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祝春知简单收拾了几件东西,拎着给祝明贞的生日礼物和蛋糕上了出租车。
到达明贞理发馆时,祝明贞正在给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剃着鬓角。
温柔娴静不着一语。
待那人完成理发付完款后才轻声说一句:“您看看可以吗?”
姿态不卑不亢。
“行,”那人边照着镜子边回扭过来看祝明贞,“挺好的,从账上划啊。”
祝明贞点头说了句慢走。
祝春知将手中的蛋糕提至她视线范围内,轻声道:“生日快乐。”
“什么快乐不快乐的,你先回去吧,还有个顾客约的五点来。”
“行。”祝春知拿了店中的钥匙步行到张家。
之所以称之为张家,全然是因为张靖田看不惯她。祝春知的“祝”姓,在他心里是随了祝明贞的初恋情人祝守拙的姓,所以祝春知是外人。
加上这些年她一直在平京生活,所以家中的房子中理所当然没有属于她的位置。
晚上九点半,张霁上完晚自习回来后就躲进书房里,待所有菜都上齐后才出来。
张靖田起头唱生日快乐歌,用断了一根小指节的手掌鼓着,张霁和着歌,祝明贞在忽黄忽昏的光线里也笑着拍手。
祝春知从角落里翻出自己的碗筷洗净后摆好,坐在餐桌前安静看着。
饭后将一切打扫归置干净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
“我先回去了。”祝春知起身拎包。
“太晚了,明天再回吧。”祝明贞没多说话,走进书房摊开张沙发床,对张靖田道:“你睡这儿。”
“不用了,我打个车很方便。”祝春知推拒,可看着祝明贞的眼神,就知道自己不能随心。
于是说:“我睡书房就好了。”她嫌张靖田脏。
走进洗手间后,祝春知打量着另外三人的洗漱用具,摆放得整齐有序。旁边一个深蓝的杯子空荡荡,且覆着一层浅灰。
她知道,自己的牙刷又被扔了。
她不知道是谁,只推门出去。
祝明贞见了问:“还要回去吗?”
“不是,”祝春知面无表情道,“去买个牙刷。”
“哦,”祝明贞将音量极低的电视机关掉,“带点水果吧。”
祝春知换好鞋后问:“还有其他的吗?”
“没了。”
“行。”
拎着东西回家后祝明贞进到书房,忽然发了一问:“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在西大。”她不能一直飘着,于是找了个去处来安祝明贞的心。
西州大学的历史系讲师。
陪太子读书这些年,赵澜争折磨着她,而她也凭倚着赵家的金钱给自己塑着金身,很轻易谋了这份生。
“嗯。”祝明贞没有再对其有任何详细的问询,转身离开。
第二日祝明贞起的很早,给张霁和她留了饭后就去理发店守着生意了。
祝春知看到锅里两炖盅的鸡蛋羹,少油少盐,她最讨厌,而张霁喜欢。
如吞咽毫无味道的泡沫那样,祝春知将寡淡的早餐强塞进肚子里,泛起了一阵的恶心。
将所有餐具洗涮完毕后又仔细拖了一遍地面,祝春知关上门,离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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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再一次去街西头买醪糟时,祝春知又见到了那个女孩,穿着极为素淡的亚麻长袖,墙侧斜伸出一支青竹,在她背后衬着,如一把碧青利刃似的。
她的旁边坐着个扎着精致小辫的小姑娘,幼童的眼睛清澈纯洁,脸颊水润,看着乖巧又伶俐。
大概六七岁的样子,安静地趴在支起来的摊子上书写着什么。
下午四点半时街道变得疏阔,可天气依旧是闷滞的,像在酝酿着一场清凉的大雨。复羽叶栾树从顶端簌簌落下小黄花来,被脚步碾着碎了一地。
祝春知在系着红布条的古槐树下坐了许久。闷热的风吹来时,她向远处望,靠近古树的青砖色墙边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地上平铺着个黑色的绸布,老人手中拿着支羊毫,似在计算些什么。
她起了好奇心凑过去看。土黄纸盒斜理着,上面书写着“算命,五十元一次”的字样。
她向后退了两步寻到收款码,听到报款声后那老人抬头,祝春知盯着他古旧眼镜下的疲劳的双眼,起了疑心。
可那么老者却只是微抬眼,从镜片的缝隙中看她,说:“算姻缘吗?”
祝春知摇了摇头,“不是。”
“还是算一下吧。”
“我要算的是亲人,最亲近的人身体之后会怎么样?”
“双亲中有一个人到晚年会患重病,但是这个病也可以提防,可以按时带父母去医院体检几次。”
“就这些吗?”祝春知笑问,“最亲近之人一定是双亲吗?”
“与其算其他人,倒不如算一算自己。”那位老者建议道。
“不了,我没什么好算的。”祝春知蹲起身子。
就要转个方向去街上买点东西吃时,又被他叫住。
“不要钱的,听一听吧,对你没害处。”
祝春知觉得有趣,于是回身。
“你将会害死你的爱人。”老者摘下那副眼镜,从身后一个箱子中拿出件银镯来,“有了这个,便可以更改乾坤。”
“嗐。”祝春知以为他要说什么呢原来是要卖东西啊。
她定睛看向那件镯子,通体镂着花型,具体是什么花她看不出来。
要说起来,她确实是盼了一个银镯子许久的。
前段时间网上刮起阵风,女孩子要有家人给买的银镯子才好,但祝春知从出生以来,在祝明贞那儿就什么都没收到过。而张霁出生时是有一个小金锁的。
她动了心念,从老人手中接过镯子,问:“多少钱?”
“三百二十元。”
祝春知将镯子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她该有一个这样的东西的。
镯子戴在手上耀着银色的光,倒与自己相衬得很。
付过钱后,祝春知又拐去了偏街买了几样吃的。
她的手中拎了小吃晃悠着,忽地一个骑自行车的小男孩冲撞而来,下意识用手挡在身前,没有任何意外的,右手被对方的车把划出道浅浅的血痕。
一瞬的疼痛过后,祝春知没再去管它。
男孩慌忙操着方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祝春知漠然。
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妈,看,小狗。”
祝春知也顺着声音寻去,由铁栏围成的范围内放了许多玩偶和精致华丽的小摆件,最中央的位置摆着一个天蓝色的笼子。
笼子里面是个潦草的串串狗,通体卡其色。一双眼睛外积了许多的泪垢,三十几度的天气下它好像连吐舌头的力气都没了,恹恹地趴在那儿,看上去命不久矣。
祝春知觉得自己有时候心软极了,看到猫猫狗狗可怜的样子会心酸会共情。可一转念,自己又是地狱的催命鬼了。
万物各有各的活头,她无能为力。
“姐姐,那只小狗还在那儿......”祝春知听见了刚才小摊上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的声音,口齿清晰。
她没听到对方的答案,回过身来时,看之前遇见的那个漂亮的女孩视线紧簇着,思考了一瞬。
而后女孩从直筒牛仔裤中掏出张纸币,对套圈的老板道:“二十块钱的。”
老板收过钱后递给她一摞彩色的圈。
祝春知只在远处盯看着,默不作声。
赵澜争的劳斯莱斯驶进这条街的主干道时,人群之中清晰可见的被让开一条宽阔的道路。
她穿着一身古意盎然的道式长衫,可眉眼间却是掩不住的野心,五官精致而锐利,和妆容一起构成了纤秾冲淡的意蕴。
她凝目四寻着,周遭人也寻着她在寻着什么。
终于,赵澜争的目光落点到一个穿着简单白t,长发至肩的人身上。
那人的容色淡淡,像簇开的白色小野菊。
赵澜争从敞篷车中走下来,与祝春知并肩站在铁围杆前,一阵崭新的香气焕发,祝春知没有认出来味道。
直到听到一个声音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祝春知微转过头,看到了赵澜争的侧颜,抬着张下颌明晰的脸,轻声回答道:“看套圈。”
“秦倜,跟我回去,我需要你。”说这话时赵澜争的目光在祝春知左腕戴着的廉价银镯上打量了两眼。
“不好意思,还请小赵总另寻他人,”祝春知眼神快速地掠过她无名指的钻戒,“我得开始养老了。”
而后她将目光转向正抛出最后一个圈的女孩身上。
赵澜争顺着她的目光,不屑地看向小笼子里生存空间被挤作一团的小土狗,说:“你就在这里做着这样浪费生命的举动?”
“谈什么浪费生命呢,”眼见着女孩最后一个圈也套空,祝春知叫来老板,付过钱后从他手中拿来一大把圈,扭过头淡笑道,“我这是拯救宇宙。”
赵澜争心中顿觉好笑,她该不是在阴阳怪气吧。救下这一只小破狗,老板马上就会拿出另一只来补货。
向来同她一般冷血的祝春知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别跟我闹脾气了好吗?”赵澜争的语气中有无奈隐藏其中,“我可以不结婚,也不会再带其他人回去。”
说完这句她已觉得做出最大的让步后的话后,赵澜争用着一种势在必得的灼热目光紧盯着祝春知。
“倒不必,”祝春知没因这句话而起半分的涟漪颤动,“我一丝一毫都担待不起。”
“还有,那算命的说我会杀死爱人呢,”祝春知绽出了一个和煦的笑,手指向远处古树下的老人,“感觉会挺准。”
还没等面上覆了层白霜的赵澜争再说些什么,祝春知便又扔出一个圈。“噔”的一声,粉色的圈盘旋着转了一抹儿套住了装着小狗的笼子。
祝春知对老板道:“套中了,麻烦您帮我拿过来。”
“要笼子的话得另外加三十块,”老板挑起那个粉色的圈,问,“需要吗?”
祝春知扭头问向刚才那个套圈的女孩,“要笼子吗?”
女孩的眼神平平淡淡,也没说话。一双眸子却如银河中最为璀璨的星。
祝春知没从中读出更多的情绪,重新打开支付方式,道:“要,我扫您。”
“秦倜。”赵澜争被晾在一边,很快就起了怒意。
“好嘞,我给您整理好,要么再加三十块我赔本送你一袋儿狗......”
没等老板的“粮”字吐出,赵澜争瞥过去一个淡漠的眼神,周围噤声。
“行,你把它拎过来吧。”祝春知见惯了她发脾气的样子,不以为意般忽略。
“不多来几袋狗粮吗,给你算四十块一袋儿,高质又便宜。”老板努力继续推销道。
祝春知看了下几步外的少女,往前走了一步,凑近老板的耳旁,笑着小声问道:“您这个狗,活得到那个时候吗?”
老板的嘴张了张,正欲高声辩驳些什么,却看见祝春知刚才那双笑眼眯缝着失了刚才的笑意,倾着慢慢摇了两下。
大夏天的竟叫一个小姑娘给看得生起了寒意。老板端着笼子,小心穿梭在摆放的物件中,将小狗递给祝春知,“好的好的,不要就不要嘛。”
赵澜争见秦倜又忽略过她与老板交谈,从皮夹中掏出厚厚的一沓钞票,随意扔在老板摊位的红布之上,凛声道:“闭嘴。”
红色的纸钞在夏风的吹拂下四散开来,霎时间人群急涌向这个方向。
老板喜从天降,不再说话了,只弯腰蹲身急切地在地上捡着钞票。
赵澜争用力执着祝春知的左手手腕,白皙的皮肤上很快泛起薄红。
“等一下。”祝春知用右手拂开赵澜争戴着名表的手,抬眸瞪了她一眼。
然后她挤开人群,走到扎了好几个可爱的小辫子的小姑娘身前,缓缓蹲下,将装有小狗的笼子拎至她面前,说:“给。”
小姑娘仰头看着身旁站着的齐疆,见她点了头,才满心欢喜地收下,不停弯腰道:“谢谢,谢谢漂亮姐姐!”
齐疆薄唇紧抿着也微微鞠躬,牵着妹妹的手不自觉用力。
“该叫阿姨,”祝春知扶着膝盖起身,仅和女孩对视了一眼,然后俯身去摸了摸小姑娘的羊角辫,“乖。”
“谢谢您!”小女孩又道过一遍谢后,蹲在那里,用手指逗弄着笼中的小狗,抬起头对那个漂亮女孩说:“姐姐,我们待会儿去给她买一个大一些的笼子吧,还有玩具,要黄色的它能看见。”
“好。”
小女孩将小狗从笼子里抱进自己的怀中,而潦草的卡其小狗也抬起头看向它年轻的主人,盯了长长的一段时间。
如是风餐露宿在外飘零久,才忽遇着这么一个将它的狗生认认真真规划的人。
祝春知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赵澜争就在一旁用晦暗不辨的表情冷眼看着她。
齐疆致过谢意后便领着妹妹齐琇和一只小狗回到烧烤摊前,余光还不时地朝祝春知所在的地方望。
祝春知被人牵着手拖进那台与浮若镇格格不入的跑车中,关闭的敞篷阻断了齐疆的视线。
车内,赵澜争摘下助听器,语气似乎很疲惫般开口,“我以为我不会来找你呢,或者是等到你先去找我。秦倜,我不想用威胁的方式让你回来。”
“澜争,”祝春知的语调轻轻的,像是推开一朵挡在身前的云,“你该知道,我是自由的。”
“是,你不欠我什么,你是自由的这点我无可否认。”
“但,”她表意起了突兀的转折,“如果我一定要强求呢?”
“那我确实没有任何办法呢,除了怨恨你之外,我没有能做的了。”祝春知的语气忽地显露着阴阳怪气。
平京赵家和陈圭璋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她想要什么,什么都不能推拒。
“那我来缓慢地试一试,秦倜,”赵澜争顺利地被她的语气激怒,将祝春知那侧的车门开启,“好好活着,我来找你。”
从车上下来后,浮若镇的闷热抔聚起了层层厚云,赵澜争降下车窗,从车门内侧抽出金柄的纯黑雨伞:“带着吧,要下雨了。”
“不了,不属于我。”
赵澜争神色有些不耐般将伞柱立在地上,关上车门道:“随你。”
车影消失在浮若镇的尘土中,霰粒般的雨滴坠下,祝春知拾起那把伞,却没有展开。
清雨将她的身体打湿,正模糊擦着眼睛旁落下的雨时,头顶多了道庇护。
祝春知抬头看,刚才那个长得极为好看的女生正擎举着一把塌了一角的小花伞站在她身边,凉润的胳膊不经意间贴着她的。
“谢谢。”祝春知对她展露着笑容,然后看见女孩白皙的颈后慢慢腾际上了绯云。
“不客气。”女孩轻轻说道,眼神微微向下,盯着对方锁骨处的一道云白的刀疤。
又见面了,姐姐。
她心下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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