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①


    转眼就到了九月,小春来到赵家已经快两个月了。


    腿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夹板已经拆下。到底年纪小,身体恢复的就是快,虽然还有点坡脚,但几乎不影响走路了。


    原本陆遥想让他养够三个月再帮忙,结果这小子死活不肯,大概怕自己什么都不做遭人厌弃,早早就来到食肆帮忙。


    不得不说自打他来后,赵北川明显感觉轻松了不少,零碎的配菜基本不用自己动手,小春自己就能做完。而且他很有做厨师的天赋,切菜学了几天就能切的又快又好。


    唯一缺点还是太瘦小了,双手都举不动炒菜用的铁勺。


    不过这段时间他个子倒是窜了不少,跟着赵家吃得饱穿的好,不到两个月个子已经超过了小年。


    这两个月时间,陆遥酿的第一批酒也快出来了。


    他是八月初刚入秋时酿的,酿酒的过程暂不赘述,不过这些酒可足足用了十六石的高粱,一家人从早到晚忙了三日才蒸煮出来。足足装了八个大海缸,眼下刚好发酵满一个月,可以拿出来蒸馏提纯了。


    陆遥酿的酒跟市面上小曲黄酒清酒可不一样,大曲酿的高粱酒香味更加醇厚,带着谷物特有的芬芳。经过发酵后浓香的酒味四溢,隔着院子都能闻到。


    邻居们不止一次上门来问,赵家到底做了什么好东西,怎么这么香!


    刚好今天赶上豆子休沐,风和日丽秋高气爽。送走最后一桌客人,一家人把铺子收拾干净准备回去蒸酒!


    酒缸都藏在后座房里,八个大圆肚儿海缸挤的满满登登。


    陆遥掀开其中一个封缸的纱布,那酒香味扑鼻而来,还没喝就快醉了。


    用洗干净的木勺搅拌搅拌,里面渗出不少汤汁,这就是最原始的酒。


    陆遥舀出一勺递给赵北川让他尝尝味道。


    尽管赵北川喝过的酒不多,但也偿得出,这比酒坊里卖的黄酒好喝多了!


    旁边三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似乎也想尝尝。


    陆遥干脆一人舀了一碗,这种原酿酒精含量比较低,只有六七度,几乎喝不醉人。


    当今市面上卖的大多都是这种度数的酒,没有后世香辣的口感,陆遥要做的是蒸馏酒,蒸馏后酒度至少能达到三十度。


    前几天买了三十多个酒坛子,每个酒坛大概能盛二十斤酒。


    陆遥又让赵北川在院子里临时搭一个灶台,这些酒至少得蒸馏五六日才能全提炼完,在屋里烧怕把席子烫漏了。


    灶台搭建好,陶釜按在最下面,里面填上满满一锅水,将发酵好的高粱米均匀的铺在在篦子上架在釜中,然后放上最重要的工具——酒甄。


    酒甄是传统蒸馏酒必备的工具,这个东西现在还没发明出来,陆遥属于开了外挂。


    他直接找木匠定做了一个,差不多就是个没有底的木桶,桶壁钻一个圆孔可容一根细竹筒探出来,中间链接一个接酒的宽大槽子。酒甄上再放一个用来冷却的天锅,天锅里装上冰凉的井水,这简易的蒸馏器就做好了。


    随着赵北川点燃柴火,锅里的水逐渐沸腾起来,水蒸气接触天锅,被里面的凉水瞬间凝成水珠,滴落在槽子里,再顺着竹筒嘀嗒嘀嗒流出来。


    陆遥赶紧拿了个水瓢接住,酒头和酒尾都不能喝,里面的有害物质太多喝完容易中毒,可以倒进去重新蒸一下。


    接出一斤头酒后,就是上好的高粱酿了!


    “快,把坛子拿过来一个。”


    三个孩子赶紧去搬来酒坛子,陆遥将洗干净的麻木盖在坛口充当过滤器,让酒自动流进坛中,没用上半刻钟就接了小半坛子。


    蒸馏的过程中酒香四溢,几乎把附近的邻居都勾出来了。


    “这是什么味道?”


    “不知道啊,太香了,香的我在家直咽口水。”


    隔壁赵海峰揣着手走出来小声道:“应当是赵北川他们家,前些日子我就闻到他家有股好闻的香味。”


    大家伙聚集到门口敲了敲门,“北川啊,在家呢吗?”


    不多时陆遥把门打开,“各位叔伯有事吗?”


    “没事没事,你家弄什么呢,怎么味道这么好闻。”


    陆遥神秘一笑,“自然做的是好吃的,过几日欢迎大家来食肆品尝。”


    大伙一听得嘞,知道是食肆卖的就行,都不是四六不着的人,人家赚钱的本事自然不会展露给大家看。


    送走邻居陆遥将大门重新插上,今晚打算先蒸馏两缸,剩下的明日再慢慢蒸。


    很快第一坛装满了,陆遥小心的抱到旁边,拿木勺药了小半碗递给赵北川尝尝。


    赵北川以为跟刚才喝的原酿差不多,咕咚喝了一大口,呛的他猛烈的咳起来。


    “咳咳咳咳咳,这酒怎么这么辣啊……”


    陆遥连忙帮他拍背,“慢点喝,这可是提炼出来的高度白酒,酒劲儿大着呢,小心喝醉了。”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他再次尝试了一下,这回只敢抿一小口,热辣醇厚的酒水顺着齿缝涌进喉咙,又顺着喉咙一路向下直奔胃里。


    赵北川惊讶的摸着胸口,“这里好像烫起来了。”


    陆遥自己也抿了一口,“嘶——好酒!”


    小豆拉着他衣摆也想试试,陆遥坏笑着递给他,让他喝一小口尝尝。


    “啊!好辣!”刚喝一口小豆就被辣哭了,赶紧跑去屋里喝凉水。


    陆遥让小年试试,“一点都不辣。”


    小年笑着摆手,“不要不要,嫂子净骗人!”


    陆遥见她不上当又给小春喝。


    小春腼腆的接过陶碗,小口抿了一下,小脸瞬间被辣的通红,但仍旧装出没事的模样。“嗯,一点都不辣。”说完放下碗也跑进屋里喝水去了。


    惹得陆遥和赵北川哈哈大笑。


    一直蒸到晚上九点多,第二缸高粱米全都蒸完后才熄了火。


    两缸原浆一共蒸出七坛酒,每坛二十斤也就是一百四十斤,出酒量不算低了。


    这些酒先用麻布封好口,上面再盖上大片的树叶,最后在外面裹上一层黄泥封严实,放几十年都不会坏。


    收拾完院子里的东西已经月上中天了,两人赶紧洗了澡钻进被窝里,商量这些酒怎么分配。


    “曹五爷那给他送去一坛,上次的事他帮了不少忙,咱们只请他吃了顿饭实在太轻了。”


    赵北川嗯了一声,“一坛会不会有点少?”


    陆遥翻了个身趴在他胳膊上道:“有句话叫物以稀为贵,东西越少才越值钱。送的多了人家反而不当回事。”


    赵北川宠溺的刮刮他鼻子,“你说的都对。”


    “葛校尉和曹副尉那边也各送一坛,剩下的拿到食肆里这几天上架。”


    “卖多少钱合适?”


    陆遥想了想,“听说全福酒楼最好的酒是两贯银子一壶,那个壶差不多能装一斤左右的酒水。我觉得咱们就按这个价格来就行,明日先去陶铺卖些酒具回来。”


    “好。”


    “以后若是每桌吃饭的食客都点一壶酒,咱们一桌最少能赚二两银子,十桌就是二十两岂不是要发财了?”


    赵北川被他这财迷的小模样勾的心直痒痒,拉进怀里好一顿亲,直把人亲的喘不过气才放开。


    陆遥勾着他的脖子,脸蛋红扑扑的问,“都忙了一晚上了,你不累啊?”


    “不累,来一回吗?”


    “那你悠着点,明天还得起来干活呢。”


    “我来干,你要是累就在家歇着。”


    “喂!”陆遥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已经被压在了身下,宽阔的臂膀固定在他两侧,这一宿又是不眠夜……


    *


    第二天一早,赵北川便抱着酒坛子先去了曹家。


    刚巧曹五爷在家,好奇道:“赵掌柜的,你这是拿了什么好东西啊?”


    “之前托您帮忙找道孩子,我们也没什么能报答的,这不是我家夫郎酿的酒好了,给您送来一坛尝尝鲜。”


    “哟!他还真酿出来了!”曹五爷连忙让小厮把酒坛接下来,他这人平生没什么爱好,唯独爱美食和美酒。


    这陆家食肆的美食是一绝,酒还不知如何。迫不及待的让下人打开,自己尝尝味道。


    封口的黄泥一撬开,酒味霎时充满整个花厅,曹五爷惊的目瞪口呆,这味道他竟闻都没闻过……


    连忙把下面的叶子和麻布摘掉,浓香的酒气彻底挥发出来,还没喝人就要醉了。


    “快,快去给我书房里珍藏的套杯子拿来!”


    小厮连忙跑去端来那套酒具,这是上京送来的青瓷,质地轻盈外观雅致,平日曹五爷宝贝的紧,生怕不小心打碎了。


    今天遇上好酒也舍得拿出好杯,让小厮先倒上一壶,自己斟满一杯。


    赵北川在旁边提醒道:“五爷,这酒比较烈,您喝的时候悠着点。”


    曹五爷笑道:“我最喜欢烈酒,那淡酒喝着跟猫尿似的,嘴里一点味儿都没有。”说着端起小酒杯先放在鼻尖闻一闻,闭上眼睛摇头感叹,“妙,妙,妙。”


    然后放在嘴边轻抿了一口,这酒并非像赵北川说的那么烈,入口柔,唇齿留香,入喉滚烫,后劲儿无穷,简直美不胜收!


    一杯酒下肚,曹五爷道:“这酒你们家酿了多少?”


    赵北川含糊的说:“眼下只出了七坛,送您一坛,再给军营两位官爷送去两坛,余下四坛打算放在铺子里卖。”


    “怎么卖的?”


    “我家夫郎想着二两银子一壶,一壶差不多能装一斤酒,一坛子酒二十斤,也就是四十两银子。”


    曹五爷大手一挥,“剩下的四坛你们别放铺子里了,全都卖给我吧!”


    “这……”赵北川有些为难。


    “你不是四十两银子一坛吗,我给你们五十两,这四坛酒先卖给我,以后你们酿了再拿去铺子卖。”


    赵北川连忙道:“可不敢要您的银子,您要是喜欢,我给您送过来。”


    曹五爷直接让小厮跟着去家里搬,连带着把银子硬塞给了赵北川。“快拿着,五爷不白喝你家的酒!”


    他品了这么多年的酒,还是第一次喝到度数这么高,味道这么好的,得多买下几坛,今年过年给上京的哥哥们送去尝一尝!


    家里的四坛酒给了曹五爷,不过后头还有六海缸没提炼的,这几天慢慢弄,食肆早晚能卖上。


    下午食肆关了门,赵北川又把另外两坛送去军营。


    这阵子边关准是不太平,军营里气氛非常严肃,来的时候士兵都在操练着,葛长保也难得收起笑脸,接过酒坛子,简单跟赵北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回到家时,陆遥带着三个孩子已经把做酒的东西安置好,准备继续煮酒了。


    今天依旧是蒸了两大缸的高粱,全部封好后明日先拿两坛去铺子里卖着,毕竟价格摆在那呢,寻常人家可舍不得拿二两银子出来买一壶酒喝。


    谁承想这陆酒一上架,没过多久就在平州府爆火了!


    *


    这事还得从曹五爷身上说起,话说那日他得了五坛酒后,四坛藏起来留着过年送礼,余下那一坛一个人喝没意思,便办了一个斗酒会,邀请自己的朋友们与九月初九重阳节来家里赏菊斗酒。


    受邀前来的全都是平州府有头有脸的人物,因曹五爷的家世和地位都愿意卖他这个面子。


    既是斗酒,大伙自然不能空着手来,每个人都带了一坛家中的存的好酒,顺便挑选出今日的酒魁。


    宴会开始前曹五爷拉着好友曲天神秘兮兮的说:“今日酒魁我势在必得了!”


    曲天是这城中最大镖局的二掌柜的,他这人是个酒蒙子,一听这话顿时瞪大眼睛,“五爷可是得了什么琼汁玉液?赶紧拿出来给我们尝尝!”


    曹五爷但笑不语,让大家先把带来的酒都拿上来,每个人品一品,谁家的酒得的夸赞最多,谁的酒获胜。


    来的客人非富即贵,拿的酒水自然也没有差的,有竹叶清,菊花秋,大麦酒、玉壶春还有千里迢迢从南地运送来的桑酒。


    小厮们将酒一一摆好,宾客们负责品尝。


    大家虽然口味不一,但好酒喝一口就能尝出不同来。


    目前得到最多夸赞的就是桑酒,这酒是用桑葚酿制的,颜色呈黑紫色,入喉酸中带甜回味无穷,大伙尝惯了北方的酒水,冷不丁喝到南方这种果酒,自然是赞不绝口。


    有人道:“今日这酒魁怕是要被迟大人得去了。”桑酒就是他拿来的。


    迟兴得意的拱拱手,“谢谢诸位抬爱,这酒实在运送不便,来去的路费花了大几百两银子,才运了这么几坛回来。”


    迟家是药商,经常赴南地收药,所以才买的了这桑酒。(此南地非现在的南方,而是黄河以南的地方。)


    曹五爷不着急,等大家的酒都品完了才命下人把自己的酒拿出来。


    每人只倒了一小杯,酒清的跟水一般,干净透明,但味道却香的钻鼻子。


    “五爷,你这是什么酒啊?”


    “别着急,大伙先尝尝再说。”


    大家拿起酒杯都放在鼻尖嗅了嗅,“唔!好香啊,闻着像是高粱味儿。”不得不说这人鼻子是真灵,一下就闻出了原料。


    接着有人拿舌头舔一舔,舌尖瞬间酥麻,再放进口中品一品,竟是不舍得喝下这小小的一杯酒。


    曹五爷看着心里乐坏了,心想果然大伙的反应都跟自己差不多,“诸位,我这酒如何啊?”


    “好酒!”


    斗酒会,陆家的酒当之无愧拿了酒魁,大家伙不停的询问他这酒是从哪买的,卖多少钱,还能买到吗?


    曹五爷只得告诉他们,“这是陆家食肆酿的酒,究竟多少钱我不能说,毕竟人家还没往外卖呢!”


    没想到曹五爷这一通显摆,竟然意外帮陆家打响了知名度。


    *


    “老板,今日还有陆酒吗?”


    “有,客官要多少?”


    “你家还剩多少?”


    陆遥一愣,“还剩十七斤……”


    “我家大人都要了,这是三十五两银子,坛子也给我们吧!”


    “这,这坛子也不值一两银子啊,哎小兄弟你莫要着急。”陆遥拦不住人,酒坛子直接被人抢跑了,陆遥看着手里的银子不知说什么好。


    到了下午陆续又来了好几个买酒的人,可惜今日只拿了两坛酒,陆遥告诉他们明日再来买。


    其中有人直接留下五两银子做定金,叫他明天务必给他留一坛。


    下午食肆关门后,陆遥拿出银子放在桌子上。


    赵北川满脸兴奋道:“酒都卖出去了?”


    陆遥点点头。


    “卖这么多银子,怎么看你还不大高兴的模样?”


    陆遥叹了口气,“我怕这酒,又像当初的豆腐一样保不住……”


    酿酒的时候陆遥没考虑太多,本着怎么好喝怎么做,做好后价格定的也够高,以为至少卖上一两年才能打出名气,谁成想不过六七日就在这府城里传开了。


    而且今日来买酒的人,看穿着打扮都不像普通人,陆遥心里便忍不住担忧起来。


    当初几十贯的豆腐都有人眼红,如今这白酒一斤就值二两银子,还供不应求。


    一千斤酒可就是两千两白银,白花花的银子难保不被人惦记。


    虽然他们现在表面上背靠军营和粱家,但只要有心人查一查就明白,他们跟梁家几乎没有半分关系,若是遇上大麻烦粱家肯定不会插手,所以陆遥心里才担忧。


    他们已经失去一次豆腐方子,难道还要再失去一次酿酒方子吗?


    陆遥沉声道:“这酒是咱们食肆以后发展的本钱,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出去了!”


    第九十二章


    第二日,陆遥依旧是拿来两坛放在食肆卖,被订下的那一坛酒,一早就被人取走了,剩下的一坛开始散卖。


    上午曹家的小厮来了,询问今日能不能加一桌,曹五爷临时要请几个朋友来吃顿饭。


    “当然可以,五爷什么时候来?我给他留条大鱼!”若是别人来怕是不好加,曹五爷与他们有恩情,这桌自然随便加。


    “晌午来,约莫四五个人,您看着给安排五个菜就可以。”


    “好嘞。”陆遥麻利的记下了,待会让赵北川看着安排。


    还没到晌午时,曹五爷自己先过来了,“陆掌柜的,许久不见啊。”


    陆遥笑道:“是五爷稀客,难得光临。”


    “嗨,这阵子不是忙嘛。”他一个大闲散人能忙什么?自然是每年的收租钱。


    家里铺子多了,租出去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有的欠了一年房租还没给的,也有攀交情希望他能少收点的。


    不过人情归人情,房租该多少钱是多少钱一分都不能差,不然以后还怎么租给别人了?


    所以这里面弯弯绕多着呢,旁人去了办不了,非得五爷亲自出马才能把银子都要上来。


    “这些日子,你家这酒卖的如何啊?”


    陆遥心思一动就明白过来,肯定是曹五爷在背后帮着宣传了,他也是个妙人,这平州府城但凡有点特色的食肆,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托您的福,这几日天天都被人抢购一空。”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你们家这酒好喝,早晚得火遍平州,不,火遍大江南北。”


    陆遥苦笑道:“五爷抬爱,我们哪有那么大本事啊,就怕这酒火不了多久就要易主了……”


    曹五一愣,瞬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有人来打听你家酿酒方子了?”


    “暂时还没有,不过想来也快了。”


    “你们不是跟梁家有关系吗?”


    “有关系也没到什么都帮的份上啊,就怕对方来头太大梁家也不愿沾手。”


    曹五爷挠挠头,没想到自己好心倒办了坏事。


    “我想托五爷帮一个忙。”


    “什么事?”


    “您在府城结实的人脉广,想必知道金玉楼背靠的是哪位东家?”


    “知道啊,金玉楼明面上掌柜的叫姜永,其实只是姜家的家奴,真正的大掌柜乃是州牧夫人姜莹。因为背靠官府,所以这些年才能在平州站稳脚跟,你问这件事做什么?”


    陆遥道:“我想请五爷帮忙牵个线,我愿将家中的酒分出一半提供给金玉楼,卖得银两五五分成。”


    曹五爷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笑出声,“陆掌柜的您若是个汉子,凭你这灵光的脑子,足可以在上京谋上一官半职。”


    “五爷谬赞了,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想了这么个招。”


    将酒分一半到金玉楼,相当于把火力分散出去,顺便攀上州牧这颗大树,旁的食肆酒坊就算想要这酒方子,也得考虑考虑能不能得罪的起州牧大人。


    其次,他主动将酒送过去,金玉楼相当于不用出本钱就能白赚一半的银子,这种好事金玉楼怎么可能会拒绝?


    一举两得的办法,寻常人可想不出来,这小郎君真不是一般人。


    曹五爷爽快的答应下来,“行,我肯定帮你把话带到,但能不能成我就不敢保证了。”


    “多谢五爷!今日的酒菜给您免单,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铺子里还有酒?”


    “有,知道您来,悄悄给您备着呢!”


    曹五爷笑道:“好,今儿个就吃一回白食。”


    *


    陆遥原以为州牧夫人很难见,没想到没过几天对方就主动邀约他去金玉楼见面。


    其实姜莹早就对陆家食肆有所耳闻,上次曹夫人寿辰,她们去吃的菜听说就是陆家做的,那味道让她一个不重口腹之欲的人都赞不绝口。


    最近又听说他那新酿了一种酒,让城中爱酒的人趋之若鹜,便想着见一见这个人。


    正好曹夫人今日来拜访,同她说了这件事,姜莹干脆派人给这陆家食肆的掌柜的下了帖子,约他午后去金玉楼见一面。


    接到请柬,陆遥激动拿去给赵北川看。


    “州牧夫人答应见面了,就约在今天下午!”


    “要我陪你一起吗?”


    “我自己去就行,你先带着他俩招待客人,我回家换件衣服。”


    “好。”


    陆遥匆匆回家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拿出之前林夫人送的那根发簪将头发整齐的束好。


    州牧夫人相当于后世副省长的妻子,还是手握军权那种副省长,见这么重要的人自然要打扮的端庄一些,免得被人瞧不起了。


    时间差不多了,陆遥带上一小壶家里自酿的酒,独自一人来到金玉楼。


    站在楼下,仰头看着乌木烫金的牌匾上金玉楼三个大字,陆遥深吸一口气抬腿迈了进去。


    这会儿正是散客的时候,大堂里人不多,有小伙计见他进来立马迎上来询问:“客官几位?”


    陆遥拿出请帖,“姜夫人请我来的。”


    “是陆老板吧,请您去二楼雅间小坐片刻,夫人马上就来。”


    “好。”陆遥跟着伙计上了楼,悄悄打量着这座食肆。


    不得不说,这金玉楼是真大啊!


    光是一楼的大堂就有他们陆家食肆七八个那么大,摆着十二张圆桌,每张桌子之间还放着花屏,可以让客人更好的用餐不被打扰。


    顺着楼梯走到二楼,正前方是一个独立的休息区,有长椅和矮桌,如果客人喝多了可以坐在这里喝茶醒酒。


    旁边是雅间,每个雅间都有名字,例如春雪阁、福寿阁、梅香阁等等……一共八个雅间,小厮领他去了最后一间金玉阁。


    一进屋陆遥被里面的装饰闪瞎了眼,用金碧辉煌来形容也不为过。


    整个屋顶都贴的金箔,圆桌镶嵌得金丝花边,做工繁琐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就连椅子上镂空的地方都有金丝镶嵌。


    旁边还摆着一张巨大屏风,上面用金线绣的大朵牡丹花,大俗大雅在她这间屋子里运用的可谓是淋漓尽致,真应了金玉楼这个名字。


    陆遥小心翼翼的搬了把凳子在旁边坐下,小厮端来泡好的茶水,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外面终于传来一阵脚步声。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衣着华丽,面容姣好的妇人。


    陆遥连忙起身问好,“陆遥拜见姜夫人。”


    姜莹乍一见陆遥先是一愣,然后爽朗的笑出声,“我一直以为陆家食肆掌柜的是个上了年纪的人,没想到竟是个年轻有为的小郎君,快坐吧,等了许久吧?”


    “没有。”


    “家里临时有点事,耽搁了一会儿,喜鹊让姜永把今年的新茶沏一壶送上来给陆掌柜的尝尝鲜。”


    “是。”丫鬟走出去,屋里就只剩陆遥和姜莹两个人。


    她开门见山道:“曹家夫人同我说,你想要把自家的酒放在金玉楼里卖,卖得银子五五分账?”


    陆遥点头,“正是如此。”


    “我们金玉楼有七种酒,虽算不上绝品但在这平州府城,一般的食肆都比不过,我为何要卖你家的酒。”


    陆遥轻咳一声道:“不知夫人尝过我们家的酒吗?”


    “还没有,正打算这几日尝一尝。”


    陆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酒壶,“今日来的匆忙只带了一点,夫人若不嫌弃请尝一尝。”


    桌子上有干净的茶杯,陆遥小心的给她斟了半杯,也给自己斟了半杯,先饮下去证明这酒里没毒。


    姜莹伸出手拿起酒杯,没急着品尝而是闻了闻味道,果然如传闻那般酒香浓郁。


    尝试着喝了一口,眉头微微隆起。


    陆遥紧张的握紧拳头,冷汗瞬间顺着鬓角流下来,他怕姜夫人不懂酒,觉得这酒度数太高接受不了,那就坏了。


    这酒……是她品过所有的酒类中最顶级的,就连上京名饮青花酿也不及它一半!


    姜莹面不改色的放下酒杯道:“平州府城有四大食肆,全福酒楼更适合卖酒,你为何会选择跟我们金玉楼合作?”


    陆遥深吸一口气,把早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来,“正因为全福酒楼的酒名气大,所以我才不能跟他们合作,他们的酒已经够多了,不缺我这一种。而金玉楼不同,金玉楼在四大食肆中没有任何特长。”陆遥顿了顿,见姜莹没有生气继续道:“没有特长才能发挥出最大的长处,我相信陆酒肯定会为金玉楼拉来更多的食客。”


    姜莹似乎被这个理由说动了,她转动着茶碗仔细观察里面的酒,真干净,像清水一般,偏偏口感还那么醇厚。


    如果能把这酒卖到其他地方……以后怕是金银如流水般入账。


    金玉楼可不止平州一处,范阳、幽州、冀州以及上京都有分店。


    陆遥见她有些动心了,继续添把火,“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听曹五爷说,姜夫人做生意磊落,手段高明不输男子,而且背靠官府,与您合作才安全可靠。”


    姜夫人欣赏他的诚实,一口将杯中酒饮尽,辛辣的口感让她微微眯起眼睛,尽管岁月在她脸上留下印记,但依旧不败美人。


    “你家中还有多少这种酒?”


    “还有四海缸,大约能出三石左右酒,做好的酒还剩下六坛一百二十斤。”


    姜莹有些惋惜道:“太少了,这点酒就算全放到金玉楼里,也卖不了一两个月。”


    “酒可以继续酿,我做的酒曲还有不少,再酿几十缸也没问题。不过现在人手比较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酿出来,这酒可以优先供给金玉楼……”


    姜莹打断他的话:“酒方你卖吗?”


    该来的还是来的……


    陆遥鼓起勇气摇头,“不卖,若是想卖,小人何必这般大费周章来求您?况且就算卖给您,别人也未必能做出这个味道。”


    这话陆遥没说谎,酿酒这门工艺跟太多因素有关,同样的原料,同样的方法可能酿出的酒味道完全不同。因为这跟季节、温度、湿度、发酵时间以及蒸馏方法都有关系。


    就算是陆遥也不敢保证自己下次酿的酒跟这次味道相同。


    门被忽然敲响,姜永端着一壶茶水走进来,“夫人,这是今年新送来的茶叶,请您尝尝味道。”


    “放下吧。”


    “是。”姜永小心的放下茶,躬着身子慢慢退出去。


    “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制酒的地界和人手,以后酒坊的生意由你负责,做出的酒七成归我,三成归你,你意下如何?”


    陆遥愣了一下,这好像是技术入股,虽然听上去不错,但同样有泄露酿酒方法的风险。


    不过没风险怎么会有高回报呢?这已经是他目前为止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如果自己执意不同意,惹怒姜夫人,以她的身份有一百种方法一分钱不出,让自己乖乖交出酒方,还不如爽快点两人都愉快。


    陆遥起身作揖,“多谢夫人抬爱,小的自当愿为您效劳!”


    姜莹赞赏的看着他,这小郎君沉稳有心机,更有制酒做菜的好手艺,真想把他招揽到自己身边帮忙。


    “你那小食肆一年能赚多少银子?”


    陆遥实话实说:“一千余贯。”


    “我给你两千贯,要不直接来给我干吧。”


    “这……夫人……我还没想过这件事……”


    姜莹噗嗤笑出声,“陆掌柜别着急,我就是随口说说勿要当真。”


    陆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告了退。


    *


    下楼时陆遥紧张的腿都软了,刚才姜夫人那几句话吓出他一身冷汗。


    被姜莹招揽到身边是什么意思?她那么大产业自然不可能交到外人手里,那便是家奴了……小豆还要参加科举,他可不敢连累了豆子成为奴身!


    出了金玉楼的大门,陆遥长长舒了口气,脚步匆匆的回到铺子上。


    赵北川早就等急了,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去,“我刚想去找你,还怕他们把你扣下强行要酒方子呢。金玉楼的掌柜的没有为难你吧?”


    陆遥摇摇头,“好歹是五爷帮忙牵的线,她就算不给我面子也不可能不给曹五爷面子呀。”


    赵北川想了想,“是这个理。”


    “姜夫人答应跟咱们合作了。”


    “真的?那我明日就把家里的酒拿一半送过去,这钱什么时候收回来?”


    “不按五五分账。”陆遥把自己和姜莹谈好的事说了一遍。


    “三七分成,会不会少了点?”


    “不少,三七分的是酒不是钱,相当于咱们只出粮食和技术,就白得了三成的酒水。况且咱们现在羽翼不丰,就算吃点亏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跟州牧大人挂上关系,以后再也不用担心酒方被人夺去了!”


    赵北川眉头舒展开,“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你说咋办就咋办!”


    *


    第二天,姜夫人派人送来了五个奴隶,都是带着死契那种,以及一块城西的地契。


    五个人都是年轻力壮的汉子,就算是去牙行买,也得花上百两银子,看得出她诚意十足。


    这些奴隶以后就是陆遥的人了,在这个封建社会里,奴隶没有人权,没有资产,相当于一件货物可以随意买卖打骂,主人甚至掌握着这些人的生杀大权。


    陆遥虽然不愿意做奴隶主,但来到这个朝代就得接受这个世界的规则,想要出淤泥而不染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必须把这几个人用好。


    先询问了这五个人的名字,奴隶大多没有名字,五个人里只有一个有名字叫十六,是前头主人起的。


    陆遥让他继续叫着,其余的四个人,按照甲乙丙丁排序,姓都改成陆姓。


    赵北川和陆遥直接带着他们来到姜夫人给的地方转一转。


    这里离着西市不算远,沿着西边长马胡同往里走,走到头就能看见一间破败的大宅子。


    这座宅子原先是前朝富商的别院,后来富商去世,地契几经辗转落到姜夫人手里。


    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没什么利用的价值便一直荒着,如今正好做个顺水人情给陆遥他们酿酒用。


    打开大门,院子里长满了枯草。


    陆遥指挥这些奴隶,“今日你们的活就是把这院子收拾出来,杂草清理干净。”


    “是。”奴隶们低着头应下,各个麻利的蹲下拔草。


    陆遥和赵北川把整个院子都转了转。


    这栋宅子委实不小,分为三进,最前头就是刚进门的地方为外院,一直往里走就能看见中庭。


    中间的回廊是木质结构,长时间住被雨水虫子腐蚀全塌了,只剩下几根柱子支棱在院子里。花厅倒是还健在,宽敞明亮这里以后用来制酒不错。


    继续往后走能看见富商过去住的卧房,房子看着主体还算完好,就是上头的瓦片上长满了草,要住人的话还得提前收拾一遍。


    两人推门走进去,屋子一股潮湿的霉味,里面的家具和东西早就被人搬空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床铺和地上碎裂的器皿。


    赵北川把窗户打开,屋里通了风,空气显得清新了一些。


    陆遥道:“待会让那些奴隶把这里清理干净,以后就让他们住在这边吧,省得单独给他们另租房子了。”


    赵北川点点头,二人又转了转旁边个房间,走到最后一间屋子时,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响动。


    陆遥好奇的朝里面张望,以为是有人藏在里头,像这种破落的宅子免不了会有乞丐钻进来住。


    结果门一开,七八只黑黝黝的老鼠从里面窜出来,吓得陆遥惊叫一声,直接跳到赵北川的身上。


    “别怕,只是几只耗子。”


    陆遥吸吸鼻子,“什么味儿,这么臭。”


    赵北川走进去一看,立马面色难看的出来,“里头有个死人,不知死多久了。”


    “啊!”


    “看穿着应当是个乞丐,我去让人过来把尸骨清理出去。”


    这种死人就算报官也没人管,只能自己清理出去。


    不多时赵北川带来一个奴隶过来,这小子叫陆十六,是主动要过来帮忙收拾。


    他胆子不小,找了一块木板将里面腐烂风干的尸体搬出来,用席子裹好,拿到外面一处没人的荒地埋了。


    看完院子陆遥还有别的事要忙,跟几个人嘱咐道:“今日你们把院子清理干净,就在旁边那几间屋子住下,明日我们再来吩咐你们做别的活。”


    这些人低着头应了一声,等赵北川和陆遥离开后他们才抬起头,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一丝迷茫。


    第一日认主竟然没有训斥鞭挞吗?新东家看起来有些良善。


    第九十三章


    第二天一早,陆遥和赵北川赶车骡车,往旧宅这边送来两石粟米和八石高粱。


    粟米是给奴隶们吃的,高粱则是拿来酿酒的。


    昨天陆遥看偏房有间厨房,里面的灶台和陶釜都能用,以后就让这些人自己做饭吃。


    来的时候奴隶们已经起来了,正在自发收拾院子。看见主子来了,连忙跑过去把米抗进院子里。


    “陆十六。”


    “小人在。”一个方脸黑皮肤的汉子躬着身子走过来,他年岁跟赵北川相仿,但个子矮了半头,昨天就是他主动过来帮忙清理尸体。


    敢在主人面前露脸,说明这是一个有上进心的人。如果好好培养兴许以后会是个不错的帮手。


    陆遥现在缺的恰恰是这种人,酒坊光靠他一个人打理实在有些分身乏术,他需要一个管理者帮忙。


    “昨日你们都做了什么,说与我听听。”


    陆十六清了清嗓子,口齿清晰道:“回禀主子,昨日把前院和中庭的杂草清理干净,将院中的木头堆到西侧柴房里,留着以后烧火用,还将院中的两口井淘干净了。”


    陆遥颔首,“不错。”


    陆十六得了夸赞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到底还年轻还不懂得隐藏心情。


    不多其他奴隶把粮食安顿好,都过来排队站好。


    陆遥道:“你们之中有会做饭的吗?”


    陆丙颤巍巍举起手,“小的之前在灶房帮过忙,会煮些简单的吃食。”


    “好,那以后做饭的活就交给你了,一日三餐你看着安排。”


    “是。”


    “三餐的时间定在卯时、午时和酉时。酉时末你们休息,其余时间分出两人挑拣红粱(高梁别称),一定要挑拣干净,其余三人继续清理愿意,至于如何分配,暂时交与陆十六。”


    陆十六眼睛一亮,连忙躬身应下。


    陆遥又从怀里拿出两吊钱递给他,“这些钱是给你们采买菜食用的,以后每旬可以上我这领两吊钱,花多花少都要告知我。”


    “遵命。”


    “昨日匆忙我未曾跟你们说太多。”


    几个奴隶一听,知道这是开始训话了,吓得浑身一抖连忙把身体压的更低了。


    “姜夫人把你们给了我,以后你们就是陆家的人,干的好了有奖赏,你们只要用心干活,就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陆遥扫视一眼继续道:“当然,如果有那起子背信弃义,卖主求荣的我也不会轻饶!被我知道了一律拉出去打死埋了!”


    杀人这种事陆遥肯定干不了,说出来就是吓唬吓唬他们,最多不过是卖了不再用。


    不过奴隶们不知道,他们从小接受的思想便是主人可以随意决定他们的生死,闻言吓得两股战战,跪在地上连忙说:“小的不敢!”


    “行了,都起来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训完话陆遥把陆十六单独留下,“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吗?”


    陆十六跪在地上叩首道:“主子看中小的,是小的荣幸。”


    “你先起来,过去你在谁手下办事?”


    陆十六一五一十的回答:“小人之前在州牧大人府上做事,因得罪了外院的管事被厌弃,所以才送到您这来的。”


    陆遥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帮我看好这些人。”


    陆十六激动的脸通红,连忙点头应下,“是!”


    从大宅出来,赵北川忍不住开口,“你刚才身上的气势真吓人,我都被你唬住了。”


    陆遥伸出手给他看,“装的,手心都出汗了。”


    赵北川握住他的手道:“能装出来也够厉害的,要我说这些话,可能刚开口就忍不住笑出来了。”


    陆遥:“嗐,没法子啊,咱们小老百姓冷不丁成了主子,心里慌的不行,总怕压不住这些人,被奴才欺负了。”


    “放心,有我呢,谁敢不听话我大耳瓜子先抽他!”


    陆遥忍不住笑起来,“我看行,这一巴掌打去,不服也服了。”


    两人赶着车路过西市,正好把今天用的菜买回去。


    眼下天气一天天凉爽起来,新鲜的菜越来越少,胡瓜都剩下罢园的老瓜,吃起来水分不足,凉菜这些日子都削减了不少。


    陆遥见有卖干菜的,买了十斤晒干的苦菜,回去拿水一泡,冬天拌凉菜吃着依旧新鲜。


    看见卖大白菜的,陆遥直接买了三百斤又买了一百斤的萝卜,打算回去腌酸菜、晒萝卜干。过些日子再买两头猪,做点腊肉腊肠省的冬天菜品太少。


    回到铺子上,小年和小春已经把屋子收拾好了。


    这俩孩子越大越听话,特别是小春,虽然收养的时间不长,但能看出确实是个勤快的好孩子,干的活快顶上一个成年人了。


    陆遥总怕累着他,劝了他几次。


    小春笑呵呵的说:“嫂子我一点都不累,以前在家干的活可比这累多了,能留在你们身边,干再多的活我都乐意。”


    赵北川也稀罕他,这阵子开始实打实的教他做菜上的手艺。


    小年依旧跟陆遥学算账和看帐本,吃了没文化的亏,好多字都不认得,如今正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头学。


    陆遥干脆把赵北川和赵逢春叫来抽空一起学,反正一只羊是赶,三只羊也是放,多学点以后准没坏处。


    *


    转眼就到了十月,天气一天天冷了起来。


    今早起来,地上的草都结了霜,哈口气都能喷出白雾。


    陆遥从成衣铺子定了十身棉衣送过来了。


    有五件粗布的棉衣是给酒坊那些奴隶们做的,其余五身细布则是给自家人做的。


    三个孩子个头窜的都够快,去年的衣裳转眼就短了半截,以前陆遥还有空亲手给他们做,现在忙得脚打后脑勺,一点功夫都没有,每天关了铺子还得往酒坊跑,回到家天都黑了吃完饭就想睡觉。


    酒坊那边已经彻底归拢出来,陆遥找人做了块匾,上面刻着陆家酒坊四个大字挂了上前。


    院子里的屏风山石都推平了,变成一块空地。


    两侧的厢房成为存放酒缸的屋子,中间的花厅里建了三个大灶台,煮米和酿酒都在这里干,还额外买了三十多个大海缸,光投资这个酒坊就花了陆遥小一百两银子。


    第二批酿的高粱酒再有五六天就快酿好了,因为天气寒冷陆遥就把时间往后拖了几日,这次一共酿了三十缸,如果同之前的一样,出酒能达到两千余斤!


    这些酒分给金玉楼七成还能剩下六七百斤,按一斤酒二两银子算,那就是一千多两银子!除去投资能净赚九百多两,简直就是暴利!


    这几天陆遥每天都会来看看酒发酵的怎么样了,等这批酒酿完,这些奴隶就可以去食肆那边帮忙,倒时能轻松许多。


    下午食肆关了门,赵北川和陆遥给他们送来棉衣,几个人捧着衣服激动的够呛,又不会说什么感谢的话,只跪在地上磕头。


    以前他们什么时候穿过棉衣,冬天最多是把两身单衣套在一起,冻的哆哆嗦嗦满身疮,如今遇上这样的好主子,只觉得诚惶诚恐。


    陆遥走后,陆十六目光狠厉的盯着其他人道:“咱们能到陆家不容易,谁要是敢背信弃义做出伤害主家的事,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陆甲听这话不舒坦,“你这话是啥意思?都是给主子干活的,你凭啥这么说俺们?”


    “就是!”其他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都是奴隶谁又比谁高贵?有事没事往主子面前献殷勤,心里那点弯弯绕当谁不知道似的。


    虽然他们都是从州牧府上出来的,但平日里他们几乎没什么交集,自然不给他面子。


    陆十六假装听见,目光瞄到陆丙身上,这小子负责大伙的吃食,柴米油盐都归他管,这几日经常往外跑。


    “就怕某些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陆丙低着头不敢吱声,前几天他出去买菜时,还真有人叫住他,说要给他五十两银子买陆家酿酒的方子。


    不过他胆子小没敢答应,这几天心里刺痒,总想再去转转看还能不能碰上那个人……被陆十六拿话一点,差点吓尿了裤子。


    陆十六继续道:“过去咱们过的什么日子各自心里都有数,我说这话也没别的意思,谁想找死我也不拦着,别牵扯到他人就行。”


    陆甲不再说话,他们都是下奴,在府里干的都是粗活累活,还受上头的管事们剥削,动不动就挨一顿打,吃不饱饭更是常有的事。


    如今不光不用挨打,还能吃饱穿暖,这样好的日子谁要是敢折腾没了,大伙第一个不放过他!


    *


    十月底,酒终于蒸馏出来,按照之前的约定把先做出的七成酒送到金玉楼。


    这次的酒因为酿造时间充足,竟然比上次味道还浓郁几分,一经推出便成了金玉楼的招牌。


    姜莹没改酒的名字依旧叫陆酒,因为陆酒已经在整个平州打出了名气,自己刚好可以借此招揽客人。


    金玉楼的陆酒不散卖,都分装成五斤大小的瓷坛里,十两银子一坛酒。


    陆家食肆散卖,二两银子一壶酒。


    两边分工很明确,一个走高端销路,招揽的客人非富即贵,另一个走低端销路,普通人勒勒裤腰带也能花钱买得起。


    两家合力,几乎强占了这城中近七成的客人。


    这回全福酒楼也开始坐不住了。


    全福酒楼的掌柜的姓冯叫冯德祐,他家祖上是酒庄起家,到他爷爷时开了全福酒楼,距今已经有七十多年,经过三代人的经营,才在这平州府城站稳脚跟。


    谁承想最近新杀出来个陆酒,把他们挤兑的客人少了一半,就算有老客来也说他家的酒不如陆酒好喝。


    起先冯德祐并未把陆酒放在眼里,毕竟他们家是百年酿酒的老手艺,那陆酒从未听说过,怎么可能比得过他家的酒?


    可随着客人越来越少,冯德祐坐不住了,赶紧让人悄悄去买了一壶尝一尝,没想到酒买回来,他尝一口心瞬间凉了半截。


    怪不得那些老酒客都跑去和陆酒,这酒实在是妙啊!


    可再好的酒,不是自己家的便是原罪,他亲眼见着雅斋居一点点没落的,难不成自己的全福酒楼马上就步入后尘吗?


    不行,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在自己身上发生的!


    正当他万分焦虑时,雅斋居的掌柜居然找上了门。


    “掌柜的,雅斋居的郑掌柜的来了。”


    “他来做什么?让他进来。”


    “是。”


    半盏茶的功夫,郑元脚步匆匆走进来,乍一见面冯德祐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只见郑元半边脸都是肿的,眼底发青嘴唇发白,整个人像鬼一般丝毫没了往日神气的模样。


    “郑老弟,你这是怎么了?”


    “哎,还能怎么的,愁的呗!”自打他开始改良菜谱后,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先后辞掉了四个伙计,两个厨子,如今堪堪维持着铺面,若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怕是也该关门了。


    “这陆家食肆太可恶了!先用吃食挤兑我,如今又搞出那陆酒挤兑你,再不想办法治治他,恐怕咱们早晚得让他挤兑黄了不可!”


    冯德祐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


    郑元见状焦急道:“唉哟我的老哥哥诶,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坐的这么稳当!”


    “你先坐,这事急也没办法。如今他们搭上金玉楼,就算咱们想动他也得掂量一样能不能惹得起姜夫人。”


    郑元越想越气,当初他被梁家吓得没敢动手,后来才查清原来陆家跟梁家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可惜错过了下手的机会,如今再想动他们已经没能力了。所以他才找到冯德祐,希望两人联手想办法把这个陆家食肆弄倒闭。


    “要我说,干脆找人悄悄在陆家酒里下点药,把人吃坏了他这酒就臭了!”


    冯德祐摇头,“不行,不能从陆酒下手,触及到金玉楼的利益姜夫人肯定会生气,还得从陆家食肆这个老板身上下手。”


    “陆遥?”


    “之前是我小看他了,以为一个小哥儿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实在让人出乎意料。”


    郑元点头附和:“是啊,他家弄得那些菜,听都没听说过。”


    冯德祐目光阴狠,“陆遥才是这陆家食肆的主心骨,想办法让他消失……树倒猢狲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郑元眼神里迸发出激动的光芒,“姜还是老的辣!佩服,佩服!”


    “不过这事情低调些,不管怎样他们和曹家、军营那边都沾着关系,真捅了篓子咱们都得完。”


    “放心!”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见了野心和畅快。


    最后商议决定这件事由郑元出手,冯德祐借了他一千两银子让他去筹划,两人彻底串在一根绳上了。


    *


    此时陆遥还不知道,一场针对他的谋杀即将开始。


    同往常一样,大清早他先去了一趟酒坊,三十海缸的酒已经蒸到尾声,大部分都已经给金玉楼送去,余下的都是他们自己的。


    今天还剩最后三缸,陆遥决定留三个人在这蒸酒,其余两个人跟他去食肆帮忙。


    陆遥叫了陆十六和陆乙二人跟着他先去西市买菜,肉不必多说,每天都得买几十斤,这阵子天气凉快了,买多了吃不完也放不坏。


    买菜时,这俩人很明显一个在仔细听仔细学,另一个低眉顺眼只顾着拎东西。


    陆遥在心里对陆十六又多了几分看重。


    买完东西,两人被陆遥叫到后厨帮忙,洗菜择菜顺便帮他把前几天买的白菜腌上。


    这俩人干活都挺麻利,就是有点粗糙,陆遥让他注意卫生,入口的东西不能随意放在地上,菜叶子上凡是有伤有虫的全部摘干净。


    忙活了一上午,三百多斤白菜都清理干净,装进大瓦缸里,放上水和盐腌两个月就可以吃了。


    冬天能吃的青菜少,这酸菜可以上桌了。


    晌午陆遥让两人跟着他们一起吃顿饭饭,陆十六和陆乙不敢上桌,端着饭碗蹲在后院吃。


    小春看着这俩人,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如果当初没遇上大兄和嫂子,自己可能也跟这他们一般……


    忙到傍晚铺子关门,陆遥让两个奴隶先回去。


    小年和小春也先回家去,他跟赵北川把厨房收拾干净,关好门窗锁上大门才离开。


    秋末昼短夜长,这会儿还没到酉时天就暗下来了。


    赵北川握着陆遥的手,两人慢悠悠的往回走。


    “等过段时间再冷一些,我就找铁匠铺子敲几个铜锅子出来,咱们卖火锅。”


    “什么是火锅?”


    陆遥拿手给他比划,“就是把一个铜锅子坐在一个锥形的筒子上,筒子里可以放上炭火,锅里着上热水,再把切好的猪肉片、羊肉片、毛肚百叶放进去涮一涮,沾上芝麻酱和蒜泥吃,那味道绝了!”


    赵北川被他说的流出口水,“这也是你们那的吃法?”


    “嗯,天冷的时候涮上一锅羊肉,甭提多暖和了!”


    “行,等明日我去铁匠铺子问问,能不能做出你说的锅。”


    拐过街角来到长水街时,陆遥察觉出有点不太对劲,他压着嗓子小声说:“我怎么觉得好像有人在跟着咱们?”


    赵北川闻言扭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夜色中,看见十米开外跟着三个人。


    “是有人在跟着。”


    “我说这几天右眼皮总跳,原来是在这等着呢,待会儿你小心点,别受了伤。”


    “放心吧。”


    赵北川活动了一下手腕,都主动送上门来了,再不“问候”一下就不礼貌了。


    第九十四章


    后面跟踪的三个人都是郑元花重金买来的杀手。


    这些人跟上次闹事的黄牙子不一样,他们各个都是亡命之徒,手里沾过人命的!


    见前头的人发现他们居然没跑,站在原地好像在等待他们似的,三个人心里升起疑惑。不过很快就打消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今日这俩人一个都跑不了!


    三人从怀里抽出一尺长的砍刀,冲着赵北川和陆遥便挥砍过来。


    陆遥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些人身上竟然还带着凶器!


    “小心!”


    赵北川侧身躲开第一个人的批砍,一把夺过对方的刀子,抬腿将他揣飞出去。


    这一脚几乎用了全力,那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其他两人见状吓了一跳,没想到对方这么厉害,瞬间有些慌乱,但仍旧壮着胆子朝赵北川攻击过去。


    赵北川没学过功夫,不过仗着力大打了对方个措手不及,这俩歹人却是在武行实打实练过的,很快就看出对方不会武。


    他们围住赵北川和陆遥两人,时而假意攻击,时而退后拉远距离,反正就是不正面对抗。


    他们知道拼力气肯定不是这人的对手,打算就这么耗着找机会偷袭。


    陆遥吓得手脚冰凉,这次托大了,原以为这些人跟上次黄牙子一样,就是来找麻烦打一架的,没想到竟是奔着要他们命来的……


    眼看着对方的试探越来越频繁,赵北川开始慌了,他不怕自己受伤,就怕伤到陆遥。再这么耗下去两人都得没命,他咬着后槽牙,突然暴起主动朝其中一人劈砍去。


    他这么一动就露出了破绽,另一人趁机向他身后砍去!


    锋利的刀尖划破棉衣割开皮肉,在骨头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鲜血瞬间就涌了出来。


    陆遥惊恐的尖叫,“来人啊,快来人救命!!!”


    然而长水街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一个人,就算有人听见也不会出来帮忙,这种事躲还来不及呢,谁会主动往上撞。


    *


    另一边陆乙和陆十六正在朝酒坊走去,走到半路上陆十六突然想起明天就是十一月了,这一旬的买菜钱还没要。


    “要不咱们回去一趟?”


    陆乙懒得再跑一趟,“要去你自己去,我先回酒坊了。”


    陆十六啐了一口,“不要买菜钱,明日大伙就喝粥吧。”


    陆乙这才不情不愿的跟着他往食肆这边走,走到食肆门口见大门锁上了。


    陆乙没好气的说:“你看吧,我就说得白跑一趟,还不如明日再找主子要。”


    “万一主子明日不过去呢?”


    “那就喝粟粥呗,又不会饿死。”


    陆十六气的够呛,转身准备往回走,突然听见一声叫喊,他停下脚布竖起耳朵,“你听像不像主子的声音?”


    陆乙摇头,“没听清,别管那么些了赶紧走吧。”


    陆十六觉得不对劲,朝着声音方向走了几步再次听见呼救声,这回他听清楚了正是自家主子!撒腿便朝那边跑了过去。


    此时,赵北川和最后一个人僵持住,两人握着刀谁都不敢先出手。


    赵北川后背挨了一刀,血把衣服都湿透了,脑袋一阵阵发晕,陆遥不停的呼救希望能找到人帮忙。


    最后这人狗急跳墙,打算先解决陆遥再杀赵北川。


    却不想身后突然跑来一个人,手里抱着一块砖头,照着他脑袋就砸了上去。


    那人捂着额头转过头,却不想赵北川一刀劈了过来,直接将他脖子砍了大豁口,鲜血喷了陆十六一脸一身!


    “啊,啊啊啊……”陆十六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三个凶手一死两重伤,赵北川见没了危险,身上突然卸了力朝旁边摔去。


    陆遥赶紧伸手接住他,结果力气太小被赵北川压在地上。


    “快过来帮忙!”


    “哎,哎哎哎!”陆十六爬起来,连忙把赵北川扶起来。


    “只有你自己来的吗?”


    “陆乙也在,陆乙快过来!”


    蹲在食肆门口的陆乙听见呼声,犹豫了半晌才走过去,见地上躺着死人吓得哎呦一声坐了个屁墩。


    陆遥急的够呛,怒斥道:“别他娘磨磨唧唧的,赶紧起来把我夫君送去医馆!”


    陆乙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背起赵北川朝附近的医馆跑去。


    陆遥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扔在地上,“陆十六,把活着的这俩人给绑了弄到铺子去!”


    “是!”他壮着胆捡起一把刀,从死人身上割下布条,把那两个晕死过去的人绑住了手脚,慢慢拖到食肆后院。


    死了的人也没落下,怕给主子找麻烦,一并带回了食肆后院藏起来,然后便坐在铺子里焦急的等待着。


    另一边陆遥和背着赵北川的陆乙来到附近的医馆,此时医馆早已打烊,陆遥顾不得太多砰砰砰砸门,“郎中,开门快开门!”


    敲了一盏茶的时间里面才传出脚步声,“这么晚了,明天再来吧。”


    “给你银子,快帮我救人!”


    打开大门从里面打开,睡眼惺忪的郎中问:“谁病了?”


    “我相公被歹人砍了一刀,流了好多血!”


    “啊,快进来吧!”


    郎中让三人进屋,自己去点着烛台。


    陆乙把赵北川放在竹榻上,累的蹲坐在墙角喘着粗气。


    陆遥擦了把脸上泪水和汗水,伸手握着赵北川的手,安慰着他也像安慰自己,“没事的,一定没事。”


    因为受伤的位置在后背,正好砍在肩胛骨上,足足有半尺长。


    郎中拿剪子把伤口附近的衣服剪开,皮肉恐怖的翻着,最深的地方可见骨头。


    “嘶,怎么伤的这样重!先等一下,我去取针线过来帮他把皮肉缝上。”


    在没有麻药和消炎针的古代,这种伤几乎是致命的,一旦感染发炎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


    陆遥突然想起自家铺子里有酒,酒可以消毒虽不及酒精但也能用上!


    “陆乙你在这看着,我回铺子一趟!”


    “啊,哎……”陆乙蹲在赵北川身边,腿都快蹲麻了也不敢站起身。


    陆遥飞奔回铺子,猛地推开门吓了陆十六一跳,“主,主子您回来了!”


    “那俩人呢?”


    “都在绑在后院了。”


    “看好了,别让他们跑了!”


    “是!”


    陆遥抱起一坛酒,又匆匆跑回了医馆,把酒拿来时郎中正在给赵北川缝合伤口,没有麻药和镇痛药,直接把赵北川疼醒过来。


    他双唇发白,额头渗出冷汗,两只手握着拳头疼得微微颤抖,陆遥看了一眼泪水便决堤而出。


    恨意在心底不断滋生,同烈火一般煎熬着他的心。


    究竟是谁这么恨他,要对他下此毒手?


    几个名字在脑海里闪过,首先排除掉姜莹,两人现在是共赢关系,她不可能派人来杀自己。


    况且就算她想要酒方子也不会用这种法子,直接让州牧大人下一道命令,找个由头把他关进去方子自然会乖乖交给她。


    那么就剩雅斋居和全福酒楼了。


    自己把酒卖给金玉楼肯定会挤兑全福酒楼的生意,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全福酒楼的老板肯定恨死他了。


    还有雅斋居,上次他找黄牙子闹过,难保这次不会动了杀心。


    陆遥一直以为,只要自己不主动招惹那些人,他们就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却不想你退一步对方进一尺,你退三步他们蹬鼻子上脸拿你当软柿子捏!


    这一刻他的思维彻底转变,与其不断退让,不如主动出击,对付这种又蠢又坏的人,就该一棒子打死让他永远没办法翻身才对!


    郎中缝好伤口,血渐渐止住。


    陆遥管他要了一块干净的布,沾上酒擦拭伤口,疼得赵北川一个劲倒吸冷气。


    “忍着点……马上就好了。”陆遥抖着手帮他擦了两遍,直到上头的血痂都清理干净后,郎中撒上伤药用麻布一圈圈缠住身体。


    “回去记得不能沾水,三日换一次药,我再给你开几副补气血的药,好好养着看看如何。”


    “多谢郎中。”


    “先别着急谢我,他这伤太深,今晚肯定得发热,如果一直退不下来……那我也没招了。”


    陆遥咬着唇点头,“我省的。”


    拿了药交了银子,陆乙背着赵北川把人送回家,家中小年和小春早就等急了,小年好几次要出去寻人,都被小春拦住了。


    外面天这么黑,万一嫂子和大兄没什么事,他们两再让人拐走可就麻烦了。


    两人焦急的守在大门口,直到听见外面陆遥熟悉的声音,才急忙跑去把大门打开。


    “大兄!嫂子大兄这是怎么了?”


    “先进屋再说。”


    把赵北川送屋里,放在在炕上,小年和小春看见他后背上沾着血的衣服,吓得脸色苍白。


    “陆乙,你先去铺子上跟陆十六留在那,看住后院那两个歹人,如果他们醒了就问是谁指使的,谁能问出来赏他五十两银子!”


    陆乙一听眼睛瞪得老大,“是!”


    等人走后陆遥才跟小年和小春说出实情,“回来的路上,我们碰上三个歹人持刀将我俩拦住,你大兄为了保护我,后背被人砍了一刀。”


    小年抹着眼泪,“大兄他……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有嫂子在,肯定不会让他出事。”


    小春见陆遥手上还有血,连忙跑去打了一盆温水过来。


    “嫂子你洗洗脸,郎中开了药吗?我去煎药。”


    小年道:“我也去。”


    陆遥把药递给二人,“去吧,一次煎一包,两碗水熬成一碗就行了。”


    两个人拿着药去了厨房,陆遥把布巾浸湿,先帮赵北川擦了擦脸。因为失血过多,这会儿赵北川整个人都是晕的,虽然能听见旁人说话却没什么力气睁开眼。


    他察觉到陆遥坐在自己身边,帮他盖上被子,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到半夜时果然发起热来,陆遥用温水一遍一遍的帮他擦手脚腋窝降温。一直烧到天亮,体温才慢慢降下来。


    不知道是拿酒消毒起了作用,还是赵北川的身体素质太变态,那么大的伤口竟然都没发炎,到晌午的时候人已经清醒过来,还喝了两碗米粥。


    陆遥见他没什么事了才放下心,让小年和小春留在家里照顾他,自己则去了铺子里。


    来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醒了,陆十六和陆乙询问他们是谁派来的,询问的手段无非就是扇耳光,拿棍子打。


    这俩人一个被赵北川踹断了肋骨,一个被砍了一刀,伤的都不轻,倒也是硬骨头,竟生扛着一句话都不说。


    陆遥走上前,抓起其中一个人的头发道:“告诉我是谁派你来杀我们的?”


    “呸,老子不会说的,你直接给个痛快。”


    陆遥冷笑一声,“痛快?敢对我相公下手指望我能给你痛快?陆乙去烧锅热水!”


    “是。”


    陆乙把旁边的灶台点着锅里添满了水,不多时水烧开了。


    陆遥拿起水漂,舀出一瓢开水照着两人劈头盖脸的泼了过去,滚烫的水浇在身上霎时把两人烫的皮开肉绽,惨叫声不绝于耳。


    旁边陆乙和陆十六吓得目瞪口呆,之前还觉得主子性格软脾气好,如今一看,这哪是什么良善人分明是恶鬼罗刹啊!


    一瓢不解恨,陆遥又舀起第二瓢泼在他们身上。


    其中一人见陆遥还要泼开水,吓得连忙大喊:“我说,我说!是邱老三花钱雇我们,二百两杀了陆家食肆掌柜的,事成之后再付三百两,求您饶命,求您饶命啊!”


    “邱老三是谁?”陆遥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这人。


    “邱老三是专门帮人接生意的,每月初一和十五两日在田家赌坊能找到他。”


    这俩人的话陆遥只信了三分,余下的还是让官府询问吧。


    陆遥写了封信派陆十六送到州牧府上,信上说了自己遇刺的消息以及生擒了两个杀手。


    姜夫人那边很快就有动静,派了几个官兵来到陆家食肆,把活着的和死了的杀手都带走了。


    *


    陆家食肆连续三日没开门,食客们没着急,倒是把郑元急的够呛。


    也不知道那三人成功没有,现在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傍晚,郑元坐着小轿子来到全福酒楼后门,他下了轿子见左右无人悄悄走了进去。


    “你怎么又来了!”冯德祐一见他脸色霎时一变。


    “这不是来找您商量对策来吗。”


    冯德祐心里膈应的够呛,连忙让下人把门关好,“昨天不是跟你说了,以后别来找我,这种事要是捅出去,你我的生意还怎么做啊?”


    “我这不是也着急吗。”郑元站在原地踱步,“按理说三个人去杀一个小哥儿,肯定万无一失,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消息。”


    “你问我我哪知道?”


    “我今天派人去打听了一下,陆家已经三天没开门了,这陆遥就算不死恐怕也要了半条命。”


    “那不就成了?”


    “可,为啥没人来要剩余的钱……”


    郑元心里有点慌,所以才来找冯德祐,反正这件事是两人共同谋划的,谁也别想跑。


    冯德祐猜出他要拖自己下水的想法,眼神里逐渐露出一些阴狠来。


    “这样,你先回去等着,若是三天后还没消息,咱们再一起想对策。银子你也不用着急,邱三不来拿可能被别的事耽搁了,兴许一两日就去了。”


    “那行我先回去,您这边如果有消息也记得派人通知我一声。”


    “好。”


    郑元一走,冯德祐立马叫出自己的心腹,“这人留不得,事不宜迟想办法把他处理掉,手法干净点别让人发现。”


    “是。”


    *


    陆遥被偷袭的第四天,邱三被人逮住了,他把郑元买凶杀人的事招了出来。


    官府派出一队官兵将雅斋居围住,郑元不在食肆里,小厮说掌柜的今天早上没来。


    官兵们又一路冲到郑元家里,发现他早已自缢在房梁上,还留下一封遗书,上面把自己如何嫉妒陆家食肆,以及买凶杀人的事记录的清清楚楚,信上丝毫没提全福酒楼的事。


    人证物证齐全,这桩案子就算结了。


    陆遥听姜夫人说完,强压下心底的疑虑和不甘,起身作揖道:“多谢夫人帮忙主持公道!”


    “不必多礼快坐下,这次受惊了吧?”


    “哎,实在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我家相公为了保护我被歹人砍了一刀,好悬没了性命……”陆遥掏出手帕,难过的擦擦脸,七分真情流露三分演技逼真,让姜夫人心里也跟着同情起来。


    “人还好吗?要不让我府上郎中过去看看?”


    “多谢夫人,这几日已经开始好转了,郎中说还得好好养一段时间。”


    “那待会儿拿两只老参回去补一补。”


    陆遥见她一直不往全福酒楼上引话,便知道这件事肯定就这样了,郑元已死不管主谋是不是他,都只能是他。


    姜莹让下人去包人参,随口说了一句,“雅斋居现在没人接手,你们不打算去问问?”


    陆遥连忙道:“夫人太高看我了,雅斋居那地界房租肯定高的吓人,我们小本买可出不起那么多银子。”


    姜莹笑笑没说话。


    不一会下人拿着盒子过来,陆遥又是一顿感谢,“家中琐事太多,小的就不打扰夫人了。”


    “去吧。”


    出了州牧府邸,陆遥脸沉下来,姜莹明显是在试探他的野心。


    雅斋居陆遥确实很相中,位置好,店面也够宽敞,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外面陆十六和陆乙见他出来,连忙跟在身后走。


    陆遥不说话,他们也不敢开口询问,经此一事两人都知道自己的两个主子都不好惹。


    陆十六亲眼看见赵北川拿刀砍人,陆乙也是目睹了陆遥用开水浇人,给他们八百个胆子也不敢起别的心思。


    回到家时,“虚弱养病的”赵北川正在院子里喂骡子。


    陆遥见状连忙跑过去,“你怎么出来了?伤口还疼吗?”


    赵北川精神不错,就是脸色还有点发白,“没事了,伤口那有点刺痒。”


    “痒也不能挠,这是伤口正在愈合呢。”


    “这事怎么样了?”


    陆遥拉着他进了屋,边走边说:“郑元上吊自杀了,他留下遗书说自己气不过咱们食肆抢了他们生意,所以才雇人下了杀手。”


    “全福酒楼呢?”这几天两人私底下聊了这件事,雅斋居生意惨淡不是一日两日,为何偏偏远在陆酒打出名气时动手?这里面没全福酒楼插手他是不信的。


    “姜夫人没提,我也没问,如今郑元已死,死无对证了,全福酒楼这事我先给他记上。”


    赵北川见他皱眉的小模样忍不住想笑,伸手呼噜他脑袋。


    “行了,别生气啦。”


    陆遥拉住他的手,“我觉得咱们光靠姜夫人肯定不行,万一将来利益冲突,怕是死的更快。”


    赵北川收起笑容,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豆子现在还太小,指望他还得好几年,难道他们一直要这么憋屈的过着?


    陆遥想起一个人——镇北王。


    第九十五章


    近几年边关不太平,就拿去年赵北川服徭役来说,本来好好的去修陵,结果硬生生的拽去送粮草。还在半路上碰见蛮人,差点丢了小命。


    要不是赵北川出其不意将对面将领拉下马,怕是所有人都得死在那。


    如今边关大战没有,小战不断,打仗最缺的是什么?除了粮草就是药。


    陆遥手握酒精提纯办法,只要把这东西送到镇北王手中,对方一用便知其中的厉害!


    借此攀附上镇北王,他们便再也不用担心受制于人的问题了。


    不过这件事还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能不能成就看天意了。


    酒精制作办法很简单,直接用蒸馏法就可以提炼出高浓度酒精,至于如何提炼出75%左右的医用酒精,需要制作一个简易的密度计可以计算出来。


    上一世疫情的时候陆遥在家就做过,办法很简单,用一根吸管和一枚螺丝钉就能做出来。古代虽然没有吸管但细竹管的效果是一样的,计算好密度就能得出70%-78%浓度的酒精。


    说干就干,陆遥用两坛酒提炼了大半坛的酒精。


    这些酒精一部分装进密封的水囊里,让赵北川给葛校尉送去,另一部分储存起来以防备用。


    赵北川拿着酒精去军营时,恰好赶上葛校尉他们去边关换防。


    一排排士兵穿戴盔甲,训练有素的排成长队正在朝北门出发。


    “葛大人!”


    葛校尉闻声转过头,看见是赵北川便夹着马腹走过来,“大川,你怎么来了?”


    “我夫郎做了些伤药,让我给您送过来,这东西是拿烈酒做的,若是受了伤浇在伤口上有奇效!”


    葛校尉伸手接了过来,“多谢了。”


    “希望大人此行平安归来。”


    葛校尉点了点头,调转马头呵斥道:“后面的人走快点,莫要耽搁了时辰!”


    赵北川退到旁边,看着长长的队伍走出城外。


    突然想起今天食肆营业,回去晚了怕要耽搁客人的菜,转身赶紧往回跑。


    这段时间食肆虽然歇业但陆遥也没闲着,趁着赵北川养伤的时间找了铁匠铺子,照葫芦画瓢打造了六个铜锅子。


    尽管这铜锅跟他想象中的有些偏差(每个重达二十斤),铜锅涮肉好歹算是能端上来了。


    今儿是第一天上火锅,一大早陆遥就叫来了货郎,给他一吊钱让他帮忙在街上吆喝吆喝。


    货郎干惯了这种事,自从第一次接完陆家食肆开业那个活,陆续又有许多人找到他,现在已经发展成了副业。


    “陆掌柜的,今日叫我来吆喝什么呀?”


    “陆家食肆,今日上新,铜锅涮肉,味美价廉!”


    “就这几句?”


    陆遥点头,“就这几句,生意好了还有额外的赏钱。”


    货郎一听笑起来,上次陆掌柜就给他补了两百文的赏钱,不知道这次能给多少,立马挑起货边走边吆喝,“陆家食肆,今日上新,铜锅涮肉,味美价廉——”


    有路过的人闻声叫住他,“哎,小兄弟这铜锅涮肉是什么?”


    货郎笑道:“咱哪知道呀,客官您不妨过去看看,我就帮忙吆喝一声。”


    这人想了想便朝陆家食肆走去。


    因为之前陆家食肆的名声就已经打出来了,所以今日生意格外火爆,来的都是熟客,一听上了新吃食,都想尝尝味道。


    陆遥赶紧安排桌子,还没到晌午桌就快排满了。


    铜锅涮肉一共有三个汤底,鸡汤、酸菜汤和鱼汤。


    鸡汤顾名思义,就是用老鸡熬的汤,撇掉上面的油脂,颜色微黄清亮味道十分浓郁。酸菜汤是提前将酸菜切成细丝,放进汤里味道酸爽过瘾,十分下饭。鱼汤也是提前熬制出来的,之前缸里养了不少一两斤的小鲤鱼卖不出去,陆遥干脆全抓出来煎一煎熬成奶白色的汤底。


    鸡汤锅底三十文、酸菜汤锅底二十文、鱼汤锅底也是三十文钱。


    涮菜有娃娃菜(白菜心)、木耳、豆芽、豆腐、豆皮、猪血、毛肚、百叶以及提前切好的嫩羊肉和猪肉。


    素菜拼盘是二十文钱一份,下水拼盘是三十文一份,猪肉一盘四十文,羊肉一盘六十文,大概一盘里面有半斤多的肉。


    其余芝麻酱、蒜泥、韭菜花酱都是免费的,只要点了锅底可以随便吃。


    曹五爷来的时候屋子里都坐满了,打眼一看好嘛全都是熟人。


    有人起身招手,“五爷,来我这桌坐!”


    “五爷,我们这还缺个人呢,快过来!”


    跟五爷交好的老曲,上前把人拉到自己订的桌上,“我就知道你今天能来,所以都没去你家喊你。”


    曹五爷哈哈大笑:“对着旁边几桌拱拱手,多谢诸位,下次一起吃!”


    不多时,陆十六他们端着装满汤料的锅子陆续走上来。


    小年跟在旁边指挥,“这桌是鱼汤底。”陆甲把自己手里的鱼汤锅子放下。


    “这桌是鸡汤底。”陆乙把鸡汤锅子摆好。


    这么一次都上完后,只有两桌客人没点涮锅,伸长脖子想瞧瞧这涮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接下来就是点菜了,因为菜的种类比较少,价格也简单。


    曹五爷拿着菜单子笑呵呵道:“小掌柜的给我推荐一下吧,五个人怎么点?”


    小年道:“您五个人建议先点两盘羊肉,两盘猪肉,一份素菜再点一份下水拼盘。”


    旁边曲天道:“下水拼盘?能好吃吗?”


    “尝一尝,小掌柜的推荐的准错不了。”


    小年迅速把他们点的菜记下来,旁边的桌的人有样学样也这么点的,人少的少点几盘肉,人多的就多加几盘。


    等菜的时候,小春拎着烧红的炭进来,手脚麻利的往各个锅底添炭火,锅里的汤底逐渐翻滚起来香味扑鼻。


    没点锅子的那两桌人有点急了,连忙吆喝掌柜的询问还能不加锅子。


    陆遥歉意的说:“实在抱歉,咱家只有六个锅子,您要是想吃下次再来,我免费送您锅底。”


    客人一听便做罢了,掌柜的是好说话的人,下次来肯定要试一试。


    不一会素菜和肉菜陆陆续续端上来,陶盘很大里面的肉也很新鲜,一看就是现切的。只不过大伙没这么吃过,一时间都呆愣的看着沸腾的锅子不知如何下嘴。


    陆遥拎着一壶酒走到五爷那桌,“感谢五爷今日赏脸,这酒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还望五爷别推辞。”


    曹五爷笑着接过来,“哎,陆掌柜先别走,这东西怎么吃啊?”


    陆遥卷起袖子,拿起桌子上的一双筷子,夹起一片羊肉放进去,等了片刻钟羊肉片就变了颜色,再放进拌好的芝麻酱里沾一沾,放到曹五爷的碗里。


    “您尝尝。”


    曹五爷连忙夹进嘴里,鲜嫩的羊肉在鸡汤里汆熟又鲜又嫩!


    这味道简直让人回味无穷!


    旁边人咽了口口水,“怎么样?”


    曹五爷竖起大拇指,“好!”


    大伙立刻拿起筷子学着陆遥的模样,将肉和菜放进锅子里涮熟,不多时再捞出来沾上蘸料,吃的那叫一个香啊。


    刚开始大家只吃肉,曲天夹了一点毛肚放进去涮了涮,试着吃了一口,“哎呦!”


    旁边见状连忙询问,“怎么了?”


    “这玩意儿好吃!你们快尝尝!”


    大伙一开始还不相信,结果见他连续涮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大口大口的吃。


    他们这才试了试,立刻又被这毛肚和百叶俘虏了舌头。


    曲天一边吃一遍感叹,“陆老板可真是个奇人,这吃法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可不是,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这么涮着吃肉,这味儿真绝了!”


    四盘肉,一盘下水根本不够他们吃,很快就见了底,曲天赶紧招呼小掌柜的让她再加四盘肉,两盘猪下水。


    小年记下来,跑到后厨去加肉。


    后厨里几个人都在切肉,赵北川和小春刀工好,两人切的最快也最规整,陆十六和陆丁切得也不错,其他人就稍差一点,陆乙笨手笨脚还把自己手指头切了个口子,只能帮忙端菜了。


    随着一盘盘羊肉猪肉被送上桌,大伙都吃尽兴了。


    除了曹五爷这桌,还有三桌都要了酒,好酒配好肉真乃人生一兴事啊!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曲天起来结账时脚步都是晃的,实在是陆酒劲儿太大了,两杯下肚头就有点晕了。


    陆遥给他抹了零只收了他五百文钱,酒水也没要钱。


    曲天掏出银子递过去,一边打着嗝一边说:“掌柜的,再给我订一桌……明儿,明儿我还来。”


    陆遥给他找了钱,“行,那我给您记上。”


    后头曹五爷拉住他,“别记他名字了记我身上,明儿我请客。还有酒也不用给我留了,大小也是个买卖,哪能总白喝你家的酒。”


    陆遥笑着点头,“行,五爷您慢走。”


    客人离开陆十六他们又连忙过来收拾桌子,因为旁边还有食客等着呢。


    一直忙到天快黑了人才走干净,几乎所有吃完的食客都预定了下一顿,要么是明天要么是后天,反正没有一个人说不好吃的!


    陆遥顾不上清点银子,赶紧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一天忙的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后厨赵北川煮了一大锅汤饼,把炖鸡汤剩下的鸡肉给大伙分食了。


    虽然这鸡肉没什么味道,但对这些奴隶们来说,依旧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吃饱喝足,大伙把铺子收拾干净,熄了灶台火。


    陆遥拿出五吊钱走过来,“今日辛苦你们了,这些钱是赏你们的。”


    几个人闻言抬起头,他们也有钱拿?


    “陆十六,你给他们分下去。”


    “哎……”陆十六接过沉甸甸的钱串,一人分了一串。


    铜钱握在手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自他们懂事起,管事就告诉他们,“你们是奴,奴没有自由也没有财产,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听主人的话,帮主人做事,如果做不好就只有打死和发卖的下场。”


    那会儿陆十六不信邪,总觉得自己不比外院的小厮们差,他们能拿月钱,自己为何不能拿月钱?他们能随意出入府邸,自己为何不能出去?


    可惜没有为何,因为一次顶嘴被外院管事打了十鞭,从此便厌恶了他。


    再后来他被送到陆遥这,遇上了个不一样的主子,究竟哪里不一样陆十六也说不清。


    直到现在,手里握住这一吊钱时他才明白,主子把他们当人看,不是当牲畜、工具、可有可无的杂物。


    眼泪控制不住湿了眼眶,他低头抹了一把,却不想旁边的陆甲也跟自己一样,两人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没错了,跟着这样的主子肯定错不了!


    “好了,都回去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的忙。”


    “是。”几个人出了门却不走,蹲在门口等陆遥他们关好门窗,把主子一家人送回家才朝西市那边回去。


    陆遥和赵北川还不知道这些人心态的转变,只觉得这几个人还挺贴心的。


    回到家,陆遥开始点灯数钱。


    小年和小春负责数数,陆遥来串串。一贯一贯的铜钱串出来,碎银子也挑拣出来拿小秤称了一下。


    今天共盈利六两银子并八贯一百七十文钱,除去买肉和菜的三贯多的本钱,汤底以及炭火三百文钱,净利润几乎到了十一两!


    赵北川喂完骡子和小狗走进来,“今天生意怎么样?”


    “净赚十一两!”


    “这么多?”赵北川连忙凑过来看了看,果然差不多十一两。“看来大家还挺喜欢这个涮锅的吃法!”


    陆遥道:“今天初几了?”


    “初六,怎么了?”


    “我想着下个月咱们回老家过年。”


    小年闻言激动的跳了起来:“真的吗?嫂子,咱们真要回秋水镇吗!”


    “想回去吗?”


    “想,太想了!”


    “那咱们就订个日子,小春跟我们一起回去认认老家的人。”


    小春也高兴起来,他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呢,走过最远的路大抵就是从家里被带到牙行。


    赵北川道:“行,既然决定回去,这阵子我就去转转有没有卖旧马车的,天寒地冻走这么远的路,没有车可不行。”


    “行。”


    天色不早了赵北川催着他们各自回房间休息,小春一直睡在西屋,陆遥给他准备了新的被褥,小年和小豆依旧睡中间的屋子,只不过小豆一个月才回来住几天。


    赵北川打了一盆热水给陆遥泡脚,一入了冬陆遥这手脚就开始冰凉,每天晚上睡觉都把脚伸进他亵裤里,冰得他直打哆嗦。


    陆遥脱了鞋,把脚泡进去舒坦的叹了口气,“咱们现在手里有一千三百多两银子了。”这些银子有三分之一是前段时间卖酒卖的。


    “赚的不少。”


    “要不是耽搁这几次还能赚更多。”


    赵北川安慰他,“常言道知足者常乐,咱们已经比过去强的太多了。”


    “是这样没错,但是现在的店面实在太小了。”


    食肆里一共八张桌子,一桌最多能坐八个人,赶上饭口的时候挤的紧紧巴巴,有时上菜都费劲。


    特别现在添了锅子,这东西又重又大,里面连汤带水的,万一洒在客人身上也是个麻烦事。


    “要不换个大点的铺面?雅斋居不是倒闭了吗,若是没人租咱们盘下来,里面的桌椅正好能用上省一大笔钱。”


    提起这件事陆遥就头疼,“我也看中雅斋居了,可是眼下还不是时候,姜莹怕咱们把生意做大,上次就问过我租不租那个铺子,我哪敢说租啊,生怕惹怒了她。”


    赵北川一听泄了气,“民不与官斗,不行就凑合先干着。”


    *


    两天后小豆休沐,今天赵北川和陆遥都没来,只派了陆十六过来接他。


    小豆已经跟他熟了,“十六哥,我大兄和嫂子怎么没来呀?”


    陆十六帮他背着书包,牵着他的手道:“食肆这几日新上了个涮锅,生意忙的不得了,实在空不出时间。”


    小豆一听马上又高兴了,家里生意好能多赚钱,钱赚的多嫂子心情就好。


    上次遇刺的事没敢跟他说,生怕影响了豆子学习。


    两人匆匆回到铺子上,大堂里只有小年一个人坐在前头记账。


    “阿姐!”


    “小豆回来啦。”小年放下笔走过来,抱了抱弟弟,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花生糖递给他。“知道你今天回来特地给你买的,快吃吧。”


    小豆高兴剥开一个,先给姐姐放嘴里,然后自己才吃第二颗。


    “小春哥呢?”


    “都在后头忙着呢。”


    小豆又跑到后面,剥了一颗花生糖递给小春。


    “你留着自己吃吧。”


    “二哥尝尝,可甜了。”


    小春双手都沾着肉没办法拿,小豆直接给他塞进嘴里了。


    “甜不甜?”


    小春眉眼弯弯,心里软的一塌糊涂,“真甜!”


    小豆子美滋滋的又去挨着给大兄和嫂子一人一颗,几颗花生糖就分光了。


    他见大伙都切菜,小豆也要帮忙,陆遥怕他伤了手,连忙赶出去让他在前头顽。


    刚过巳时食肆里陆续有客人过来,大家都怕来晚了占不上桌子。毕竟这涮锅跟其他的不同,大伙都觉得新奇,往往一吃就是一个时辰打底。


    陆遥看了眼两个锅的汤底,熬的差不多了,便让下人去端锅子。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陆乙上锅时,突然身后的客人站起来,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铜锅子瞬间倾倒,里面的汤水泼了这边客人一身!


    陆乙吓了一跳,脸上苍白的跪在道歉:“客官恕罪,客官恕罪。”


    小年赶紧叫陆遥过来,陆遥先把陆乙拉起来,“你去后头帮忙。”然后询问客人,“可否有烫伤?”


    几个客人摇摇头,但脸色都挺难看,衣服浇了一身汤这还怎么吃饭了?


    陆遥道:“实在抱歉,这桌给您免单了,如果不想今日吃可以给您记下,明日来也是一样的。”


    几人一听,纷纷起身回去换衣服,准备明日再来吃这铜锅。


    旁边的人也挺不好意思的,毕竟他也不是故意撞上菜的人。


    “陆掌柜的,你赚这么多银子就不能换个大点的铺子,东西好吃可挤得实在难受。”


    陆遥比他还难受,只得陪笑道:“抱歉抱歉,明年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


    陆乙以为自己犯了大错,跪在后面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陆遥过来一看气就消了,递给他一个抹布,“擦擦脸快起来吧,下次上锅的时候注意点,先出声提醒一下,让客人也注意点。”


    陆乙站起来,“对不起主子,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还有别动不动就给别人下跪,你是我的人,出了什么事还有我在前头顶着呢。”


    陆乙应了一声,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他突然明白昨天发钱的时候陆十六为什么会掉眼泪,他现在感觉胸口暖暖的也想哭。


    第九十六章


    铜锅涮肉一下子在平州府城火了起来,不少食肆有样学样也跟着弄了起来。


    一时间平州铜贵。


    铁匠铺子一天之内接了几十个铜锅子预定,打的他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不过虽然各个食肆都添置了铜锅子,但生意跟陆家食肆还是比不了,毕竟他们占着先机而且用料讲究。


    那羊肉都是当天宰杀了小羊,片成薄薄的肉片,光是这切肉的功夫就不是寻常食肆能办到的。


    陆遥还得感谢姜夫人,如果没有她送自己这五个家奴,光靠他和赵北川可忙不来。


    当然除了肉新鲜,陆酒也同样吸引客人,还有人编了个顺口溜,“涮肉配陆酒,活到九十九。”惹得更多没吃过的人纷纷过来尝试。


    生意一直火到十二月,在金玉楼也上了刷锅后,热度才慢慢降下来。


    果然姜莹坐不住了,金玉楼虽然也卖陆酒却没有铜锅涮肉,见大伙对这个都这么喜欢,干脆也学着陆家食肆上了铜锅子。


    他们那地方宽敞,更适合请客吃饭,所以不少身份贵重的人便不再来陆家食肆,改去金玉楼吃饭。


    对此陆遥也没什么办法,毕竟硬件设施摆在那呢,食肆地方小坐不开人,往往家里有女眷和孩子的都不愿意来他这吃饭。


    不过生意淡一点也好,因为他们马上就要回老家过年去了。


    这几日赵北川闲时就去西市转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马车可以买下来。


    先去了去趟木工坊问了问价格,定做一个普通的马车就要二百多两银子,价格实在太贵了,又不经常用不如买个旧的划算。


    不过旧马车也不好买,因为这东西寻常人家都没有,有的家里也不缺这点钱,所以很少能碰上合适的。


    今日早上来西市买菜的时候,倒是真遇上个卖马车的。


    这马车看着比一般的车都宽敞,就是有些旧了,门窗也有败了,不过拿回去好好修整一番应当能用上。


    赵北川走过来问价,卖车的老汉道:“车马不单独卖,连马一起买价格给您算便宜些,一共三百两银子。”


    赵北川看了眼马,瘦的后脊梁都凸出来了,车子也是旧的,实在不值这些钱,摇摇头转身就走了。


    老汉见状连忙拉住他的袖子,“价格还可以商量,您再看一看。”


    赵北川抽出袖子,“你这马太瘦了,皮毛看着也不好,车子也旧了,车辕应当还另换过吧?”


    这人见赵北川是行家,知道骗不了他,“二百两连马带车不能再少了,这马车可都是用老柞木做的,打一个新的少说三百两银子!”


    二百两买辆马车还带匹马价格确实不贵,但赵北川只想买马车,家里有骡子用不上马啊。


    老汉见他还在犹豫,咬了咬牙,“一百八十两,不能再低了!”要不是家里急用钱,这马车他是舍不得卖的,可眼下饭都快吃不上了,留着它也没什么用。


    “行,这马和车我都要了,但是我得先确认这车马是你家的吗?别买来惹上官司。”


    老汉理解道:“客官莫怕,我可以去官府与你写张契书,这马车确实是我家里的,要不是家道中落也不会把车都拿出来卖了。”


    两人边走边聊,从老汉口中得知,他家姓郭之前也是平州大户人家,只不过到他这一辈逐渐没落了。


    去年儿子染上重病,家里的钱财都拿去给他买药治病,如今人虽见好但家底也掏空了。马上过年了,连添置新衣的钱都没有,这马车留着没什么用,便拉出来卖了。


    二人去了官府,花了二百文写了张契书,这马车作价一百八十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赵北川。


    赵北川出来买菜没揣这么银子,二人又赶着车回家给他取了银子。


    马车买好,陆续花了两天时间修整,这马车买的值了,虽然是旧的但料子确实好,用几十年都不会坏。


    重新打了车门和车窗换上,车顶也修补好,刷上桐油跟新的一样,看起来可比板车气派的多!


    陆遥趁着这几天在府城买了些东西。


    给陆母打了一套头面,用的都是足料,花了三十多两银子。


    给嫂子和两个弟弟各买了两匹上好的细布,给陆林卖了一双靴子,他腿有残疾寻常的鞋穿久了脚痛,这双靴子是牛皮底子的越穿越软和。


    小石头和小金子也没忘了,除了府城卖的玩具,还给他们各自准备了一块银包玉的项圈,这玉虽然只有手指肚大,但价格不菲。


    府城的吃食也买了不少,花生糖、牛乳糖、牛皮糖还有桂花糕、枣糕各色点心买了满满一大箱子。


    等回了老家免不了去走亲访友,这些东西拿出去既不贵重又不会丢了面子。


    全部买完,一共花了小一百多两银子。


    腊月初十豆子也放了年假,这次年底学府举行了考试,全班六十人他考到了第十四名。


    夫子表扬了他但豆子对这个成绩不太满意,因为只有前十名才能进乙班,看来明年还得好好努力。


    孩子们也想买点东西回去送人,陆遥各自给了二两银子,让陆十六跟着他们去街上转,自己则准备路上的吃食。


    这回可不止带油茶面了,先带上一大块冻羊肉,铜锅子拿回去一个,路上可以涮肉吃,回到家还能让家里人尝一尝。


    提前熬好的肉汤冻成块,吃得时候切一块放锅里就行。


    粟米带了三斗,腌的咸萝卜带上一小坛子,酒也带一坛子,还有腊肉和腊肠。这东西秋天做好后被涮锅子顶的没怎么卖,正好一并拿回去给家里人吃。


    被褥带上几床,换洗的衣服除了身上穿的,每人再带两身。


    陆遥早让成衣铺子给他们做好过年穿的衣服,用的都是好料子,光这五身棉衣就花了十两银子。


    家里赚的钱多了,生活水平也上去了,花的银子直线上升。以前一贯钱够他们一家子在村里花一年,现在一个月二十两银子都挡不住。


    陆遥暗暗感叹,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临行前一天,陆遥和赵北川牵着黑狗去了西市酒坊给家奴们放了长假,每人还发了一贯钱的年终奖。


    这钱他们可以拿去买吃食,做衣裳,但不可以出去嫖赌,一旦发现立马发卖绝不留情面。


    大家伙拿着钱连忙磕头谢恩。


    *


    腊月十二,天气晴朗。


    终于一切准备妥当,天还没亮赵北川就套上了马车,一家人准备出发了!


    不得不说这辆马车真宽敞,陆遥领着三个孩子坐在里面绰绰有余,一点都不觉得拥挤。


    车上还有能折叠的小桌子,在上面吃东西看书写字都方便,拿的行李放在车顶,用绳子绑好也不担心掉落。


    买来的这瘦马也一并带上了,中途可以换下大花歇脚。


    回家的路总是让人格外激动,三个孩子趴在车窗旁朝外看,可惜外面白茫茫一片,都分不清哪是哪。


    “别看了,车里这点热乎气一会儿都散没了。”


    孩子们乖乖把车窗关上,小年问:“嫂子咱们啥时候能到家?”


    “看路上好不好走,若是好走五六日应该就到了。”这条路是官道,来往的商旅和军队已经把路都趟开了,所以并不难走,除非遇上大雪封山。


    第一天行了七十多里地,傍晚正好赶到驿站,赵北川进去花了三百文定了一间大屋子。


    屋里有南北两铺炕,都烧的热乎乎的,大伙把行李都搬进来,陆遥支起了锅子晚上吃涮肉。


    骡子和马都赶到牲口棚子里,让驿站的伙计帮忙喂上草料。


    安置妥当赵北川才顶着一身寒气走进来。


    “冷不冷,快脱了鞋上炕暖和暖和。”


    “还行。”他身上穿了两层棉衣,裤子上还绷了羊皮,风根本打不透,就是脸被风吹得有点疼。


    三个孩子已经把炭火点着,小春切了两盘子羊肉,陆遥把凝固块锅底敲碎放进锅里,不多时香味就飘了出来。


    能在大冬天吃一碗热锅子,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陆遥把酒拿出来,给赵北川倒了一碗。“暖暖身子,喝一点睡觉舒坦。”


    赵北川端起碗,一口酒下肚,从嗓子暖到胃里。


    “一晃都过去一年了,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赵北川知道他想家了,牵着他的手道:“二哥二嫂都是稳妥的人,娘她身子骨也硬朗,家里应当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我想着这次回去把娘接到州府来住。”


    “行,二哥他们能同意吗?”


    陆遥思索道:“看情况,实在不行让二哥一家也来府城。开了春,陆十六他们就得去酿酒了,食肆里咱们几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好,你看着安排。”


    吃完饭陆遥把锅子刷干净放回包袱里,酒坛也重新封好,检查了一遍行李,催促孩子们早点休息明天还得早起赶路。


    赵北川赶了一天车,累的头刚沾枕头就睡着了,陆遥心里盘算着明年的生意。


    二哥二嫂如果能跟着他们去平州肯定是最好的,赚的银子肯定比留在秋水镇多,但他兄弟不止陆林一个,陆云和陆苗那边也得顾上,算了,这事回去再商量。


    一宿睡到天明,大家精神抖擞的起床。


    早餐是粟米粥和萝卜咸菜,一人喝了一大碗,赵北川把骡子和马牵出来,套上马车继续赶路。


    *


    清晨天还没亮,陆家的灯就亮起来,厨房里雾气昭昭全都是煮豆浆冒出的蒸汽。


    胡春容搅动着锅里的热浆,把柴火往里踢了踢,陆林从外面拎进来第二桶磨好的豆浆,跟她一起煮。


    “豆子都磨完了?”


    “嗯。”


    “娘说再过几日咱们回陆家村过年,老家房子都没收拾,要我说还不如就在镇上过。”


    陆林道:“娘是想村里的老邻居了,镇上虽好但谁都不认识,她心里闷得慌。”


    “那行,后天你回去收拾屋子,收拾完再回来接我们。”


    “好。”


    第一锅豆浆煮好,胡春容舀进木桶里点成豆花,陆林接过娘子手里的瓢开始煮第二锅豆浆。


    胡春容直了直腰,“也不知道陆遥他们今年能不能回来,这么远的道又是天寒地冻的,八成要等到明年春天才回来了。”


    “陆苗二月份订亲,应当能回来。”


    提起陆苗胡春容忍不住开口,“这丁家人也太多了,听说一大家子几十口人还没分家呢,住在一个院子里头,媳妇、夫郎、孩子的这一天天不得闹腾死?”


    陆林笑了一声,“多子多福,别人家羡慕都来不及呢。”


    “得了吧,你看看陆云家,兄弟三个人现在都不来往了,那丁木匠家五个兄弟,就怕哪日闹掰了更热闹。”


    屋里陆苗已经起来了,套上衣服听见二哥和嫂子说的话。


    其实他心里也犯怵,本来就是个内向的人,最厌烦跟人交往。一想到马上就要嫁进丁家,愁的他脑瓜仁疼,可这是爹生前定下了的婚事,他也没办法拒绝。


    不多时胡春容抱着石头过来了,小家伙还没睡醒,放到陆母被窝里继续睡一会儿。


    “娘,我们先去铺子上了,锅里给你们留了粥和豆腐。”


    “哎,去吧。”


    陆苗跟着一起出去,把和好的面和汤卤搬到车上,这几日柳家二嫂子染上风寒就不去了。


    三人来到铺子上,胡春容伸手去开门,一个豆子大的蜘蛛从门缝掉下来,掉到中间停了一下才缓缓爬走。


    胡春容道:“嘿,来了只喜蜘蛛,早掉喜,晚掉财,不早不晚有人来,今天有客要来啊。”


    “谁来?”陆林抱着油坛子倒进锅里。


    陆苗道:“说不定是四哥他们能来,马上过年了来镇上采买些吃食。”


    腊月二十是秋水镇最后一个大集,来赶集的人特别多,天微微亮下三里的人就多起来,卖猪的,卖羊的,还有自家养的鸡鹅,晒干的蘑菇木耳,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早食铺子客人也多,陆苗和胡春容忙的不歇脚,陆林炸油条炸的浑身汗也供不上后头排队的客人。


    快到辰时,一辆骡车停在铺子旁边,陆云抱着小金子从车上下来,“二哥,二嫂。”


    胡春容见状连忙上前接过孩子,“早上我就说今天要来人,可巧你们就来了,宝贝让舅娘亲亲。”


    小金子也不认生,照着胡春容脸颊吧唧亲了一口,给她喜的美滋滋。


    “外头冷,快去家里找你哥玩吧,石头在家快闷疯了。”


    陆云接过孩子道:“行,我把金子先送过去让娘看着,一会儿过来帮你忙活忙活。”


    “不用,这会儿人少了能忙过来,你多跟娘待一会儿。”


    王有田赶着车把夫郎和孩子送过去,入了冬陆云也有一段时间没来镇上了。


    进院子喊声:“娘。”


    陆老太匆匆忙忙跑出来,“哎哟,金子来了,快进屋给姥姥抱抱!”


    陆云把孩子递过去一起进了屋,给孩子拆掉裹的层层棉被,金子从炕上站起来,好奇的仰着小脸打量屋里。


    “不认识姥姥家了吧?”


    “啊——”金子伸手指了指陆老太。


    “知道我是姥姥啊?”


    “啊啊。”小家伙儿人不大,倒是能听懂话了。


    “我的乖。”老太太稀罕的够呛,把脸贴在金子脸上蹭了蹭。许是蹭到他痒痒肉了,小孩咯咯笑了起来,那小模样别提多招人稀罕了。


    “咱们金子越长越好看,我瞅他不像你俩倒有几分像老三。”


    陆云笑道:“外甥肖舅应当的。”他们兄弟三人里,属陆遥长得是最好看的,如今看来命也是最好的,儿子如果能像他才好。


    提起陆遥陆老太忍不住叹了口气,“自打春天收到那一封信后就再没消息了,也不知道年前能不能回来。”


    陆云知道娘亲想三哥了,“他们刚在府城站稳脚跟,兴许一时半刻回不来。”毕竟州府离这那么远,回来一趟可不容易。


    “哎,不提他了,来金金过来找姥姥。”


    金子摇摇头,他喜欢跟石头哥哥一起玩,小石头依旧虎头虎脑,把自己的玩具全都拿出来给弟弟玩,很有当大哥的模样。


    陆云见他们玩的好,便起身要去铺子上帮忙。


    “中午别走了,待会留下一起吃顿饭。”


    “嗯,我和有田还得买过年用的东西,下午才回去呢。”


    分家后王家都是自个买自个用的东西,如今见了面话都不说一句,真应了那老句话“兄弟反目比仇人更甚。”


    陆母也知道他家里什么情况,拍拍陆云的手只要儿婿好就好,至少小两口日子过的痛快。


    陆云朝食铺走去,洗了洗手开始帮二哥揉面,切面剂子。


    突然不远处走来一辆高大的马车在旁边停下,赶车的人吆喝一声,“店家,你们家这油条怎么卖的?”


    “两文钱一根。”


    赵北川摘掉脸上的棉围脖,露出满脸笑容道:“先给我们来十根。”


    陆林愣住,手里的筷子吧嗒一下掉进油锅里,他瘸着腿疾步走过来,激动的拉住赵北川的手晃了晃,“你们咋回来了?你们咋回来了!”


    第九十七章


    马车上陆遥听见陆林的声音鼻子就酸了,连忙推开车门,“二哥!”


    “阿遥!”陆林伸手把他从车上扶下来,兄弟俩互相打量着,眼底都闪烁泪花。


    胡春容端着碗走出来,看见陆遥激动的喊了一嗓子“哎呀,陆遥回来了!”


    “三哥回来?!”陆苗、陆云闻声都匆忙的跑了出来。


    “三哥!”


    “哎!”兄弟几人激动地抱在一起,一年未见,都格外思念对方。


    胡春容把车上的孩子接下来,“快下车,冷不冷饿不饿?进屋嫂子给你们盛碗豆花喝!”


    小豆子早就想喝豆花了,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


    胡春容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见后头还一个小子,疑惑道:“这孩子是谁?”


    赵逢春紧张的抓着衣襟不知怎么介绍自己,倒是小年大大方方的说:“这是我们二哥叫赵逢春,大兄和嫂子收养的。”


    赵逢春小声说:“叫我小春就行。”


    胡春容笑着揽了他的肩膀一下,“第一次回家,快进屋领你认认人。”


    小春心中的忐忑瞬间被安抚下来,点了点头跟着小年和小豆一起进了铺子。


    这会儿早食铺子吃饭的人还不少,胡春容把他们领到后头烧水刷碗的地方坐下,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热豆花,拿了两根油条。


    “先吃着,不够自己去桶里盛。”


    “嫂子你去忙吧。”


    小年搬了几个木墩给弟弟和二哥。“以前我和小豆就在这吃饭,赶上大集的时候来帮忙刷碗。”


    小春好奇的打量着屋子,这就是大兄和嫂子以前生活的地方吗?


    前头陆林要收摊回家,陆遥拉着他不让收,就指着这日子赚钱,自己又不是一日半日就走了。


    “那你和大川领孩子先回家,我们忙完就回去。”


    赵北川进胡同比量了一下,摆摆手说:“怕是进不去,这马车太宽了。”


    胡春容拍板决定,“先在铺子里等待会,一会儿接上娘咱们一起回陆家村!正好娘这几日惦记着要回去过年呢。”


    陆遥一听也成,“那我跟你们一起忙活忙活。”


    陆苗拉他坐下,“你快歇着吧,大老远回来还能让你干活。”


    “我都歇了一路了,坐车坐的屁股都麻了,下来活动活动。”


    陆遥身上穿的衣服干净,胡春容怕他弄脏了,赶紧把自己的围裙摘下来给他围上。


    他这么往前头这么一站,来买吃食的食客纷纷惊讶道:“哎呦,陆掌柜的回来了!”


    陆遥笑道:“您还认得我呢?”


    “吃了你家一年多的豆花了,怎么认不得?倒是你这一年多去哪了?”


    陆遥一边麻利的给他捡油条,一边招呼陆云盛豆花,“搬去府城了,在那边开了间食肆,今年回来过年。”


    那食客啧啧两声,“真是了不得!”


    后头还有不少人都认出陆遥,胡春容见前面不用自己忙,便去接手相公手里的活,“你去跟大川待一会儿,我在这炸就行。”


    陆林把长筷子递给她,“小心别溅了油。”


    “嗯。”


    陆林好奇他们这一年在府城的生活,擦了擦手走到赵北川身边坐下,打量着眼前的大马车道:“这车是买的还是租的?”


    “买的。”


    “得花不少钱吧?”


    “连马带车一共花了一百八十两。”


    陆林吸了一口凉气,伸手拍拍赵北川的胳膊,“你们俩可真是敢花钱!”


    赵北川笑道:“陆遥能赚,这点钱不算多。”


    陆林道:“上次你们来信上说在平州府盘了间铺子要开食肆,开得怎么样了?”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赵北川给他从最开始找铺子讲起,一直讲到前段时间铺子里卖铜锅子生意火爆一日赚十多两银子,听得陆林目瞪口呆。


    “府城的生意这么好做吗?”


    “府城人多,有钱人也多,生意自然比镇上好做。不过也得看你做的东西味道好不好,能不能留住客人。府城食肆不少,但真正能站稳脚跟的却不多,咱们家的食肆之所以能一直红火,全靠了陆遥的本事。”


    陆林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弟弟他是服的,既又头脑也有胆量,这些事就算让他去做他也做不来。


    “我看你们还领了个孩子回来?”


    “能碰上这孩子也算是缘分,我们刚到府成不久,有一次小年和小豆出去玩,让人贩子拐走了。”


    陆林吓了一跳,“啥?!”


    “这俩孩子去市场买兔子,被一个妇人骗去家里说有兔笼子卖,结果跟过去是伙人贩子,直接把他们抓住关了起来。”


    “那后来咋找到的?”


    “这事还多亏了陆遥。”赵北川把黄牙子的事跟陆林说了一遍,虽然过程说的简单,但陆林依旧听得心惊担颤。


    这是凑巧把孩子找回来了,若是找不回来……他都不敢想以后两个人怎么过日子。府城果然不是寻常人能待的地方。


    聊完了府城,赵北川又问了问这一年家里的事。


    “还那样,铺子生意一直挺好的,你们攒下不少熟客,不过你们刚走不久旁边又开了一家早食铺子,也是学着咱家卖豆花豆浆,但他家太埋汰,听食客说夏天汤卤里都有蛆,干了不到三个月就黄了。”


    赵北川点头,“咱们做吃食的,一个讲究味道,另一个就是讲究干净,我们在府成也一样,夏天过夜的肉和菜都不给客人吃。”


    陆林继续道:“村子里也没什么变化,就是前阵子听说你们村出了人命官司。”


    “咋回事?”


    “我也闹不清,好像是有个小子染上赌,把家里的田地都输光了,爹娘管不了便找了根绳子趁他睡熟给勒死了。”


    赵北川想了想,估摸那人应该就是当年去家里偷银子的方老三。


    不过两年的时间,现在想想恍如隔世。


    “家里的地还种着呢吗?”赵家户籍迁走后地就归了村子,陆家的地到是还在,只不过陆林开着铺子没时间种了。


    “地不种了,包给我二叔他们家,每年给点粮税和吃食。今年收成好,山上那片大甸地听说收了十二石粟!”


    “真不错。”


    二人聊着天的功夫,铺子里的食客渐渐少了,桶里的豆花和豆浆也慢慢见了底。


    胡春容叫陆林回去赶车,准备收摊子了。


    陆林一瘸一拐的走回家,先进屋让娘收拾东西。


    “娘你把被褥和衣裳拿出来,待会儿咱们回陆家村。”


    陆老太正在给两个孙孙喂鸡蛋羹,闻言惊讶道:“今天就回村里吗?晌午还没吃饭呢,要不吃完饭下午再回去?”


    “晌午回家吃去,陆遥他们回来了。”


    老太太手里的碗咣当掉在炕上,小石头连忙伸手扶起来,“奶,蛋糕洒了。”


    陆老太拍着腿大笑道:“洒了就洒了吧,咱们不吃蛋了,待会儿给你们炖肉吃!”


    陆林见娘亲高兴,自己心里也痛快,“我去套车,先把铺子里的东西收拾回来,今天铺子关门等年后再开。”


    “好好好!”陆老太激动的不知怎么着好,站在炕上转了一圈,伸手把小金子抱起来亲了一口,“乖乖儿,你的三舅回来了!”


    “豆……”小金打着舌头叫了一声。


    “没错,就是舅舅!”


    小石头抬起头好奇的问,“三舅是谁啊?”


    “你得叫三叔,他是你爹的弟弟,你四叔五叔的哥哥。”


    陆遥走得时候小石头才两岁半,这一年都把他忘了。


    老太太哄着两个孩子说了会儿话,突然想起陆林交代的事,连忙起身去收拾行李。


    被褥都得带着,回去人多少了不够盖的。


    找出自己的衣裳,还有儿子儿媳和小石头的,都叠好装进包袱里,碗筷汤盆拿了十多个摞一起放进柳条筐里,其余的东西老家都有,就不用拿了。


    等了半天也不见陆遥他们回来,急的老太太站在门口一个劲儿的张望。


    过了半个时辰,终于陆林和王有田赶车回来接人了,陆遥和嫂子弟弟们也坐着自家的板车过来。


    还没进院子就听见陆母的声音,“阿遥啊!”


    陆遥直接从车上跳下来朝院子里跑去,“娘!”


    “哎呦,哎呦可算是把你盼回来了!”陆母连身感叹,一把将陆遥抱住,母子俩百感交集忍不住都流下泪来。


    胡春容笑着打趣,“娘还是偏疼老三,他一回来眼里可就没我们了。”


    陆母忍不住破涕为笑,“呸,天天跟你眼皮贴着脸,看都看腻了!”


    陆母抬头看看陆遥,见他面色红润,精神抖擞,便知这一年过的不差,“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大川他们呢?”


    陆遥擦了眼泪鼻涕道:“马车进不来,都在前头等着呢。”


    胡春容道:“娘东西收拾好没,咱们赶紧走回去还能赶上晌午饭。”


    “收拾完了,把两个宝贝疙瘩抱上咱们就走!”


    陆遥跟着进了屋,看见炕上玩耍的小石头和小金子,忍不住招手逗弄,“石头,还记得我不?”


    石头看着陆遥,又看看旁边的陆云和陆苗,摇摇头。“你长得像四叔五叔。”


    陆遥笑道:“是你四叔五叔像我,小金金过来给舅舅抱抱。”


    小金子站起来朝陆遥走了几步,突然察觉不对劲扭头扑进陆云怀里,嘴里嘟囔着“豆,豆豆……”


    陆云纠正道:“是舅舅。”


    “丢丢……”


    大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陆遥忍不住伸出手,“快给我抱抱。”


    小家伙肉嘟嘟的,身上还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分量属实不轻,抱了一会儿胳膊就酸了,连忙递给旁边的陆云,“金子真胖乎啊!”


    “十八斤了,都快抱不动了。”


    陆母道:“胖点好,身子骨足实不容易闹毛病。”


    大伙簇拥着往外走,“娘,你带着俩孩子跟我去马车上坐,里面可暖和了。”


    陆老太还没坐过马车呢,一听来了精神,“好,待会回到村里,我可得跟人们好好显摆显摆!”


    马车宽敞坐上六七个人都不挤,索性让嫂子和弟弟都坐上来,大伙热闹热闹。


    “驾,驾!”赵北川赶着车朝熟悉的路走去,车上时不时传来妇人、夫郎和孩子们的欢笑声。


    陆遥特别喜欢小金子,这娃娃长得好看性格也好,一逗就露出几颗小白牙咯咯的笑。


    陆云道:“你这么稀罕孩子,还不抓紧点要一个。”


    “孩子是别人家的好,自己生可不好。”


    陆母想起老四难产的事,忍不住叹口气,“随你吧,只是现在不要等以后年纪大了,想要就难了。”


    “那我就把小金子抱走。”陆遥作势要抢他。


    吓得小金子连忙钻进陆云怀里,“丢丢,坏。”


    陆云惊讶的看着儿子,“你说啥呢?”从前可从没听儿子说过这话。


    胡春容拍着巴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还知道好坏了。”


    陆母也笑的够呛,“小人精,快让姥姥稀罕稀罕。”


    马车晃晃悠悠进了村子,在外面砍柴的陆九听见外头传来咯吱咯吱的车声,抬起头向外张望。


    突然被那辆大马车惊了一下,“爹,爹快出来!”


    “咋的了?”


    “你快看咱们村来了辆大马车!”


    陆长州戴上帽子走出来,离老远一看也唬了一跳,“莫不是来了官爷?”


    “不知道!”爷俩赶紧跑出来跟着马车屁股走。


    不多时又有几家人跟出来,大伙长这么大还都没见过马车呢,看着可真气派啊!


    有人见马车后头的两辆骡车,是陆广生家的二儿子和四儿婿,那马车莫非也是他家的?


    跟了一路直到马车停在陆广生家门口,大伙才看清车上坐着的可不就是陆老太和他那几个儿子儿媳嘛!


    有相熟的人上前搭话,“嫂子,你们这是回来过年了?”


    陆老太笑着点头,“回来过年,三十总得接广生回家吃饭不是。”


    提到去世的父亲,大伙都感叹可惜,老爷子生前是个热心肠,邻里之间相处的都十分融洽。


    “这马车是……”


    陆母拉着陆遥道:“老三一家从府城回来了。”


    大伙一听仔细打量起陆遥,他们竟去了府城呀!


    这陆家的三哥儿虽然模样跟过去没变,但这穿着打扮和通身的气派可完完全全不一样了。到底哪不一样了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如果用现代的话语来说,就是气质变了。


    以前过日子抠抠搜搜一年攒不下几个钱,如今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上百两银子买马车,那种从容的神色自然跟村子里的人不同。


    胡春容打开大门道:“外头冷,都进屋进去吧。”


    赵北川把马车赶进院子里,孩子们先抱进屋里,其他人搬车上顶上的东西。


    买的布料都拿油布包着的,生怕被雪打湿了,其他的礼物盒吃食装在巷子里,赵北川一个人就抱了进来。


    陆林和王有田也把骡车赶紧来,卸了车,牲口们都关进棚子里喂上草料。院子里瞬间就占满了。


    陆老太有半年多没回过家了,屋里许久不生火森冷森冷的。


    胡春容从后面柴火堆抱了一堆木头进来,把两个灶台都点着,屋里才有了一丝热乎气。


    陆老太给两个小崽脱了鞋,招呼小年他们也上来。“快,脱鞋上炕,拿被子压上脚就不冷了。”


    孩子们都脱了鞋子围坐在一起。


    陆遥把从府城带来的糖果糕点端上来一盘,大人孩子们都尝一尝。


    “娘你吃这个,这是桂花糕,是南方的一种花做的糕点,又香又甜。”


    陆老太小口咬着,抿抿嘴道:“真好吃,给孩子们留着吧。”


    “您快吃,买了不少呢!”


    陆苗捡了两块,边吃边竖大拇指,“府城的东西就是好。”


    陆遥逗他道:“好呀?那跟三哥去府城吧。”


    陆苗眼睛瞪大,“真的吗?娘,我能跟三哥去府城吗?!”


    “去什么府城,过了年你就该成亲了,哪有空去府城。”


    陆苗撇撇嘴,之前跟着陆遥在镇上时除了干活时候忙一点,其余时间可以随便玩,每个月还有工钱。一想到成了亲就得去丁家住,守着那一大家子人,陆苗就有些欲哭无泪。


    外头几个汉子正在劈柴烧锅,陆林在村子里买了一头猪回来,准备杀猪炖肉。


    孩子们听见声音都想出去看看,陆遥赶紧给他们穿好衣服,挨个戴上帽子手套才准许出去。


    跑出来时猪已经杀完了,正在放血。


    小石头吓的捂住脸不敢看,小豆子也有些害怕,倒是小年不怕,她记得以前大兄从山上也猎过一头大野猪呢!


    这头猪个头不小,身上全是肥肉膘。


    锅里的水烧开了,浇在猪身上往下烫猪毛,刮猪毛这是个力气活交给赵北川干,他手脚麻利拿着刮毛刀咔嚓咔嚓一会儿就剃的干干净净。


    王有田又浇了几瓢开水开始剃第二遍,连续剃三遍才算干净。


    接下来就是破开肚子把下水取出来,磨的锋利的刀子从猪脖子一路向下划,肥厚的猪肉翻开,里面的内脏一股脑的流进木盆里。


    这可是好东西,待会把毛肚拿出来清洗干净,留着涮锅子的时候吃,肥肠清洗完也能溜着吃。


    割下猪头单和四个蹄子单独收拾,剩下的全都是好肉。


    今天中午炖一锅五花肉和一个大肘子,家里人多炖了满满一大锅,吃不完天气冷也坏不了。


    陆遥把酒拿出来,让二哥和弟夫尝尝。


    两人只喝过黄酒,还从未喝过高度的酒呢,见坛子里倒出的酒清的像水一样,忍不住端起来闻。


    “这酒真香!”


    王有田没忍住喝了一口,顿时呛辣的他满脸通红,半晌才缓过这股劲。


    赵北川笑着拍拍他后背,“这酒劲儿大着呢,慢点喝。”


    陆林小口抿了一口,“嘶——真是好酒!府城的酒跟咱们镇上的酒都不是一个味。”


    陆遥没敢说这酒是自己酿的,不然娘少不了又得问他怎么学会酿酒的。


    男人们喝酒聊天,妇人和哥儿们带着孩子吃肉。


    人多吃起饭来才香,农村吃肉的时候少,肚子里都缺油水,大伙都爱吃肥肉膘,就连小金子都吃了好几块肥肉,吃得满脸都是油。


    吃完饭已经到了后半晌,陆母把陆云一家也留下,陆遥从府城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兄弟们多待几天。


    陆遥让赵北川把从府城买的东西拿过来,正好人都在这给大伙分一分。


    第九十八章


    布匹和箱子搬过来,大人和孩子都围了过来,大家都好奇陆遥从府城买了什么东西。


    “这几匹布是给嫂子和老四老五的,一人两匹。”陆遥解开外头的油布,露出里面颜色鲜亮又细软的棉布。


    胡春容扯开一匹摸了摸,才发现布上头竟然还带花纹的,“唉哟,这样精致的布料得多少钱啊?”


    “散买比较贵,整匹买六两银子一匹。”


    大伙一听都瞪大了眼睛,六两?!这也太贵重了!


    陆云道:“这布我在村子里穿糟践了,等你们走得时候拿回去吧。”


    胡春容点头附和,“家里用不上这样好的布料。”


    “买来就是给你们用的,哪还有拿回去的道理,你们要是舍不得穿就留着给孩子们做衣裳。这布做夏天衣服又软和又凉快。”


    一听给孩子们用,胡春容和陆云便不再拒绝,三人分了分胡春容选了两匹颜色稍深些的布料,石头顽皮颜色太浅了几天就洗不出来了。


    陆云选了一匹天青色和一匹浅黄色的,余下两匹朱红和翠绿的正好给陆苗留着成亲时用。


    大伙摸着布料都是爱不释手,这么好的布料花钱在镇上也买不到。


    陆遥见大家都喜欢,自己心里也高兴,送礼不就是图个大家都高兴嘛。


    打开木箱,从里面拿出给侄子外甥买了镶玉的银项圈,这俩项圈用的银是空心的价格不贵,但上面那块玉值钱,拇指节大小就要五两银子。


    玉质清透上面雕刻着云纹图案,象征着吉祥如意。


    “石头,金子快过来。”


    两个小孩好奇的凑过来,陆遥给两个孩子套在脖子上,“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这礼物送到胡春容和陆云心坎里。“石头,还不快谢谢你三叔。”


    “谢谢三叔!”石头摸着项圈,小脸美滋滋的。


    金子还不会说谢谢,只会用两只小手拱一拱,那小模样逗得大伙又是一阵哄笑。


    陆遥拿出给陆林的买的靴子递过去,陆林见状笑道:“还有我的呢?”


    “试试看合不合脚。”


    陆林喝了一碗酒,难得话多了些,从弟弟手里接过靴子比划了一下,“合适,你多大鞋我多大脚。”


    胡春容笑着拍了他一巴掌,“三弟让你试,你就试试看。”


    陆林坐在炕边脱了鞋,换上陆遥给买的这双靴子,别说大小正正合适。


    “这鞋好,穿着真舒服!”


    陆遥道:“这是牛皮做的底子,走起路不累脚越穿越软。”


    陆林走了一圈赶紧脱下来,这样好的鞋平时可舍不得穿,留着以后有事再穿。


    最后才拿出压箱底的那个小木头盒子,“娘,快打开看看喜欢吗?”


    “还给我买了?给我花这钱干什么啊。”陆母嘴上说着嫌弃他花钱,但还是满脸欣喜接过来。


    木盒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上头还有铜锁扣,看着格外精致。


    “这里装的啥啊?”


    “你自己看看嘛。”


    老太太抿嘴笑了一下,缓缓掀开盒盖,屋里的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漂亮的银饰闪耀着光泽,盒子里是一副简单的头面,包含了一对大簪,一对小簪和两个压鬓。


    因为陆老太年纪大了,陆遥给她打的样式都偏简单古朴,但这可都是用纯银打造的,价格不菲,便是镇上的富贵人家也未必能有这么一套首饰。


    “这,这这这太贵重了,我都黄土埋半截脖子的人,你快拿回去自己留着带!”


    陆遥拿起一根银簪插在老太太的发髻上,“给您买的您就戴,以后儿子有钱了再给您打套金的!”


    陆老太笑的合不拢嘴,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发簪,“好看吗?”


    儿子儿媳都点头,“好看,好看极了!”


    陆老太忍不住捂嘴笑起来,“我这是老来俏,年轻的时候没戴上,到老了也美一回。”


    引得大伙又是哄堂大笑。


    陆遥干脆把剩下的都给她簪上,陆母生的白净几个孩子都随了她,虽然年纪大了满脸皱纹,但骨相还是美的,这幅打扮倒有几分像官家老祖母。


    陆母顶着一头银簪坐在炕上,怀里搂着两个孙孙,儿子们围在身前尽孝,简直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事没有之一。


    天色渐晚,屋里点了蜡烛。


    因为陆遥他们长途跋涉回来的,身体早就疲惫了,陆母便催促大伙早点休息。


    人多分开睡,小春跟着赵北川和两个大哥睡在东屋,陆母领着三个儿子睡堂屋,胡春容领着四个孩子睡在自己屋。


    农村的炕宽敞,七八个人都能睡下。


    躺在炕上陆遥反而睡不着了,身体虽然疲惫但是精神特别亢奋。


    陆云道:“你们这次回来,能在家待多久?”


    “没准,我想着等陆苗成完亲再回去。”


    陆苗的亲事定在二月份,也就是说他们还能在家待一个多月!


    陆母一听便安下心,伸手摸摸陆遥的脑袋,“在家多住几日,不然你们回来一趟太不容易了。”


    “娘明年你跟我们去府城吧。”


    “我去府城能干嘛?”


    “领你去转一转,溜达溜达。”


    “这么老远,可别我这把老骨头颠碎了。”


    陆苗听着心里刺痒,“娘你去呗,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你老老实实准备嫁人。”


    陆苗撇了撇嘴,翻身把被子盖在头上生闷气。


    陆老太其实心里也想去,但怕自己年纪大了给儿子儿婿添麻烦。


    “我要是再年轻十岁,就跟你去府城帮帮忙,如今岁数大了,活也干不动了,去了还得受你们照顾。”


    “您去了可以给我们看家啊,我和大川在铺子里一忙就是一整天,银钱放在家里总觉得不安全。您要是去了就留在家里看着家,若是待腻了,我再让大川给您送回来。”


    陆老太一听有些心动,“来去得好几天吧?”


    “坐马车快,五六天差不多就能到,我们这次回来是赶上下大雪耽搁了几天,不然腊月十七就回来了。”


    陆母道:“这么算起来也不太远,我记得你爹年轻时去幽州服徭役,光路上就走了十七天,脚都磨烂了。”


    提起父亲,陆遥心情难免有些低落。“爹要是还在就好了,你们俩一起去府城。”


    陆老太叹了口气,“可说他是个没福气的,刚把家里的孩子都安排完自己就走了。”


    陆云道:“提起爹,我上个月做梦还梦见他了。”


    “他说啥了?”陆母转过头问。


    “爹在家修窗户,嘴里一个劲儿的念叨着:这木头不行啊,得换新的。我正要过去帮忙,可巧金子要尿尿就醒了。”


    陆母啐了一口,“死了也闲不住他。”


    陆遥叹了口气,“我日日忙的倒头就睡,已经许久都没做过梦了,更没梦见过爹。”


    陆母拍拍两个儿子的胳膊,“别想了,人没了想再多也是徒增感伤,你们都好好的,把日子过好了你爹他在下头看着也高兴。”


    陆遥嗯了一声,旁边陆苗在被窝里憋的喘不过气,露出头道:“三哥,你们收养那小孩是咋回事?”


    “对了,我刚才也忘了问你,那孩子从哪来的?”


    陆遥把府城的事给他们讲了一遍,三人听得入神,听到小年和小豆被拐走时给陆苗吓得够呛。


    “后来我们去救小年他们的时候,发现人贩子那还关着一个孩子,就是小春。”


    “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他是被亲爹卖给牙婆的,结果跑了两次都被抓回去,被打断了腿扔给那群人贩子往外卖。”


    陆母气的骂街,“畜生托生的玩意,虎毒还不食子,亲子都舍得往外卖!”


    “谁说不是呢,我和大川看着他实在可怜,就把他留下来了,治好了腿便跟着我们在食肆里帮忙。”陆遥顿了顿,“别看他年纪小,干活可麻利了,而且还懂事,索性就干脆收养下来给小年他们当个小哥哥。”


    “挺好,以后要是年纪大了,招给小年当女婿也不错。”


    这事陆遥没想过,“那得大川点头答应才行,再说他们俩才多大啊,这种事不着急,顺其自然吧。”


    说到成亲免不了又提起陆苗的婚事。


    “丁家那边怎么样了?商量好什么时候定亲吗?”


    “还没有呢,之前订的日子是明年二月十八,那边始终也没人来说这事。”


    陆遥皱了皱眉,“他们不问咱们便一直等着?”


    “过年再看,过年丁家小子肯定要上门拜年的,若是不提这件事咱们就能说道说道了。”


    陆苗巴不得丁家不来人,婚事黄了就能跟三哥去府城了!


    陆母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甭想着往府城跑,你一个没出门子的哥儿,总跟着哥哥、哥夫像话吗?”


    陆苗气的又把头蒙上了。


    陆遥笑道:“别着急,若是丁家的小兄弟是个稳妥能干的,他家里同意,你俩就跟着我们一起去府城。”


    “真的?!”


    “三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陆苗又高兴起来,连带着对自己的婚事都着急起来,也不知道丁家那个小子什么性情,勤快不勤快。


    时辰不早了,大伙都困了。


    陆遥刚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陆遥,陆遥?”


    “哎?”他连忙爬起来,见父亲竟然从外面走进来。


    他身上穿着的依旧是过去常常穿的那身旧衣,头发拿麻布困着,背后备着竹筐。


    “爹,你,你咋回来了?”陆遥眼泪涮的一下就掉了下来。


    “昨个你不是跟你娘说家里房子漏雨吗,我来给你修修。”老爷子说着放下背篓,从里面拿出锤子篾条和干茅草。


    陆遥一愣,发现这屋子竟然是自己刚嫁到赵家时住的那个旧屋子。


    两人来到外头,陆遥扶着梯子,陆广生爬上房顶修房子。


    房子修好了,陆广生又坐在屋檐下修补鸡舍,陆遥便红着眼睛在他身边坐下。


    “陆遥啊,爹跟你说几句话。”


    “哎,我听着呢。”


    “爹知道你出息了,但保重自己的身体,别等累坏了才知道后悔。”


    “哎。”


    “大川是个好孩子,凡事多跟他商量,他没爹没娘你多让着点。”


    “我知道了。”


    赵广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还有你几个兄弟,我知道你都想帮扶,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周全不了所有人。”


    陆遥点着头泣不成声,恍惚间听见有人在耳边叫喊。


    “陆遥,陆遥快醒醒。”


    陆遥睁开眼睛,见屋里点着烛台,胡春容抱着金子过来了。


    这孩子半夜尿了泡尿就要找他娘,怎么哄都哄不了,没办法就给抱了过来。


    陆云接过儿子直接塞进自己被窝,小娃娃眼珠滴溜溜的转,搂着陆云的脖子贴着脸蹭了蹭。


    胡春容小声问,“是魇着了吧?怎么还哭了。”


    陆遥擦了擦眼泪,“梦见爹了。”


    “准是老爷子想你了,给你托个梦来了。”


    陆云道:“我们刚还提起爹,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就梦见了,他说什么了?”


    “没说啥,就嘱咐我别累着,跟大川好好过日子。”


    胡春容叹了口气,“儿女债,活着操心,走了也惦记着。”


    陆母睡得沉,几个人说话也没把她吵醒,大伙见状赶紧熄了灯再睡一会。


    *


    翌日一早,陆遥被外面的鸡叫声吵醒,陆家没养鸡是隔壁邻居家养的大公鸡,那鸣打的叫一个响亮,震得他都想买来炖了吃肉。


    上午陆林领着两个弟夫去村里买了两车干柴回来,今年在镇上开铺子都没空上山弄柴了。


    不过早食铺子一日赚的钱,够买一冬的柴了。眼下正好大伙都闲着,柴买回来几个汉子一起批砍,一上午就收拾出来了。


    夫郎们琢磨着吃食,忙碌了一整年,到了年根大伙都松快下来,自然是敞开了肚子,好好吃几顿。


    中午陆遥给家里人露一手,昨天刚宰的猪,家里肉有都是,炖了一锅红烧排骨,一盘糖醋里脊,还有麻仁鸡蛋和狮子头。虽然家里调味料不全,但做出来也比食肆里的好吃,把大伙都吃撑了。


    陆母惊叹道:“怪不得你们敢在府城开食肆,这手艺可真没的说,陆遥你跟谁学的做菜?”


    这话问出了大伙的心声,陆遥以前在家的时候可是连釜都能烧漏的主,如今竟然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陆遥也不好讲实话,只得随口胡诌,“有的是自己瞎琢磨出来的,也有跟府城其他食肆学的,反正慢慢练出来了。”


    陆母没怀疑,毕竟陆遥小时候稀奇古怪的鬼点子就多。


    *


    吃完饭赵北川想回湾沟村去转转,陆遥知道他想家了,装了几盒糖和点心,带上三个孩子上了马车。


    从陆家村去湾沟村有条小路,不过眼下冬天路滑,马车行驶在山道上太危险,所以绕了一圈走得大道。


    马车一进了村子,小年和小豆立马打开车窗往外看去,熟悉的景色让他们瞬间红了眼眶。


    这里虽然早已没他们的亲人,但有着许多难忘的回忆。


    “看,那就是咱们家!”小豆指着不远处的废墟。


    “看见了,看见了!”小年也颇为激动。


    马车停下时,两个孩子又不忍心再进去看,因为房子只剩下断壁残垣,上面盖着厚厚的一层雪,院子周围的栅栏也早被他们拆光,拿到镇上当了柴火。


    小春好奇的问:“这房子怎么了?”


    小年吸吸鼻子道:“这里原本是我们家新盖的屋子,结果别人放火烧了,后来我们才去了镇上。”


    陆遥伸手摸了摸小年和小豆的头,“都过去了,如今我们不是过的比从前好多了?”


    两个孩子重重的点了点头。


    不远处赵光出去串门回来,离老远就看见这辆大马车,好奇的走过来打量车上的人。


    赵北川拽下脸上的围巾道:“大伯,不认得我了?”


    赵光愣住,“哎呦!这不是大川吗?!不是说你们去了府城吗,咋回来了?”


    赵北川笑道:“回来过年。”


    “小年小豆呢?”


    “赵大伯。”俩孩子打开车门。


    “哎,快进屋,快进屋!”赵光小跑着去开大门,让赵北川赶着车进去。


    结果他家门口太窄,马车进不去,索性就拴在门口,待会他们还得走。


    “老婆子,大川回来了!”


    屋里赵婆婆闻声连忙穿鞋下地,这么冷的天她只穿了一件旧袄,坐在炕上围着棉被取暖。


    陆遥拎着一盒糖块糕点进了屋,赵婆婆激动的眼里冒出泪花,“你们回来了,我听说你们去平州府了。”


    陆遥道:“是,今年过年回来转一转。”


    “好,真好。”


    后头小年和小豆他们进来,赵婆婆伸手拉着两个孩子进屋,从房梁上吊着的小筐里翻出乌糖,给几个孩子冲糖水喝。


    陶碗旧的豁口,上面还沾着没洗净的粟米粒,乌糖水冲出来也不好喝,里面全都是碎渣渣,但小年和小豆还是捧着碗喝了下去。


    赵婆婆伸手摸摸两人的头,“都长高了也俊了,你嫂子把你们养的真好,你娘若是能看见,她也可以安心了。”


    小年都忘记娘亲什么模样了,小豆更是见都没见过。


    赵光还在外面围着马车转,眼里全都是羡慕,“上次我们去镇上赶集,碰上你丈母娘聊了几句,她说你们去府城开了食肆,赚大钱了吧?这车少说得七八十贯吧?”


    “嗯。”赵北川没敢说实话,怕吓着他。


    不过就算是他猜的钱数,也是村里百姓一辈子赚不来的。


    赵光眼珠子转了转,“大川,大伯跟你商量点事,你那食肆还缺人不,把我带上吧,我给你烧火打杂去,一个月给我五百文钱就行!”


    第九十九章


    带他去府城可不是闹着玩的事,赵北川不敢答应。


    “这事我做不了主,得跟陆遥商量。”


    “你是当家的,说句话他还敢不听啊?”


    赵北川笑了笑,“大伯,你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没有陆遥我能有如今的本事?还不是跟从前一样在土里刨食吃。”


    赵光瘪瘪嘴心里不大舒服,“哎,你现在是有能耐啦,再也不是当年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了。”


    当年赵父刚去世的时候,赵大伯和赵婆婆帮了他们不少忙,赵北川记得他们的好,但带他去府城这件事自己确实做不了主。


    两人说话的功夫,隔壁田二嫂子出来倒水,看见这大马车和旁边的赵北川愣住了。


    “大川?”


    “哎,二嫂子。”


    “哎呦我的娘嘞,你们啥时候回来的!”她放下木桶疾步走了过来,“陆遥和孩子们回来没?”


    “回来了,都在屋里呢。”


    田二嫂子脚步匆匆的进了屋,“陆遥,小年小豆!”


    “二嫂子。”陆遥一听见熟悉的声音,连忙起身迎了上来。


    田二嫂拉着陆遥上下打量,只见他穿着一件藏蓝色的长袍,领口绣着浅色的花样,衬得他皮肤如鸡蛋一般白嫩。加上陆遥年纪大些,脸上的婴儿肥褪去,又多了几分俊朗。


    “真是府城的水土养人,看这水灵的模样像是还未出阁的小哥儿一般。”


    陆遥笑道:“嫂子可莫要夸了,把我脸都臊红了。”


    “哈哈哈哈哈。”田二嫂子一边笑一边又拉过小年和小豆打量,“都长高了,大壮还惦记你们呢,问你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小豆想起自己在府城买的礼物,有给大壮的东西,连忙跑去车上拿。


    陆遥道:“拎一盒子点心过来,待会儿嫂子拿回去给孩子甜甜嘴。”


    田二嫂这才反应过来,“门口那辆马车是你家的?”


    “嗯。”


    “老天爷啊……这么大的马车,是租的还是买的?”


    “租一回价格也不便宜,索性买了个旧的,新的哪买得起。”


    “那也不得了,你们可真是发达了!”


    田二嫂虽然也羡慕陆遥,但却没有多少沾光的想法,毕竟两家非亲非故的,占点小便宜还行,大便宜就是给她,她也不敢去占。


    不多时小豆和小年拎着东西过来,“这是送给大壮哥的藤球,还有风筝,等天气暖和的时候就能拿去玩了。”


    小年把另一个木盒递过来,“这是府城买的糖果和糕点,让大壮哥尝一尝味道。”


    田二嫂笑着收下,非要拉着几个人回家,给他们煮点鸡蛋拿去吃。


    陆遥推辞不掉,便跟一起去了田家。


    田大壮还是原来的模样,不过这两年年纪大点了,懂事了不少。


    看见小年和小豆还有些害羞,赶紧拿袖子蹭了蹭脸上的鼻涕。


    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一会儿就熟悉了,小豆把玩具给了大壮,大壮也从自己的“百宝匣”里拿出小木剑送给小豆和新认识的小春。


    田二哥在旁边屋里睡觉,听见声音走出来问:“谁来了?”


    “陆遥和大川他们回来了!”


    “大川人呢?”


    “在外头呢,还赶回来好大一辆马车!”


    田二哥摸着门框走出去,他这眼睛在屋子里看东西费劲儿,出去见到光稍微能好一点。


    田二嫂生火煮鸡蛋,陆遥坐在旁边的小木墩上跟她聊天。


    “这一晃你嫁来都三年多了,跟做梦似的。”


    “可不是。”陆遥回忆起来,确实像一场梦。


    想起刚来的时候,家里穷的都揭不开锅,自己还把锅烧破了。到后来卖豆腐日子好过些,房子又被人烧了。


    田二嫂子叹了口气,“自打你家搬走后,旁边的院子就荒了,前阵子丁家想要买这块地盖房子,结果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没买成。”


    她一提丁家,陆遥想起陆苗的婚事来,“二嫂你对村子里熟悉,这丁家人如何?”


    “怎么问起这个了?”


    “我爹活着的时候,给我家小弟定了丁家的老五,明年该成亲了,但这边一直没消息。”


    田二嫂子拍了他胳膊一下,“他家都快打飞了,这婚事能退就赶紧退了吧!”


    “啊?咋回事?”


    “这事还没传到你们村,我给你说啊!”说起八卦田二嫂子可来劲儿,她嘴皮子利索说话又有趣,听得陆遥瞪大眼睛。


    丁家有五个儿子,前四个都成了亲,每家又生了娃娃,导致丁家的屋子不够住。


    起因是丁木匠想要盖房子,打算把赵家空下的这座宅基地买来重新翻盖一下。


    可这新房子给谁住成了问题?


    老大家觉得应该给他们,毕竟他们年纪最长。丁老二觉得该给他们,因为他家孩子最多。


    丁三和丁四更不愿意,如今两家还挤在一个屋子里,南北炕那么睡着,晚上夫妻干点事都不方便。


    还有丁五,他马上成亲了,正是用新房的时候。


    大伙都想要这新房子,丁木匠想来想去,决定先把房子给孩子最多的老二一家,让老四一家搬到老二住的屋子去。


    丁老四一听哪里愿意啊!当场就跟他二哥骂了起来,大房也阴阳怪气说老爷子偏心。


    最后所有矛盾激发出,几家打成了一团。


    “打仗那天半个村的人都去看热闹,骂的那叫一个难听。


    丁四媳妇骂丁二媳妇是骚货,背着二哥在外头勾搭人,生那么多指不定是谁的野种。


    丁二媳妇也不是善茬,破口大骂他们三房四房混着睡,小叔子爬嫂子炕伯哥睡弟媳。


    男的女的撕扯打骂,挠的满脸血印子,头发拽掉一大把,丁家老太太坐在地上哭嚎,还让儿媳妇抽了个嘴大巴子,那场面别提多热闹了!”


    陆遥惊的目瞪口呆,“怪不得没人来询问婚事……后来怎么办了?”


    “还能怎么办,打完了继续凑合住着呗。”


    “这还能住下去?”


    “不住也没法子,入了冬地都冻住了,就算要分家也得等来年春天暖和了,盖新房分家。”


    陆遥眉头皱起,这样的人家肯是不能让陆苗嫁过去的。就算陆家再穷,也没让陆苗受过这委屈,哪能成了亲还跟哥嫂睡一个屋子?光想一想都膈应的慌。


    田二嫂子问起小春来,“这孩子瞅着眼生,谁家的孩子?”


    “亲戚家的,领过来玩玩。”陆遥没跟她说太多,不然解释起来又得花好多功夫。


    陆遥又问了问林大满现在怎么样了?


    “大满还在村里卖豆腐呢,去年他娘家人来闹了几次被他打回去,两家就断了关系。今年有人给他介绍了个夫婿倒插门进他家,两口子过得还挺好的。”


    陆遥道:“那就好,不然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娃娃,家里没个汉子也怪艰难的。”


    “谁说不是呢。”


    瞅着时辰差不多了,陆遥起身叫出小春、小年和小豆准备回去了。


    田二嫂子赶紧把鸡蛋捞出来放进凉水里冰了冰,塞进三个孩子手里,“拿去吃,嫂子家也没别的好东西,别嫌弃就行。”


    陆遥道:“哪能啊,咱们这么多年的邻居说这话就外道了。”


    田二嫂子把人送到门口,“下次再见面又不知是几时了,只盼着你们在外头都能平平安安的。”


    陆遥心里一暖,“你们也保重好身子,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回来。”


    原本还想去丁家转转的,听田二嫂子说完就懒得去了,左右成不了一家人还去干嘛?车上剩下那盒点心直接给了赵婆婆,让她拿去吃。


    临走时,赵婆婆佝偻着腰跟出来,拉着赵北川的手眼眶发红,“大川啊,你将来有能耐就把你爹娘的坟迁回青州去吧,你爹活着的时候就盼着回家呢。”


    “哎,我晓得了,外头冷你们快进去吧。”


    回去的路上,陆遥没坐车里跟赵北川坐在前头闲聊,说了丁家的事。


    赵北川道:“没想到丁家会变成这样,前年咱们盖房子的时候,看着丁木匠人还不错,跟着他帮忙的两个儿子也是勤快肯干的。”


    “谁说不是呢,估计爹也看走眼了。不过这一家子闹翻也正常,王家老爷子可比丁木匠还厉害呢,你看兄弟三人不还是照样闹掰了,不患寡而患不均,越是亲兄弟越计较这些。”


    陆遥逗他,“以后豆子成亲要是跟咱计较这个怎么办?”


    赵北川眼珠子一瞪,“他敢?吃老子的花老子的,还供他读书,他敢跟我计较大耳瓜子扇不死他!”


    陆遥逗的哈哈大笑,“咱们豆子可不是那样的人。”


    主要是兄弟年纪俩差的太多,等豆子成亲时他们都三十多岁了,谁还跟小孩子计较那些。


    “对了,刚才赵大伯问我,能不能把他带府城去给咱们打杂,我没同意说得跟你商量商量。”


    陆遥道:“你想带他们去吗?”


    赵北川拉着缰绳放慢速度,“说实话,我看赵婆婆那样心里真是不好受。当年爹娘没得时候,她给帮了不少忙,没有她小豆子都够呛能活下来。如今我有能力了,总觉得什么都不帮心里过意不去。”


    陆遥点点头表示理解,但把人带到府城不是一句话就能成的,毕竟还涉及到户籍和徭役的问题,等回去好好打听打听再说。


    马车回到陆家村天色已经晚了,家家户户袅袅炊烟。


    进了院子陆遥跳下马车,把三个孩子接下来,屋里的饭菜已经熟了,包的扁食。


    “快进屋洗洗手吃饭。”


    “嗯。”三孩子跑进屋里。


    陆遥跟着赵北川把车卸下来也进了屋,热气腾腾的扁食刚出锅,屋里全都是蒸气。


    小石头和小金子坐在炕上,手里抓着扁食吃的正来劲儿,陆老太拿帕子给两人擦脸。


    “回来。”


    陆遥摘下帽子挂在墙上,“不回去看一眼心里总想着,看完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


    “回村子都看见谁了?”


    “就看了看两个邻居,一看见他们过的日子,就想起我和大川刚成亲的时候。家里连个好碗都没有,这么冷的天脚上还穿着草鞋。”


    陆母叹了口气,“村里都这样,你看看有几个能穿上厚棉衣的,也就是这几年沾了你的光我们肚子里才有点油水,舍得做件厚衣裳。”


    不一会儿陆云和陆苗把煮好的扁食都端上来了,陆老太领着孩子们坐在炕上吃,大人们坐在地桌上吃,热乎乎的扁食里是白菜猪肉馅,肉放的足咬一口都直流油。


    吃完饭大伙坐在炕上地上唠嗑,陆遥道:“陆苗的婚事能推就推了吧,丁家实在不是良配。”


    陆老太惊讶道:“这话这么说?”


    他便把今日在湾沟村听见的事讲了一遍,大伙一听脸色都不太好看。


    特别是陆林,爹没了他作为长兄自然要照拂好弟弟,“明日我去一趟丁家,赶紧把亲事退了,这是什么人家啊!”


    胡春容也道:“虽说兄弟间难免不了磕磕碰碰,但这骂的也忒难听了,几个嫂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咱俩陆苗那个闷性子,嫁过去指不定天天受气。”


    陆苗一听坐在旁边偷笑,这回好,不用成亲了。


    *


    第二天陆林还没去丁家,丁家的人反而先来了。


    昨天陆遥他们一走,田二嫂子那张嘴就把他们回来的消息宣扬出去,不到半日全村人都知道赵北川一家从府城回来,他们发达了,赶着大马车回来的呢!


    丁木匠一听心里咯噔一下,估计自家的事快瞒不住了,便主动带着老五来了陆家。


    两人不是空手来的,赶着骡车,车上有不少东西。


    一袋子灰面、两只鸡、一个猪后腿和二斤糖。


    车子停在门口,丁家老五搬着东西往院里走。


    正好胡春容正在倒水,看见他连忙把人拦住,“哎,这是做什么?”


    丁木匠连忙笑道:“前阵子家里事多,一只没空出时间过来,今儿个带着老五来看看亲家。”


    “这话是怎么说的呢?我们家可没嫁你家的兄弟,哪来的亲家啊?”


    “是你公爹活着的时候定下的,你婆母应当知道。”


    胡春容还想拦,陆老太太闻声走出来,“进屋吧,正好我也有点事要跟你说道说道。”


    丁木匠挥了挥手让儿子把骡车先赶紧院里,跟着一起进了屋子。


    屋里陆家的几个兄弟都在,陆母道:“坐吧,老三去给拿点糖块。”


    丁木匠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本该早点来的,结果家里……哎家里孩子们闹腾了一阵子,眼下空闲出来就赶紧来了。”


    陆母道:“这是你们家的事我本不该多说,但他爹活着的时候做主定下了两家的亲事,这事就不得不拿出来念叨念叨。”


    “若是我家陆苗嫁过去,住在哪里?”


    “我和他娘先把屋子腾出来,搬大儿子房里去住。等明年开春就盖新屋子了,到时候让他们搬新房去住。”


    陆老太笑了一声,“别怪我说话难听,谁都想住新房,可这人多肉少到时候岂能分过来?再者说我们家陆苗脸皮薄,到时候可挡不住几个嫂子打骂。”


    丁木匠臊的老脸通红,“这,这事怪我,早先就该把房子盖出来,把家分了就没那么多事了,您若觉得不行那就等明年盖完新屋子再成亲。”


    陆林道:“过完年陆苗都十七了,你们要是家盖不上房难不成一直等着?”


    “盖得了,天气一暖就盖。”


    丁五见父亲为难,忍不住开口道:“爹,人家既嫌咱们穷,就算了吧!”


    他这话捅了马蜂窝,陆遥起身怒斥:“你这话不是埋汰人吗,当初若是嫌你家穷我爹就不会订这门亲事!赵北川家不比你家穷?当年还不是把我嫁过去了,我爹是看中丁叔的人品,哪成想你们家这么热闹!”


    丁木匠瞪眼踢了儿子一脚,“别胡说八道!亲家哪里嫌咱家穷了?别生气,我家这小子直来直去的不会说话,只是这亲事总得给个说法,咱们是提前准备着还是等盖了房再说?”


    一直沉默的陆苗突然开口,“我不想嫁。”


    大伙看过去,陆苗重复一遍:“我不想嫁他家!我不想跟伯哥挤在一个屋子睡觉,也不想天天跟妯娌们勾心斗角。”


    然后再生一堆孩子,重复这样的日子。


    丁五气急败坏的站起来,“我还不想娶呢,爹咱们走!”


    丁木匠还想说什么,被儿子硬拉出了屋子,丁五赶着骡车嘴里骂骂咧咧,“呸,狗眼看人低的玩意,早晚烂在锅里!”


    赵北川板着脸道:“你骂谁呢?”


    丁老五吓得腿一软差点摔个跟头,连忙赶着骡车往外跑。


    尽管赵北川搬出湾沟村好几年了,村子里依旧流传着他的传说。


    胡春容追出来啐道:“什么脏的臭的也敢来家里攀亲,没脸没皮的东西!”


    陆苗不过是十多岁的孩子,说出这句话已经是用了自己所有的勇气,等人走出去就捂着脸吓哭了。


    陆母伸手把他搂在怀里,“不哭了,多大点事。”


    陆遥也气的够呛,“我看不嫁他家更好,到时跟三哥去府城,给你找个好的!”


    第一百章


    丁家这婚事退了也是好事,看丁五的性子也不是好相与的,闹不好陆苗嫁过去还得吃亏。


    陆母担心丁家回了村会胡说八道,影响陆苗以后的婚事。


    陆遥道:“他爱说什么说什么,过了年陆苗就跟我去府城了,说什么咱们也听不见。”


    陆苗吸了吸鼻子抬起头,“三哥,你真带我去吗?”


    “去,干嘛不去,三哥铺子里缺人手,到时候你来给我帮忙,一个月给你二两银子工钱。”


    陆苗一听瞬间就不哭了,二两银子啊!能买多少东西!


    陆云有些羡慕,“要不是金子太小,我都想跟着一起去。”


    陆遥拍拍他的手道:“别着急,等过几年我们在府城站稳脚跟,你跟二哥都过去。”


    陆云只当是句玩笑话,毕竟他就算想去有田也未必能去,家里爹娘都在,去那么远他也不放心。


    *


    明天就是三十除夕了,陆家忙着扫尘挂桃符,人多干活也快,一上午就把屋子擦得干干净净。


    陆云一家昨天就回去了,他们也得准备过年的东西,等过完年初二再过来。


    三十这日赵北川带着弟弟又回了一趟湾沟村,按照风俗接爹娘回去吃饭。


    回去的时候顺便去理正家打听了一下,如果把赵伯和赵婆婆带走需要办什么手续。


    其实赵北川之所以要带着他俩去府城,其实心里还有点别的想法,他想过几年回一趟青州老家。记得爹说他还有个舅舅活着,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爹死得的时候,拉着他的手一遍一遍的念着老家的地名成了赵北川心里的结。


    他知道爹想回家,可是过去家里穷,他年纪也小,山高水远回不去。如今自己有能力,便想着把爹娘的坟迁回去,落叶归根。


    只是时过境迁,他连自己的老家在哪都不知道,如今也只剩下赵光和赵婆婆他们能找到。(古代在没有导航和地图的情况下,就算知道地名也很难找到地方。)


    结果去了里正家一打听,才知道把赵光他们带去府城这事还有点难办。


    因为赵光跟赵北川情况不同。赵北川是借了弟弟的光免除徭役所以能迁到平州府城,赵光的徭役还在本县,若要挪走还得花五百两银子捐个乡绅。


    这件事便作罢了,回去时路过赵家,赵北川悄悄给赵婆婆塞了五两银子,让她做身厚衣裳,以后有机会再回来看她。


    *


    过完年,时间好像按下加速键,一晃就到了初五。


    本来陆遥打算陆苗定完亲再走,如今陆苗的婚事黄了,离开的日子就提前了,初六就启程回去,赶在上元节前能到府城。


    在家的日子太舒坦,陆遥都不想走了,可府城的铺子不能一直关门,小豆也得念书耽搁不得。


    初五这天就要准备路上的吃食,陆苗和陆母这次也跟着去,所以吃食拿的多了些。


    胡春容烙了一包袱大饼,包了三十多个包子,拿了几斗粟米,还要给拿肉和灰面。


    陆遥道:“不用拿这么多东西,驿站里有卖吃食的。”


    “驿站的东西不得花钱买啊?听说价格比寻常贵许多,你们就拿着吧。”


    晚上吃完饭大伙围聚在一起,谈论明天去府城的事。


    王有田服徭役去过一次府城,他道:“那可是个好地方,当年我们去服徭的时候进过城里,虽然没怎么逛,但是真繁华啊!那路面都是石板铺的,又光整又宽敞比咱们秋水镇宽四五倍。”


    陆林听着心生向往,“真好,等过几年我也过去看看。”


    赵北川道:“行,到时候你和有田一起来,我领你们好好转转!”


    “娘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就怕路上身体吃不消。”


    陆老太精神抖擞道:“才五六天的车程,没事。”


    陆遥也道:“这一路大川跑了好几趟也熟悉,不用担心。”


    小石头还不知道奶奶要走了,只知道跟哥哥弟弟傻玩。


    老太有些舍不下孙子,“我去待几个月,兴许天气暖和就回来了。”


    赵北川道:“行,娘你想什么时候回来,我就送您回来。”


    大伙一听便放了心,其实也就是这个时代的交通不发达,若是放在现代开车几个小时就到了,何必这般纠结。


    陆林又跟赵北川聊了聊食肆的生意,“你们先好好干着,等过几年换了大铺子忙不过来,我和陆云再过去帮忙。”


    “行!”赵北川没别的亲人,陆遥拿小年小豆当亲弟妹,他也拿陆林他们当亲兄弟。一家子合该这般往一起使劲,把日子过红火


    明天还得早起赶路,说了会儿话大伙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唯有陆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拉着陆遥一个劲问东问西,“三哥,府城大吗?”


    “大,有十多个秋水镇那么大。”


    陆苗想象不到什么模样,闭上眼睛心里一阵激动。


    “府城的人多吗?是不是各个都有钱?”


    “不是,有钱人多穷人也多,还有穷的吃不起饭,在街头乞讨的呢。”


    “真的呀?”


    陆遥道:“等你去了就知道了,其实哪都差不多。”


    陆苗还想问,陆母催促他赶紧睡觉。


    一觉到天亮,院子里的马车已经套好。


    临行时陆遥拉着陆云去西屋,悄悄塞给他五十两银子。


    陆云连忙推拒道:“给我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家里不缺钱花,你们在府城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自己留着用吧。”


    “我若是缺钱就不给你了,二哥接了铺子手里不缺钱,老五跟着我也少不了他的,唯独你一直没帮上忙,这钱你拿着应急用,。”


    陆云红着眼眶点头,拉着陆遥的手哽咽道:“三哥你好好保重身体,空闲了再回来。”


    “哎。”


    陆苗扶着娘亲上了马车,见时辰不早了催促陆遥也赶紧上车。


    随着一声吆喝,马蹄哒哒出了院门。


    陆林一瘸一拐的追出来,“大川,路上慢点!”


    “哎,二哥快回去吧。”


    “娘,你要是想家就回来。”


    陆母本来没觉得难受,听儿子这么一喊眼泪嗖的就涌上来了,差点下车不去了。


    陆苗赶紧拉住她,“天天在家看孙子有什么意思?还是跟着三哥去府城转转吧!”


    陆母点了点他的脑门,“还没出村呢,你心思就野了,到了府城好好听你哥的话,可不敢惹麻烦听见没?”


    陆苗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哎,知道了知道了!”


    第一日要住驿站,陆母他们都没住过这种地方,陆遥便给他们说起自己第一次出门时,让人翻了包袱的事。


    陆母吓了一跳,“唉哟,那咱们别住驿站了。”


    “不住驿站可不行,这么冷的天气,在外面住一宿能把人冻坏。况且路上更危险,说不定还能碰上野狼和盗匪呢。”


    陆苗脸色都吓白了,“三哥……你之前也没说路上不安全啊……”


    陆遥笑道:“放心吧,这条官道上来往的车马多,一般时候遇不上的。”


    到了驿站赵北川去要了两间屋子,赵北川领着小春、小豆睡一间屋,陆母和陆遥、陆苗、小年挤一个屋子。


    因为陆遥说的话,导致陆母和陆苗一宿都没睡好,生怕在驿站里丢了东西。


    回去的路比来时顺当,没遇上大雪,行了三日路程已经过半,过了四门亭前头就进了平州府城地界。


    晌午赵北川赶着马车在附近背风的地休息,陆遥烧煮了一锅姜汤给大伙喝,这么冷的天就怕路上着风寒。


    陆遥端了一碗给赵北川,“冷不冷,还撑得住吗?”


    赵北川搓搓手接过碗,一口气喝下去,连姜片都嚼碎咽了,“还成,身上不冷就是脸冷。”


    陆遥伸手捧着他冰凉脸捂着,“下次咱们再回来可别赶着冬天了,忒遭罪。”


    “嗯。”


    吃完饭,让马儿和骡子歇了歇脚,下午继续启程。


    *


    一路风餐露宿,终于在第六日晌午抵达了平州城。


    当陆母和陆苗第一次看见这座高大的城楼时,震惊的合不拢嘴,老太太这辈子也没想自己到会来这样大的地方。


    赵北川甩着鞭子加快了速度,大伙都趴在车窗向外张望。


    巍峨的古城耸立在前方,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巨大的城门上刻着平州两个大字。


    陆母忍不住感慨:“这么高的城楼,得用多少砖头啊……”走近一看,用哪是什么青砖,都是三尺多长的大石条,足足有七八丈高!


    陆苗仰头向上看,“这府城可真气派!”


    马车需要排长队入城,负责检查的小吏依旧尽职尽责把马车检查完才放行。陆母和陆苗第一次见这阵仗,吓得话都不敢说,紧紧跟在陆遥身后。


    进了城就方便了,哪里都熟悉。


    小年道:“也不知道咱家小黑怎么样了!”


    “放心,有十六他们看着,肯定没事。”


    小豆摸着肚子说:“我想吃卢记的烧饼了。”


    “待会儿路过的时候,让你大兄买几个拿回去。”


    小春咧嘴傻笑,他是最想家的那个,想念跟着大兄嫂子在食肆里学做菜的日子。


    陆遥道:“先回家吧,吃完饭再去酒坊那边看看。”


    “行。”赵北川赶着车直奔家里。


    这一路上,车水马龙,两旁商铺林立,陆母和陆苗眼睛都快用不过来了,陆遥干脆打开车门让他们看的清楚。


    “三哥,你看那是啥?那边房子怎么这么高!”


    “那是楼房。”


    “哎呦,娘你快看,那边还有戏耍的!”


    陆母顺着陆苗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男一女正在耍红缨枪,旁边有敲锣打鼓的好不热闹!赶上正月里,府城的年味十足,到处张灯结彩,铺子门口都挂着桃符和红绸。


    陆遥笑道:“别着急,等闲时我领你们去街上好好转一转。”


    从长兴街拐到长水街时路过自家铺子,陆遥指给陆母,“看,那就是咱家的铺子——陆家食肆!”


    陆苗和陆母睁大眼睛看着,“这地方真好,租金不便宜吧?”


    “还行,一年不到二百两。”


    “啥?!”陆母第一次对儿子的能力有了直观感受,几百两的银子眼睛眨都不眨就敢往外扔,也不怕赔了。


    “府城房价高,租金自然也贵,这还算便宜的呢。”之前陆遥打听过雅斋居的租金,一年六百两银子,最少三年起租,要不是房租太高,郑元也不会狗急跳墙,想出那么阴损的法子偷袭他们。


    马车拐进长水街,这边看着就平常了一些,长长的胡同两旁都是青砖瓦房。


    “前头第三个胡同就是咱们住的地方。”


    马车减慢了速度,慢慢拐进了旁边的胡同里,在一处棕色大门前停了下来。


    赵北川勒住马绳,“吁~~娘,咱们到家了。”


    陆遥下车去开大门,孩子们也跟着跳下来,院子里积攒了一层厚厚的雪。


    “小春你领着弟弟妹妹先去后头抱点柴,把火升着。”


    “嗯!”


    陆遥扶着陆母下了车,“这房子也是租的,跟咱家差不多大。”


    陆母打量一圈道:“小院挺好,一年多少钱?”


    “十多两银子。”


    陆母瞬间觉得不好了,这些钱都够在家里盖一处新房了!


    陆遥拉着娘进了屋,屋里一个多月没人住,墙上都结了霜,冷的能哈出白气。


    孩子们把柴抱进来升起火,烧了锅热水煮了一锅粟米粥,屋里才渐渐暖和起来。


    大伙先喝粥暖身子,待缓过来后手脚都刺痒的难忍,陆遥从匣子里翻出羊脂油给大家搓手脚。


    陆母到底年纪大了,坐了这么多天的车精神有些不济,陆遥赶紧安排两人住的地方。


    小豆搬去西屋跟小春一起住,以后娘和陆苗、小年住在中间的堂屋里。


    陆遥找出干净的被褥铺上,让陆母先躺下休息,自己一会儿还得去铺子和酒坊转转。


    赵北川闲不住,吃完饭就跑出去收拾院子,把雪扫完才叫着陆遥出来。


    两人先去后园子把埋的银子挖出来。


    一千多两银子分了三个罐子装的,埋了三处,就怕被人发现一锅端了。


    不过好在这些日子没有贼人进来,罐子里的银子分文没少,拿进屋里重新藏进炕洞下面。


    两人先去了铺子,隔壁的邻居见二人回来纷纷打招呼,大家互相拱手拜年说些吉祥话。


    铺子里还是离开的样子,凳子倒扣在桌上,后头有口酸菜瓦缸裂开了,准是走的时候水没清理干净被冻裂的。


    “可惜了这口大缸,过几日再去买一口回来吧。”


    “嗯。”赵北川把裂的缸搬出来,两人锁上大门朝西市走去,一路上又碰上不少熟客,纷纷打听什么时候开门。


    “陆掌柜,大伙可都馋你家的涮肉了。”


    陆遥笑道:“过了上元节就开门。”


    “好,那我可得提前去你家预定桌子。”


    “随时恭候您大驾光临!”


    赵北川不会说这样的场面话,只含笑着在后面点头,夫唱夫随。


    走到酒坊时,大门从里面插着。


    陆遥上前敲了敲门,不多时里面传来陆十六的声音,“别敲了!便是给一千两银子,我们也不会把酿酒方子给你的!赶紧滚!”


    陆遥一愣,“十六开门,是我们。”


    大门猛地从里面打开,陆十六激动地看着陆遥和赵北川,“主子,你们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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