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疆的家在小镇的第三排,二层小楼稀疏布散着爬山藤,小院被打扫的整洁而有条理。
院墙内种着柿子树和桂花树,沿着砖缝外圈一层层的韭兰葱郁。太阳光照射到的地方被开辟出一方蔬菜的种植地,冬种黄心乌塌夏种黄瓜豇豆类类,总也能自给自足。
从怀中将热乎乎的小东西放下后,那只刚才还恹蔫的小狗便在草地上撒着欢跑。
“给它取什么名字?”齐疆问向正专心逗弄着小伙伴的齐琇。
“姐姐,我想叫它嘎嘎。”齐琇抬起头冲齐疆笑着道,露出浅浅酒窝,“它像一只小鸭子一样,跑步的时候。”
“好,那就叫嘎嘎吧。”齐疆挽起头发,从屋内拿了些东西,一边给嘎嘎喂了些蛋黄、鸡肉和水,一边对齐琇讲着照顾小狗的注意事项。
“明天还要带它去兽医站看看,提前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病,有的话也能及时救治。”
救下这只小狗并不是齐疆的一时冲动,早在一周前齐琇眼巴巴地看着大集上被摆出来供套圈用的那只卡其色的小狗时,她就知道要为这一天做准备。
如今她已把小狗的生存保障资金攒出来了,也可以让齐琇不再那么孤单。
喂过嘎嘎后,齐疆站到水池前洗净双手,问妹妹:“中午想吃什么?”
“烙饼和面条。”
“面条是带汤的还是吃蒸的?”
“都好。”
“行。”齐疆走进厨房内,没一会儿,端出几张金黄的烙饼来,说,“你先垫着,面条马上好。”
“姐我来烧火。”
“好。”正在认真把面条擀出形状的齐疆笑着看向她,齐琇正一手拿着不怎么能握住的饼,可爱极了。
于是齐疆便说:“先给饼吃了吧。”
吃完午饭后,齐琇伴着风扇的咯吱声睡去。齐疆给她准备好晚上的饭后,从外面锁上门,骑着自行车去赶下午的工作。
下了晚班之后,齐疆开着大门的铁锁时,听见门内的小狗在呜呜地叫。
进院之后,嘎嘎小小的嘴巴用力咬着她的鞋带,将她带向屋内。
床上齐琇的头发湿乱着,脸颊呈现不正常的红色。
齐疆慌忙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不出意料的滚烫一片。又是发烧了,自进入夏季以来,这是第三次了。
齐疆从卫生间内打湿了个毛巾,擦过她的身体,再打湿拧干搭在她的脑门上。
用外套包裹着齐琇小小的身体抱着出门。
小镇没有路灯,晚上的路漆黑无际。齐疆靠着手机的手电筒照路,走了一两公里来到镇头上的门诊。
从熄着的灯来看,张医生已经睡下了。
齐疆换了个抱姿空出一只手扣门。
“谁啊。”
“张医生,是我,齐疆,齐琇又发烧了。”
屋内灯亮起,张医生拧开门,手覆在齐琇额头上试了一下,问:“多少度?”
“在家量的39度2。”
“别一直抱着了,搁床上吧。”张医生按亮里屋的灯去配药,齐疆听着玻璃碰撞的声音,没一会儿,看见他手里拿着吊水的工具。
齐疆将齐琇轻轻唤醒,温柔说道:“有点疼哦。”
齐琇睁开的眼睛有些泛红,习以为常地伸出胳膊。
张医生手法利落地找到血管,整理好挂点滴瓶的位置后,说:“这瓶药下去烧就能退了,不用太担心。”
“好的,真的谢谢您了。”齐疆握着齐琇的小手,真诚说道,眼睛却回避着张医生的视线。每次她对别人有愧疚或感恩时,总会不敢去看那人的眼睛。
一直以来齐琇生病时,总是要麻烦到他。
“没事儿。那你在这儿看着,我回里屋,拔针的时候喊我。”
“好,您去休息吧,拔针我自己也可以的。”
“行,”张医生也知道齐疆对此事已是很熟练了,“反正有什么事儿你就叫我。”
那瓶水吊完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齐疆正给齐琇拔针时,张医生从里屋走出来,声音含混地问了一句:“好了?”
“挂完了,”齐疆用棉签抵着针眼,“不烧了。”
“不烧就好。要是之后再发烧的话可以去医院做个血常规检查,看看是什么原因。”
“谢谢您。”齐疆道谢的话语非常匮乏,只能又转着话题问,“多少钱?”
“26。”
“好。”每次都是这样,他嘴里说的让齐疆感觉差不多只是成本价。多付过去之后,总是会被他退回。几番推让后,换来他一句“再多转给我钱下次你去别地儿治去。”
齐疆把这份情郑重地放到心上,抱起齐琇走的时候对着他微鞠了一躬。
十余天后的一天早晨,祝春知住的小院的大门被敲响。
她穿着纯灰丝绸睡衣走到门旁,问:“谁?”
偶尔房东奶奶会在早晨敲门后递给她几颗青菜,说留着祝春知做饭用。
其实祝春知哪里会做饭呢,早些年曾经试着给赵澜争炒了个菜,得到句“那双手还是用来修补古籍的好”的评价。
往日祝春知都会将奶奶所送的菜收下,再回赠一些什么东西。然后回屋将新鲜的菜扔进垃圾桶内,不待其枝叶完全香消玉殒也心安理得。
可这一次祝春知却听到了一道柔弱但坚韧的清冷少女声,“我叫齐疆。”
祝春知从门缝看到一个女孩背着双肩包,怀里抱着只小狗,手里还提着浅蓝色的笼子。
是她。眉骨有白疤,尽管眼神和身姿都像小鹿,可分明带给祝春知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祝春知开了门,在清晨的露水中打量着这副场景。
女孩有些歉意道:“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但是,可不可以麻烦你,先帮我照顾一下这只小狗?”
见祝春知上下轻移的羽睫颤动,女孩又说道:“我就住在后一排房子,斜对向那栋小二层。妹妹生病了,我得带她去医院。”
齐疆的语速有些快,声音颤抖,“所以,能麻烦你帮我暂时照顾一下它吗,两天就好。”
女孩怀中的小狗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祝春知。
之前祝春知就注意到了,小狗的颈上方有一小撮看起来像心形的白色毛发,和她从前养的小狗很像。
祝春知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开口拒绝:“你找不到其他人吗?”看样子女孩是一直以来居住在这里的人,该有许多友邻才对。
问出这句话后,祝春知看到女孩的眼睛极为显著地变得黯淡。
齐疆听出了对面人的声音很好听,却不是故意做出来的播音腔,像温润的疏流溪水,可话语确是凛寒的。
“不好意思,那打扰你了。”齐疆的身体向前倾了些角度,轻声道歉,小狗也跟着呜咽了一声,声音微弱。
祝春知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抱臂好整以暇地问:“小狗得瘟了吗?”?
齐疆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点点头。
“还能活几天?”
“治好了。”
“治好了?”祝春知重复问了一遍,倒是出乎她的意料,照她的推测,这只本就得病的狗被她们带回家后,不出一个月,尸体就该被掩藏在黄土之下被虫蚁噬啃了。
“嗯。”齐疆的表情严肃,微倾着头,“对不起,打扰了,再见。”
“两天足够吧?”
“嗯?”祝春知的话题跳跃性很大,齐疆有些没摸到头脑。
“把那狗放下吧。”祝春知一手把住门的边缘,未来得及仔细梳理的头发微垂下来,自然而随意的披散至锁骨。
“好,”齐疆的口齿变得软侬,将嘎嘎和笼子放下后又从肩上摘下双肩书包,说,“小狗驱过虫了,里面是些需要用到的和可能用到的东西,麻烦你了。”说完又微微鞠躬。
“两天后记得来,”祝春知没有过多的精力和一只小狗待在一起,“不来我就把它随便卖了。”
“一定来。”齐疆的表情有了松动,那张好看的脸上似乎还有了笑意。
待齐疆走后,祝春知俯身用手触摸着小狗温热的身体,不由得起了阵战栗。
打开背包来看,羊奶粉狗粮小碗玩具软垫宠物湿巾等等一应俱全,还附着张喂养注意事项。
祝春知提着笼子和背包走回院里,小狗自然而然地跟在她脚后进屋。她每唤一声,小狗就小小地呜一次,仰着脖子。
给小狗新泡了奶粉和狗粮搁到它面前,可小家伙却扭头就走,看来是早上已经吃过了啊。
祝春知正欲将院门再关上,房东奶奶溜着弯儿时拐进门内,又在她手中塞进一个装满蔬菜的塑料袋。
看到她院内的小狗便问:“是不是齐疆家的?”
“是呢。”她记得是这个名字,很好记。
“唉,”老人忽然在院内的石凳上坐下,口中叹道:“也可怜啊。”
“可怜?”
“齐疆妈早些年就跑了,她爸也不正混,不是喝酒赌牌就是打架闹事。”
“哦。”类似的人生开局祝春知见过许多个。
“还有哦,可不敢跟她走太近了。”奶奶忽然掩面小声说着。
“为什么呢?”她也附耳去听。
“她爸不久之前坐牢了,说是做了不光彩的事儿。”
奶奶的眼睛又向门外瞥着,确保没人后才重新说明原因:“对自己的女儿做那事儿被抓走的,警察来的时候那姑娘身上还露着肉呢。那个女孩也疯得狠,直接拿了把刀捅她后爸,当时流了不少血呢,两个人都被送进了医院里。”
祝春知呼出一口长长的气。不再以自己没有的悲悯心去揣测别人。
奶奶又东拉西扯说了些话离开后,祝春知将大门关上,随意翻阅开一本典籍,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两天后,齐疆如约回来,左手牵着妹妹,右手递给祝春知一袋包装精致的面包,温声说道:“谢谢你了。”
看着小女孩的病是没什么太大问题的。祝春知没说什么,回屋将小狗牵出来。
齐疆看到小狗身上新多出来的牵引绳也是浅蓝的,看着轻盈不坠累。
“哇,嘎嘎想我了。”齐琇看着小狗伸出粉嫩的舌头舔着自己的手很是激动。
接着又说:“姐姐你真的好漂亮。”齐琇显然还没学到人美心善这个词的用法,也还没改过来称呼。
“你也好漂亮,和你姐姐一样漂亮。”这句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祝春知看见齐疆又从颈红到面。
脸皮也太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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