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在没有爱的世界里幸存。】
祝春知是在一个凄寒的夜晚听闻齐疆过世的消息的。
那时齐疆在尸体在浑浊的黄河水中漂泊许久,几日后被打捞上来时,已是无法辨认的程度。
西州的山水满是北方的粗犷,传鸿桥是其中一处秀丽的景点,桥下是祝春知曾与她一起去的怜恩滩。
山峦被古意的树覆盖,最高处一座宝塔俯瞰人间,人在黄河边上站着,青天下飞起驯鸽。
站在桥上的行人眼睁睁目睹着一辆轿车一路冲撞着,最后坠于黄河之中。
不久后新闻上播报西州市传鸿桥附近一辆轿车在连续闯了多个红灯之后冲入汹涌的江水中。
车内的驾驶人为临熙大学的研究生,年龄23岁,左眼有视力障碍。
车后座还坐着一位怀中抱着6岁小女孩的中年女子。
从水中被救出来中年女子和小女孩目前还在昏迷中,事故的原因还在调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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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琇给祝春知打电话时适逢新年第二天的夜雨过后。
祝春知自夜中难眠时清醒时,住所的桂树被催折。落了些叶片在地,空气清冷。
祝春知费力地点燃一支烟,打算静静听一听这一通来自深夜的电话。
她以为只是些齐琇的撒娇,耍闹之类的。
然而齐琇的声音也冷,她止不住地抽噎着说:“祝姐姐,我姐姐死了。”
“祝姐姐,我错了,我错了。上次姐姐给我打电话说她想我了,我说等我过年放假就会跟妈妈一起去看她的。可今年妈妈没有让我回去。”
“姐姐是一个人过的年,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过生日,有没有吃蛋糕。”
“我给姐姐打了一次视频电话,说让她好好去医院看看眼睛,她还答应我了。”
“怎么会,怎么会。”齐琇后来的话泣难成声。
猩红的烟头落烫在祝春知的手心,她毫无知觉。心脏也是。
是啊,怎么会呢。
怎么会死了呢?
她明明把她推向了光明的前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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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事故中仅有那位及时被救下的小女孩存活了下来。齐疆和那位中年女子都是溺亡。
小女孩受到惊吓,一句话也不肯说。
有人猜测是那名女研究生报复社会也不一定。
因车辆损毁严重,行车记录仪也已损坏。
监控视频中显示,当天下午5点34分,左眼打着纱布的女孩打车坐上了那辆黑色迈腾车。
三分钟后车辆行驶到传鸿桥附近的潮汐车道前,女孩和主驾驶的中年女人换了座位。
一路上闯了三个红绿灯。
看起来像是视力不清的女孩的重大过错。
可源源不断地有人发视频,称他们当时在岸边明明看到那名学生在湍流中拼命托举起小女孩,小女孩得到救援后,学生最终因体力不支而溺在水里。
有热心群众从自家路旁停着的车上的行车记录仪中发现了事发时,坐在后座的中年女子突然强行抢拽方向盘。
调查得知那名小女孩有癫痫发作史,中年女子的手机拨打过120求救电话。
从清醒过来的小女孩口中,也侧面断断续续推断出当时的情况:事发当时小女孩突发疾病,那名母亲让女学生代替驾驶,自己则做些应急处理措施。
可终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两个人之间可能是在路线问题上起了争执,于是便酿成了这起交通事故。
最终,西州黄允2·14道路交通事故调查报告中写着:事故原因为驾驶员受到后座乘客影响导致车辆失控撞向河流中。
是一场突发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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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春知重新从平京回到西州。到殡仪馆领到齐疆的尸体时,脏腑都要呕出来。
“是她吗?”
她木然点头,“是。”
“尽快办理丧事吧。”
“好。”
可祝春知忽然不知道齐疆究竟想要哪一种葬法。
她慌忙给谌歲打电话,“帮我买块儿西州城东的墓地,要最好的地界。”
殡仪馆的地板阴凉,祝春知觉得,那好像是齐疆倚着她。
她便倒地,手掌与地面接触着,闭上了眼睛。
齐疆,小齐疆。
地下冷吗?
齐琇在门口哭着喊她。
祝春知起身走过去蹲抱着她,“不哭不哭。”
她不由自主地想:齐疆走前在做什么呢?
齐疆,她连喊她的名字都那样生硬。
送葬路上,祝春知从手机里翻出来一段几年前的视频,画面中女孩手拿着水管灌溉着院落里的花草树木。
祝春知喊她一声“齐疆”。
那女孩转过头来,笑意甜绵应:“姐姐。”
姐姐。
春知。
那样的齐疆化成了方方正正的一个小罐,被她安稳稳捧在手心里。
祝春知忽然落了泪。
她想,她可能也不是不爱齐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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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重回了齐疆在浮若镇的小院,翻墙而进。
一楼房间的书桌上还摊着本破旧的暗红笔记本,祝春知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齐疆的日记。
自己那时,怎么就允许赵澜争偷拿钥匙那样做了呢。
如果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和走向,她无论如何也该在那个雨夜抱一抱齐疆的。
她早该知道赵澜争的嫉妒心重,当时还自认聪慧地以为能平息这一切。
阅读别人的日记分明是不正确的,可祝春知仍旧捧起了那个还没来得及被重新拼好的破碎的本子,逐字逐句阅读。
她想要进入齐疆的世界了,哪怕被困在其中她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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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4月8日
今天姐姐问我,看见花谢不会悲伤吗
不会悲伤的,春知。
因为花常新,人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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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6年2月28日
齐琇被接回去好像是个很好的结果了。挥别的时候好像幼年的她闪在我眼前,长得可真快啊小琇。
我好舍不得。
一定要健康,快快乐乐地长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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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0月5日
秋日胭脂实在是太美了,又香又美。花瓣一重重的,像远天边的云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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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3月20日
姐姐说去音乐节或许不错。我也觉得。想看见随节拍点头应和的姐姐。想看见笑起来漂漂亮亮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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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10日
琥珀的制作过程比较消耗时间,一边心说着只有一百来天了,一边加紧赶工程。
成果是极美丽的。
送给她的话她会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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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些匆匆写下的没有日期:
春知的心比外表看起来热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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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都想问她记不记得几年前在葬礼上给我打伞的事情,知不知道她是我身处孤井之中遥望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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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平京看了陈怡然,她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崔朝禹要是能陪在她身边更久就好了。
天意怎么能这样捉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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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的绝对对等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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琇琇在梦里还哭喊着。没关系的,没关系的,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没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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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喜欢喜欢我,不要让我猜来猜去...
好喜欢被你抱着,在你怀抱里时,感觉我所受的所有苦,所有的经历都是值得的。
能不能啊。
姐姐。
我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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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春知太过于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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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想亲她好想亲她好想亲她,嘴唇怎么那么好看啊。
齐疆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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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对我那么冷淡,真的好难过,世界都灰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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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在送别我的时候不要先离开啊,我多想住进你的目光中。春知啊春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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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快到五年啦!倒计时364天啊啊啊。
齐疆冲冲冲,抱得美人归!
姐姐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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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从来不点赞我的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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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春知我讨厌你!
……
我好喜欢你啊姐姐。
祝春知的手轻轻抚摸过那泡过雨水坑的“讨厌你”几个字,不敢再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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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她觉得自己像患了眼盲似的,她惯常在街上认错人。
谌歲说是泪水太多的原因。祝春知脚步飘忽着坐上驾驶位后,眼前忽然眩晕了一阵。一道浅绿色的人影从车前经过,半扎着马尾,好像她。
她又慌忙下了车去追。
当晚齐疆进入她的梦境之后,祝春知却被玻璃门所阻隔,手拍打在门上呼唤齐疆,可梦里的她却像没听到一样,随别人一同离去。
自那以后她知晓了,齐疆是再不可得。
往后是梦中也再不可得。
我不扰你了,你去抵达你的岸吧。
可这不对,好像少了什么。
她脑海里忽然响起嘎嘎的叫声。
嘎嘎呢?那时金色的阳光落在嘎嘎的身体上,使它毛茸茸的身体也成了金色。
她问起邻居奶奶,那位宽厚的老人告诉她:“小狗跑丢了,那天齐疆家里面人多,又是警察来又是法医来验尸的,没人注意到它。”
祝春知忽地怔愣住了,声线颤抖地问:“为什么警察来?”
“你不知道吗?唉,是齐疆的亲妈啊,被埋在这地底下了。”
祝春知的所有神魂都在灰飞烟灭。
听奶奶悲戚地讲道:“镇上的人还都以为她跑了呢,哪里能想到是被齐三儿杀了。”
“怎么发现的……”
“是齐疆啊,翻着土说要种花的时候在后院挖到了。”
我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
要有多难过你才会不联系我。齐疆,小齐疆。
走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呢?
会不会怪我恨我。
怪我恨我吧。
不要忘记我。
她整夜整夜地抽烟,咳得止不住,怀里抱着齐疆的遗像覆在胸口热烫处,魂灵与身俱在冷汤中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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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春知打印了嘎嘎的照片张贴在浮若镇及周边城镇各处,悬赏两万元。
每日总有人提着同嘎嘎有一点相似的小狗前来试验。
被赵澜争抬手挥退。
“这样不行。”祝春知又开始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
赵澜争便陪着她一起。
找到第八天,赵澜争抬起祝春知消瘦的脸,说:“齐疆还有什么愿望吗?”
祝春知的眼睛缓慢亮起来:“她跟我说过她想尝试一下去染个发。”
“对,”她的手指快速滑动着屏幕,找到聊天记录,“就是红色。”
【姐,我想等不忙的时候去染个头发。】
【什么颜色】
【红的。火红的萨日朗那样的。】
齐疆看到对面那边的对话框打打删删,像是欲言又止。
齐疆接连发了两条消息过去:
【怎么了?】
【染坏了你还会认我吗?】
那时祝春知上课的时间到了,将手机搁下就没再回复。
她还记起齐疆跟她说了好多好多。说六月份临熙的凤凰花开得红火时非常美丽,要她一定要去瞧一瞧。
说从临熙大学的桥上看落日和大海会产生幸福感。
还说,要是能一直这样到以后就好了。
祝春知开车去了最近的一家理发店。
语调轻轻地对理发师道:“麻烦帮我染成红的,火红的那种颜色。”
她也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做作了。
人活着的时候没给她多少心思,人死了自己在这儿像模像样地悼念起来了。
染完发出来后,祝春知只觉空气好像变得有些湿润。
吐出一口气后,带着新发色继续踏往寻找嘎嘎的路上。
她睡在浮若镇,守在槿合街,夜夜咳着。
始终不敢再踏进槿合街的小院里。
直到有一天她觉得里面好像有人在唤她,她走了进去。
月光下的水泥地上有块儿花朵尸体的痕迹。
祝春知忽然想起了什么,按着记忆中的花的形状画了简笔画发给谌歲,问:这是什么花?白色的。
谌歲从睡梦中惊醒,揉着眼睛给她用软件搜寻辨别。
“……应该是茉莉。”
“送君茉莉,请君莫离。”
院墙角落里,三人的脚印和一只小狗的爪痕依旧。
齐疆,你惯会剜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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