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背她

    太史筝与崔植筠跨出银杏阁的门, 俩人刚转了个弯没走几步,他就将手臂从筝身上拿了起来。

    筝看着崔植筠一言不发孤身向前的背影,忽然在他身后装起可怜来, “哎呀, 不知道有没有人能背背我?我的膝盖好像要碎掉了。”

    太史筝吆喝罢,抬眼瞟了瞟崔植筠, 他竟无动于衷。跟着一瘸一拐地追上两步,筝觉得差不多又继续说道:“哎呦, 我怎么腰痛痛的?头也晕晕的?不行了,不行了——”

    可崔植筠就像是聋了一般, 完全不做搭理。

    弄得太史筝无计可施, 便只得叹了口气老老实实起身,走在了与之并肩的旁边。

    只是, 筝并没有说谎。

    她虽说没能跪够一个时辰, 但也已经跪了有将近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足矣叫从未受过这般责罚的太史筝,跪的腰酸背痛, 下肢发软。

    只瞧她走起路来是踉踉跄跄, 好似风中一朵漂泊的野花般弱不禁风。太史筝怕自己摔倒, 顺手扯住了崔植筠的手臂。这一次她安安静静地拉着崔植筠,什么话也没再说。

    崔植筠这才为她垂眸。看来, 这人应该不是装的。

    崔植筠便忽而停下脚步。

    筝待不好容易站稳后, 才抬头朝身边人看去。她问:“怎么了?郎君怎么不走了?”

    崔植筠却抚去她的手,转头将背留给了她。

    太史筝被眼前突然出现的结实背影吓了一跳,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郎君,这是要背我吗?”

    崔植筠应了声。

    他说:“上来吧, 如此能快些回去。若是被别人瞧见你这副样子也不太好。”

    可崔植筠分明说着背她,可那背却挺得笔直。

    这在太史筝眼中无异于像是翻山越岭般艰难, 她该怎么登上崔植筠这座高山呢?太史筝犯了难,她莫名伸出手指开始在他背上指指点点,“郎君我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背过人?”

    崔植筠背对着太史筝,疑惑着她为何这样问,他答曰:“从来没有。”

    太史筝仍然是第一个。

    “真的啊………怪难为情的。”筝闻言羞涩地在他背上画圈。

    笑话,她还会难为情?崔植筠被她碰地难受,无奈出言催促,“太史筝,你还要不要上来?”

    “上,怎么不上?这就上了。”

    崔植筠既然是第一次背人,太史筝也不好意思打击他的积极性。筝二话没说在语毕后高高伸起手臂,挽住了眼前人修长的脖颈。

    只瞧下一秒,她便整个人挂在了崔植筠的背上,双脚也腾空离地。

    但是下一刻,崔植筠被人如此勒住脖子,只觉瞬间呼吸困难,眼冒金星。

    “太史…筝,你快放开……”崔植筠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些声音,求生的本能让他伸手努力去分开,太史筝锁在自己胸前的手臂。

    “?”

    什么动静?

    筝躲在他身后觉得不对劲,便自己松手跳了下来。

    瞬间得到释放,大量的空气涌入鼻腔。崔植筠捶起发闷的身体,连连大口喘气,太史筝惊慌地绕去他身前茫然道:“郎君,你这是怎么了?你这一步未动,难不成就已经累成这般模样?”

    崔植筠闻言急切回应:“我怎么了?还不是被你勒的?太史筝,你勒我作甚!”

    原他是被自己勒到。太史筝不觉偷笑,跟着辩解道:“怎么还能赖我,崔二郎分明是你的问题。你说你,那么直挺挺站着是要背谁?既然你不弯腰,我又不能辜负你一番好意,那不就得我自己努力?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爬了上去,怎么还能怪我呢!”

    听了这话,崔植筠终于回想起自己方才的样子,便无言躬了身去。太史筝见状站在他面前追问道:“郎君真的无事了?不会背部都,就半道将我扔下吧?”

    崔植筠反驳了句:“若你不需要,我便不背了。”

    “别,我就来。”太史筝见好就收,转头就往崔植筠的背上趴去。

    崔植筠担心身后人太重,背着其小心翼翼站起身。

    谁料,太史筝竟如一根羽毛般,轻飘飘落在他背上。这人平日吃的那些饭都到哪去了?

    崔植筠不禁生疑。

    太史筝却用下巴抵在崔植筠的肩头,两只纤细的手臂,牢牢将他包围。而行路的颠簸,却不曾让两人分离,两个人一直紧紧贴在一起。

    筝嗅着崔植筠身上淡淡的香,情不自禁朝他靠近,直到那张冰冷的面与另一张热乎的脸贴在一起,冰冷彻底被温暖消融,筝在他的脸上无所顾忌地蹭了蹭。

    又以轻柔的声音,真挚地说了声:“二郎,谢谢你。”

    “何故道谢?”崔植筠的脚步慢了下来。他下意识想要躲开太史筝与他的亲密无间,却又不能将人扔下不顾,左右都是两难。

    可下一秒,筝竟自己离开他的面颊。

    只瞧她瞬将眉目低垂,慢慢说起了心里话:“然不止是今日,我要感谢认识你后的每一日。我看得出,你在用心做好一个丈夫,你也能做好一个丈夫。可是,二郎……我想你爱上我,我也爱上你,我们一块过好一个家。无论前路如何,走完这辈子的,就我们俩。”

    “如此,你愿意吗?”

    崔植筠被她的主动扰乱了心绪,他的步子由慢转急,这是一场肉眼可见的慌乱。只瞧,崔植筠不知如何作答,居然闷着头朝水塘边的枯柳撞去。

    幸好筝拍了拍他的肩,唤了几声:“吁,吁,吁——”

    崔植筠这才听话地停了下来。

    “崔植筠,你至不至于?不愿意,就不愿意。也没人逼你,你做什么要赶尽杀绝!你这心眼也未免太坏,竟连我这般动人的弱女子,你都狠心?”

    太史筝骂骂咧咧,可她抱着崔植筠的动作,却是生怕他把自己给扔进水塘里。

    崔植筠站在枯柳之下,眼中的波光微微荡漾,脑海中回荡的全是太史筝方才说过的话。他虽读不懂太史筝口中的爱上是何意,可他却从未想过除却她外,又再与谁携手共度这索然而平淡的一生……

    只是,不轻易许诺,是崔植筠自己的选择。

    最终他只说了句:“回去了。”就再无任何回响。

    筝却也明白,若眼前人能立刻作答,倒叫她看轻了他。但她仍会不免失落。可失落过后,太史筝亦不去沉湎,她当为自己而活。

    崔植筠那头见气氛沉寂,也似是怕太史筝难过,转而岔开话题去问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筝便又继续靠在他的肩头,一字一句重复起银杏阁中的见闻。

    崔植筠听后只说:“植筹媳妇这般胡闹,得些教训也好。只盼她往后不要再如此行事。”

    二人和解。

    太史筝又如常打趣起崔植筠,“诶?郎君,我怎么偶然间听说,这宋明月原本是要许给你做媳妇的?那你说,若是当年宋明月嫁给了你,你们俩人如今又会是个什么样?总之,肯定不用像昨天那么倒霉,被爹喂了毒蕈子,又被编排成这个样。如此想想,郎君一定很悔不当初吧——”

    筝装作可怜相,崔植筠却斩钉截铁地说:“没有若是。”

    太史筝闻言会心一笑。

    可当她望着眼前越来越近的银竹雅堂,忽然想起什么便慌忙道:“郎君,掉头,掉头——”

    “掉头?为何?”崔植筠一头雾水。太史筝指了指银竹雅堂的另一面解释说:“送我去银剑居,我还有些事没办,要找大嫂嫂。”

    “快到晌午,你何不先回去歇歇,等着用完饭再去也不吃。”崔植筠了解她。

    可筝却执意要往银剑居去,“不行,我都跟大嫂嫂说好了,不能叫人等着。很快的,我大抵赶在开饭前就能回来。郎君好人做到底,只差几步路,你就把我送去呗?”

    “可你的腿…”崔植筠有些担忧。

    可太史筝又撒了撒娇,道了句:“求你,郎君。”

    他便再难拒绝她的请求,转头就将太史筝送去了银剑居外。待到将人缓缓搁在台阶上,崔植筠嘱咐说:“再有什么事,记得叫人回来告诉我。”

    太史筝闻言负手望去阶下的人,认真地应道:“记住了,下次一定告诉郎君。我绝不叫郎君在银竹雅堂坐立难安,为我操心!然后迫不得已,出门苦苦把妻寻——”

    筝一语道破崔植筠,崔植筠面色一变转头就要离去。

    “这就走了?那郎君慢走——”

    筝在廊下挥了挥手,不等人走远,转头就欢喜地跑进了银剑居。彼时,崔植筠回眸看去她跑开的身影,眯了眯眼睛暗道:无耻登徒女,欺人太甚,她这腿根本就没有问题……

    那头太史筝好好走进银剑居,刚想出声寻人,仓夷却正好从卧房推门走来。

    妯娌俩碰上面,相视一笑。

    筝先开口说了句:“大嫂嫂,我从银杏阁回来了,事儿应是解决了。我眼下无事,您可有空呢?不若陪我到二房那边送礼去吧~”

    “这时候?”仓夷有些惊讶,太史筝竟这么快便回了来。瞧她是望了望几近晌午的光,又看了看满脸期待的太史筝,几番思量,才轻轻应了声,“好,我领你去。”

    第32章 县主

    仓夷说罢转头进屋收拾着早起太史筝搁在她这儿的首饰, 与之交谈道:“筝,你这里头是不是还有要赠予明月的东西?你瞧瞧,咱们可要一并给她送去?还是说……”

    筝隔着银剑居的门自外向内望。

    她瞧着屋内陈设简单, 甚无华物。仿若与锦绣的伯府, 隔着两重天。偏就是这样与主人相衬的淳朴卧房,才更像是一个温暖的家。原这就是大嫂嫂与大哥哥平日生活的地方?

    陡然想起崔植简, 筝却在记忆深处难以找寻他的痕迹,听说是个武夫?似是那日新妇拜堂, 他因在宫中值夜未归的缘故,并未露面。

    以至于, 时至今日, 筝也没能跟他好好打个照面。

    心绪拉扯回屋前,太史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这几日还是不要与植筹媳妇碰头了, 我俩可能八字不合,有点犯冲。但这礼该送还是得送, 不能说因为起了矛盾就厚此薄彼, 往后也总要碰面不是?但弟媳能不能劳烦嫂嫂您帮我将这东西捎给她?大嫂嫂常与人和睦, 想必您去,植筹媳妇应是不会拒绝。”

    仓夷闻言笑偷笑,

    想这府中总算是有人能对付得住能说会道的老三媳妇。

    她转眸指了指那几盒首饰, 应了太史筝的请求,“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不过是举手之劳, 那你来瞧瞧,哪盒是要送去银杏阁的?我们就不带上了, 待我得空便给她送去。”

    “嗯……就中间那盒吧。”太史筝说着随手一指。

    可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那盒中装的是为何物?筝只特意给仓夷选了套贵而不华的玉饰相赠。至于其他,皆是些寻常的金器首饰, 所以送去银杏阁的礼物,也不必纠结。全都一个样。

    “得嘞。”仓夷听了太史筝的话,将中间那盒搁去一边,端起其他的便往门外走去。

    筝见状乖巧接去她手中木盒,甜甜唤了声:“大嫂嫂,东西我来拿,您请带路吧——”

    如此,妯娌二人总算是出了银剑居。

    等二人走上通往东院与西院,大房与二房之间必经的小花园。

    太史筝忍不住朝今早歇脚的苍云亭看去。

    只是不看不打紧,一看竟瞧见邹霜桐一改往日的威风,眉目低微站在亭中为他人削梨,筝再想仔细看看邹霜桐身后坐着的人,却发现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脸。

    而彼时的亭外,成群的女使婆子更是将亭子绕了里三层外三层。

    嚯,这二房这么大的阵仗?

    筝见此场景不由纳闷,她问大嫂嫂,“这不是植松媳妇?瞧这阵势……难不成是二叔母在那?可不就是来这儿赏个景,用得着这么多使人吗?”

    仓夷回过头,为筝停下了脚步。

    可不用仓夷仔细分辨,她便知在伯府用得着,也配得起这么大阵仗的人,只有一个。

    仓夷告诉筝,“跟植松媳妇一块的,不是二叔母。应是二房的长媳灵山县主齐以君,然这些使人都是郡王府的家臣,不是咱们家的家奴。”

    “灵山县主?是她。可大嫂嫂,我真想问问,咱们伯府能装得下这么些人吗?”太史筝不免惊讶。

    仓夷听筝这语气,开口回了句:“自然是装不下,你现在瞧见的这些人,都是郡王妃派来的。她们是白日里在这儿伺候,到了晚上便又会回到郡王府去。只是筝,你认得县主?”

    这郡王府还真是财大气粗……可既然适应不了伯府的生活,偏要嫁到这儿作甚?

    太史筝思量起,自己已不是第一次见过齐以君。

    往前的时候,她们总会在宫宴上碰面,却也是仅此而已。筝对此人的印象,只有拒人千里四个字。齐以君总是喜欢以高傲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而离去时也依旧是不动声色。

    所以,东京城的贵女们,鲜少与她往来。

    甚至多骂她古怪。

    可筝却不愿意这般评判齐以君,谁愿意什么样,就什么样,总也轮不到别人来说教。

    她便只道了句:“不熟。”

    可转过头,太史筝回看仓夷,又言:“不过大嫂嫂,咱们碰见她们岂不正好?如此就不用再跑去二房一个个叨扰。在这儿送完礼,咱们也能早些归去。您是不知道,我家那个根本离不开我,一见我出门时间长,就该急着满院子乱找。粘人——”

    筝故意念叨,叫远在银竹雅堂读书的崔植筠一阵脊背发凉。

    仓夷听着小两口关系如此亲密,不由得艳羡道:“二郎体贴牢靠,筝你也温柔善良。你二人如此合拍,往后的日子想必是愈来愈好。那咱们快些走,我这就领你去跟她们打个招呼。好叫你早点回去。”

    “嗯,大嫂嫂您人真好。”太史筝应了声。

    仓夷抬了脚,可临起步前,她又不放心地交代道:“但是筝,我还是得跟你嘱咐两句。我知你娘家也不是寻常的小门小户,有些事有些人,亦是无所惧的。但亭里那个毕竟也是皇亲,且是有爵的县主,咱们说话办事都得按她们那规矩来。你可明白?但也不必过于害怕,植林媳妇身份尊贵,一般也不会与咱们计较。”

    她是皇亲?

    她还是国戚呢……

    仓夷总是这般周全小心,活得如履薄冰,叫筝看了还真是心疼不已。只是大嫂一片好心提醒,筝便得顺她的话说了下去,“大嫂嫂放心,我啊,一定按她们的规矩来——”

    听见太史筝这么多说,仓夷虽点点头,可仍旧放不下心。

    几步路让她走的是战战兢兢-

    而后到了苍云亭前,那些郡王府的家臣瞧见是大房的少夫人们来了,非但没有问好,反倒是一副不屑姿态。太史筝简直没眼看,瞧着他们是仗势欺人,仗的太久,都忘了如何与人为善了。

    仓夷再不济也是伯府长房明媒正娶的少夫人,可不是什么没名没分的偏房。

    如此对待,只会叫别人非议县主治下无方。

    但齐以君却并不这么认为,她甚至都没抬眼看去亭外来人。可仓夷虽是比齐以君年长,乃其堂嫂同辈最长,却还是礼貌地与之行了公礼,“妾身见过县主,问县主安。”

    齐以君没搭理。

    邹霜桐站在一旁削梨的手根本没停,只瞧她手中那长长的梨皮一直延伸向了桌案。

    惹得筝注目,不禁感叹她这高超的手艺。

    只是削梨也管不住邹霜桐那爱说风凉话的嘴,她跟齐以君呆在一起,好似得了狐虎之威。这就趁着县主的威风,弄舌头道:“稀罕啊,堂嫂。往日你见了我们可都是绕着边走,叫我瞧瞧,今日的太阳是打哪边出来的?堂嫂今儿怎有勇气上来打招呼了?”

    邹霜桐挖苦完仓夷,又将目光投向太史筝。

    而齐以君呢?却仍未抬眼说话,她只捻着手中书卷翻了个页。

    邹霜桐这边两眼一眯,没憋好屁,瞧着是要报那日在泠雨轩里的仇,“啊——原来筠哥媳妇也在。这才几日,你们妯娌俩竟都凑在一起了?瞧着是关系处的不错。看来,堂嫂是有的撑腰了,底气足了。只是筠哥媳妇这半晌不出声,见了我们县主也不行礼?是不是也太没规矩?”

    筝抬眼一瞥亭下仗势的狐,以及放任助长的虎,换做一脸无辜道:“好没规矩?植松媳妇话可不兴这么说。我可提醒你,你这么说,可就是在说县主没规矩。”

    邹霜桐被太史筝这话弄得云里雾里,她当即驳斥了句:“筠哥媳妇,你大白日说什么胡话?你自己不识趣,怎么还敢反赖到我们县主身上?”

    “你急什么?在你们县主面前,我敢胡说什么?”

    太史筝依旧平和地笑着,她站在一群家臣充满压迫感的眼神中,游刃有余道:“我呢,可是按着你们的规矩办事。我不说话,不过是在等着你们县主跟我行礼。可你偏要挑刺,说我没规矩,那反过来打得岂不是你们县主的脸?”

    太史筝如此大胆,真叫仓夷替她捏了把汗。仓夷也搞不懂筝到底此话何意……如此,就算她有意相帮,却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便只能干着急。

    彼时,邹霜桐却像是拿住了天大的令箭,要将筝置于死地。

    她站在上风,刚想张口教训。

    筝便提裙斥开家臣,进到亭中,坐在了齐以君的对面。

    可齐以君的书似乎还没看完,她仍没打算抬眼。邹霜桐便当做这是她的默许,将梨搁下,把刀拍在了桌案,“筠哥媳妇,你好生放肆。叫我瞧瞧到底是谁没规矩?县主可还未命你上前,更未叫你坐下!”

    “嘁,我坐不坐下,哪里用得着她同意?”

    筝那张笑脸就没停,

    她只觉跟眼前人逗逗乐,还蛮有趣。

    “啊,可能植松媳妇不知道。若真按辈分算,我可是你们县主的长辈呢!”

    “什么你不信?那你听我给你算算啊,你们县主的祖父与先帝是兄弟,县主的父亲与今上便是堂兄弟,那今上就是县主的堂叔,而我呢?又与今上是表亲戚,这么看来,我和县主之间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但怎么说也差着辈。所以你说,哪有长辈给晚辈行礼的道理?”

    太史筝这一通自说自话地掰扯下来,叫那自以为仗势的邹霜桐,狠狠从上风掉进下风来。她只能寄希望于县主能硬气些,好好给眼前人些教训,如此才能不丢了二房的脸面。

    这时间,齐以君的书,总算是翻到了最后一页。

    书落眼抬,齐以君纤长的手指轻轻按住书面上的某字,她开口时吐出阵阵寒意,没有一丝动人的感情,她只道:“小殿下说了这么多,今日到底有何贵干?总不会是特意要来寻我的麻烦。”

    然后,当齐以君口中这声小殿下落去,家臣纷纷收敛目光,仓夷跟着松了口气,邹霜桐大惑茫然,甚至还有些惊异,只有筝看着齐以君淡定地冷笑起。

    小殿下?

    真是个陌生的称谓,自圣人走后,当是很多年都不曾听到了……

    第33章 无耻

    大内之下, 坤宁殿中,

    与太子共起居,承欢帝后膝下的太史筝, 是为小殿下。

    可齐以君这声小殿下唤地却是讽刺。

    筝已不记得这个称呼兴于哪年哪月, 也不记得他们为什么这么称呼他。她只记得圣人在世时,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要这样去称呼她。只是后来, 圣人病来如山,压垮的可不止一个她。

    还有那明明赫赫的太史家。

    名利局中皆是人走茶凉, 太史正疆自是知晓,所以敛锷韬光便成了太史家最好的退路。

    太史筝虽自此从高处落下, 但她觉得这样, 也挺好。什么众星捧月,都不若做自己来得自在。

    所以, 哪还有什么小殿下呢?

    筝将手中端着的木盒, 整整齐齐摆上桌案。

    她告诉齐以君:“植林媳妇,如今我嫁给大房的崔二郎, 做了你的堂嫂。咱们俩成了妯娌, 就不再有什么小殿下了。所以, 我今日自然也不是来寻你麻烦的,相反, 我是给你们送礼来的——”

    “本来, 我拜托了我家大嫂嫂,领我一同去西院挨家挨户拜见。没想到, 这半路上就叫我碰见你们这妯娌二人,还真是幸运。如此, 便也不用我再多跑一趟。”

    正说着,太史筝转头朝亭外人挥了挥手, “大嫂嫂,您还在那作甚?您快来。您是同辈之长,您这么一直站在外面,叫我们这些后辈怎么好意思坐着?”

    仓夷唯唯诺诺,她可不敢像太史筝般在郡王府面前造次,她只说:“无事,我站着就好…”

    筝瞧着二房不是第一回 在仓夷面前耀武扬威,她想着也该好好替仓夷撑撑腰,不能总叫她成天受那窝囊气。于是乎,筝二话不说,起身就到亭外请人进来。

    “大嫂嫂,来吧。县主人美心善,敬长有德,您不来我想她会心有不安呢~”

    筝就这么连拉带拽,好不容易将仓夷带到亭中,叫她坐在了齐以君的对面。可仓夷自坐下那刻自觉如坐针毡,筝便站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其莫怕。

    如此,苍云亭中,

    成了两房妯娌相对坐立。

    但瞧一房大嫂傲世轻物,弟媳趾高气昂。一房大嫂胆战心惊,弟媳却意气扬扬。

    这般分明且充满杀气的场面,叫路过的使人皆忍不住窥看上几眼,甚是感叹这伯府的戏,怎么日日都唱得这样好……

    那边太史筝安抚过仓夷,打开桌案上的木盒向二人展示起来,她说:“二位堂弟媳妇,我这初来乍到,与诸位第一次打交道,实在不知道大家喜欢些什么,就略微准备了些薄礼,还望二位别嫌弃。”

    木盒轻开,盒中首饰闪着耀眼的金光。

    她管这叫略微……?

    半晌不吭声的邹霜桐,在不经意间瞥见盒中之物后,顿时两眼放光。

    只瞧她那本不屑鄙夷的脸上,缓缓露出了几分谄笑。她竟大胆到在齐以君没应声前开了口:“太史嫂嫂,难不成这盒子里的东西……”

    “我也有份?”

    这声嫂嫂叫的亲昵,邹霜桐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这下太史筝大抵了解了这植松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曲意迎风,见风使舵,是为小人也。

    筝趁势端起首饰往人面前送去,“植松媳妇哪里话!给各房送礼,怎么能少了你的份?只盼着你不嫌就好。”

    太史筝说罢笑脸相迎。

    邹霜桐是个见钱眼开的主,这会儿她也不顾身旁人脸色如何,是想也没想地接过了太史筝送来的“薄礼”,细细掂量起来,“这么好的东西,弟媳怎么会嫌弃呢?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嫂嫂。”

    太史筝点了点头。

    想这俗人好办,齐以君这种傲慢之人却难对付。可她还是照旧端着另一份首饰递了过去。

    果不其然,还不等筝开口,齐以君就嘁了一声道她,“真是好笑。”

    太史筝眼见着她狠狠将掌下的书向前一推,抬眼瞧都没瞧邹霜桐,便冷嘲了句:“你这么喜欢这些东西?”

    邹霜桐虽是出身官宦,可她家是十里八方出了名的抠门小户,平日里是一匹缎子,进了她家的门,都得被姐姐妹妹扯成八瓣。

    所以,她哪里见过这么好的首饰?

    邹霜桐想这得是多好的匠人,才能做出这么好的首饰?她自己恐是跟着崔植松那窝囊废,混上八百辈子,也难得这么一套首饰……

    以至于,邹霜桐自拿到首饰那刻起,就已经开始想着怎么戴回娘家,好好显摆显摆。

    眼下,她正掉在钱眼里出不来,自然也没反应过来齐以君这话是冲她而来。

    直到,身边的贴身女使抬手碰了碰她,以作提醒,邹霜桐才愣愣应了声:“啊?喜欢,喜欢——”

    可这答案叫齐以君听去,不甚满意。她对房中这穷酸货,更是愈发的看不起。当然,能被齐以君瞧上的人,这世上除了崔植林恐怕也没有几个。

    齐以君慊慊站起身,随手接过筝手里的木盒,竟无礼地朝邹霜桐怀中扔去,“既然你这么喜欢,那我这套也是你的了。”

    她这是要恶心谁?

    太史筝看着齐以君那副傲慢样,撇了撇嘴。只是不管怎样,这礼齐以君也算是收了,至于她想当着自己的面转手送给谁,筝都再懒得去计较。

    随她去吧。

    齐以君冷眼看着太史筝与仓夷,她似乎不想和她们扯上任何关系,可她还是在临走前假意跟筝道了声:“小殿下的礼送完了,我可以走了?”

    依旧是那句带有讽刺意味的小殿下,太史筝却坦然为她让去了离开亭中唯一的路。

    筝道:“县主请便。”

    齐以君漠然走过太史筝面前,留给她一阵似凛冬时节刺骨的寒。

    这人真是一点没变。

    彼时,邹霜桐看着走出亭外的大嫂,以及纷纷追随而去的家臣,高声问了句:“县主嫂嫂,这些东西你就不要了吗——”却再无人作答。

    见此情景,邹霜桐竟在心里暗骂了句:“这么好的东西都不要,这人难不成是傻瓜?”

    可等转过头看向太史筝,她便上赶着赔笑道:“太史嫂嫂,这东西既然我家大嫂不要,那我可就拿走了。您不介意吧?”

    筝闻之笑了笑,“这礼我已经送出去,至于植林媳妇愿意给谁,都再与我无关。你只管拿走便是。”

    “太史嫂嫂真是豪爽大度,可真是女中豪杰!哪里像我家那个,瞧着冷若冰霜,高雅无双,其实小肚鸡肠的很呢——”邹霜桐见人走了,这又开始翻腾起齐以君的闲话。

    太史筝却不去接她的茬。

    谁知道,她会不会因为不小心多说几句,就被这斗筲小人传播出去?所以,筝还是学着仓夷,多多止语。免得祸从口出,最后惹得一身晦气。

    “我说嫂嫂,你别干站着了,坐下吃梨吃梨——”

    邹霜桐这次见太史筝不愿搭理,再没像上次那样记恨在心。毕竟,才刚刚拿人手短。想必这几个月,她这颗“偏心”自是会为太史筝多多倾倒。

    她说着将桌案上那颗本是为齐以君削的鹅梨,朝太史筝递去。

    太史筝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愣,可她却在接下鹅梨后,又朝仓夷递去,“嫂嫂,这梨削得甚好,你吃。”

    得,两房倒是扯平了。

    仓夷怯怯看着邹霜桐,又看看太史筝手中的鹅梨,是迟迟也不敢伸手接去。她从不会开口拒绝任何人,却也没有伸手接梨的勇气。

    仓夷为了难。

    “嫂嫂?”筝拿着鹅梨,开口时柔声细语。

    邹霜桐却在一旁起劲,“堂嫂,人家叫你吃,你就吃,这是人家的好意。你瞧我作甚?是我不叫你吃了?”

    “没有没有。”仓夷谁都得罪不起,她见状赶忙接过了筝手中的梨。

    现下,三人对坐苍云亭。

    仓夷默默吃梨,筝歪头看着仓夷吃梨,邹霜桐则抱着两个木盒欢喜地不知如何是好,她只要一想到家中姐妹瞧见自己穿金戴银地回家,就控制不住嘴角的笑。

    邹霜桐垂眸看着看着,忽然眼皮一翻,不知又想到什么幺蛾子,抬起头便当着太史筝的面问仓夷,“堂嫂,你跟太史嫂嫂关系这么好,不知太史嫂嫂给那你送了些什么啊?”

    筝闻言瞥了眼邹霜桐,这人还真是没脸没皮。

    可仓夷也是老实,她竟直接告诉邹霜桐是一盒玉饰,惹得筝咬咬嘴皮,阻拦的话也给生生咽了下去。

    “啊呀,都道是黄金有价,玉无价。太史嫂嫂对您,可真是没话说。只是堂嫂,弟媳有一事请求,不知您能不能答应?”

    邹霜桐这般好声好气地跟仓夷说话,必然又是有了什么目的。太史筝眯了眯眼,她倒要看看这人能无耻到什么地步——

    “堂弟媳妇,你能有什么事求我啊……”仓夷心里没底。

    邹霜桐瞧她吐了口,赶忙接着道:“堂嫂您瞧,弟媳这儿有两套金饰,能不能用其中一套跟您那玉的换一换?想您平日也不常戴。若是戴了,还要管家侍奉,一忙起来就脚打后脑勺,这玉器啊!最怕磕了碰了,这要是碎了,岂不辜负太史嫂嫂一片好意!”

    “可您要是跟我换换 ,这金饰可不怕摔,不怕坏。哪怕到将来样式不时兴了,您还能再送去金铺,重新打一套呢!您说这多划算啊堂嫂?您就同我换换吧~”

    哎呦,我呸——

    太史筝坐在一旁震惊不已。只瞧那邹霜桐的算盘珠子都快崩到她脸上了。天下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这伯府可真“卧虎藏龙”的稀罕地。

    可筝也不能妄自帮仓夷做决定。

    齐以君的事她不管,这时候偏跑过来阻止仓夷?叫人瞧去,倒像是欺软怕硬。

    只是这口气怎么想也不顺,她转眸看了看仓夷,一番挤眉弄眼,意思是说咱不怕,不想给咱便不给她。同时筝也期待着,仓夷能克服恐惧。

    仓夷大抵明白筝的意思,她十分珍惜这辈子收到的第一份首饰,不愿与之交换。可她就是张不开嘴,说不出那句拒绝的话。

    “堂弟媳妇,我……我……”仓夷支支吾吾。

    太史筝在旁紧张地握紧拳了头,邹霜桐却似拿捏住仓夷的软弱般势在必得。

    这时间,自前院值夜归来的崔植简穿着未卸的戎服路过。但瞧他身材魁梧,满脸疲惫相,却在望见仓夷后为她停下脚步。

    他道:“二娘,你怎么在这儿?”

    拒绝的话,仓夷终究没有说出口。她转眸望见崔植简,惊讶地起身唤了声:“大郎。”

    邹霜桐瞧见崔植简,觉得有机可乘,赶忙故作媚态扒上苍云亭的阑干,冲外头的喷微笑问候:“大哥哥,您下值了——”

    “嗯,植松媳妇也在。”崔植简面无表情地答,他没在意亭中的其他人。

    太史筝坐在亭中,想着自己总算能松口气,不必再跟着担心。这下崔植简来了,邹霜桐总也不会嚣张至此。若是嚣张,想必崔植简也能护着自己的妻。

    谁料,接下来发生的事,直接叫筝的怒火窜到了头顶。

    只见邹霜桐直接绕过仓夷,同崔植简肆无忌惮地说:“大哥哥,您来的正巧,我想着用自己的一套金饰跟堂嫂换筠哥媳妇赠她的玉饰,可堂嫂瞧着不敢做主,大哥哥您家您当家,您瞧瞧能不能与我相换——定也不叫您与堂嫂吃亏。”

    崔植简思量左右都是亲戚,竟丝毫不问仓夷愿不愿意,直接答了句:“不是什么大事,换便换吧。”

    彼时,太史筝又气又恼望向亭外,愤怒的眼神将要把人望穿。

    气煞我也,

    这人岂能慷他人之慨!这事不行,咱们没完——

    第34章 话疗

    “真的吗?我就知道大哥哥为人大气。那我这现在就跟着哥哥嫂嫂去银剑居, 咱们快去快回,大哥哥值夜辛苦,万不能打扰大哥哥休息。”邹霜桐是一点也不带客气, 她转头就要拉着仓夷去换首饰。

    仓夷瞧着神情有些委屈, 却不敢违抗夫命。她将要与太史筝道别,却被筝拉住了另一只手臂。

    邹霜桐疑惑着看向太史筝, “太史嫂嫂这是作甚?”

    太史筝却懒得搭理。

    她转头看着仓夷,低声询问起她的意愿来, “嫂嫂,您是不想换的对吗?”

    偏这话叫对面的邹霜桐听去, 直骂太史筝多管闲事, 只瞧她开口时没好气道:“诶?太史嫂嫂,您这么说就不合适了。是大嫂嫂自己做不了决定, 我才去问大哥哥的。大哥哥都同意了, 您现在又这么问堂嫂,就好像是我要强人所难一般。”

    “来, 堂嫂, 您告诉太史嫂嫂, 您是不是听大哥哥的——”

    太史筝将邹霜桐无视在眼前,继续和仓夷说:“嫂嫂, 这东西是咱们自己的, 想不想换是您自己的事,就算大哥哥是您的夫君, 却也没有权利干涉。弟媳只要您一句话,您是愿, 还是不愿?”

    仓夷瞧着筝,真是难得有人愿意过问她的感受。

    她又岂能叫人失望?

    于是乎, 仓夷头一遭用她那微弱的嗓音,冲邹霜桐道了句强有力的,“是,堂弟媳妇,我不愿与你交换……”

    这亦是仓夷在这个家里,第一次表达自己的不满。

    筝冁然一笑,她喜欢这样的仓夷,这才是她本该拥有的力量。她不欠谁,谁也不该因为她的软弱与善良,而作践她。

    “大哥,您听见了吗?大嫂嫂说了,她不想换。”

    太史筝故意扒拉开邹霜桐拉住仓夷的那只手臂,跟着昂首走出了苍云亭,她那凌厉的目光直投向崔植简,叫崔植简抬着倦怠的眼眸去看。只道这植筠媳妇,没有半点妇人该有的谦卑驯良。

    曾经陶凤琴教他凡事忍让,只有忍辱才能在伯府中偷生的道理。

    崔植简便将自己从小学到的东西,一点一点教给仓夷。可如今眼前人初来乍到,竟敢挑唆自家媳妇出头争锋,与人不善,打破他那认知中固有的准则。

    崔植简自然不甚欢喜。

    难道太史筝如此作态还能让伯府反了天去?难道就能让伯府原由的平衡被打破?

    崔植简不信。

    他明白一切都不会改变,他的母亲依旧是卑微的妾室,而他的处境也依旧是父亲口中不成器的莽夫逆子,哪怕他是家中唯一一个,靠自己努力做上五品官的儿子,也于事无补。

    所以,他仍执拗地说:“亲友之间守望相助不过寻常。”

    “二娘作为大嫂,理应谦让小辈,不该与小辈计较。交换一件首饰而已,又何必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

    太史筝愤愤不平,她看着眼前这个霸道独断的男人,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人维护自己的权益,没有伤害任何人,只因拒绝了别人无理的请求,就被称之为小题大做?大哥这想法,叫弟媳实在不敢苟同。”

    筝瞧着今日非得好好跟他掰扯掰扯,“是,在大哥的认知里,可能什么出嫁从夫,才是为妇道妇德。做他人妻,就必须唯命是从——但大嫂是因为嫁给大哥你,才成为了大嫂。”

    “她其实本不用这般忍气吞声,以违背自己的心意,而去给他人做嫁衣。大哥要记住,是因为大哥,大嫂才成了这副模样。”

    “然弟媳自觉,我这个大嫂做得已经很像样子,嫁进咱家的这几日,我眼中所见大嫂上到侍奉长辈,下到爱护晚辈,是面面俱到,事无巨细。弟媳敢说,这府中就没有一个媳妇能比得上大嫂。”

    “可就算是这样,大嫂却依旧没有换来与您公平用心的对待。事到如今,您竟还能如此堂而皇之的慷他人之慨,不在乎大嫂的感受。”

    “我都替大嫂不值。”太史筝话里话外大骂大哥没良心,不懂感恩,薄情寡义。

    崔植简被怼的是如鲠在喉。

    仓夷与邹霜桐在亭中听得更是目瞪口呆,这人她是真敢说啊……只是说得好像也挺有理。

    仓夷这会儿也顾不上她那被骂的狗血喷头的夫君,她只觉方才那颗鹅梨应该给筝吃下润润喉咙。

    但瞧崔植简那头措辞还没组织好,太史筝便又是一番输出,“大哥,咱们不说其他,平心而论。就是今日有人同大嫂,不问缘由地交换你的心爱之物,你可会顺从?我想你应是不会,甚至会愤怒。但大嫂没有。”

    “这就是大嫂给您的尊重。”

    “所以大哥,既然您娶了大嫂,弟媳希望您能给予她该有的尊重,也请您好好爱护她,给她个依靠。您应该成为她的主心骨,而不是给她添堵。”

    太史筝说着上了头,不觉伸手拍上了大哥的肩,“大哥,相信弟媳说了这么多,您一定颇有感悟。那么您现在觉得,咱这首饰是换还是不换?”

    崔植简被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一愣。

    可筝就是这么欢脱的一个人,她也不想将气氛搞得太僵,有些事点到为止便好。谁也不痴不傻。

    太史筝见其不语,便又轻轻拍了拍崔植简的肩,眯眼复说了句:“大哥,回答我,换还是不换!”

    这股莫名其妙的感染力是怎么回事?虽然心里不想承认和认同,但怎么就这么想回答?崔植筹怔怔看着眼前的人,居然鬼使神差应了声:“不…换。”

    “诶,对喽。”

    得到想要的答案,太史筝笑逐颜开,“植松媳妇,你听见了吗?人家大哥两口子都说不换——”

    邹霜桐听闻敢怒却不敢言语。

    待太史筝缓缓放下手臂,她自己也跟着松了口气。随之转头看向亭内的仓夷,筝偷偷伸出拇指翘了翘,示意大功告成。

    仓夷颔首,当是感激不尽。

    可大哥的事算告一段落,太史筝却仍未消停,她将目光向亭中琢磨心眼的邹霜桐偏移。这挑事的祸害可别想着轻易脱身,她可算是“罪大恶极”。

    太史筝不知又想了个什么鬼主意,只要邹霜桐肯上钩,她就有办法治得住她。

    “嫂嫂,大哥。时候不早您二位就早些回去用饭休息。至于,植松媳妇——瞧你那么想换套不一样的首饰,也不能叫你走空。你就随我回银竹雅堂去,我那啊,可多得是好东西。”

    谁知,这“鱼”果真贪心不足,循着饵便见利而上。

    邹霜桐想还有这等好事,不要仓夷那套岂不正好?太史筝带来的嫁妆可有不少好东西。她道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这般幸运,竟能坐收渔翁之利。

    “啊?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既然堂嫂不想与我交换,我也不去强求。太史嫂嫂,我随您去——”

    太史筝拎着要钓的鱼,回身与崔植简作别。

    临走前,筝也深感歉意,不过她倒不在意眼前人是否愿意谅解,她只为仗义而直抒胸臆。

    “大哥,今日多有冒犯,还请见谅。弟媳只是就事论事,心疼大嫂而已。大哥无事的话,弟媳就告辞了。”

    崔植简没再多言。

    而后,仓夷回到他的身边,似乎多了几分底气,她不再似之前那样过于卑微。

    仓夷大胆说了句:“回去吧。”

    可崔植简却望着太史筝离去的背影,久久不曾离去,他在感叹,这伯府还真有可能要变一变……-

    银竹雅堂,邹霜桐跟着太史筝屁颠屁颠的来。她只盘算着怎么从太史筝这儿捞些好东西。

    在她看来,太史筝就是个人傻钱多的世家女。也就嘴皮子利索,全然没什么心眼可言,所以也不足畏惧。可偏是这样的掉以轻心,才往往叫人有可乘之机。

    “娘子,二房的二少夫人?”

    浮元子跟着吴婶刚准备到厨房去领中午的饭菜,还没出门就碰见这两个堂妯娌进了院。

    这样的组合实在罕见。

    吴婶人情世故见得多,她叫浮元子留下招呼,转头自己就溜出了院门。

    太史筝径直朝浮元子行来相问:“圆子,郎君在哪?”

    浮元子答曰:“郎君在西屋。”

    太史筝点点头,“那你引二少夫人去东屋坐着,然后再来库房寻我拿东西。”

    “好。”

    浮元子得了吩咐,转头领着邹霜桐去了东屋。太史筝则孤身一人往库房走去。那头等浮元子安置好邹霜桐出来,跟着推了库房的门。

    一进门瞧见库房被眼前人翻得乱七八糟,浮元子忍不住抱怨道:“大房的二少夫人,我这回来才刚收拾好的库房,你这又给翻乱,是要作甚!还有那二房的二少夫人来做什么?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我听说伯府二房‘人才辈出’,你应多离她远点才是。怎么还给人领回来了?”

    “嘘,小点声。咱这银竹雅堂就这么大,你是怕人听不见?”太史筝闻言回身提醒。

    浮元子赶忙缩着头走来,“你到底在找什么啊?”

    “找那时候,十哥心血来潮跟宫里匠人学艺,砍了御园那棵老梨树的树枝,给圣人,小娘娘,我和大姐一人做了三支,结果被官家罚去御园种树的梨木簪啊!我记着带过来了?怎么就找不到呢?”筝说着手中的动作没停。

    浮元子却叹了口,从她身边缓缓走过,俯身自柜子的最下端取了那三支嵌玉的梨木簪,塞进筝忙碌的手中,絮叨起来,“娘子,你往后需要什么,问问我行不行?”

    筝挠了挠头,看着一地狼藉不好意思道:“我错了圆子,今天这儿,我自己收拾。”

    浮元子真是拿她没有办法,她笑着摇了摇头。

    太史筝却又拿起一支梨木簪,同浮元子神秘道:“圆子,你待会用个瞧上去极贵的木盒子,将这梨木簪装起来,越华丽越好,然后我跟你说,你就……”

    如此,一番贴耳嘱咐,浮元子在听罢后心领神会,与之默契地应了声:“好,我明白了,娘子先去,这边放心交给我。”-

    东屋那头,邹霜桐从坐下后就不老实地东张西望,她瞧着屋内的陈设添置了不少,是看这也好奇,看那也好奇,起身绕了一圈刚把妆台上的胭脂拿起来,太史筝就进了屋。

    邹霜桐慌得将粉盒搁下,却听砰的一声,粉盒竟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两相对视,些许尴尬。

    太史筝这下总算知道,齐以君为何这么不愿与府中的人交往了,这些人的作为,实在是让人无法评价。

    带着一丝无奈的笑,筝开了口:“植松媳妇,喜欢这颜色?不若送你?”

    “不用不用,我只是随便瞧瞧。”

    邹霜桐赶忙俯身将粉盒放回原处。她还想着从太史筝这捞些好的,这些蝇头小利,哪里比得上那些名贵器物。这个算盘她还是能打的过来。

    太史筝见状也没在多说,邀了人回到桌边坐下。

    二人对坐无言,邹霜桐倒不认生地奉承起太史筝来,“嫂嫂今日在苍云亭的一番话,真是如雷贯耳,叫人醍醐灌顶的很呐!我当是与您一般觉得堂嫂操劳辛劳,大哥是该多多关爱才是——”

    太史筝听闻只想冷笑,她是真不知眼前这人脸上到底画了几张皮,便没去作答。

    说话间,浮元子端着好些个精致木盒走进来,只瞧她刚将东西端上桌,邹霜桐的双眼就再难从桌面移开。

    太史筝回眸瞟了浮元子一眼,主仆俩眼神一对,浮元子就赶忙偷偷将那装有梨木簪的华丽木盒,不经意地摆向离邹霜桐近的那一边。

    但见那木盒在一众盒子中甚是扎眼。

    邹霜桐才被吸引着准备伸手去拿,就被瞅准时机的浮元子一把抢走,作势道:“哎呀呀,奴婢好生糊涂。怎么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拿混过来呢!娘子饶命,饶命。奴婢这就将东西搁回去,还望娘子莫怪……”

    邹霜桐闻得此言贪欲大起,她非得要一探究竟,便央求起太史筝,“嫂嫂,这是什么好东西?您瞧,这东西拿都拿来了?能否留下叫弟媳开开眼?”

    很好,鱼咬钩了。

    太史筝接过浮元子手中木盒,似为难,似不舍般与邹霜桐欲擒故纵道:“啊?那咱可说好,就只是…看看——”

    邹霜桐满怀期待地点点头,可她是小人,说话作不作数。全凭她心情做主。

    只是,等到木盒在她眼前缓缓打开,木盒中的首饰彻底出现。邹霜桐把头一歪,只觉大跌眼镜。

    什么啊?这不就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

    嵌玉木簪……

    第35章 忽悠

    砰的一声, 木盒紧闭。

    邹霜桐为之一惊,她还未细细琢磨出这盒中之物有何特别,就被太史筝急不可耐地合了上。

    这不禁让邹霜桐犯起了嘀咕。

    看来, 这还真有可能是个好东西, 不然眼前人怎会如此小气?看都不让好好看呢!

    兴许是她见识浅薄,只知道金银翡翠玉玛瑙, 不知世上还有此等奇珍异宝。

    要知道往往最高端的东西,就是这般朴实无华, 却大多价值不菲!

    太史筝瞧对面人正垂眸思量,便知道自己该再添些油醋, 叫她闻得见这饵香, “好了,植松媳妇你看也看过了。圆子, 去把东西放回库房。唉——切记, 给它单独搁起来,切不能再弄混了。”

    见太史筝这么说,

    邹霜桐本犹豫着该不该多嘴相问。

    可眼下不同了, 她这得陇望蜀, 贪得无厌的性子,岂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问, 必须得问, 还得问得明明白白!

    邹霜桐便伸了伸手,想碰木盒却又被太史筝故意躲开。她道:“我说嫂嫂, 您这么急作甚?这东西搁在这儿,还能飞了不成?”

    “只是嫂嫂, 弟媳实在好奇,我能否问问这盒里的嵌玉簪到底是何来路?竟叫嫂嫂这么宝贵。想必定是什么稀世之珍, 不然嫂嫂怎么看都不舍得让弟媳多看一眼?”

    “妯娌之间,嫂嫂这么做,真是好生小气。”

    如此,邹霜桐倒嗔怪起来。

    太史筝没恼,她这戏得做全,只瞧她故作羞愧,伸手又把木盒从浮元子手里掏了回来。

    待到轻轻将盒子按在桌案。

    筝说:“弟媳还真是眼尖,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一瞧弟媳就是见过大世面。”

    太史筝将人先捧得高高的,叫邹霜桐人飘飘的。而后再继续道:“只是弟媳这么说倒实在冤枉我了,我哪里是小气。还不是因为这东西……确实可遇不可求。”

    可不是可遇不可求吗……

    齐鲤元这辈子心血来潮的事多了,给女眷做簪子还是头一次。可谓是:天子手作,限量赠送。

    只是齐鲤元给筝她们做的东西实在太多,多到筝有时都分不清。筝曾一度认为,做皇帝对于齐鲤元来说着实有些屈才。

    毕竟他可是个只看《天工开物》,《齐民要术》,不读四书五经,被先帝认定为“废柴”的皇帝。

    再回到桌案前,邹霜桐一听太史筝这么说,立刻被勾得死死的。她往前凑了凑,跟着惊叹了句:“如何可遇不可求?嫂嫂,您快跟我细说说——”

    太史筝知道想要诱敌深入,就得欲扬先抑。

    她故意往后躲了躲,“不是弟媳,你怎这样好奇?你该不会是想要这个吧?那不妥,不妥——”

    邹霜桐见状穷追不舍地伸手推了推太史筝的手臂,她说:“哎呀,嫂嫂想哪去了?弟媳是那样夺人所爱的人吗?没有您的同意,我能直接要吗?那我成什么人了?”

    “我啊,就是想让您跟我说说,也叫我涨涨见识,免得我家婆母与大嫂整日里总嫌我短见薄识,是半分也看不上我。”

    筝拿捏得恰到好处。

    今日苍云亭中一见,她已将邹霜桐的脾气秉性摸了个差不离。随后舒了口气,筝又言:“那好,既然弟媳这么想知道。我就与你说……说?”

    但见邹霜桐点头如捣蒜,筝就知道鱼啊,跑不掉了。她这便缓缓掏出梨木簪,狠狠地忽悠起邹霜桐来,“弟媳你眼看这木簪,是不是就跟普通的木簪一样?”

    筝说着将木簪在邹霜桐眼前晃了晃,邹霜桐左右观摩,答曰:“是也。”

    太史筝却啧啧两声,“非也。那可是一点也不一样!咱就先说这木簪的用料,弟媳可知产自哪里?”

    邹霜桐打量打量,啥也看不出来,但还要装作很懂的样子,“这是黄檀?听闻檀州的檀木最好。难不成出自檀州?”

    浮元子在旁咧了咧嘴。这人真行,檀木和梨木都分不清,活该被自家大娘忽悠——

    太史筝摇摇头,大呼:“错,错,错!全错。这木簪的原料,乃是来自大内御园里那棵百年梨树的枝杈。”

    “喏,你可千万别小瞧这梨木。”

    “弟媳想想,能栽于天家后院的树木,能不名贵?加上如此龙脉汇聚的有灵之地,这长出的东西,岂不难求?我问弟媳,你可见过宫中的木头?”

    邹霜桐听着这话总觉哪里怪怪的,可她还是应了声:“宫里的木头,弟媳哪里得见?自是不曾……”

    “弟媳没见过,我见过啊!”若不是被她这么一提醒,邹霜桐倒忘了眼前人自小在宫中生活了。筝就这么为自己的说法,添了几分可信。

    邹霜桐将信将疑地点了头。

    太史筝自知如此并不足以勾起邹霜桐全部贪欲,她必是得趁热打铁,再加把力,“咱们再说打造这支木簪的人,那更是不得了。此人所做之物,专供天家女眷所用,这么多年从无外传,市面上更是难得一见他的作品。弟媳说说这得有多金贵?价值得有多高?”

    “自是一根小小的梨木簪,也再难以千金换。”

    “且这匠人,匠心独道,独出心裁。这么多年一直得顺和圣人与当今小娘娘的追捧宠爱。平常人想见他,可是轻易都见不到呢!”

    编,再接着编。

    什么百年梨木?不就是御园十步一棵的梨树?什么绝世匠人?不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官家?

    官家可就是不平常人想见,都见不到呗。他又是圣人和小娘娘养大的,能不追捧宠爱?

    这东西都快被太史筝吹上天去。

    浮元子觉得筝再说下去,这根木簪乃是王母娘娘戴过的都有可能。她实在憋笑憋得难受,便只得去掐自己的手背,以防自己笑出声音,漏了破绽。

    “嚯,这位匠人好生厉害。”

    邹霜桐听得入迷,信以为真。她想果然天家贵胄,与他们这些俗人就是不一样。

    一根不起眼的梨木簪还能有这么多讲究。

    激昂过后,情绪收缓。

    太史筝端详着这根梨木簪,神情惋惜,“唉,真是可惜这么好的匠人,他却已是很久都不曾做簪了。恐他这一生,也就只做这一十二根簪了。”

    “这簪子只有十二根!”

    没想到,太史筝的话歪打正着,正中了邹霜桐的下怀。她总想拥有些别人没有的东西,好叫别人高看她一眼。如此,这不说独一无二,也是寥若晨星的梨木簪,自然就成了她眼中的猎物。

    太史筝点点头,“是啊,其实不瞒弟媳你说。我原本其实是自己得了一根,圣人又赏了我一根,我左右加起来该有两根才对。只是这成亲将东西全部搬来伯府,可全乱套了,那一根是怎么也找不到。”

    “所以,我才异常珍惜剩下的这根,若非如此,弟媳若喜欢,有什么打紧?我将这根直接送给弟媳都行。”

    “可现在……弟媳也别怪我小气。”

    筝说着将木簪朝盒中放去。这套已经设下,至于别人钻不钻,她只放任去看“愿者上钩”了。

    邹霜桐听闻太史筝话里话外,

    似不是无间可乘。

    她总也放下脸面要搏一搏,便装腔作势道:“天呐,这么好的东西,丢了岂不可惜?嫂嫂确定,您这簪子是真丢了吗?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太史筝转眸看去浮元子,扮做欲言又止。

    浮元子瞅准时机,插起话来,“回二少夫人,其实奴婢好像在这儿见过一回,可隔日再去找就怎么也找不到了。我怕娘子怪罪,就一直小心收着这支。没想到,今日这般糊涂,竟把这根也给端了出来。”

    “实在不该……”

    邹霜桐听后竟拿起主家的作态,训斥浮元子,“那你既然见过,这簪子也不会凭白自己长腿跑了。必是你不够尽心,主子的事,岂能敷衍?你就是没有这根,也得好好找找那根才对——”

    浮元子垂着眸,连连抱歉。就像个受气的小丫头。这回换太史筝想笑却不敢笑,她与浮元子一般,掐起了自己的手背。

    邹霜桐可好刚训过浮元子,转脸就跟太史筝谄媚道:“嫂嫂,即使如此,您就该让丫头再好生找找。只是您瞧,您也说若是寻到那根,就能将这根赠给弟媳。弟媳真是万分感动嫂嫂慷慨,自己也甚是喜欢这支与众不同的木簪。不然……这根您就叫弟媳戴戴?”

    “若您实在找不到那根,您什么时候想戴了,就再跟弟媳要,弟媳随时给您送回来。您看可行?”

    这人果然厚颜无耻的很呐——

    这鱼钩虽是太史筝亲自放的,但邹霜桐的反应着实让筝再次震惊于她的无耻。

    邹霜桐是想着将东西弄到手,像太史筝这样要脸面的人,也不至于真的好意思找人要回来。

    可太史筝怎么会这般轻易就将东西交给她?必是要付出些代价。筝伸手护了护木盒,“植松媳妇,这……不太好吧。”

    邹霜桐知道太史筝会如此反应,若是这人立刻答应,她倒反而觉得有诈。她已然想好了个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的对策。

    只瞧她伸手将今日得到的两个首饰向前一推,“我知嫂嫂一时很难割爱。那您看,要不这样。这两套我得的首饰,就原封不动地还给您。”

    “您呢,就把木簪‘借’我,您里外里都不吃亏不是?”

    可虽说将两套首饰收了回来,太史筝却还没打算这么快松口。她假装犹豫犹豫,先趁机半推半就着将送出去的那两盒首饰,拦了过来后,又说:“植松媳妇,这是作甚?你当我是个什么人?你这么着,不是叫我难堪吗——”

    两人越较越起劲。

    眼前这吸天地灵气,受贵人追捧的梨木簪,这可比仓夷那套玉首饰吸引人的多。

    邹霜桐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看着太史筝那个样,也是叫贪欲上了头,竟从腕间脱下自己戴了多年的白玉镯子,把心一横朝太史筝递去,“嫂嫂,您就别再推让,这白玉镯子,虽算不上什么名贵物件,但也是陪了弟媳多年。”

    “如此,弟媳割爱给嫂嫂,嫂嫂也割爱给弟媳,两边一倒腾,这般您看可行?嫂嫂——”

    嚯,还有意外收获。

    太史筝自觉废得这些口舌也值了。

    筝便缓缓接过她那白玉镯子,依旧是那副似为难,似不舍的表情,只是筝这回咬咬牙应了句:“唉,好吧。植松媳妇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再不允,就显得不近人情了。拿去吧,拿去吧——”

    “你放心,就是找不到了,嫂嫂也不叫你还了。就当咱俩之间近近情份,以后在这伯府相互多多照应。”

    “嫂嫂明理,弟媳自愧不如。其他的,好说好说。”邹霜桐言语敷衍地端起那装有木簪的华丽木盒沾沾自喜。

    如此,太史筝目的达成,这就送客,“好好好,既然如此,东西也拿了。嫂嫂就不留你在这吃饭了,咱们有空再往来。”

    邹霜桐这会儿倒是识趣,抱着木盒就起了身,她也是怕太史筝反悔,“别留,别留。弟媳且得回去伺候我家大嫂呢!嫂嫂那咱就别过,莫送,莫送——”

    “路上慢些。”

    太史筝意思意思起身,将人送到了房门外。

    邹霜桐走了。

    抱着个破木簪子,丢了金首饰,最后还赔个白玉镯子。

    这时间,浮元子自屋内走来,问了声:“走了?”

    太史筝紧盯着院门外,“嗯,走了。”

    浮元子顺着目光看了看,“那能笑了吧?”

    筝点了头,“笑吧。”

    话音落去,银竹雅堂内顿时狂笑声四起,主仆二人笑的是前仰后合,无所顾忌。惹得正巧从西屋推门出来的崔植筠,一头雾水站在原地,崔植筠看了半天,愣是不敢开口相问半句。

    “?”

    太史筝最先抬眼看见了对面的崔植筠,可她微微一笑,并未搭理。

    只瞧太史筝一把将浮元子揽进怀里,欲向东屋退去。浮元子这会儿睁眼瞧见崔植筠,赶忙躲在筝的怀中默而不语。笑声停止。

    二人紧贴着,转头哐当合门离去。

    彼时,崔植筠望着紧闭的屋门,于心里默念了句:这俩人……是中邪了?

    第36章 呆瓜

    东屋内, 浮元子缓过神来问太史筝,“娘子,你说这二少夫人要是回过味, 觉得不对劲, 知道您是在戏弄她。会不会来找你麻烦?”

    筝松开浮元子走去桌前倒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 一杯她。

    筝心想邹霜桐还敢来?若是还敢,她就敢再给她扒层皮, “找麻烦?找我什么麻烦?首饰是她自愿退的,镯子是她自愿给的, 我本就是不愿意的, 是她自己上赶着开口,死乞白赖非要跟我换。我这才勉为其难将东西给了她。她该是欠我个人情, 怎么还敢来找我的麻烦?”

    清茶下腹, 太史筝喉咙不再发干。

    她便又言:“再说圆子,你这话说得就不对, 怎么能说我是戏弄呢!木头确实是御园的木头, 匠人确实是宫里的‘匠人’。我只是略微润色了那么几下。若是她有什么不满, 叫她去宫里找十哥说理去——可找不到我头上。”

    “好好好,你有理, 你常有理。”

    浮元子闻言搁下茶杯, 故作几分玩笑地嗔怪,她道:“只是娘子, 你今儿叫我这么配合你哄她,忽悠她, 到底是为何故啊?你不是跑去银杏阁找三少夫人说理去了?怎么最后反倒是领了二房的烦人精回来?”

    “何故?她啊,是罪有应得。”

    太史筝想起这半天伯府里发生的那点破事, 就愤懑不平,“圆子,你是不知道今儿发生的事,有多气人。我不给她点教训,我就咽不下这口气!”

    一个两个都是自私自利,完全不曾顾忌他人感受。

    如此,太史筝一想起崔植筠,便暗自庆幸还好自家郎君不是与他们一般的人。只是,她倒开始替他委屈起来,自小在这样杂乱的环境中长大,那日子得多难熬啊。

    浮元子看着眼前人的神情,顿时来了兴趣。

    瞧她伸手将太史筝按着坐下,随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吊瓜子撒在案上,便好奇问道:“怎么个事?快与我说说。”

    “不是,你等会,这些东西从哪掏出来的!”太史筝看着桌面上散落的瓜子,有些惊讶。

    浮元子知道她那德行,赶忙抓了一把塞进筝手里,催促道:“吴婶自己晾的,味道好着呢。娘子来来来,别客气,咱们边吃边说。”

    太史筝接过瓜子嗑了两下,吊瓜的清香和着瓜子本身的醇香,味道可称上品。

    筝冲着浮元子点点头,表示认可。

    两人就这么边嗑着瓜子,边议论着太史筝今日在府中的见闻。

    直到,说起邹霜桐的厚颜无耻,与崔植简的蛮不讲理。浮元子瞬间火冒三丈,起身噌的一下拍案大呼:“哇呀呀,欺人太甚!这都什么人啊,真是讨厌,这就是他们伯府的教养——”

    筝被浮元子吓了一跳,就连桌面上的瓜子皮也跟着蹦了三蹦。她抬眼看去,浮元子举着发红的手掌正身站在桌前,一身浩然气象,她是恨不得将这巴掌拍在那些人身上。

    与此同时,东屋的门吱扭一声转开。

    崔植筠好不容易整理好被两人弄乱思绪推门进来,就瞧见主仆俩在屋里弄这么一出。崔植筠木讷地站在门外,是进也不是,退也两难。

    浮元子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她赶忙改口道:“好啊,伯府的教养好啊。不然怎么能教养出姑爷这么好的郎君呢?”

    “娘子,你说是也不是?”

    浮元子又转眸求助于太史筝,太史筝这才回眸瞧见站在门外的崔植筠。

    她亦是尴尬地一拍脑袋。

    这俩人似是都忘了现下是在伯府的地盘上,理应提醒彼此收敛才是,筝见状附和起浮元子,“哈哈哈哈,是啊,是啊。谁能有我家郎君蔼然可亲。”

    “郎君你说是也不是——”

    是什么是?

    崔植筠茫然而望,他其实压根就没听清她们方才到底说了些什么。

    可浮元子见姑爷面无表情,也不回应自家娘子的问话。心想完了,这下自己在伯府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且得收拾收拾打道回府陪老爷去了。

    浮元子就这么垂头丧气走向屋外,甚至还在离开屋前回眸看了太史筝一眼。筝被她这反应搞的大惑不解,没等她开口问她要去哪。浮元子便在道了声保重后,溜着门缝悄悄离开。

    “她这是……”

    崔植筠不解于太史筝缘何那样问,浮元子又为何这样离开。他一直活在状况外。太史筝却趁势岔开话题。她笑问崔植筠:“郎君没事来这儿做什么?”

    崔植筠这才跨进屋门,“到饭点了,我来吃饭。”

    东屋的气氛急速骤降。

    太史筝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不是废话吗?这是他二人的起居卧房,人家没事怎么就不能来了?

    一直盯着崔植筠坐在桌前,筝突然察觉崔植筠的面色有些不对。

    跟着视线缓缓下落,满桌的瓜子皮,更是让筝强颜欢笑起来。她赶忙用手拨了拨桌面上的琐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就收拾收拾。”

    可等太史筝捧着瓜子皮再抬眼,崔植筠却已是默默拿着渣斗站在了一边。

    他没多责备,只道:“扔这吧。”

    “谢谢郎君~”强颜欢笑到喜笑颜开,太史筝只用了三秒。崔植筠稳定的情绪,总叫人感受不到凛冬的寒冷。而后将渣斗搁去一边,崔植筠问她,“这些东西需要帮你收了吗?”

    筝看了看依旧杂乱的桌面,“没事,我自己来吧。”

    崔植筠见她这般说,就没再多言。

    太史筝起身端着几盒首饰,以及那邹霜桐的白玉镯子,抬手推了门。临跨门前,她又回头随口问了句:“郎君进门之前,是没听见什么吗?”

    崔植筠坦诚地摇摇头,太史筝瞧着他不像是作假。

    呆瓜。筝嗤然一笑,她还以为他是为了她而故意装傻。没想到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筝也摇摇头,抬脚跨出了门。

    随后来到库房外,吴婶总算是从厨房将饭领了回来。

    她站在东屋外瞧见主家,却像是看见自家孩子般高声唤道:“娘子,午饭领过来了,今儿有粉蒸肉,烧茄子,快净手吃饭——”

    筝用下巴抵着胸前高高摞起的木盒,回眸高兴应了声:“唉,好嘞。”

    太史筝的烦恼说来就来,可说走却也走得很快。不将愤怒与抱怨留在饭桌上,是她最大的优点。一股脑将首饰撂在库房,望着满地杂乱,筝开始自说自话道:“先放着,还是现在收拾了?其实,一会儿再收也行吧?吴婶叫我吃饭,肯定不能耽误吃饭。嗯,一会儿再收!”

    她就这么被自己说服,欢欢喜喜地出了屋。

    只是筝才刚跨出门,就被旁边从下人房中出来,闷头背着包袱的浮元子,撞得在原地打转。

    一番天旋地转之后。

    太史筝终于站定身子,一把拽住浮元子的包袱疑惑道:“臭圆子,你可撞死我了。还有,你这大包小包的,是要往哪去——”

    浮元子转眸两眼含泪,一脸可怜样。

    “娘子,都怪圆子一时口快。我知道一般这种人家都很难留我这种好吃懒做,嘴还笨的下人。只有老爷和娘子心善,才会容忍圆子这么多年。不过您放心,我不给娘子添麻烦,我也不用姑爷亲自开口驱赶,闹得娘子为难。我这就打道回府找老爷去了,虽说老爷如今做饭不止一般,还略带危险,但也好过我在这儿给娘子添堵。”

    她说着扒拉开太史筝的手,郁郁道:“娘子,你就别管我了。你在这儿过好日子,比啥都强。”

    “圆子走了,保重。”

    嗐,原这臭丫头又在瞎想!

    太史筝闻言想笑,却又想逗逗她。

    于是乎,筝便再次抱住浮元子的包袱,不叫人走,“圆子你怎么能离开我啊!你不能走,若是崔植筠赶你走,就把我一块赶走吧。这日子也过不下去嘞,我滴好圆子啊——”

    “娘子,圆子也不想离开你。我滴好娘子啊——”浮元子回身搁着包袱抱上太史筝。

    主仆二人这就抱头痛哭起来。

    彼时,那故事中的“恶人”崔植筠,隔窗听见外面的动静,同桌前布菜的吴婶说:“这是在外头做什么?”

    吴婶搁下筷子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咱家这大娘子和小丫头,跟那些个可不一样,古灵精怪的很,感情是好得很,人啊也善良的很。二郎君,您别怪老奴我多嘴,淑人从前插手您那么多闲事,可唯独给您娶媳妇这事上,总也是做对了一回。”

    “往前的恩怨不管怎样,老奴只盼你们能把日子过好。”吴婶平日瞧着圆滑,可倒说起真话来,半分也不含糊。

    崔植筠垂了眸,其实许多看似由喻悦兰插手安排的事情,大多源自崔寓的默许。他也不是不想反抗,只是若反抗真的有用的话……大哥也就不会今天这样。

    所以,崔植筠最后也只剩无声的顺从。

    可就如吴婶所说,太史筝确实不必和从前的事混为一谈,因为她真的不一样。

    “吴婶,叫人进来吃饭吧。”崔植筠开了口。

    吴婶唉了一声,转身推了门。

    她冲着门外的太史筝便直接吆喝道:“娘子,开饭喽——郎君叫你吃饭呢!”

    主仆二人闻言一愣,筝随即将圆子推去一边,故意道:“哎呀,伯府的饭不吃白不吃呐,要我说怎么也得吃完这顿再走。不说了圆子,我可先去吃饭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来喽,吴婶——”筝说罢抬脚便朝东屋走去。

    余剩下浮元子站在廊前,踟蹰不前。

    她是看看院门,又看看身后。最后咬咬牙,竟又转身走了回去,“娘子说得对,不吃白不吃。等什么时候等姑爷撵我了,我再走。如此还能多吃几顿。”

    太史筝隔着东屋偷偷地瞧,待到看见浮元子放弃了出走的念头,这才在水盆边净手后,踏踏实实坐去桌前。只是没等她拿着筷子夹起面前的粉蒸肉,崔植筠便在对面开了口:“明日去岳丈家请罪,你可有空?”

    请罪?那不就意味着……

    “那是可以去逛桑家瓦子了吗!”

    太史筝依旧关注些有的没的,什么给老爹请罪这种啰嗦事,在她看来不去也行。

    她约摸着老爹也根本不会在意,甚至说不定这几日又忙着跑哪学厨去。也就只有崔家这样的文臣世家,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

    崔植筠望向太史筝欣喜的目光,却又很快躲开,“时间若够,多玩会也无妨。”

    “好耶!”

    太史筝喜上眉梢,那日的承诺终于能够兑现。之前所有不悦与愤怒被崔植筠一扫而光,只瞧太史筝今日愣是在崔植筠面前,添了三碗饭。

    惹得崔植筠拿着筷子目瞪口呆,甚至都忘了夹菜,他只道:媳妇这么能吃,一定很有福气……-

    次日,太史筝与崔植筠特意用过午饭才出了门。

    俩人心知肚明,

    却都默契地不再提及那日的窘态。

    今日天气晴朗,风却还是微微发寒,筝穿了身沧浪色的褙子,显得甚是灵动可爱,髻上那一小撮粉粉的绒花也跟着上下摇摆。崔植筠则依旧是那身淡淡的春辰色,他那幞头穿戴地也是十分干净利落。二人从银竹雅堂出了门,就是两道亮丽的风景。狠狠吸引住旁人的目光。

    一个明朗,一个儒雅。

    却是谁也不曾被谁的风头盖过。

    浮元子跟在后头,将昨日的事全部抛在脑后,她路上望着姑爷与大娘的背影,只是一个劲地偷笑。这俩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等到两主一仆来到前院,还未出门。

    邹霜桐就带着一脸怨气从伯府外回来,且她那头顶正簪着昨日被太史筝忽悠换下的梨木簪,只瞧她气呼呼走下台阶,在看见太史筝后,咬牙切齿地想要骂上几句。

    可大抵是瞧见崔植筠站在身旁,她只握紧了拳头道了声:“筠哥媳妇,你好样的。咱们走着瞧!”便拂袖离开。

    太史筝瘪了瘪嘴,崔植筠茫然去看。

    筝转眸赶忙抬眼示意浮元子截住后头的女使,一问究竟。

    浮元子眼疾手快,拦住了邹霜桐的侍婢,“诶?你们家主子是怎么了?谁招她惹她了?怎么这般对待我家娘子,你把话说清——”

    女使瞧了瞧太史筝,又瞧了瞧崔植筠,在主家的震慑下,她才简单道了句:“二位主子息怒。我家娘子今一大早回了趟娘家,在娘家跟几个姨奶奶,舅奶奶吵了几句,回来就这样了。许是心情不好,还请二位见谅。”

    哦呦,原是回娘家吃瘪了。

    说起邹霜桐,她今儿是特意起了个大早连早饭都没吃,就急着去娘家显摆。谁成想,她这刚进门连话都没说,就被那几个跟她一样,甚比她还俗不可耐的姐姐妹妹,嫂嫂弟媳,瞧见她簪个木簪回来,开口就是一番嘲讽。

    有说她落魄的。

    有说她无能,在伯府混得越来越差。

    总之是七嘴八舌恶心一通。

    邹霜桐气不过跟她们掰扯,用着昨日太史筝跟他说过的话术回怼,没成想,最后竟被她家那几个尖酸刻薄的,大骂她:有病。

    可谓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于是乎,邹霜桐就这么灰溜溜地从娘家逃了回来,想必是近半个月,她也不会再往娘家去了。

    伯府前院,太史筝叫浮元子放走了小女使,转头二人相视一眼,便再如昨日在东屋门前那般放声大笑。崔植筠仍旧一头雾水,无言相对,只得自己朝门外走去。

    待到主仆俩笑够了,这才发现崔二郎不见了。二人忙转着圈的寻找,“圆子,郎君人呢?刚才还在这儿呢?”

    最后还是崔植筠实在看不过眼,朝门内唤了声:“出来吧,我在这儿。”

    太史筝才领着浮元子跨出了门。

    只是来到门外的马车前,太史筝并未急着登车,她却同驾车的车夫说了句:“麻烦师傅,咱先不去怀庆坊,咱去趟宣德楼前左廊。”

    “去宣德楼作甚?”崔植筠立在筝身后不解相问。

    太史筝却伸手回眸,眯眼笑说了句:“自然去了就知道。来,卿卿夫君,扶我登车——”

    第37章 牵手

    卿卿夫君…

    不知是不是上次中毒的时候太史筝也是这么唤了他, 搞得崔植筠现在只要听见这四个字,就不寒而栗,觉得自己马上便要倒大霉。

    崔植筠是不情不愿地伸了手。

    只瞧他暗戳戳地一使劲, 筝便重心不稳地扒在了车门上。

    “哎呦。”

    筝知道是崔植筠在使坏, 可没等她回眸与人对峙。崔植筠就假模假样登车而来,“哦?夫人, 为何没站稳?真是不小心。来,我扶你进去。下次切记当心。”

    “?”

    太史筝就这么被崔植筠一股脑塞进车厢, 根本没时间反抗。她瞧着身边人做起坏事来,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便连连暗道:崔植筠!看不出来, 你小子,坏得很嘞!

    车内对坐, 太史筝双手环臂, 小脸气鼓鼓地就像只生了气的河豚。她盯着崔植筠一言不发,幽怨的眼神像是要在他身上打个洞。

    崔植筠抬眼对望, 他道:“看我做什么?”

    崔植筠问的一本正经, 就好似方才那事全然与他无关。

    卑鄙小人。

    筝见状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不去搭理。

    瞧着她是打算到下车之前,都不再与这个坏人说上一句。崔植筠却望着她这副样子忍俊不禁, 只是他的笑终究转瞬即逝, 最后只余剩下一丝温柔的目光给予眼前人后,便匆匆挪去窗外-

    马车启行, 一路自伯府向东驶入梁门,来到宣德楼前。

    太史筝安安静静地趴在窗边向外看。

    她觉得自己好似昨日才从这里走过, 可再回首,圣人离世却已整整七年了。

    只瞧宣德楼后是巍峨绵延的宫宇, 那便是她生活了十载的大内,那个像家又不是家的地方。然转眸与之相对的御街,则是各省府衙门林立的地方。御街两旁是两道长长的连廊,一个对着大内的右掖门,一个对着大内的左掖门。

    往前先帝最喜欢在这儿走走,只为观京城风雅,看百态市井。

    他说那叫与民同乐。

    可两端阻拦行人的杈子,还不是隔出了一个天下?

    后来等到十哥登了基。

    他便命人收去了那些杈子,叫大家在廊下摆摊,做起了生意。自此以后,无论风雨雪晴,御街的廊下都是热热闹闹,从无休停。这连廊啊,就如同殿上天子般,庇护着元梁的百姓。

    太史筝放眼看去,廊下喧闹。这人间,好生快活。

    可这一切对于另一边的崔植筠来说,却有些陌生。他虽奉为朝廷命官,却始终出入在朱雀门外的太学,书卷是他的底气。至于,宣德楼前这条能够通往位极人臣的路,他并无半分悸动。

    所以崔植筠才能将双眼紧闭,不去在意窗外迢迢的“青云之巅”-

    “娘子,舍人。左廊到了,咱们只能到这儿。您二位可以下车——”车夫的吆喝声落进车厢。

    两个人的两种心绪被就此打断。

    太史筝回眸而望,正与崔植筠投来目光相对。她学着崔植筠面无表情说了句:“看什么看。”

    崔植筠没去接腔,他只自顾自地想要起身,却被先站起身的太史筝,猛地撞了回去。但瞧下一秒,撞人的罪魁祸首竟落在了被撞之人的怀中,且死死坐在了他的腿上。

    这是什么新奇招数?

    崔植筠坐怀凌乱,大腿接着怀中人不敢动弹。

    太史筝更是不敢置信地坐在崔植筠腿上,尴尬地头皮发麻。她本意只想将人挤掉,然后再自己抢先溜下车去,如此好报方才的仇。谁成想,到头来是自作自受,反被他占了便宜。

    怎么办,要不要说点啥?-

    这时间,浮元子在马车外等得着了急,斗胆掀开帘子催促道:“娘子,郎君,你俩咋还不——”

    三个人的六目相对,却是两个人的狼狈。

    崔植筠与太史筝双双向外看去。

    浮元子掀帘的手瞬间僵在半空,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这是个什么情况?车厢这么大不够你俩坐的?真现眼,还非得抱着?且慢,这暧昧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浮元子想到此处大惊失色,恍然大悟。

    完喽,完喽。

    打扰小两口似火的激情,她这贴身女使的生涯,算是玩完喽——

    不行,回老家种地吧……

    浮元子掀着帘子试演着她的结局,没有半分准备避让的意思。崔植筠便轻轻推了推太史筝,示意她下去。太史筝垂眸拽着崔植筠,不肯退让认怂。

    两人如此僵持不下。

    太史筝灵机一动,她想不若丢人丢到底,到底看看谁更丢人!只瞧她二话不说妖娆地揽上崔植筠的脖颈,吓得崔植筠连连退避。

    下一秒,筝伸手学着在话本上学的妩媚,轻轻拍了拍崔植筠的胸口,娇嗔了句:“讨厌,真是平日里瞧着正正经经一个人,没想到如此斯文败类,这么猴急~”

    话音落去,崔植筠惊愕的表情凝固在太史筝眼前。

    好像……

    是她更丢人些……

    太史筝唰的一下涨红了脸,她静坐良久。待到低着头推开崔植筠,太史筝才恍恍惚惚向马车外走去。浮元子看得分明,筝的头顶在冒烟。

    “娘子,你没事吧?”浮元子出言相问。

    太史筝却将自己放空站在原地,好在崔植筠还能禁得住她这般调戏,但瞧崔植筠从马车上走来,扫视过周遭的繁华,不敢去看筝的眼睛,他沉声问了句:“到御街了,你要去哪?”

    太史筝瞧着他先开口,便缓和了不少,她弱弱地指了指尚书省的方向。

    崔植筠没再多言,只道了声:“那走吧。”

    太史筝点点头,崔植筠抬了脚。浮元子却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没有跟去。从前是她陪着筝来这儿,往后呢,就交给崔植筠了……-

    左廊下,太史筝与崔植筠一前一后缓缓穿过人群。

    筝低落的情绪一点点被身边的各色杂卖吸引散却,她开始勾着头走走瞧瞧,但见那边是干果腊肉,这边是屏帐字画,前边有占卜卖卦的,后边有替人画像的。

    叫太史筝瞧得不亦乐乎。

    可走着走着,崔植筠就觉得不对劲,身后人怎么没有动静?他忽而回眸,便已望不见太史筝的身影。崔植筠下意识唤了句:“太史筝。”

    却无人应道。

    周遭只剩下纷乱的叫卖与讨价。

    “太史筝?”

    崔植筠生出几分慌乱,他开始回身拨开人群找寻。直至,在一个售卖猫狗飞禽的摊位前,崔植筠望见那个熟悉的背影,正蹲在一群活泼可爱的幼犬前发呆,这才放下心来。

    人原来在这儿……

    崔植筠疾步走来,他本应该愤怒她的不告而别,可他却选择静静站在太史筝身边,没去打扰。有什么好去愤怒呢?人找到便好……她也不过贪玩些罢了。

    “婆婆,你将这些小犬养得可真好。”太史筝蹲在竹栅栏前伸手挠挠了小狗的脑袋,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站着崔植筠。

    贩卖的老妪闻言看向筝身后的锦衣儿郎,“娘子喜欢?不若叫你家外子买只给你?”

    “我家…外子?”

    太史筝收回摸狗的手抬头看去,只见崔植筠出现在她的头顶,正垂眸将她相望。筝愣了愣,她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只顾跑开看狗,压根忘了要跟崔植筠说一声。

    这可怎么办…

    他该不会生气了吧?

    太史筝怕崔植筠起急,赶忙赔笑,“好巧,郎君。”

    崔植筠依旧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他抬起了头,不再去看身前的人。太史筝乖乖站起身,同阿婆说:“我家太小恐是养不了这样的活物,实在照顾不了您的生意。抱歉啊,婆婆——”

    筝说罢,眯眼一笑,拽着崔植筠离开,重新穿进人海。

    跟着与无数人擦肩而过,太史筝忽然开口说:“找不见我,着急了吧?抱歉,往前来这儿的时候,都是我与圆子停停走走。我都忘记我已经成亲了,不再是自己一个人想干嘛就干嘛了。不过郎君放心,以后我不会再一声不吭地离开你的视线了。”

    崔植筠转眸看去,他本想答声没有着急,却不知为何最后只轻轻嗯了一声,结束了言语。

    他甚至,也没再甩开被太史筝拽住的手臂。

    可拽着拽着,筝似是觉得有些累了,她竟渐渐将崔植筠松去。

    崔植筠竟有一瞬的失落,可仅一瞬,他的失落便换做惊慌交替而来。只瞧筝紧紧握住了他的掌心。筝说:“牵着手走吧,这样就不累,还不会走丢。你还能管得住我东张西望~”

    太史筝牵他时,压根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单纯地害怕自己乱跑。却不小心惹得崔植筠一场慌乱。

    她便是这持重公子的克星……

    崔植筠第一次被人这般牵着掌心,他却不能草率松开,若是他急着松开岂不坐实他的慌乱?所以,崔植筠也只得强装镇定,硬着头皮与之牵手。

    只是,这感觉微妙,街面上的嘈杂渐渐弱去。崔植筠的全部感官都汇聚在和太史筝对握的掌心,原来,她的手这样柔软。原来,她的手这样温暖。

    原来,这就是牵手。

    “娘子,这寿客菊怎么卖——”

    崔植筠不知不觉同太史筝走到一个挑花娘面前,他疑惑着看向太史筝,“你要买花?”

    太史筝点点头,崔植筠便又问:“你买花作甚?”

    “送人。”

    筝舍不得松开崔植筠的手,她便在得到挑花娘的应答后,用另一只手细细选着担子里的寿客菊。

    筝就这么一支一支递给崔植筠看。

    崔植筠见状边回应着筝的问话,便动了动被她牵住的掌心道:“太史筝,其实你大可松手慢慢挑。既是送人,你要挑就好好挑。”

    “我不要。”筝却摇摇头,拒绝了他的请求,“郎君,你快看,快看。是这一个颜色好呢?还是多配几个颜色好呢?是买一束好呢?还是买两束好呢?”

    崔植筠甚是无奈她的无赖。

    如此,俩人粘在一起挑花的样子,惹得挑花娘连连发笑。

    好在崔植筠事事有回应,不一会儿他便与筝挑了一整束颜色相衬的寿客菊。

    太史筝努努嘴,崔植筠识相掏了钱。

    筝跟挑花娘道了别,小两口又继续朝着尚书省的方向走去。

    最终,在左廊的岔口出来,太史筝领着崔植筠在一座巍峨的,可以称之为楼的门前停下。

    “到了。”太史筝出声提醒。

    崔植筠抬眼去看,缓缓念出:“景灵西宫。”四字。只是此乃,朝廷供奉祖以下帝后御容之处,她领他来此处作甚?

    崔植筠无解。

    太史筝却无言拉着他上前,叩响了景灵西宫的门。随后,看守的内侍者窥门望见太史筝身影,赶忙出门相迎,他道:“小殿下,您来了。”

    崔植筠瞧着来人这般恭敬,有些惊讶。

    可既然太史筝领他来此,定是有意为之,太史筝不说,他便也不问。

    崔植筠只管跟着她的脚步,踏进了这磅礴的景灵西宫。只是,路上太史筝不再似在外面时那般叽叽喳喳,她低垂着眉目,安安静静地向着一座恢弘的高殿走去。

    直到,站在高殿之下,侍者纷纷退却。

    筝才松开崔植筠的手,在跨门前换做笑颜,正声道了句:“圣人,我与新婿来看你了——”

    第38章 满意

    香引金殿, 和光同尘。

    景灵西宫宛若与世隔绝,分毫不见门楼外的热闹人间。

    大抵是这里的粉墙太高,太史筝抬眼时, 殿内的光影有些黯淡。她捧着那束圣人生前最爱的寿客, 站在她的画像前,一言不发。她在等待, 等待来人走到她的身边。

    崔植筠在太史筝开口后明了,原她此行的目的, 是带他与故人相见。

    他跨进了殿门,瞧见了画上的人。

    只见那画中是九龙九凤的冠, 蓝红相衬的服, 披着锦绣的椅上,坐着位面贴珠钿的人, 那人雍容端方, 眼神中亦是带着悲悯众生的情。这便是章帝的发妻,贤明德惠, 大慈大悲的顺和皇后。

    这是崔植筠生平第一次见到顺和皇后的模样。

    往前, 崔植筠对她的印象, 也只是在世人的口口相传中。直到此时相见,他才领悟到何为菩萨相。

    太史筝没有回眸, 她静静地看着圣人。

    她或许有些遗憾, 她遗憾圣人没能看到自己嫁人的那天,也没能像母亲那样亲手为她系上佩巾。可人生遗憾常有, 筝也该学会释然。至少,此刻在她身边的崔植筠, 还不算赖。

    太史筝默然抱着新鲜的花束,走向了供奉的条案。

    她小心翼翼将油纸脱去, 恭敬地将鲜花插进青釉的花瓶,这才沉声同圣人念道:“圣人,小筝有很久没来看您了,您最近还好吗?您知道吗?小筝成亲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也不会再让圣人和官家担心了。”

    “您会为我感到高兴吧。”

    “还有……这些寿客菊是我们一块为您挑选的。我记得从前您总爱在坤宁殿的窗台上搁上一盆这样土栽的菊花,您说菊乃君子之品,清净高洁。所以,我想圣人一定会喜欢。”

    话音落去,一簇簇艳丽的菊,装满淡雅的花瓶。

    高殿里总算多了几分生气。

    太史筝坦然拿起像前三炷香,转眸看了眼崔植筠,她转过头就要把这人介绍给圣人听。

    “圣人,这便是我择的新婿,平康伯府家长房的二郎君。您给打眼瞧瞧?是否还满意?这可是阿爹心心念念的书香门第,他总说咱家都是粗人,也该改改脾性。可我跟他说,圣人您不是咱们中的文人雅士吗?阿爹却说咱家八百年再出不来一个你。”

    一笑嗤然。

    太史筝引燃手中香,就如从前在圣人跟前般,与之平淡地聊聊天,“我本想在回门那日领他前来拜见,谁知半路出了岔子,一直耽搁到了今天。您啊,可别怪罪。”

    崔植筠注目于她的身影。

    这是自他们相见开始,与崔植筠认知中完全不同的太史筝。眼前人此时在顺和皇后画像下的谈吐与姿态,更像是黄门口中所称呼的小殿下,而非自信烂漫的太史筝。

    看来,他们之间需要了解的还有很多。

    可人生漫漫,倘若携手白发,他们还有的是时间。

    太史筝那端无言举香抬过头顶,将交叠的拇指搁在眉心。那带着檀香味道的瑞烟,袅袅升腾,向上盘旋。沟通起天地与神明,她想圣人一定能收到来自高殿之下,她那虔诚的祈愿。

    无论将来如何,愿圣人保佑我们永远澄明。

    不是白首不相离的俗套约定,太史筝那日在水塘边的问话,也只是随意试探崔植筠。其实她只愿二人能永远守护住自己的本心。这便是比白头偕老,还要难上千百倍的事。

    “郎君,你也来给……”

    太史筝将香埋进小炉,可不等她将话说完。

    崔植筠便识礼地拿起了桌案上的檀香,他是该见一见这家中的长辈。君子正身,崔植筠举手投足都是那般优雅得体。太史筝在旁看得入迷,她本还担心他会抗拒到这儿来随她祭拜。

    但见崔植筠这么主动,她也就放下心来。

    待到奉香归位,崔植筠竟退后跪在蒲团,如同侍奉家中长辈那样叩首跪拜。他道:“侄婿崔植筠,叩见圣人。初次见面晚辈匆忙未备祭礼供奉,还望圣人恕罪。下次与妻前来,定当赔罪。”

    嘿,没想到…这人还挺会来事~

    这次换太史筝微笑着望向他的背脊,起身时挺拔,躬身时谦逊。

    若问平淡的幸福该是何种模样?

    筝可能会答,就是他在自家人面前维护你,在你家人面前尊重你。

    随之抚裙,太史筝选择与崔植筠一同跪下。

    往前,圣人最讨厌这些君臣跪拜,她说自己不是神,又何故前来拜我?所以,在那之后无论是谁见了她,都会被免去这些繁琐礼仪,只余下一些简单的问候足矣。可筝却说她体恤百姓,心系苍生,就是慈悲的神。

    但圣人却总答曰自己还差很多。

    只是今天不一样,崔植筠与太史筝是晚辈对长辈的恭敬诚心,所以圣人应是不会再抗拒。

    崔植筠转眸看向身边人。

    这时间天光洒落进来,光照中的尘埃飘散在大殿之中,他看见太史筝白皙的脸蛋,透着粉嫩的颜色。他好似很少这样关注起她的脸。有一瞬,崔植筠觉得她与那画中人甚有几分相像。

    “你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太史筝跪拜起身,察觉到崔植筠在看她,便笑着直视起他的目光,“难不成,你今天是打算和我一直跪在这儿吗?你愿意,我估计圣人还不愿意呢——”

    “没什么,起来吧。”崔植筠没有多言,挽起了她的手臂。

    太史筝却噘嘴抱怨了句:“欸,我自己来,你可别让我在圣人面前丢脸!”

    “不会了。”崔植筠摇摇头,没去松开太史筝。

    他怎么也不至于在圣人面前造次。

    起身抖了抖褶皱的裙摆,太史筝最后拱手拜别,“圣人,立冬将至,望您万事安宁。我与新婿不多叨扰,这就走了。我们下次再来看您。”

    崔植筠妻唱夫随道是:“侄婿告辞。”

    短暂的停留,小两口恐惊扰圣人,便在行礼拜见后退出了高殿。

    彼时,一阵和煦的风穿堂而过,吹起一片清雅的黄色花瓣,自内而外落去崔植筠的幞头,叫太史筝不经意抬头瞥见,拽住了他的衣袖,“等等,别动。你将头低些。”

    “怎么?”崔植筠跨门的脚落在殿外。

    太史筝踮脚去捻崔植筠幞头上的落花,崔植筠不解,却还是为她低了低头。随后将黄色花瓣接入掌心,太史筝嫣然笑起,她缓缓张开掌心,风又带着花瓣飞去种满莲蓬的沟渠。

    她道:“圣人,满意了。”

    “满意什么?”崔植筠仍是不知所云。

    太史筝却恍惚回眸望向画中人悲悯的目光,这一瞬间,姑侄俩隔着那年坤宁殿的高门,遥遥相望。只是殿内人仍是旧时绫罗绸缎,而太史筝却已卸下满头金钗,走向了不同的未来。

    圣人啊,

    她满意我嫁给你了。

    “没什么。”太史筝转过头,圣人消失不见。崔植筠问她,“咱们接下来是不是该去怀庆坊了?”

    筝望着午后的天应了声:“不急,陪我在廊下坐坐吧。”

    只瞧崔植筠还未应声,她便在殿外的廊前席地而坐,两条腿耷拉在了外边。

    看人愣在原地,筝拍了拍身边的木地板说:“做事情要不紧不慢,爹不会因为你不去赔罪就恼怪的。莫急,莫急。今天天气这么好,最适合发呆了。快来,坐会儿。这景灵宫的角角缝缝,每天都被人擦得干干净净,你瞧,这一点灰也没有。不脏的。”

    崔植筠是有些洁癖,可陪她坐会儿也无妨。

    只是他从未有过一日像她这般松弛散漫,好似从出生起,崔植筠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随心所欲这词,对他来说未免有些遥远。就好像稍微的放松,就是无可饶恕。

    稍有不甚,便会被崔寓视作无用的废物。

    可等到崔植筠真的坐在太史筝身边,廊下的风抚摸上他的脸,周遭的一切都是安静温柔,光也不会太过刺眼。崔植筠才恍惚发现,人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感到紧绷,相反却会获得了一种自得的悠然……

    他再回望去太史筝。

    身边人双手撑着地面,两条腿摇摇晃晃,昂起的脑袋,闭起的双眼直面向太阳。享受着自然赋予她的温暖。她是如此的放松,是不同于崔植筠的“贪求”。

    太史筝的眼仍闭着,可她轻轻唤了声:“二郎。”

    “嗯?”崔植筠垂眸看向殿前的沟渠,他觉得太史筝有话要说。

    阵阵暖意落在身上,太史筝得到回应开口问他,“我发觉你和圣人很像,一样的不敢放松。虽是看起来清雅淡泊,却活得太过克己复礼,有道是厚德载物,可我却觉得你们这样太累。”

    一语道破,

    太史筝虽心大,却什么都看得出来。

    崔植筠没接腔,他的沉默是在思考如何答复。这对于他来说是道无解的难题。

    筝却睁开双眼,明暗的光影在她眼中交替,她说:“当然我不是叫你跟他们那样自私自利,只是多关注些自己总没错。往后咱俩在一起的时候,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咱也不是外人。”

    再想起那日崔植筠中毒后狂野的模样,太史筝就忍不住的发笑。

    她觉得,那样的崔植筠除了“霸道”些,也没什么不好。

    崔植筠却疑惑着回过头,“想怎样?就怎样?”

    他能怎样?

    “嗯。”筝点点头,又言,“郎君知道爹为什么七年前好好的,突然就解甲归了田?”

    崔植筠摇摇头。

    筝没急着开口,她慢慢将腿从廊外收去,又屈膝背靠在崔植筠身上,这才开口道:“因为操劳多年的圣人走了,爹突然觉得为朝廷卖命卖了那么多年,还没为自己活过,怎么就快看到头了?所以他就把一切给大哥托付好后,从渭州回到了京城。只是……我真没想到,爹此生最大的梦想,竟然是做个厨子——”

    筝轻笑,有很多事从前她想不明白,如今却已看清许多。

    而崔植筠与人相靠廊下,依旧没有说话。彼此依偎的感觉,很奇妙,他在做一个倾听者。

    直到,崔植筠望见远处庭松下出现的明烈少年,兴许是那人站在背阴,叫崔植筠看不清。他才同太史筝说了句:“夫人瞧,那边是不是站着个人?”

    太史筝仰面靠着崔植筠的肩,漫不经心地回眸。

    只一眼,虽然瞧不清那人的脸,筝却也能认出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她惊讶地唤了句:“十哥?!”

    庭松之下,

    齐鲤元听见这声十哥,置之不理。

    他只一味地握紧拳头,怒视起远处亲昵的小两口。

    崔——植——筠——

    你们才认识几日?你快给我从筝身上移开!!!

    崔植筠无解而望,他以为这人是太史筝叫来的,便道:“十哥?夫人今日还叫了别的亲戚?”

    第39章 抓马

    半个时辰前,

    齐鲤元参加过中书门下的议事。

    好不容易等到晌午用饭,终于不用再听副相那些人叽叽哇哇个没完。不成想,他才刚在福宁殿内拿起筷子, 褚昭媛就领着一大帮合分找上了门, 哭着喊着要让官家给她们做主。

    齐鲤元耷拉着脑袋,纠结起来……

    让进?打扰他的清净。不让进?待会太后就得带人杀过来。

    “哎呀, 烦死了。这些人平日里就没别的事做了吗?”齐鲤元丢了筷子龙颜大怒。

    御前的人又惶恐跪了一地。

    于而勾着头瞧了瞧外头的阵仗,转眸跟齐鲤元说:“官家, 不若叫娘子们进来听听是何事?来了这么多人,兴许是真的有事发生。”

    “何事?她们能有什么事?”齐鲤元气得靠在龙椅上, 看都不愿往外多看一眼。

    “不就是吆喝珏姐姐苛待, 卖坏小娘娘帮着珏姐姐欺负人?可该查的朕都查了,怎么!拿不着把柄!她们这就要联合起来逼着朕指鹿为马?偏要给珏姐姐安个罪名才肯罢休?”

    “蠢货——朕又不是傻子。”

    齐鲤元那日虽与司寇珏大吵, 可言语中仍是偏向着摘玉阁和成平殿的。

    褚琦玉那性子, 他瞧着就讨厌。一副小人嘴脸,简直可以说是太后一人得道, 全家鸡犬跟着升天, 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凑齐了。幸是太后上位的晚, 没生个一儿半女。

    不若齐鲤元自觉他这日子甚比现在难过,还有可能小命不保……若说刻薄苛待, 齐鲤元瞧着倒更像是褚昭媛能做出来的事。

    “官家息怒, 息怒。那您的意思是……”于而不敢多言,他也只能顺着齐鲤元的话说。

    屋外的哭闹还在继续, 齐鲤元被烦的一个头两个大。

    他无奈用双手堵住耳朵冲于而说:“不管了。闹吧,就让她闹吧。我看她能闹到什么时候, 累不死她。嗓子喊哑了,朕也能清净几日。于而, 你去给朕寻两团棉花来,朕耳不听心为静!”

    于而得令,寻来两团棉花递给齐鲤元。

    别说,这还真是个好办法。齐鲤元将耳朵塞去,门外的哭闹不能说听不见,却已不再闹心。只是,齐鲤元这又刚刚拿起筷子,门外便来了位狠角色。

    “跪在这儿哭,目的达到了吗?褚昭媛。我要是你,有这时间,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夺我这手上的权,而不是蠢到在这儿丢人现眼。”司寇珏库金色的锦袍落在殿陛上,她冷目相对跪着的那些人。

    合分们瞧见她,连连避去目光。哑口无言。

    齐鲤元在殿内吃着午饭,听不见耳边喧闹,下意识问了声:“外头怎么停了?”

    于而答曰:“摘玉阁的来了。”

    齐鲤元冷笑着摘去耳中塞着的棉花,想这更恶的“恶人”来了,且有的瞧了。

    偏褚昭媛是个刺头,她望去司寇珏,一开口那小家子气就扑了面,“嘿呦,我说淑仪娘子,你有什么资格讲我丢人现眼?我怎么记得前些时候,你才从这福宁殿里带着伤出来,怎么这么快就敢舔着脸过来?你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褚昭媛丝毫不曾遮掩,瞧着就不是聪明人的做派。

    她随意啐了司寇珏一口。

    司寇珏也是在懒得跟这种蠢货费口舌,她便转眸望向这些个趋附而来的人,怒斥了句:“你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官家用膳,你们不去御前侍奉便罢,竟还无理取闹地跑来打扰官家清休。你们自己说,这是该当何罪?”

    合分们一窝蜂地过来,也没想着会怎样。她们不是被褚昭媛作威作福威逼来的,就是想借机叫那出头鸟背锅,被利诱来的。只是谁也没想到,这棍子竟最先落在了自己身上。

    合分们便左右惶恐,连连喊冤。

    “娘子恕罪,娘子恕罪。这事跟我们无关,都是昭媛娘子的主意。”

    一盘散沙,向四边流,自然先露出的就是褚琦玉。

    “哦?昭媛叫你们来便来,居然完全罔顾官家感受?”司寇珏的气势逼人,已无人再敢与其辩解叫嚣。不若只能受更重的责罚。

    她们了解司寇珏,刚正不阿,手段强硬。

    “以赵婕妤为首的听着,罚俸三月,思过五日。以儆效尤。”司寇珏下了令,合分不敢不从。

    褚琦玉却反驳起她来,“淑仪娘子凭什么如此专横?我们不过是来上达圣听,叫官家好好瞧瞧,我们过得都是什么日子。我劝娘子最好还是不要在御前就这么嚣张,露了嘴脸,省得到官家面前掰扯起来——你说不清。”

    司寇珏闻言冷笑,她俯身缓缓靠近褚琦玉那张娇艳的脸蛋,“凭什么?凭凤印在我手上,凭协理六宫的是我,不是你。褚琦玉,你是不是以为这些东西到了你手上,你就能如鱼得水,呼风唤雨了?不若咱们打个赌,我让你三天的权,这后宫各处以及六司的大小事务,叫你处理个遍。三天后,咱再看看,这后宫离了我,它还转不转?”

    “你说真的?”褚琦玉上了套。

    司寇珏起身一脸淡然,她道:“我说真的,褚琦玉,我拭目以待。”

    此话一出,惹得在场之人哗然。

    怎么她们来趟御前,就挨了通罚?这蠢货昭媛不但没事,还得了三天的权?这该往哪处说理去——合分仇视起眼前人,一时间,换做褚琦玉成了众矢之的。

    “金典簿,你这就去通知司宫令,叫她将这几日积压的折子,和新上报的折子都给端去披芳阁去。这三日,就有劳褚昭媛了。”司寇珏吩咐起金典簿,她在金典簿应声后推了门。

    临进门前,她拂袖一挥,厉色道:“散了——”

    合分不敢多留,个个面带怨色地离去,唯独那得了甜头的褚琦玉,沾沾自喜地走下了殿陛-

    司寇珏来到殿中,她今日本不过是想来送份义阳新贡的板栗。谁知碰上这么档子事,便也随手处理了。只是她才叫人将板栗搁上桌,一抬头,瞧见齐鲤元正用惊讶的目光将她相望。

    她问:“妾身脸上是有何物?”

    齐鲤元回问了句:“你就这么把权让给她了?你不怕……”

    司寇珏笑了笑,她就知道他会这么问,“怕什么?怕收不回来?那便任她去吧。”

    司寇珏故意说给齐鲤元听。

    可当她转眸看向殿外,她却了然于胸,这褚琦玉啊,兴不起什么风浪。

    齐鲤元不愿过多参与她们之间的纷争,因为这些事并非是他能左右的,他便不再多言。待到司寇珏再回过头,将盒子中的板栗递向齐鲤元,她似乎察觉到什么,“怎么?官家瞧着像是有事?”

    “别憋着了,说吧。”

    只瞧座上少年搓了搓手掌,“珏姐姐真是聪慧!那个,我想请你帮个忙…不知珏姐姐,下午可否帮我搞定副相?他们说来说去就那几件事,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到最后也不叫我拍板做主,让人烦闷的很。我想反正也没我什么事,就溜出去逛逛。立冬将至,也该去给圣人上柱香。”

    “珏姐姐,你看……我能不能?”齐鲤元无利,绝不会同司寇珏这般求饶。

    司寇珏轻轻将板栗搁在案上,没有说话,她有些犹豫。她想自己作为天子的枕边人,理应督促劝谏,不能放纵君王。可若作为珏姐姐,司寇珏又觉得该去守护他的纯粹。

    毕竟她知道这宫闱内的日子,实在太闷了。

    于是纠结来去,在本分与情谊之间,司寇珏最终选了后者。她同齐鲤元说:“没有下次,日入前一定回来。”

    话落,座上少年欢喜起身,剥开案前板栗殷勤送去了司寇珏的嘴边。他道:“自是君无戏言。珏姐姐,这板栗新鲜,你快尝尝~”

    司寇珏愣愣看着少年亲昵模样,迟疑再三,还是张了嘴。

    齐鲤元问:“好吃吗?”

    司寇珏痴望于眼前人,沉沉道了声:“嗯……好吃。”然板栗她其实早就用过,可不知为何这颗被他喂进口中这颗,异常香甜……都叫司寇珏吃红了脸-

    再后来,齐鲤元兜兜转转来到景灵西宫。

    他本意是想散散被她们闹得烦透了的心,不成想,正好碰见太史筝与他那倒霉的新婚夫婿。于是乎,齐鲤元这心啊,便彻底被崔植筠给堵得死死的。

    廊下,筝从崔植筠起开,她望向不远处,否认道:“怎么可能,我叫他来干嘛?”

    听太史筝这么说,崔植筠更是不解。

    可人都来了,他们再这么坐着也不礼貌。崔植筠便抢先站起身,然后再去拉他身旁的妻,“无论如何,先站起来再说,毕竟也是夫人家的亲戚,不能叫别人觉得怠慢。”

    筝点点头表示在理。

    可瞧她才刚将手掌伸进崔植筠的掌心,那边齐鲤元就跟要炸天似地疾步走来,口中还怒斥了声:“景灵宫重地,你们在做什么——”

    崔植筠被这动静吓得没能拽紧手中的人,筝才刚起身便被摔了个重重的屁股墩。

    这可把齐鲤元心疼坏了,他几步登阶而来,扒开还没反应过来的崔植筠,便要扶人起身。此刻,直到齐鲤元来到跟前,崔植筠才终于看清,这被太史筝成为十哥的人,原是官家!

    只是崔植筠顾不得多想,眼下他还是得先顾着太史筝再说。

    “你俩,一个干嘛大吼大叫,一个没轻没重,是要干嘛——”太史筝那头坐在地上抱怨,哪知她一抬眼,竟发现两只不同手臂,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

    “夫人,可有事?”崔植筠目光关切。

    “筝,你还好吧!”齐鲤元满脸担忧。

    筝被这二人的反应,弄得一愣,她的手似抬非抬,前后徘徊。筝莫名觉得廊下有股怒火在燃烧,只瞧齐鲤元故意挤着崔植筠,又将手向眼前人靠近几分,他似是胸有成竹。

    嘁,这人跟筝才认识几天?

    自己跟筝都认识了十几年了,他们小时候还睡过一张床呢。

    崔植筠是吧?不过如此!就等着出糗吧。

    可惜,齐鲤元胜利的姿态摆的太早,只会让他尴尬到找个地缝钻起来。他一转眸,还没得意完,太史筝就已被崔植筠拉了起来,人家小两口名正言顺,不选自家夫君,还能选你?

    “抱歉,我不是故意。”崔植筠在旁挂怀。

    筝摇摇头,没有计较,“我知道,你瞧,我这不也没事。郎君不必挂在心上。”

    “……”

    太史筝对待崔植筠温柔的模样,叫齐鲤元看去如万箭穿心,要知道她从没有对自己这般温柔过。可齐鲤元仍不肯放弃地从崔植筠手中抢过了太史筝,“快让我瞧瞧,是摔到哪了?”

    崔植筠被齐鲤元弄了这么一下,终于想起同他问安:“微臣拜见圣上。微臣不知是官家圣驾,实在失礼,还望官家恕罪。”

    恕罪?不恕。

    他敢娶走太史筝!简直是罪无可恕——

    齐鲤元当做没听见崔植筠说话般,继续盯着太史筝。

    筝却猛然甩开齐鲤元的手臂。若搁往前,她见了齐鲤元定不会乖乖问礼。可如今与崔植筠在一起,她便打算与他一般,行那君臣之礼。

    可齐鲤元根本不给她机会,他见眼前人无情甩开自己的手臂,怕被崔植筠轻视自己与筝的关系。

    立刻又转变方向将筝的脸掬成一团。

    只听筝那刚说出口的话,还没说完,就变成了几句呜呜噜噜的:“臣妇,拜……呜……”

    太史筝迷惑地望向齐鲤元,只觉这人在发神经。齐鲤元却轻轻搓了搓她的脸,“筝,许久不见,你瞧瞧你,都瘦脱相了。你告诉我,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是不是伯府不让你吃饱饭?”

    筝的小脸肉乎乎,齐鲤元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这就是在挑刺。

    可崔植筠向来愚钝,他只觉眼前太史筝这皇帝表亲,还挺关心自家人的。能有这般亲戚也是幸事,他也没往那歪处去想。

    太史筝拼了命地想要挣脱齐鲤元的束缚,齐鲤元见她不应,就又言:“哇,筝,你怎都有黑眼圈了?你跟我说老实话,是不是崔植筠夜里不叫你睡觉?还没日没夜的折磨你!”

    唉!这话从何说起?天家的老祖宗可都看着呢!

    崔植筠站在一旁惊愕万状,他恐是跳进金明池也解释不清。太史筝却满脸羞意,齐鲤元看着眼前人的表情不对劲,这才琢磨过味,顿时僵在原地。

    他这是实打实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太史筝趁势撇开齐鲤元的手臂,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腮帮,“哎呀行了,我在伯府吃得好,睡得香。就不劳烦十哥操心。十哥,今日是来这景灵西宫作甚?总不至于,正好来寻我的吧?”

    “我…来给圣人上香……”齐鲤元呆滞地回答着。他脑中满是方才太史筝在听闻那句话后,带着羞意的脸。此刻,齐鲤元整个人垂头丧气站在原地。

    完了,完了……

    他们干柴烈火,他们如胶似漆。

    这,这,这,没有天理!

    齐鲤元怔怔抬头,偷瞄起比自己高出一头,且身强力壮,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崔植筠。脸色愈发难看。

    太史筝却总怕齐鲤元再出幺蛾子。

    此人可是官家,若是他说什么做什么,到时候崔植筠可受不住!为了自己的幸福着想,她必须得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以保太平,“既然十哥要给圣人上香,我们正巧也该去拜见爹爹,那我们就各忙各的,不多叨扰。”

    “十哥,我们告辞,告辞了。”

    太史筝说罢,不等崔植筠做那文绉绉的礼仪,便赶忙推着他远走。

    谁料,二人才刚下了台阶,身后竟传来齐鲤元沉声说道:“且慢,给圣人上香也要不了多久,正好朕也许久不曾见过舅舅了,不若就与二位同去——”

    太史筝猛然一惊,僵着脖子回眸瞪了齐鲤元一眼。

    舅舅?他看哪门子舅舅!

    齐鲤元似得逞般眯眼回望,跑?往哪跑?他在太史筝这儿输了,自是要在太史正疆那扳回一城。若是就这么灰溜溜回宫,必是三日都睡不着觉。

    如此,皇命难违。

    只瞧在去往怀庆坊逼仄的马车上,太史筝拘谨着端坐正中,右边是镇定自若的崔植筠,左边是咬牙切齿的齐鲤元。这般水深火热的场景,闹得太史筝实在是坐立难安,苦不堪言。

    她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游走,只道是:爹,救救我——

    第40章 贤蕈

    时值初冬,

    马车上却一团火热。

    太史筝只要将头偏向崔植筠,就会感觉到脑袋后面有团带有杀气的目光直逼向她。可等她回过头去看,齐鲤元却是一副微笑和睦的样子, 丝毫看不出他藏在皮囊下, 那颗刀人的心。

    怪,这气氛实在是太怪了。

    筝冲齐鲤元尴尬笑了笑, 齐鲤元便立刻像廊下老妪售卖的小犬般兴奋地摇摇尾巴。

    这可如何是好?

    太史筝下意识瞥了眼崔植筠,生怕他误会。

    谁成想, 崔植筠这会儿已不再是方才那般淡定,许是齐鲤元盯得太狠, 叫人发毛。只见崔植筠现在是呆若木鸡般坐着, 目光涣散,眼神空洞。一看就是紧张过头了。

    筝见他这样抿嘴一笑, 她可难得见他这样。呆瓜!齐鲤元再厉害, 还能把他吃了不成?

    不过说来,崔植筠确实很少得见龙颜。

    如今猛地与天子共处一车,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甚至被他这样盯着, 就是换做崔寓想必也会紧张。

    太史筝那边背着齐鲤元猛地回头,想要拆穿他那藏在自己身后不怀好意的目光, 可齐鲤元却滴水不漏地笑脸相迎。筝便悄悄将头转回去, 准备杀齐鲤元个措手不及。

    谁知,他依旧是毫无破绽。

    筝就这么不甘心地往复几回, 将脖子都快扭断了,也找不出齐鲤元的错处。她便准备放松垂眸。

    只瞧齐鲤元仍是不曾收敛地缓缓将双臂抱在胸前, 暗自揣摩道:“筝方才是冲他笑了?不对,筝也冲我笑了。只是……怎么感觉笑得不一样?那肯定是对我笑得更甜点。这货是太学博士来着?不就是会读书吗?也没看出来哪点好。也就稍微长得高了点, 脸帅了点,皮肤白了点,人温柔了点。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

    “不足为惧,不足为惧!”

    齐鲤元想着想着身子坐的愈发挺拔,眼神也愈发凶狠。如此,终是被太史筝逮住时机,转头发现了齐鲤元的破绽,她便警告道:“十哥,你这么盯着我家郎君是要做什么!”

    齐鲤元闻言只觉一口老血在胸口呼之欲出,他挺拔的身姿也渐渐萎靡下来。

    我家…郎君……

    输了,齐鲤元再一次输了。可天子又怎会被轻易打败?

    他矢口否认道:“朕没有。”

    “朕是在欣赏我朝的纯臣雅士,这也不行?”齐鲤元惯能狡辩。

    太史筝瞥了瞥他,准备看着齐鲤元,不叫他再去为难崔植筠,“行,你看吧。只是你要看就好好看,我家郎君若被你吓着,我可跟你没完!”

    到底是青梅竹马的情份,就算齐鲤元再不持政,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帝。也无人敢同他这般言语。

    “嘁——”齐鲤元撇撇嘴,不甚满意。

    可他也没再多说,目光也渐渐缓和下来。回眸转看去太史筝,齐鲤元开口问道:“不是说三日回门,这都几日了。你们为何今日才回舅舅家去?啊,是不是舅舅不待见,你们不敢回去!”

    太史筝想了想,岂能将夫君与老爹发生的事如实告知?

    她都能想到齐鲤元该如何指着崔植筠的鼻子,嘲弄大笑,恐怕这车顶都得被他掀翻天。筝便只反驳了句:“十哥胡说,我们前几日去过了,今日有空又想回去。这也不行吗?”

    太史筝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

    齐鲤元只道:“行,回吧,想回就回。只是你今日运气好,能碰上朕与之同往,舅舅定是欢喜你给他带回去这么一份大礼。你可得好好谢谢朕。”

    “……”筝被他的自信折服,转过头便不再去看他-

    而后,马车如旧停在了太史宅外头,今日没有挑货的老翁在门前吆喝。只剩寂寞的高门安然矗立在坊内,天子先行这是规矩,齐鲤元逞着威风,最先钻出头来。

    这回他总也算名正言顺的来到了太史宅。

    齐鲤元站在车前,满怀欣喜地高呼:“筝,你快下来,到家了——”

    可但瞧随之而来的人是崔植筠,齐鲤元的脸便瞬间拉得老长,崔植筠被他弄得一头雾水,难不成这官家对他不满意?只是今日……是他二人第一回 以这种身份见面吧?

    崔植筠颔首无言,躬身欲下车去,却被身后出来的太史筝拽住了衣角。

    崔植筠回眸而望,筝笑着道了声:“二郎,拉我。”

    此刻,已经不用去看齐鲤元的表情,太史筝便知道是如何的山崩地裂,火冒三丈。筝就是故意叫他瞧。崔植筠没开腔,他只习惯性地伸出手臂,太史筝却牢牢握住了他递来的手掌心。

    虽是夫妇一体,但当着官家的面,崔植筠总觉不太好。他盯着筝摇了摇头,筝却更来劲地将十指与之交叉在了一起。

    “你们到底还下不下车!”齐鲤元带着愤怒的声音催促。

    崔植筠无奈只得将人牵了下来。

    如此三人并排站在太史宅前,齐鲤元见自己与筝之间隔着个崔植筠,腾腾腾地又从左边跑去了右边。惹得浮元子在后头直笑,没想到离宫这么多年,从前的太子爷还是一点没变……

    “崔植筠,你去敲门。”齐鲤元命令起崔植筠,他这是想着法的要让二人分开。

    太史筝回头看了齐鲤元一眼,表示不满道:“凭什么他去!”

    齐鲤元哼了一声,“他不去,难不成让朕去?”

    “无妨,我去便是。”崔植筠不想再叫二人掐架,便要松开太史筝往府门靠去。可太史筝却死死拽着崔植筠的手,娇嗔道:“那我跟郎君一块去~”

    齐鲤元又反了悔,“你不许去,朕要他自己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二郎也不准去,圆子,你去——”太史筝回眸叫了浮元子。

    浮元子便赶忙接过话茬,登阶而去,“得嘞,我去,我去。”

    齐鲤元也不再做声。

    三个人就这么僵持在原地,直到,太史正疆从门内探出头,这气氛才有所缓和。老爹在门内扫视而过,疑惑着望向外头的人,“臭丫头,你这是闹得那出——要进就进,你说你回来几时敲过门呐?”

    太史筝闻言努努嘴,“爹,你可别错怪,可不是我要敲!这是好大的圣旨,我们岂敢不遵?”

    “圣旨?”太史正疆似是没注意到天子的身影。齐鲤元赶忙昂首上前唤了声:“舅舅,许久不见,朕今日无事与筝前来拜见。您近来可安好?”

    怎么就成了他俩来拜见了?崔植筠呢?

    太史筝忍不住刚想接腔,太史正疆就惊讶着从门内出来,许是上了年纪花了眼,他是这会儿才认清门外站着的人,“官家,你怎么会跟筝来拜见我?”

    齐鲤元反问了句:“怎么舅舅是不欢迎?”

    太史正疆赶忙将门敞开,请这贵人进门,“欢迎,怎么不欢迎呢?官家大驾光临,当是让臣这寒舍蓬荜生辉,蓬荜生辉——请进请进,官家小心台阶。”

    别瞧太史正疆平日里五大三粗,可他恭维起眼前人却是一点也不含糊。谁叫眼前这座大宅子,也是来自眼前这位“小财神爷”,老爹自知他跟荣华富贵可没仇。

    见太史正疆如此反应,齐鲤元瞬间趾高气扬地回眸瞥了崔植筠一眼。

    他那感觉就好像是在宣布自己的胜利。

    齐鲤元进了门,

    可人家崔植筠压根就没理会他。

    小两口牵着手来到老爹身边,崔植筠便同老爹致歉:“岳丈,小婿那日回门实在有失体统,还望岳丈原谅小婿失礼。”

    太史正疆当即就拢起崔植筠的肩,关怀起来,“哎呦我的好贤婿,一切都是为父的错,该是你原谅为父才是。来来来,让为父看看,身子骨可好些了?没有留下什么病根吧?若是往后耽误为父抱外孙,这罪过为父可担不起啊——”

    太史正疆越说地离谱,齐鲤元站在院内的脸色就越难看。

    他忍不住在院内咳嗽一声,好叫别人在意。却无人搭理。可太史筝转眸瞧着崔植筠有些尴尬,便立刻拉了拉老爹的手臂,“爹,好了好了,就别杵在门口了。咱们进去吧。”

    太史正疆这才反应过来,连连应声说好。

    只是没等众人向前几步,太史正疆就换了副表情拉住闺女,低声询问道:“闺女,这是个什么情况?你怎么把这小祖宗领到咱家来了?怎么还是你们三个一块来的?你跟爹交个底,是不是你跟贤婿闹矛盾了?这才成婚几天,你难不成就想改嫁了?”

    “爹可跟你说,这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咱可不能干那不仁不义的事……”

    太史筝闻言大惊失色,她可算知道自己那破嘴是从哪遗传来的。她赶忙扯了扯老爹的衣裳,示意其别再乱说。

    “爹,你想什么呢?我就是改嫁也不能找十哥啊,再说了,我跟二郎感情好着呢!你没瞧见,我俩是拉着手来的?至于,那小祖宗……是我俩今日去给圣人上香,点背正巧碰上,他非要跟着过来,我也是没有办法,谁敢惹他啊——”

    彼时,崔植筠与齐鲤元一个站在厅下的左边,一个站在厅下的右边,是互不相看。

    二人齐齐盯着院中交头接耳的父女俩,一言不发。太史正疆回眸瞅了瞅火药味十足的前厅,忍不住同闺女说:“那这小祖宗到底是想干啥?他总不会真是来看我的吧……”

    筝抬眼觉得尴尬,便拉着老爹背过身,眼不见为净,“我哪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爹,有个忙你得帮帮闺女。”

    “什么忙?”太史正疆疑惑不解。

    筝说:“我跟你女婿俩人约好,待会儿去桑家瓦子逛逛。你瞧眼下这状况,我可不想带着这祖宗一起去,爹你得把他给我拦住,叫我俩清清静静地走。当然,闺女这也不全是为了自己,这也是为了叫你那抱外孙的梦想早些实现,而付出的努力。所以这忙,你必须得帮。”

    太史正疆点点头,他被太史筝说服。

    只瞧,老爹信心十足,只为圆自己一个抱外孙的梦想,“闺女放心,既然你这么说,爹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把这小祖宗拿下。不行,爹就给他来碗蕈子汤!”

    筝闻言一脸错愕地看向老爹,她忙道:“爹,咱离诛九族,也就差这一碗蕈子汤了,你可千万留情……”太史正疆却微微一笑,“爹这一生如履薄冰,有的是分寸。你且放心跟女婿去吧。”

    老爹跟着转过头,筝却只听他朝厅下人称呼了句:“官家,贤蕈,莫要客气,快喝快喝——”

    太史筝慌得一拍脑袋。

    我的爹啊,做咱家的九族,才是真的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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