经说了自己这好几天的说话量。
沈平泽头脑冷静分析着眼前的一切。
“他已经不想活了,他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他只想一个人安静地死亡。”
范高歌的眼神越来越急切,甚至续上了泪水。
但沈平泽很快说道:“但如果说,我可以救他呢?”
范高歌愣住,随后眼睛发光,狂喜道:“救……救他!”
他似乎真的很想要沈平泽救他,话说不称头,便开始“手舞足蹈”,整个人看起来又慌乱,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好笑。
沈平泽摇了个头:“可问题是,他真的愿意活下来吗?”
一个对生活万念俱灰,身边没有爱他的人,也没有他爱的人,没有目标没有意义,这样的人,救活了,真的愿意活下来吗?
沈平泽可以救,但他救不了心。
范高歌似乎愣了半晌,随后猛得回头,看向那边安安静静坐着的程先立。
如果有机会,他真的愿意活下来吗?
答案大概是是否定。
但范高歌不愿。
他坚定下来,对着沈平泽一字一句道:“我,可以,让他,活下来,请你救他。”
救救他吧,他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他还有那么多的地方没去过,世界那么精彩,他却从未领会了解。
但范高歌想要教会他。
而且,他相信自己可以。
沈平泽眼也不眨地盯着范高歌看了许久。
范高歌被看得很紧张,脸都红了,不停地吞咽口水,眼神飘忽不定。
这样看起来一个不靠谱的人,真的能拯救陷入绝望中的程先立吗?
沈平泽不知道,但他想尝试。
沈平泽看着范高歌,突然就笑了:“好,我答应你,救他。”
范高歌欣喜若狂,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眼睛都笑弯了,看起来格外阳光明媚。
太好了,程先立有救了。
而他救程先立,又如何不是在救曾经的自己呢?
范高歌内心一片柔和。
或许晓明哥和泽泽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让他来试试吧。
能发挥自己的价值,范高歌很开心。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几颗牙齿,看起来有些憨憨的。
70 爱
范高歌在很小的时候, 便因为一些不可言说的原因,患上了自闭症。
自闭症的引起原因有很多,有先天因素,也有后天环境因素。
范高歌, 就是由于长期的父母不和, 找不到朋友而形成的自闭症。
或许看起来是很小的事情, 但对当时小小一只的范高歌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开始,范高歌只是显得格外沉默寡言,他永远坐在角落, 呆呆玩着自己手上的玩具,重复一次又一次,仿佛永不停歇一般。
可越到了后面,家长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甚至变本加厉后, 他的症状才一步又一步加深,直至到了后面的救无可救,连学校都待不下去, 刻板行为越来越严重后, 家长才终于发现了问题。
他们都说范高歌有病。
幼儿园的同学嬉笑、远离,甚至当着他的面,毫不忌惮释放着自己天真的恶意:“我爸爸说了, 你不是正常人, 你有病,我们不会跟你一起玩的, 永远也不会。”
而这些想法从哪里来的呢?
自然是言传身教的家长们。
仗着范高歌听不懂,也不愿意听, 他们在背后肆无忌惮地讨论着范高歌,语气中的轻视完全掩盖不住,孩子们“耳濡目染”,自然将那分态度学了个十成十。
渐渐地,事情传开。范高歌的父母丢尽了脸面。
他们受不了外人异样的眼光,更接受不了自己有这样一个不成器有病的孩子。
他们让范高歌在幼儿园退学后,再也不曾带着范高歌出过一次门,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去往医院,寻找着他康复的可能。
但他们只是迫切想要范高歌恢复成常识中的正常人而已,并不是想要他真正变好。
怀着这种想法而去的他们,耐心不足,动不动就对着范高歌大喊大叫,相互抱怨埋怨着,范高歌的状态自然越来越差。
范高歌的父母认为自己是不幸的,居然摊上了这样的一个对他们而言毫无用处的孩子。
但其实,真正不幸的是范高歌。
他那么小一个孩子,看着父母由一开始的轻声细语,到后面的逐渐不耐,越来越暴躁,或许会有一丝难过吧。
父母再度吵架,相互责怪,甚至动起手来,终于冲动下离了婚,范高歌至此,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
或者说,他本来就没有。
他从此而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看着父母像踢皮球一样把他踢来踢去,世界这么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异端局的成立。
自异端局成立后,他们便在暗地里寻找着每一个有机会成为超能力的人。
范高歌就这么被发掘,选了上去。
当时的管理人员发现了范高歌身上惊人的天赋和严重的自闭症时,他们没有选择退缩,更没有选择放弃,而是开始了漫长的治疗之旅。
钱不要命地砸着,陪着他每日运动,做游戏,吃饭,甚至说话,练习发音。
这些事情对普通小孩来说,或许是相当简单一件事。但对于范高歌来说就不一样了。
他一次又一次打翻饭碗,坐在地上暴躁叫唤,自顾自封闭自己,远离所有人,他们也从未放弃过一次。
甚至,到了后面,他们还将他带往了学校,开始了正常的教学。
范高歌永远记着他去往学校的第一天,老师给他举办了欢迎仪式,同学们都给他送来了礼物,还夸他跟洋娃娃一样可爱。
这一切都像是做梦一般。
范高歌在短时间内恢复得极快。
而他恢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管理人员,执着盯着他,结结巴巴说出了一句难得完整的话,即使他表达的意思并不怎么完善。
“我、我……有病,你…们不觉得…吗?”
这句话完整顺畅的表述应该是:你们不觉得我有病吗?居然还救我?
范高歌小时候粉雕玉琢的,看起来很是可爱。再加上由于话说不利索,而逐渐睁大的眼睛,更多了几分呆萌的可爱。
管理人员忍不住笑了,蹲下身来,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温柔道:“谁说你有病了?阿姨去揍他!你是来自星星的孩子,是世界赠予我们的宝藏。”
范高歌还是呆呆的,就仿佛没听到一般。
但管理人员很耐心,也很有精力,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你是来自星星的孩子。
星星。
孩子。
我是来自星星的孩子?
有人愿意爱我?
范高歌想。
或许超能力者本身的身体素质就很强,也或许是人类的情绪始终是看不懂的奇妙编码。
反正自从那次谈话后,范高歌便完全恢复成为正常人,甚至能跟得上超能力者的训练,只有说话依然还是结结巴巴的,不是很利索。
管理人员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不过多干涉。一个自闭症儿童能恢复成现在这样,本身便是一个奇迹了。
而范高歌也不负所望,顺利走向初中、高中,甚至还考入大学,能跟正常人交流相处。
到后面,他甚至高分通过了超能力者的选拔考试,无论是笔试还是实操,他都表现得相当优异,直接加入云佩清所在的核心队伍,真正做到了逆袭翻身。
当年的管理人员已经退休了,但还是会时不时来异端局找范高歌聊聊天,说说话,逢人便说,她有一个很棒的孩子。
不过,这个很棒的孩子并不是她教出来的,而是本身这个孩子便相当优秀。
这是范高歌很少会对别人说的往事,然而在此刻,他却全盘托出,一字不漏地讲给了眼前的程先立。
程先立听完,沉默了很久。
很久后,他才缓慢抬头,语气间满是莫名的酸涩:“你说这个,有什么目的吗?”
不可否认,他与范高歌确实有着相同的经历,但不完全相同。
而正是这一点不同,组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
李红芳是爱他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她给不了自己需要的爱,程先立理解,也从未期待。
而范高歌与他不同。他虽然有着不幸的出生,但他有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爱他的人。
他生长在阳光下,他活在黑暗里。
而此刻,这样的人对他伸出了手。
范高歌毫不犹豫道:“我想让你活下去。”
说完的那一刻,他自己反而瞪大了眼睛。他从未说过一次如此完整、且没卡顿的话,把自己给吓到了。
随即,他亮闪闪的眼睛再度看向了年仅六岁的程先立,眼神中的期待完全掩盖不住。
程先立还在犹豫。
良久,他突然抬起头:“那……我能跟着你吗?”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又多了分试探。
范高歌眼底划过一丝错怔。
一开始的他并没有反应过来,但在他反应过来这是程先立松口的时候,眼底瞬间爆发出了显而易见的光辉,一大串流畅的话就顺着说了下去:“你当然可以跟着我呀,还可以跟着队长他们,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你会在这里收获朋友,收获家人,以及,很多很多的爱。”
听到这一大串话,程先立似乎愣了很久,才低下头应了声好,只有微微颤抖的手臂暴露了他的情绪。
很多很多的爱吗……
或许吧。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想试试。
……
程先立同意了。
这是一个相当好的消息,范高歌立马就兴奋告诉了沈平泽。
沈平泽仔细思考了会。
程先立能在那么多次实验研究下,还能坚持自己,其实这就已经代表了他的潜力。
假以时日,如果他们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也不怕后继无人。
是的,通过这次云佩清莫名其妙昏睡过去,沈平泽无比清楚知道了一个事实——
再无所不能的人,也会出意外的。
虽然这一天下来,他表现得很镇定,甚至主持了大局。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内心有多么茫然,多么无措。
这次的意外,给他的内心敲响了警钟,他也是时候该替他,替云佩清,甚至替人类找好后路了。
面对着程先立,沈平泽平静道:“你愿意未来加入异端局吗?我跟这里的所有大哥哥大姐姐,都会毫不保留将一切交于给你。”
程先立怔了会,很快反应过来,慎之又慎点了个头。
沈平泽忍不住,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看来这小屁孩也挺可爱的嘛。
他甚至伸出手,想要摸摸程先立的头。
但他还没摸到,下一瞬,程先立冷淡的嗓音响起:“你要不要现在去看看云队长的状态?他现在可能不太好哦。”
贼兮兮的,还有一丝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沈平泽伸出去的手僵住,话语间满是着急:“什么意思?”
还没等到程先立的回答,他便使用灵力,一个闪现便到了云佩清所在的房间。
他无视掉团团围住云佩清惊奇大叫的众人,透过一切,直直看向躺在床上依然昏睡的云佩清——
这不是还好好在吗……他内心的担忧微微放下了些许。
但没完全放下。
下一瞬,沈平泽神情变化。
云佩清……
他变成了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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