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楼门口行道树的影子将黄昏拉长。赵澜争将刚下了课的祝春知拉出走廊后,多少个学生都伸长脖子看。
出尘超脱俗物的祝师被另一个气质不凡的人挟着,两个人好像还有着说不清的暧昧。
得,好容易稳定下来的工作,赵澜争你有病去死。
祝春知忿忿想着。
将祝春知拽上车后,赵澜争压着怒意问:“你要闹到什么时候,秦倜?”
“你已经允许了我的离职,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了吧赵澜争。”她开始直呼她的姓名。
“祝阿姨那边还好吧,有时间我去拜访一下。”
“不需要。如果你是出于要挟的目的说出这句话,那我只能告诉你,没用。”祝春知的身体向后倾了些角度,看了看窗外又看向赵澜争,缓缓说,“死亡于她而言未尝不是种解脱。”
然后又开玩笑般笑道:“顺带,你也可以把我解脱了。”
过去和秦倜闹了别扭的那时,赵澜争总能在她身上闻见若有似无的烟味儿。
直到看见她房里落着的小堆烟蒂,已经成瘾的样子,赵澜争发了很大脾气汹然地问她:“你要把自己抽死吗?”
“没有,抽着玩儿。”秦倜说话时自肺部传来空响,嘶嘶的声音,听起来跟病入膏肓了似的。
“肺癌了也没人管你。”赵澜争将她逼到墙角,捏住她的下巴,脸颊印上两道深刻的印痕。
秦倜却丝毫不在意,混不吝的样子,轻声道:“没那么严重。”
“你等不到给祝如敬养老了?”
秦倜听到她小姨的名字,才眨眨眼,片刻后抽出一个烟盒中的薄锡纸,揉成小团,说:“不抽了。”
此后赵澜争倒真的再没闻见烟味儿。
可如今,赵澜争再来拿祝如敬来敲醒她时,却好像看到了轻蔑的目光。
“你到底瞒着我有多少身家?”
“勉强苟活。”
赵澜争疑惑极了,她本以为秦倜是被自己完美控在掌心,哪成想自己用的手段都被她轻飘飘地堵回去。每次觉着自己要将秦倜伫身之光火抽尽了,可她偏能如地下泉涌一般,流潺万古河。
也是,她秦倜是多么伶俐活泛的一个人,怎么会给自己拿捏她的把柄,反倒是自己为了她跑来穷乡僻壤的地方两次。
或者,她真的该对秦倜予以重重一击?
良心和秦倜她赵澜争只能选一个。
于是她贴俯近了她的唇。
意料之中的被狠狠咬了一口,可赵澜争怎么肯就这样放弃。
绽血的唇又寻上她的颈侧,微微贴着,仔细嗅闻着祝春知身旁的味道。
半晌,赵澜争的动作僵直,颤声说:“换香水了?”
“厌恶之前的味道。”
“也厌恶我吗?”
“嗯。”祝春知面上不痛不痒。
听到这个字后,赵澜争那张好看的脸上阴云惨怖,随后她不管不管地去牵秦倜的手,将它扯向自己的心脏,说:“姐姐,我有点疼。”
“赵澜争,你真的只会这一套吗?”祝春知挣开手,脸上表情坦然如故。
却又不知何时藏了把小军刀在身后,赵澜争定睛瞧着,一条龙的纹饰盘踞在藏青的手柄上,是祝春知一直以来放在车子储物格的那一把。
赵澜争没生出退意,反而是倾身向着祝春知。
没等她的肩颈抵上刀尖,祝春知忽然抬起刀朝着自己的左肩胛利落地捅进去,那处原本就有一个旧瘢。
白色的细纱绸衫血迹迅速弥散开来。
“下次再来的话,捅的是这个位置。”祝春知眼神微向下瞥着心口,声音微弱坚定,表情无辜松弛。
赵澜争扭过脸去,没让祝春知看见自己的表情。
姐姐,我们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呢?
姐姐,我错了。原谅我。
可祝春知终不会听见这些了。
赵澜争语调忽然高昂:“下车,我让你下车!”
祝春知终于下车去,斜阳将秦倜这个名字抹去。
祝春知回房后艰难将染了红的白衬衫褪下,肩胛处的痛意仍然剧烈,她执意没去医院,她愿意让自己死于同赵澜争的过去这场烂瘟中。
或者说,她悔极了。
在第一次见到赵澜争往望湖别墅带人时,她就该狠一狠心,否则又怎会有如今的恶果自食。
洁癖可真难治啊。如狠烈的毒般浸泡骨髓,抽体扎根膨胀。
她本以为世上人心瞬息万变,但自小的青涩会一直如初。所以她甘愿让赵澜争去索取,而自己一切都不问。
她本来就受够了赵澜争对自己的占有欲,可赵澜争却偏又能够堂而皇之的让另一个人出现在身边,脏了祝春知的眼。
张小姐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少年人啊,少年人啊。
那时秦倜叹,眼眶里蓄满了泪。
“阿争,我从没想过你会这样对我。”
“阿争,我们散了吧。”
赵澜争从身后扑上来,胡乱啃咬着她,像是要吃拆入腹。
秦倜的身躯像是春风和柳枝,但她没有任凭赵澜争的动作,而是手抵在身前,淡淡道:“你不脏吗?”
赵澜争止住了动作,而后狠狠咬上她的左肩,搂着她,头埋进她胸前,急喘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小倜,原谅我这一回,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秦倜木然。僵持了一分钟后秦倜忽然推开她,起身去卫生间吐了个半死。
赵澜争站在昏暗的廊间,抱着臂看着,不上前一步。
等秦倜吐的差不多了,才递过去干净的毛巾。
秦倜眼神向上瞥了一眼,没接。眼尾泛红地走出别墅。
裂痕一旦生长,万物不可修补。时至今日,她明白了这个道理,而赵澜争,好像还没明白。
/
齐疆在门外敲门,罕见地喊了声“姐姐”。
祝春知面上的汗汩汩流着,懒得给她开门。
又听门外唤:“姐姐,我买了碘伏酒精和生理盐水,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放在屋外。”
没有回应。
齐疆不再犹豫,推门而入。
听见祝春知细小但敛藏着怒蕴的声音:“叫个鬼的姐姐,出去。”
身旁用来止血的白绸衫已被鲜血浸透,掉散在沙发旁,亚麻色的裤子沾了血也被褪在一旁。
祝春知穿着浅绿的吊带和过膝的白色短裤,半倚靠在灰色沙发上,未受伤的那只肩臂半挡着脸,下颌至脖颈锁骨凝覆了层冷汗。
日光的映照透过窗外的绿树,衬得她好看极了,脆弱极了。
齐疆对她的话置之不理,径直上前去查看她的伤。
两三厘米的口子还在不断地渗出殷红的血来,不知深度。
齐疆没敢轻易处理这样的伤口,她蹲跪在祝春知身边,轻轻问:“想去医院吗?”
“滚。”祝春知的情绪罕见地失了控,激起一阵咳来。
齐疆慌忙端过一旁的温水递送至她口中。
待祝春知平复了咳嗽后,齐疆又拿来一件自己的外套,小心披在她肩颈上,弯着腰说:“我去找医生。”
听到关门声后,祝春知合上眼堕入黑暗中。
没过多久,门重新被敲开,屋外的白光滚地,祝春知惊醒。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师背着医疗箱进来,齐疆跟在后面关上了门。
处理好伤口后医师对齐疆说:“伤口可能要感染,找个输液的架子来。”
两分钟后,一个由梯子和撑衣杆支撑的家用输液架就被绑好了。
凉森森的液体注入静脉时,祝春知伴着百叶窗透过的光昏睡了过去。
齐疆掩门下楼。
祝春知恍恍惚惚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只记得有双温热的手给她拔了针头,手背上的针眼清晰,肩胛有些麻木。
屋内空调被调到适宜的温度,起身时身上披着薄毯滑落到了地上。
她走出去站在阳台上,楼下的夕阳烂漫。像极了一场粉紫色的幻梦。
齐疆正背对着她细致展开一件白衫,是被自己刺破了的那件,晾衣架上还挂着那件亚麻色的长裤。旁边还有刚才她披覆到自己肩上的刺绣外套。
给她洗受伤的衫,泥污的裤腿。喊她“姐姐”。
此时的齐疆,像夏日的冰。尽管被容器盛着显出的是灰黑和冰蓝杂合的颜色,但这冰沁人。好像是越过了层层岁月而来,不再是之前的那个小孩子了。
那双眼睛还是浅褐色的,连同发色一块儿,在璀璨天色下漂亮极了。
祝春知向来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善待,正如她回到西州,遇见齐琇,也是为还债而来。
她将手臂搭在有些锈蚀的栏杆上,心内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片刻的沉思后,她笑着摇了摇头,轻嗤:
祝春知你龌龊至极。
她虽没说话,可齐疆却好像受到了视线一样,扭过身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冲她浅笑着,高声问:“要吃点什么?”
“面叶,”祝春知勉强笑着,声音有些哑,又说,“酸汤面叶。”
祝春知的肩上还缠着纱布,回到屋内从抽屉里翻出来一盒拆封过的烟,叼在嘴中。到处都找不到打火机。
她在微信上敲了敲齐疆的纯白头像,发去语音:齐疆,给我送个打火机来吧,谢谢。
没一会儿,门上响起两下敲门声,齐疆推门而进,一片惹眼的夏绿也涌进屋内。祝春知向来喜欢昏暗,此时拉紧窗帘的室内映着片莹绿。
祝春知接过齐疆递过来的银色打火机,烟有些潮湿,尝试了几下没有点燃。
肩膀上受着痛,手也无力,姿势看着费力极了。
齐疆上前伸出手掌讨要打火机,祝春知愣了神,下意识递给她。
齐疆躬身,手挡住门口吹来的风。
祝春知的脖颈前倾着,叼着烟的红润嘴唇去寻火光,依旧没成功。
“下来点儿。”祝春知带着凉意的手微微搭上了齐疆的后颈,坠着她离自己更近。
齐疆的睫毛忽闪着,耳后泛起了潮红。气息扑热。
没两下,成功了。
暗室里又多了处亮红。
齐疆出门去。
祝春知吐出一丝缕青烟,身子向后探去,脊背寻到沙发靠椅,放心地倒了下去,眼神闪烁迷离。
她看到了。
刚才刻意揽过齐疆时,对方眼睛里的慌乱。同最初的赵澜争,不可谓没有相似之处。
心内烦乱,再次走出房门外,齐琇正趴在院中的小桌上写作业。望见楼上的祝春知,迈着小短腿急促促地爬上楼,“祝姐姐你受伤了吗?”
齐疆自厨房中走出,跟了上去。
眼见着齐琇哭成个小泪人就要扑进祝春知的怀里,被齐疆拉住,“小心,肩膀有伤。”
“对不起,祝姐姐。”齐琇的身子往后挪着,然后又上前两步,小巧而柔软的手小心翼翼地攥着祝春知右手的两根指头。
“没事儿,”祝春知轻轻拍拍她的头,问,作业写完了?”
“还没有......”语气颓丧。
“需要我帮忙吗?”
“可以吗......”齐琇扭头看向齐疆。
依旧是后者点点头后齐琇才欢快且轻柔地扯着祝春知的手牵她下楼去。
家中食材算得上齐全。
和面,擀面皮,葱姜蒜炒热,放入切成丁的番茄......齐疆每一步都做的很细致。
摆好餐桌和板凳,备置好筷子,齐疆喊埋首于家庭作业中的两人开饭。
正是落山的时候,空气静默微凉。山峦的夜色纷飞,笼罩大地。星光闪烁忽现,一盏炽黄的灯投出温馨。
面汤的味道很好,不过显得有些清淡。应该是刻意照顾了自己的病情。
祝春知挑起一片面叶的间隙中忽然说道:“齐疆琇琇,你们以后就叫我姐吧,那天如果不是齐疆你推开我,我可能早就死了,要么是在医院里落个半死不活的残疾。所以你俩都叫我姐,有什么事儿可以找我,而我也算多了两个亲人。”
“好呀好呀,姐。”齐琇应的很快,笑容绽放时脸也向后仰着,天真可爱。
齐疆端起白陶瓷碗,给自己灌进一大口面汤,过了一会儿口齿含糊着说:“好,我知道了。姐。”
“嗳。”祝春知看着齐疆,微微笑着,随后她又转过视线,望着院内花树摇曳,不自觉感叹了句“真美啊。”
可要是她祝春知知道齐疆在学校里跟个小霸王似的,她怎么也不会说出那句“有什么事儿可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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