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冷脸

    张家的后门在巷子里,虽然地方窄,可玉娘她们乘坐的轿子又不是什么需要八个人抬的那种占地大的轿辇,不过就是二人小轿,宽半米长度,哪里有什么不能通过一说,可见是对面丫头找事。

    耳听着对方越说越不像话,玉娘便询问起来兴,“这位贵客是哪家的姑娘?”看样子来头不小呀,连带着奴才也这么横的。

    来兴面色古怪,“李姑娘,你不认得她?她就是县前大街上郑家的姑娘呀?”前段时间还和你们家抢过姑娘呢。

    “原来是她家,这倒难怪。”玉娘理解了丫头的张狂,毕竟嘛,上梁不正下梁歪,她妈妈郑婆子当初耍手段都敢上苦主家冷嘲热讽去,现在只是骂个挡路的,很正常。

    只是,玉娘眉头一提,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才刚春华和她说起时,说的是大娘子吃斋念佛一个月,连大姐也时常的见不到面,怎么还有空去请花娘过来,怎么,给佛菩萨弹琴唱曲,好增添新鲜感么?

    她便望向来兴,只做好奇道:“原来大娘子也爱听曲,早知道我也时常过来坐坐,请大娘子听听我们家的新曲子好不好的。”

    来兴也奇怪,“我们家奶奶往日里也并不爱听曲子的,整日家只想着清静,要不然姨奶奶何苦只去前边院子弹琵琶,这是今年头回改了性,就前几天从观音院回来,才见着叫郑院的姑娘过来散闷,连着来好几天了。”

    他悄摸摸的给玉娘提了个醒,“我们底下的都在传,怕不是奶奶膝下没个孩子觉得冷清,想给老爷寻个可人的姨奶奶呢。”

    这确实是个要紧消息,玉娘左右翻翻,从腰里解下个荷包,往来兴手里一塞,“多谢来兴哥提醒,这点小钱拿去吃酒,回头我姐姐也领哥的情。”

    幸亏她每次出门都有准备,不是铜钱就是碎银的,多少带点在身上,遇到要紧时候就能派上用处,也不能次次拿首饰赏人,一来这玩意也贵,超出寻常赏人的价值,至于这二来嘛,花娘的贴身首饰样式独特,随便送人虽说是赏谢,可万一被别人拿话编排说有私情,也容易影响名声。

    荷包就不一样了,如今没有什么娱乐方式,做衣裳又太耗费时间,玉娘有空就爱拿碎布头做手工,什么手帕荷包,枕头布偶,堆了一箱子,就是送人也不心疼,全是便宜布料,大街上多着是。

    来兴收着荷包扬起笑脸,也不看乐子了,殷勤的送玉娘出门,指挥轿夫道:“李姑娘要回去了,你们先抬轿子出去,再让外头的进来岂不两全。”

    又冲那骂人的丫头努嘴道:“里边大娘子还等着呢,再迟些问起来可怎么好,我说姑娘,且让一让,人家先来哩。”

    “好哇,”梅香叉着腰瞪着来兴,“小奴才,你倒威胁起我们来了,你只当我们是那好哄骗的外乡人么,凭什么要我们让她?”

    “嘿,好话不听是怎么着。”来兴本来想在玉娘面前卖个好,被梅香这样一挤兑,他嘴角耷拉下来没好气道:“那你就这么等着,回头我们奶奶问起来,我只实话实说,姑娘可千万别缩头。”

    “你——”梅香刚想咋呼,轿子里宝珠也等的不耐烦了,一撩帘子探出头来训斥她道:“死丫头,你装什么排头,再罗唣下去耽搁了正事,我告诉妈妈扒了你的皮!”

    宝珠那么一骂,梅香也不敢再吵,瞪着来兴恨恨的让出了道,由着玉娘先走。

    玉娘看着这一幕,倒不生气,反而心里嘀咕,这样看来,郑家从上到下,不论是妈妈花娘还是丫头,脾气都不怎么好,一溜的火爆,那她家的三娘怎么就能为个书生病死呢?

    没道理呀,照着这脾气应该狠闹一场,把这书生的名声给丢尽了才对。

    她这边不着急回家,干脆在北门街下轿,顺着方向一溜串个门打听打听当年的故事,从喜春来直到最末尾的宋家院,一连进去了五六个地方,或是找之前在宴席上有过交道的花娘,或是干脆塞铜钱问看门的仆妇,七八个人问下来,总算凑齐了当年的传闻版本。

    版本大致有三种,一走神佛流,说那月老牵红线时系错了人,一个书生捆了两根红绳,才闹出这件事来,最后花娘病死,书生伤心欲绝考中了进士,报效国家所以不回伤心地,这都是情债导致,主打的就是三个人都没错,是上天的错。

    这个版本流传不广,只在客人嘴里说出,可信度极其低。

    另一个就是娇娘之前说的,在花娘口中流传,说那书生不是什么好东西,两头骗姑娘,都说考上了会回来娶她,结果两人都傻乎乎赔了本钱和身子给他,人家吃干净一抹嘴就跑了,只剩下她们两被妈妈打骂致死,可怜她们自己的命哦。

    这里的反派除了书生外,还有自家的妈妈们,毕竟在花娘看来,鸨母也不是个好东西,专会落井下石、抽梯断路,告诫花娘们眼珠子要放聪明些,别赔钱又赔命的。

    至于最后一个版本,流传度不高,是宋院的徐婶透露的,她在宋院干的时间长,宋院又挨着李家院,因此徐婶话里的版本倒更长一些。

    还是她主动暗示玉娘给些小费才肯说,玉娘先是塞的二十文铜钱,徐婶只笑道:“好姑娘,二十文就是买茶水也不过才几碗的,只怕我说到口干也说不完。”

    玉娘见她放出大话,索性将剩余那一二十文并几分银子全给了徐婶,还道:“我这出来的匆忙,也没带多少,婶子且先说,等说完了我再回家取去,横竖就这几步路,婶子还怕我赖账不成。”

    徐婶掂量掂量,就这里也有一百多文了,足够两三天的工钱,便扫视一圈,拉着玉娘往厨房走去,方才开始讲故事:

    “得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那会子李妈妈才搬来不久,正要靠养着的姑娘在十街闯出名声嘞,还专门请了书生过来教学,那人就是这样和你三姐认识的。”徐婶回忆道,“宋妈妈那会也想给小七请,可那书生狮子大开口说教学要收二两银子一个月,把宋妈妈气得呀,在家骂了两天娘,说就是请阎王爷来,也用不了这些钱——”

    说到这里,徐婶突然尴尬的看了一眼玉娘,年初那会宋妈妈还真就报了她们家二两银子的教学班来着。

    玉娘倒不尴尬,“昙花师傅是我们妈妈重金从都中请来的,名气大着呢,教的也是吃饭的手艺,和那书生不一样,婶子别管,只往下说,他敢开这样的口,莫非他学艺高超?”

    “嗐,什么呀,”徐婶啧声道:“我是祖祖辈辈的清平人,我能不认识他?就是个普通的穷书生,爹娘也死了,家里没什么钱财,也看不出什么才华,要不何苦到咱们花街里讨生活。真是个读书种子,早就被有钱老爷们看上资助着去府城读书去了,跑这来干嘛呀。”

    “那他后来怎么中的进士?”玉娘反问道,这里说不通呀,古代的科考比现在难多了,一道道考试筛选下来,可没有捡漏的空间。

    徐婶也砸吧着嘴巴不解,“我们也纳闷,怎么出去了就成了老爷,真是老天没眼,许是你三姐和老郑家的姑娘攒了的那几百钱,给他拿去读书去了?”

    “几百两?这么多钱给了外人,我妈妈还好说,那郑婆子不会要杀人么。”玉娘问道,要真这也能忍,郑婆子就不像外头说的那么凶狠了。

    “诶哟,哪有不骂的,先是打,再是骂,要不怎么死的,还不是被黑鸨子折磨死的?就是你妈妈,也动起手来,要不然就这个气病,许大夫怎么会治不好。”徐婶摇着头叹气道:“你三姐死了之后,李妈妈还陪了好多书入葬哩,也算是心疼女儿了,那会子李家门还被黑鸨子泼鸡血呢,亏她没计较。”

    “两边都闹出了人命,怎么不告去,要是那会我在,我就去衙门告他个欺诈的罪名,有大姐夫帮着,把他书生的皮扒下来,叫他再也考不上试。”玉娘可惜道,两个妈妈也忒手软了,怎么就白放过了人。

    徐婶子听玉娘这话,不由得笑出了声,“五姑娘,你想的也太好了,衙门哪是主持公道的地儿,就是你大姐夫是主薄老爷家的儿子,他也不敢动书生哩。那书生的老师,书生的同窗,谁知道和县老爷有没有关系说得上话,人家才是一边的,咱们算个什么。”

    “你瞧瞧人家,人家骗了钱照样的读书做官,是有名的进士老爷,你家还没骗钱,只是有个谣言在,县城里人就都在骂喽,要不怎么说读书好呢,认个字就成了人上人了,你妈妈,郑妈妈,连闹的胆子都没有哦,不然你妈何苦把你们往乔公公那推去。”

    徐婶笑眯眯道:“我男人和我说了,昨儿来接你们的马车是皇庄乔公公家的,怎么,五姑娘和乔公公也搭上了线?那可是大人物,您要是有一天可想着我们些,他老人家手指头缝里漏的,就够我们吃一年的了。”

    “不过,要真搭上了线,陶老爷这边也别断呀,中午那会陶老爷派人往你们那送帖子只说明天桃花源酒楼宴酒,怎么现在都没个答复的,”徐婶像是无意,又像是提醒,“做生意嘛,你情我愿的,不答应也别拖着呀,平白惹人气的。你们家又不肯接读书人,现在要是又得罪了陶老爷这个商人,以后要怎么挣钱啊。”

    “福娘嘛是亲女儿,李妈妈养着当然没事,五姑娘你可怎么办啊,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这话一出,玉娘当即就起身谢了徐婶一谢,这件事她全然不知,恐怕是被李妈妈压下的,故意瞒着两边,好让陶老爷那边生气,要不是徐婶透露,只怕玉娘也要连带着被厌烦了。

    她这边好好的做生意挣着钱,天外飞来一个大锅,谁能接受。

    玉娘拉着徐婶感谢道:“我在这孤苦无依的,多谢婶子替我查漏补缺,您放心,今天这事我记下了,我那还有几块布头,回头送来给婶子做鞋面,您可千万别嫌弃,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徐婶也拍着玉娘的手,慈祥和蔼道:“五姑娘哪里的话,老婆子就随口这么一说,只要五姑娘以后还记着我们家老马就行,我这里旁的没有,一双眼睛一张嘴还是有用的。”

    不枉费自己今天的功夫,徐婶满意的点着头,她在宋家混了这些年,眼看着宋妈妈手底下三个花娘前程肉眼可见的到头,偏生个个都学着宋妈妈那样抠搜,哪像李家呀,出手那叫一个大方。

    福娘是李妈妈的亲生闺女,自己示好她恐怕没用,说不准人家还怪她离间母女亲情,玉娘就不一样了,这孩子处事机敏,又会做人,卖个好总不会亏。

    这不,看着就记下了恩情。

    听闻得自己即将大锅临头,玉娘也再没心思和徐婶聊三姐的陈年往事,毕竟三姐已经死了,可她还活着,自己的事最要紧哩。

    她急匆匆就回了李家,在门房里找着鲁婶就直截了当问她道:“今天陶老爷送贴子来了?”

    鲁婶被玉娘这样直接询问,愣了一愣,“李妈妈把帖子都烧了,五姐是怎么知道的。”

    好哇,李妈妈做的真绝,寻常客人的请宴帖送来是要回复上去,再派人送回的,好叫那边知道这里应下了,有几人过去,才好安排坐席人次。李妈妈连帖子都烧了,显然是不打算再有瓜葛。

    这样看来,李妈妈还是从三姐那回有所长进的,当断就断,不断就烧了再断,只要见不上面,这关系也就了结了。

    只是……

    玉娘长叹一口气,心里想骂人,你们母女俩斗法,关她屁事啊!她就是单纯的想打工挣钱而已,怎么麻烦事一个接着一个。

    玉娘此刻好怀念四姐荣娘,她在的时候虽然嘴毒屁事多,可家里好歹安稳,自己和福娘只闲吃干饭,看着她和李妈妈争吵就行。

    哪像现在呀,李妈妈只盯着她们两个,哦,不对,是只盯着福娘顺带着她,矛盾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大事小情一茬一茬的就没停过。

    玉娘冷下脸来,这样看,还是她太乖巧了,以至于李妈妈明明知道花娘名声的重要性,却还是不在意连带到了她。

    张衙内知道有了外敌,就向李妈妈示好,要来李家吃酒联络关系;李妈妈这里,也该有个外敌,她才能知道女儿的重要性。

    第62章 野鸡

    鲁婶见玉娘迟迟不回答她的话,还以为玉娘恼了,忙为自己辩解道:“五姐,这真不是我故意隐瞒,我也和妈妈说了,要是不去好歹派我把帖子送还把这宴拒了,只说家里有事推不开,可妈妈偏不听啊,把个帖子直接就扔香炉里头,我也不敢拦。”

    “那你也不该瞒我呀,”玉娘板着一张脸来不满道,鲁婶是李家雇来多年的帮佣了,和徐婶一样,也该知道规矩的,她不会不知道这事对花娘的重要性,可依旧还是选择了隐瞒。

    整整一天下来,那么多的独处时间,可也没有像徐婶那样和自己悄悄背着李妈妈透露半个字,可见自己对于她来说丝毫没有在意,既然如此,就该敲打敲打她,让她知道现如今家里谁挣钱,谁养家。

    玉娘没好气道:“婶子也该知道,陶老爷现如今做着咱们家多少生意,除开后宅外,也就偶尔花老爷叫上几回,下剩全是陶老爷的局。咱们家妈妈的身子又不太好,前段时间二姐嫁人又花了一笔,你算算这里头的账,家里头还能剩下多少银子?”

    “妈妈爱女心切,牛心左性起来烧了陶老爷的帖子,您是老人,就该帮忙敲敲边鼓安抚一二,再不记就是和我们商量商量,好歹把这门生意续上也行啊。要不然这边坏了名声,那边妈妈又生一场病,我和福娘底下可没什么新人出来接班了,这么一大家子人吃什么喝什么?

    “是是是,”鲁婶点着头不自觉弯下了腰,她糊涂了,竟然没想到这一层,还把玉娘当小孩看待,现如今被她这么一教训才发现事情的严重。

    她也不敢怪玉娘,这会儿已经今非昔比,玉娘靠自己挣钱,底气足的很,说的话自然也有道理,忙道:“那五姐,这回咱们可怎么办呢?”

    怎么办?

    玉娘干脆直接拍板,吩咐鲁婶道:“那就劳烦婶子去一趟陶老爷的绸缎铺,跟他铺子伙计把事交代清楚,就说陶老爷送来的帖子被我们这里小丫头不小心泼水打湿了,所以写不得回贴,现在特意派人来传口信,明日酒席我与福娘两人一定到。”

    “可是李妈妈……”鲁婶为难的看着玉娘,手指指着正房那边,“瞧妈妈气成那样,怕是不会同意六姐去的。”

    “婶子要是听我的,现在就快去吧,妈妈那里我去说服,再拖下去,等着天色一黑铺子关门,咱们就是想传话也来不及了。”玉娘也不和鲁婶解释,只让她自己选择去。

    鲁婶思索再三,想着玉娘从上次接管李家大权到现在的所作所为,确实没出过差错,终究还是下了决心,“好,我这就去。”李妈妈那会的生病,到底还是给鲁婶埋下了阴影,五姐说的也对,要是妈妈又倒下了,家里还能仰仗谁呢。

    见着鲁婶听话走了,玉娘回厢房中,见福娘关紧了房门听不清动静,才去自己屋里将几块布头并一个装着两钱银子的荷包,拿包袱皮裹了让金盏交给隔壁院的徐婶,只说多谢徐婶了,这是上回答应给她的碎布头好做鞋面的。

    其实说是碎布头,那布料拼拼凑凑也够做两件比甲了,都是好料子,只是颜色深了些,所以玉娘不爱用,光料子也有个两钱的价值了,足以抵得上徐婶的消息。

    只是玉娘深知徐婶之所以肯帮助自己,也无非是看在自己好前途的份上,要不然,先前怎么不说,李家前边遇见这么多磨难,也没见徐婶好心来帮帮手过。

    估计也就是这次她汉子看见了自己和福娘坐上马车,认出那是乔家的,这才瞅准了下定决心押宝,既然是冲着利益来的,那就得舍得给钱,让她尝到甜头。

    用金钱捆绑的关系,可比感情更持久。

    等着鲁婶送完消息回来,玉娘还得给她一份,只是不用像徐婶这么多,一钱碎银也就够了,鲁婶不比徐婶,给多了反而引起怀疑。

    想到这里,玉娘都想亲她二姐一口,若不是二姐这回的事,自己又哪里来的这许多银钱,这些活动经费都要多亏了她们呢。

    这大半年自己那么拼命的唱曲陪客,也不过才十几二十两银子,就这还是不和李妈妈分客人打赏才攒下的,照这个进度,自己就是再干个三五年也绝攒不到二百两去,果然是杀人放火金腰带,偏门的钱最好挣。

    她这边做了好一会的心理建设,才把那该进监狱的心思给按了下去,深吸口气走到正房外敲门,求见李妈妈。

    “进来吧,”李妈妈独坐在房中,也没点灯,只是坐在桌前看着个小木盒子愣神,听见玉娘进来了,也没回头望她,只冷淡问道:“什么事儿?”

    玉娘回答的方式自然不像先前对付鲁婶那样直接,而是先叹着气和李妈妈道:“唉,三姐的事大姐已经和我说了,怪不得妈妈如此生气,就是我听了,也恨不得叫福娘立刻和陶三老爷划清关系哩。”

    “是吧,”李妈妈冷漠松动了些许,半转过来摇着头道:“我这片心全都操持给了你六妹妹,瞧瞧,连你这个外人也知道我是为了她他好,可她呢,句句话戳我的心啊,怎么就不知道我这都是替她筹算。”

    “我就搞不懂,这些个会读书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好,一个一个迷他迷得死心塌地,你三姐是,福娘如今也是,”李妈妈皱着眉头,十分烦闷,“不就是会读书,她们自己不是也会读书,书又不能变成金子银子的,有什么好。”

    “可不是,”玉娘顺着李妈妈的话茬道,“就是我,一个家有万贯财,和一个家有万本书的人叫我来选,我也只选那财去,书又不能当饭吃的。”

    “对吧?”李妈妈见玉娘如此赞同她的观点,将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招呼着玉娘来自己身边坐下,语气也和缓下来,“照我看呐,你妹妹就是书读的太多,把人都读傻掉了,我就不该让人教她学乱七八糟的,书哪有钱重要哦。可她现在偏和我对着干,唉,玉娘,你向来聪明,可有什么办法没有?”

    玉娘笑道,“这也不难,办法自然是有的,只看妈妈狠不狠的下心。”

    “哦,什么办法?”李妈妈凑上去急忙问道,显然她因为这事儿苦恼了许久。

    玉娘伸出手指道,“这第一个方法说来也简单,就是要妈妈心狠些,干脆把福娘锁在小院里,不许她出去和陶老爷见面。一年半载的,陶公子那边想来也不会为了个花娘就守身子吧,不过几个月就丢开手找新的去了。等他那边有了新人,福娘自然不会再做他,只是这法子需要的时间久,再有就是万一——”

    “万一你六妹妹情根深重,执意要守他一辈子是吧?”李妈妈呵呵冷笑了一声。

    “是,”玉娘苦笑道,“这法子锁得住福娘的身子,却锁不住她的心。妈妈别看福娘柔弱,我和她从小一块长大,知道她性子其实固执,自己有主意,不是那哭哭啼啼软弱的人,要是强来,我也怕这个万一呀。”

    “所以,我还有一个法子,”担心完,玉娘话头一转,又提出了第二个方法,先抑后扬,引得李妈妈双眼都望向了她,迫切想求教。

    “前面那个方法是堵,可众所周知,堵不如疏的,妈妈这边要是先断开了联系,那陶三在福娘心中,岂不就是那个千好万好的人了,断一日她就想一日,哪还记得人的坏处,只怕把陶三想成个完人来。可他真是吗?”

    “妈妈且想想,能来咱们勾栏里头找乐子的,能有什么好人?现在无非是在我们面前装个样,要是他在福娘面前漏了底,将他好色贪财滢乐的性子暴露出来,福娘她能受得了,恐怕只恨自己看错了人,哪还有什么情爱。”

    “可他要不是那样的人呢,”李妈妈犹豫道,那岂不是送羊入虎口,白送福娘出去了。

    “哎呀,”玉娘双手一拍,“若他真是个专一将福娘放在心尖上的人,那我该恭喜妈妈喜得佳婿呀。”

    “好像也对,”李妈妈想了想,“如果他真的对福娘百依百顺,娶了做妻千宠万爱的,这样的好女婿打着灯笼也难找。”

    “可这世上有这样的人吗?哼,我看未必。”玉娘在话里明晃晃的踩着陶叔谦,“您看看陶二老爷,他和陶三老爷可是兄弟两个,亲哥哥花成那样,眼睛盯着锅里的,嘴里吃着碗里的,他弟弟就能一心一意不成?”

    “照我说,妈妈是关心太过了,所以才忙急生乱,这事其实您仔细想想就能解决,嘴巴长在咱们身上,人品如何还不是您说了算的,一味强硬,就像那话书本子里说的棒打鸳鸯似的,那哪能打得了啊,倒把那家养的鸟打得跑出去了。”

    李妈妈越听越觉得有理,担心的情绪一下就放了下来,头脑清明忽然间就想起方才玉娘说的话,“你去你大姐家了?”

    “嗯,”玉娘点点头,没等李妈妈细问就先着急道:“可不是,妈妈猜我在张家遇到了谁。我之前就想把这事跟妈妈讲,偏生回来的时候徐婶叫住我,说陶老爷叫她和我们说上一句,明儿去桃花源的酒席不用带琴,只要带箫,秋日里就该听这个声,我才知道陶老爷叫我们明天去参席,正好想到了这法子。”

    李妈妈有些尴尬,倒也没主动提她烧帖子的事,只点点头道:“陶老爷嘛倒是想的周到,我和你妹妹吵得都差点忘了,那你回去和福娘说,叫她早些睡,别哭红了眼睛,明天去吃酒席客人问起来可不好。”

    那最后一句别别扭扭的关心,显然还记挂着福娘,看来李妈妈哪怕在屋子里生闷气,心也早就飘向了东厢房,听见了她亲闺女的抽泣。

    “知道了。”玉娘点着头。

    李妈妈又随口问道:“你刚才说在张家瞧见了人,瞧见了谁呀?”

    “郑家的花娘。”

    “噢,花娘呀,这有什么,等等——”李妈妈猛地一转头,“你说谁家的?”

    可算上钩了,玉娘暗道一句,面上找着急,“就是黑鸨子她家的花娘,也不知怎么和张家大娘子勾搭上了,听守门的小厮说,都已经来了四五趟,去张家就跟回家似的,比我们还勤快呢。”

    玉娘看李妈妈面色越来越沉,继续添油加醋,“我听那小厮说,张家大娘子正打算着给张衙门再纳一房,会不会就挑中了她家?郑家本来就和咱们不对付,要是真娶进去了,岂不影响大姐……”

    李妈妈拍着桌子怒道:“就凭她们也配。”

    “野鸡上了树,还真当自己是凤凰,郑家能养出什么好花娘来,那一个个长得,连咱们家金盏都比不上,还美得很,想进张家门了?我呸!”

    第63章 试验

    见着李妈妈生龙活虎的精神状态,整个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郑家身上,都没空再去找鲁婶核实回话的事儿,玉娘就知道这把稳了。

    现在自己还寄居在李妈妈院中,赎身的钱都还没攒完,若是这个时候和李妈妈骤然爆发冲突,显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倒不如将李妈妈的矛头转向他处。

    横竖郑婆子也不是什么好人,两边儿对着斗呗,自己也算是给李妈妈提个醒,要是郑家那边真没憋什么好屁,还能提早想法子来个对策。

    今日从张家出门时的动静上看,虽然不知道轿子里的人脾气如何,可单看轿子外头那丫头的嚣张气焰就知道难缠,自己还可以对付,可要换成大姐,玉娘想了想直摇头,总觉得情况不妙,怕是压伏不住。

    等回到屋子里,玉娘就听见嘎吱一声极轻微的声响,接着福娘那紧闭的房门就露出了一道门缝,小娘子把身子缩在那门缝里,期冀似的目光望向玉娘。

    玉娘揉揉额头,“出来吧,妈妈没骂你,还许你明天和我一起去参加陶老爷的宴席呢。”

    “真的?”福娘嘭的一声把门打开,欢欢喜喜就跑了出来,“妈真这么说的?”

    玉娘点着头,随即又道:“你别太高兴,这事麻烦这呢。”她将今天自己打听来的三姐故事同福娘一说,就下判断道:“有三姐这么个现成的例子在,你和陶三老爷要是能成,我就当场把咱们这桌给吃下去。”

    “那你说怎么办,”福娘丧气的耷拉着肩膀,将自己缩成一团,头上乌云密布,“三姐的事我虽然记得不多,可也记着妈妈确实从五六年前就变了性子,把教我读书的庵堂师傅都送请回去,不让她们再教我来着,我还以为五六年过去她该忘记这件事了,却没想妈妈越记越深。”

    “两条人命呢,谁能把这事给忘了呀。”玉娘自己都忘不了,简直是花娘的教材案例。

    “照我说,妈妈担心的也对,虽说做客人不像嫁人那么赌上一辈子,可你和我都还没出门哩,头一晚的开宝至关重要,要是那个人不中用,不也能影响一辈子么,你也别跟他死心塌地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玉娘看着福娘还嫩生的脸庞,到底没忍住格外叮嘱了她一句,虽说她不想插手情侣间的事,容易招惹两边恨,可福娘和她这么多年相处下去,玉娘实在不想见福娘错投了心意,到时候痛苦。

    “那你说该怎么办?妈这边不答应,你这边也在担心,我横不能直接跟他说让他娶了我吧。”福娘瘪着嘴,又一次的询问方法,她也实在想不出破局的法子呀,要是陶叔谦真能这么勇就好了,一试就能试出来。

    “这也行啊,你明天就和他直接说去,咱们不用想着结果,只看他听到了会是个什么反应。”玉娘忽然觉得这个方法虽然莽,可也有点用。

    不过她还是先给福娘打了个预防针,“这只是试三老爷的反应,你可千万别当真了,就是他真想,他那哥哥也不会同意的。你看陶老爷和和气气不爱冷脸,他是个生意人嘞,心里头自有把算盘,怎么可能算不出自己弟弟正头娶个花娘的坏处哦。”

    福娘笑了一笑,语气平缓,“我知道的呀,我也没想着他会娶我,就只是想做个客人嘛。”

    福娘惆怅的望着屋外,天色已经黑了,院子里只有灯笼透出的光,照不清院中所有角落,就像她自己也看不全自己的人生似的。

    “妈妈总说我以后的路她会替我安排,不需要我担心,听了这么多年妈妈的话,妈妈叫我做花娘,我也做;妈妈叫我去接客人,我也接;只这一次,玉娘,我要成人了,我想自己找一个合心意的客人,不想听妈的话,随随便便找个不认识的/上/床/,我害怕。”

    玉娘听着福娘颤抖的话尾,紧紧拉住了福娘的手,“别怕,既然你自己拿了主意,我支持你,就像二姐说的,我们是生意人嘞,自己的选择总是要自己去做的,等别人安排有什么意思。”

    “嗯。”福娘回握住玉娘的手破涕为笑,还好,还好她有玉娘。

    次日中午,玉娘和福娘两人带着金盏坐车去了桃花源酒楼,鲁婶这回被撇下了,毕竟她经验老道,又向着李妈妈,酒桌上稍有动静恐怕回去就会禀告,还不如带金盏这丫头去,傻乎乎的只顾吃,贼好糊弄。

    饶是鲁婶前一天去绸缎铺里和陶仲宾说明了缘由,可开席时,陶仲宾的脸色依然有些不大好,对玉娘福娘态度也冷淡了些许。

    玉娘可以理解,算上这回,李妈妈可以说是拒绝了陶老爷两次,陶仲彬又不是上赶着要求李家,心里有不舒服是常理。

    陶仲宾也气,帖子沾水?亏她们说得出来。若不是他阿弟还恋着李家的六姑娘,加上玉娘平日也很知趣,大家关系不错才勉强忍下了,不然,陶仲宾真想断了这院子的花娘,又不是没人。花娘嘛,满县城还不多的是,他自己手里有点钱,找谁不行,倒要苦哈哈的低声下四去求李家去。

    这口气不出,总是不舒坦。于是这回的酒席,陶仲宾干脆多加了两个席位,把桃花源酒楼里所属的花娘楚楚和翩翩也一道叫了过来,还特意让楚楚就坐在陶叔谦的边上,关照道:“叔谦啊,福娘你也认识了好久,边上这个叫楚楚的花娘也要认识认识嘛,怎么好只做一个的,怎么?你要为福娘守身子啊。”

    这话一出,席上的客人就哄堂大笑起来,实在是好笑,哪有男的倒替女的守身的。

    玉娘坐的位置离福娘近,就看福娘面上带着笑,桌子底下的手指已经开始揪帕子了,陶叔谦哪里敢直接在席上对抗他哥,唯唯就应了下来。

    他为难地看看福娘,想和她解释几句,福娘却撇开眼睛不去看他,只自顾自饮酒,陶叔谦便觉是福娘不介意,心里松口气,学着当初福娘问他的话语,问询着楚楚名字和年纪。

    福娘起先只是拿余光去看,后来耳朵听着他们在那说话,不觉就磨起牙了,好哇,最开始装的那样腼腆,还是我同他主动说起话来,哪像现在,新花娘一来,他倒是主动了,憋着气就猛灌自己酒。

    玉娘只嗑着瓜子抿嘴乐,倒觉得这画面和电视剧似得,边上的珍珍见她笑的古怪,悄悄戳着他好奇道:“什么事乐成这样,叫我也瞧瞧。”

    “喏,”玉娘用眼神往桌角那看去,珍珍顺着方向一瞅,自己也乐了,笑道:“你也是,亏你还是姐姐,看见自家妹妹急成那样,你还在这里看热闹。”

    玉娘一摊手,“我倒想凑过去呢,只可惜哟,我要是进去,只怕我成个万人嫌了,还是在干岸上看热闹的好。”反正福娘脑子清醒,自己掺和进去干嘛,感情就得有点波折,才显得不同以往。

    珍珍扭着头也不好多看,见楚楚边上放着琵琶,拍掌道:“我想起来了,这个叫楚楚的,是不是当初和你们一起唱曲的五人来着?我就说听她的名字耳熟呢。”

    “对,就是她,当初我和福娘,喜春来的银花,隔壁院的小七,还有她一起在乔老夫人寿宴上出的局,只是她一般只在内宅里头唱,和你碰不上面,所以你不认得。”

    珍珍睁大了眼,提醒玉娘道:“那她现在也没有做上客人?哎呀,我之前还听人说,桃花源酒楼里头有个花娘要开宝,可她眼光高,挑来挑去的也没中意,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她了,眼光这么高,说不准,她也要和福娘争陶三老爷。”

    玉娘抬眼望去,楚楚和福娘确实有相似的地方,两个人外表看上去都是柔柔弱弱的小白花长相,按陶叔谦在酒席上相中福娘的审美看,没准儿还真能戳中他的喜好。

    “她争就争呗,腿长在陶老爷身上,他想要做哪个花娘,我们还能强拉住他不成。”玉娘洒脱道,若是能借这个机会看清他的为人嘛,也蛮好。

    横竖都不亏,要是陶叔谦真个是那花心无情的人,说不定更好,让福娘早看清了早下决断,玉娘最怕的,就是他人真的很好,那就麻烦了,自己还从没对付过好人呢,再者,设计好人,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呀——

    楚楚那里和陶叔谦说了几句,就发现他心不在焉,眼神只往另一边看去,楚楚便心里明白,只捂嘴取笑道:“陶老爷怕是有心上人了,所以才不敢和我说话。”

    “哪里!”

    陶叔谦被她这话唬的吓一跳,忙紧张看了看四周,见他哥在和花德多划拳,福娘依旧气鼓鼓把脸转向一边,才放松下来悄声道:“没有的事。”

    “这有什么的,”楚楚扬着笑脸,巧笑嫣然道:“我替三老爷想个主意,消了她的气可好?”

    “好呀,好呀。”陶叔谦忙凑过头去,把才刚否决的话给吞到了肚子里。

    福娘实在看不过去,干脆桌子底下一伸手,把个陶叔谦的大腿死命拧了一拧。

    “哎哟——”

    陶叔谦没忍住疼叫了一声,把席面上众人都吸引了过去,见他憋红着一张脸,不停吸气。

    陶仲宾问他道:“可是怎么回事?”

    陶叔谦连忙摆手,“没事,是我不小心抽了腿筋,缓一缓就好了。”一边揉,一边嘴里小声诶呦,显然疼得不轻。

    倒把福娘给叫心软了,轻轻帮他也揉着,嘴里抱怨道:“也没使多大力气,就你皮嫩,一碰就受不住。”

    陶叔谦见她终于理会自己,哪里还回嘴,只笑呵呵,早忘记了疼痛。

    他们俩的动静全被边上的楚楚看在眼里,等到了席面散场时,楚楚就叫住了玉娘,让她回去替自己跟福娘解释,“三老爷刚才是在和我说福娘,没有提别的话,你叫她别多想,我和三老爷是不成的。”

    玉娘诧异道:“我看三老爷的脾气也好,家里也有钱,怎么你倒不愿意?”

    楚楚笑了一声,“我做花娘是要嫁人的,你看看三老爷,哪里是能娶我进门的男人哦,他自己还手朝上向家里人要钱花哩。”这样的男人,当不起家做不得主,做了客人有什么用。

    等着人都散尽,她姐姐翩翩兴高采烈进来,只和楚楚道喜,满面红光道:“才刚六巧已经和我说了,陶老爷说只要你和三老爷对上了眼,三老爷相中了你,将来有你进门的好日子。”

    楚楚却不为所动,没了客人,脸上笑容也不戴,“阿姐好蠢的,怎么就信了。如今就是养条狗也要给块骨头肉的,她们上下只张嘴轻飘飘的一句话,什么东西也没给的,就让姐姐高兴成这样。”

    她只淡定和翩翩交代着话,“我刚刚看了,三老爷和福娘倒是有点意思,想来他们是一对,所以他哥哥才找了我来搅局,先前叫了我们姐妹两个,现在又让六巧在你面前说那些话,好让我动心。”

    “好哇。”翩翩气道:“既然陶三已经有了人,又找你做什么,难道他还想二女争一夫不成,传出去你的名声还怎么好。”

    “名声是个什么东西,做花娘还想名声好到哪去。”楚楚勾着嘴角,“阿姐你去和六巧说,我是赌咒发誓要嫁人的,这身子只给进门老爷。陶老爷既然话这么说,那好,叫他压二百两来先给我做嫁妆,我才肯去,不管这事成不成,咱们姐两先换套房子住。”

    第64章 捉贼

    当六巧听到楚楚叫她姐翩翩捎的回话时,当即就被气笑了,好哇,现在的花娘真是了不得,一个个鬼灵精的,还二百两,她自己到现在也没从陶仲宾手里敲来二百两呢,她倒好,一张口就是这么多钱,也不怕撑的慌。

    六巧叫住小七,埋怨她道:“你看看人家,和你同一班出来的,她怎么就这么有心计?哪像你整日家傻乎乎的,不是在这儿跑就是在那边浪,你再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有生意?”

    “着什么急呀,”小七嬉皮笑脸,没停下脚步往外蹿,“这世上有爱吃甜的,就有爱吃咸的,有喜欢聪明的,当然也有喜欢我的,迟早会遇见,我妈都不急呢,六巧姐你急什么。”

    说完也不等着听六巧的话,就飞奔去了李家找玉娘,熟门熟路进了屋子就嚷嚷道:“你们猜,刚谁给我们家送东西来了?”

    “谁呀?”

    玉娘正拉着福娘和她说席面上的话,就见小七急忙忙跑了过来,这会子外头已经见凉,见她穿得也单薄,一路跑来嘴还不停,不由得就先倒了杯热茶给他,“先喝点茶水,冷风朔气的,你也不怕回头闹肚子疼。”

    “哎呀没事,我身子壮得很,就是掉水里也不碍事的,你们快猜呀。”小七倒比她们姐俩还着急答案。

    福娘适时捧场道:“是谁送了东西呀?我们哪里知道呢,你快说吧。”

    小七这才满意道,“是陆老爷哩,你们猜不着吧。”

    “陆老爷,就是先前被五福挠破了脸的那个陆老爷么?”玉娘听着名字耳熟。

    “对,就是他,之前被五福姐闹了一场,他没好意思,就转头去做了后堂巷王家的翠喜去了,做了几个月总没意思,现在又回心转意,送东西想找五福重归于好来了。”

    “送了好些东西呢,又是衣裳又是首饰的,我妈也帮着说和,结果五福姐把东西全都丢出门去,还说哪怕自己剪了头发当姑子,也绝不会再和陆老爷说话。”小七苦着脸,“我妈和她还在屋里吵呢,我搁不住就跑出来了。”

    “这样看来,五福和陆老爷感情是不是淡了,”玉娘猜测道,“所以给钱了也不做他这个客人。”

    “不对,”福娘反驳了一句,“照我说,应该是感情太深,所以才容不得这些事情,好好的一块无暇玉,染上了脏就该丢的。”

    “是的呀,”屋外的鲁婶站在门外也跟着屋里人聊八卦,说了一嘴道:“你们不要看陆老爷现在后悔哦,他之前找了五福嘛又嫌五福管他,又去找了翠喜,翠喜倒是脾气好,结果两个人都被五福打了一通。”

    鲁婶嘲笑道:“结果咧,陆老爷也不管翠喜脸上好不好看,又去找五福赔礼道歉,觉得她对自己有情意才会这样生气,五福不理他嘛,他又没办法,就去做翠喜,现在又来,我看呐,最后还是会回去找翠喜啦,他这种人哪有好耐心的。”

    “翠喜脾气这么好啦,怎么由得他在这里跑来跑去的?”玉娘听着就皱眉头,只觉得这陆老爷不像话,一会道歉一会找人的,反复横跳,怪不得五福不想搭理他。

    “哎呀,她是后塘巷的花娘,又不像咱们在十街上做生意,那边扒到了客人都要紧贴牢的,可着他做一辈子生意啦,”鲁婶解释了一句,“陆老爷花心是花心,钱还是很大方给的,我听别人讲,翠喜和她妈靠着陆老爷,少说也挣了好几十两嘞,连丫鬟都是陆老爷帮忙雇来的,你叫她怎么舍得不要啊。”

    小七和她们才聊几句话,听见院子外徐婶叫喊的声音,她便坐不住急忙道:“我先回去了,过几天咱们宴席上聊。”说罢就急匆匆的往回赶,也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等玉娘出去送时,只听见徐婶在那拉着小七嘴里念叨,快去劝劝,宋妈妈气急了要打人之类的话,显然抓小七回去是当劝架人的。

    这样的情形在十街上也算少见了,哪有花娘敢和妈妈吵架吵到旁人来做和事佬的呢?

    换成其他家,巴掌鞭子藤把子,早在花娘身上使了,鲁婶在边上看着直摇头,“宋妈妈不争气哦,这么软弱的,倒叫姑娘爬到她头上来了。”

    玉娘似笑非笑道:“婶子也别笑话她,瞧瞧咱们家,妈妈最近的脸色可不好,婶子也小心些,别哪错了惹妈妈一顿骂,我们是没这个胆子去劝的。”

    这话是真的,李妈妈这几天都挂着个脸,显然是因为郑家的事情生气。

    那天听玉娘说了之后,李妈妈也从其他人的嘴里打听到了消息,毕竟郑家的轿子成天往张宅里去,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哪里能瞒。

    更别说郑婆子巴不得满世界吆喝此事,李妈妈闭着眼睛似乎都能看见黑鸨子那眉毛吊到脑门上的得意脸,气得她饭也吃不下去,眼见着脖子上的三下巴都快减了一道。

    玉娘她们两个小没良心的倒是得了几天休闲时光,连福娘偷摸的去了几回茶馆,李妈妈也没心思盘问。

    等到了九月十六,这个玉皇庙老道千算万算的好日子,县城里王家大摆喜宴,请了足足八个花娘来内宅唱曲子,其中就包括李家的玉娘和福娘。

    王家不如乔家的家底丰厚,以往内宅一般都是叫两三个的,现在一口气八个可以算是大手笔了,玉娘和福娘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今天要去唱全套,到了喜宴上吹拉弹唱少不得一两个钟头,在家不吃饱点可不行。

    像这个时候的花娘,其实不单单承担商人交流的作用,为着会弹奏乐器唱曲子的技能,有些红白喜事、寿宴节庆都会请上她们过去,好显得热闹。这时候这职业也属于正当行当,没什么忌讳,只要名声没坏,便是内宅妇人也可以大大方方请去见面的。

    这里说的名声倒不是指接客人的名声,而是手段狠毒不狠毒的名声,像之前李家传出二姐和李妈妈携手坑客人钱,就属于是坏了名声,但是像玉娘福娘他们出去参加男人宴席,这种就没什么影响。

    等到了王家后院,玉娘果不其然就见着了银花,到底银花所在的喜春来是清平县城里响当当的招牌院子,任少了谁也不会少了她家,真是百年老招牌,李妈妈做梦都想成为的榜样。

    银花身边还坐着个年纪比她稍长些,看着很温柔可亲的花娘,想来这就是银花的姐姐红花了。

    除开她们,另有花街上的两户人家,每一户都是两人前来,想来王家邀请时也是做了准备的,专门取个成双成对的好意头。

    趁着她们唱完了其他家上台的功夫,银花就凑了过去,听玉娘感慨,手里捏着花生核桃,边吃边道:“那是当然,他们家差着乔家好几等呢,好容易娶到乔小姐,怎么能不费心思。我刚听别人说,乔小姐的嫁妆可多啦,抬的时候从街头一直到二街尾呢,这么多的嫁妆,够王家人用一辈子了,他们哪敢不好吃好喝招待着财神爷进门。”

    “就是下人差了点,”银花抱怨道:“我刚刚去外头下房那看赏赐的东西,好家伙,你猜怎么找,内宅有个带帽的男人乱跑,急忙忙走过去差点撞着我,连话也不会说,哼,家里下人也不好好管,可见他们王家有多乱套。”

    玉娘关注点歪了,“怎么,你身边没有婶子看着东西的,还要你去那边盯着?”

    “多新鲜,”银花朝她翻了个白眼,“咱们这儿来的是喜宴,人多着呢,得赏的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都在那边,当然得贴身带着了。你又不知道我们那边跟着出门的婶子多会耍滑,哪像你们家呀干活老实,她呆的时间比我还久呢,早油了,这会子也不知跑哪里喝酒去,下人房里没一个人在的。”

    唱的嗓子都快哑了才挣来的钱,要是这个时候被人偷去,银花非把心呕出来不可。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王家摆阔请了好些人呢,乌泱泱的坐都坐不下,自然就乱了,”玉娘笑道:“人多也有好处,你瞧瞧咱们偷懒出来了,里边不也没发现,等你做了客人有了钱,那婶子自然不敢对你耍滑去了,你且忍忍。”

    “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忍了。”银花叹口气,不想再聊这事,转而和玉娘道:“你还记得咱们上回抓的那个拐子吗,我姐和我说了,她做的那个衙头前儿吃酒的时候跟她说,府城里边已经定了日子,这一批等霜降那天就要砍头的。只可惜在府城,咱们是见不到了。”

    “可算是了了,一拖拖了大半年。”玉娘拍手称快,“她卖了这么多的人,如今合该是罪有应得!”

    “她死了是她死,她合伙的那人还活着呢,”银花提醒道:“衙头老爷和我姐说了,如今时局不好,外头生计艰难,眼看着就要入冬,那小子跑的时候也没带多少金银,像这种人容易又回来生事,你们最近出门可小心些,他已经犯了事,是不怕再犯一回的。”

    玉娘谨慎的点着头,这倒确实,听说那温忠膀大腰圆,一个正壮年的汉子,她们谁碰上都容易有危险。

    不但自己起了警备心,等回家之后,玉娘也警告着福娘,让她最近少出门,什么茶馆酒楼的,都别自己个儿去。

    哪知她们才提起,第二日清平县就出了大事。

    外头疯传,说是有伙贼人胆大包天,混进了乔家的送亲队伍里到王家内宅,偷了乔小姐的陪嫁首饰,如今乔家和王家一起跑到县衙告状去了,苦着喊着求县令老爷捉贼。

    第65章 盘剥

    几乎一瞬间,玉娘就想到了银花昨日和自己说的那个戴帽下人来,原本之前她就在想,好好的内宅怎么跑进去了个成年男人,这样看来,若他是为了钱财去的,就很合理了。

    李妈妈听闻到消息也十分紧张,闹贼可不是玩的,自古贼寇二字不分家,偷了钱保不齐就会抢,抢不得就会杀,以至于掳人妻女、绑架勒索,什么事做不出来。她们十街上又都是女流之辈,手里头又有些银钱,想比别人更容易被盯上。

    李妈妈赶紧着就交代刘妈最近看守门户小心一些,自己不放心,又把各处寻摸了一遍唯恐出事。这时候她就想起玉娘夸赞起她来了,“好孩子,还好你当初二姐的钱财全都丢进河里去,众人眼睛看着的,要不然恐怕头一个来光顾的不是王家,而是咱们李家了。”

    玉娘暗想,您老人家要是真夸我,何必现在才想起这话茬来,她心里装着事,和李妈妈说话时也有些心不在焉,趁着现在还是大白日里,外头街面上有人,玉娘便借着去打听消息叮嘱小七的借口,脚步匆匆跑到了喜春来里。

    喜春来那边自然也做足了准备,也不知哪里找的看门房,两个健壮男人还穿着官靴,一瞧就有安全感,倒是比李妈妈舍得花钱。

    银花一见着玉娘,就跟碰上救星似的忙抓着她拉到自己屋去,急道:“你说那贼人是不是我昨儿碰见的那个。”

    “我也这样疑心哩,所以才跑了来问你,你还记得他的模样吗?”玉娘仔细询问道,要是知道个样貌她也好有点底。

    “哪里不记得,长的倒是平头正脸,不过右脸上有一颗瓜子大小的黑痣,宽头大嘴,”银花模模糊糊描述着人,“个子比我高一个头,身上穿着青布短衫,哦,他腿脚好像也不大好,走起路来歪扭扭的。”

    银花有些跃跃欲试,“你说这事我要和衙门里头说去,抓住了贼人是不是也有我的一份功劳,衙门会赏我银子吗?”

    玉娘愣眼看着她,傻丫头,赶紧劝她打消了这个主意,“你发昏呐,空口白话的谁能信你,要是冒冒然去了衙门,他们现在急着没法,说不定拿你交差,还想银子。”

    “那怎么办?”银花抓紧了玉娘的袖子,焦急道:“可我已经把这事和我姐说了。”

    “红花?她靠谱吗?”玉娘没和这位相处过,干脆就让银花请了红花过来,探听一下消息。

    红花和银花都不是金妈妈的亲生女儿,全打外头买来的,因此自家妈妈也没特别偏心谁,两个人差不齐的待遇,倒是关系不错,彼此姐妹相称。

    可如今见了面,见银花面色忐忑,红花就气道:“你这话说晚了,三哥等会儿就过来,他是快班衙头,正为着这个事烦心,有了线索,哪里就不能说的,我和你两姐妹,你怎么倒信外头人,我还会贪你的功么。”

    “倒不是贪功,姐姐别误会了银花。”玉娘见红花急了,况且已经叫了人,干脆坦言直说起自己的顾虑来。

    “红花姐,这事银花也只是迷迷糊糊看见,她年纪小,要是乍然间说是她瞧见了贼人,说不准人家不信反而怪您一惊一乍没个分辨。再者,姐姐和衙头关系好,要是这边银花得了功,衙头老爷可怎么谢银花呢,她还没出门子,总不能叫衙头老爷做了她吧,两姐妹做一个客人,名声也不好啊。”

    “你的意思是……”红花有些猜着了,不敢相信犹疑着多问了一句。

    “我和银花想着,不如干脆这份功劳给了姐姐,只当是姐姐撞见的,横竖这里也就咱们三个知道,大家口风一对,外人哪里知道是谁,您和衙头说了事,只说是关心老爷才提起的,他就是抓错了也感念姐姐对他的一片心呀,我们俩不过是凑局的,哪有我们的事情。”玉娘边说边将银花拉过来,叫她开口。

    银花赶紧点着头,把那日情形全和红花交代了一遍。她也不想踩这个泥水坑哩,就像玉娘说的,要是真抓住了贼人,她也分不到什么好处,反而容易和红花姐闹出嫌隙,三哥是她姐夫,又不做他,倒不如送给姐姐去。

    “好,原来是这样。”红花的面色好转起来,“这事我应承下来了,你可记着自己说的。”

    等那衙头进了喜春来,红花就拉着他报喜。

    “喜什么!”衙头没好气,“县令老爷催着我们急办这事呢,王家大小奴才都要仔细拷问着,愣是没一个人揪出来,偏又不能动手,我这正烦心,你还叫过我去。”

    “瞧你,”红花轻巧巧的推搡着他,嗔怪一声,“别人问不出来,谭老爷怎么不问问我去,我昨儿也去了王家,倒是瞧见了古怪,正想着和你说,好让你邀功呢,你倒怪起我来了。”

    “哎呀,”那谭塨一下就站起身来,搓着手凑到红花前面,“好娘子,你倒是和我说说,你瞧见了什么?我这里三房老爷都急催着,乔家背后还站着个公公呢,谁敢得罪去,你就全当是为了我,再没个线索,只怕我帽子也要丢。”

    “哼,要不是为了你这催命鬼,我又怎么好冒风险把你叫来的。”红花揉搓了他好一阵,见谭塨赌咒发誓说要为她摆三天酒席庆贺生辰,才勉强收住了声。

    拉着谭塨捂着耳朵悄悄道:“就昨天酒席上,我唱曲唱完了去那下房放东西,没想到正当头就撞上了个男人,齐头正脸,右脸上有颗黑痣,脚步匆匆就往里头走,我才想叫住他,他看见我倒唬了一跳歪斜着就跑走了,这是不是线索。”

    “你说说,要真是王家的下人,他做这动静干嘛?”红花替谭塨出着主意,“你如今把这话瞒住了,只拿这个人去问王家的奴才,照我看,外人进不了内宅,想来是有家贼的,好里外勾结,你当着面就说已经抓住了人,正在逼问和他合伙的是谁,不怕他们不松口。“

    “哎呀呀,”谭塨不由得大喜,在那朝红花拜了几拜,手几乎垂到脚上去,“娘子真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事儿要能了解,我一定重谢你。”

    果然,有这线索,衙门里紧赶着三日内就抓出了个王家的内贼,是守门的小厮,说是被人瞒骗,说他想趁机进府蹭杯喜酒,所以才让人从后院进来的,实在没想到此人会胆大包天,衙役们也去那小厮家里搜检过,除了一两吊铜钱外,确实没有其他东西。

    真是个糊涂蛋,谭塨骂道,就为了两吊钱,至少十年牢狱,蠢呐。

    那偷东西的也被认了出来,正是温家之前走脱的仆人温忠,他在县城多年,与各家相熟,彼此下人习性也知道,难怪能得手,这回温忠在城内,县令便叫衙役们拿画索人,各处城门也看紧了,叫壮班衙役一个一个盯人,定要将这胆大包天的奴才抓捕归案。

    衙役们到处搜罗,自然也会趁机勒索,李家还算好,背靠着张衙内,寻常胥吏不敢太过分,只按人头收了巡查费用每人三百文,说的是最近严查巡逻摊牌的费用。

    这是要给老爷们的,谁也少不了,其余的费用倒是绕过李家,哪像其他人呀,零零碎碎十来项收费,别提多惨了。

    珍珍所在的后堂巷地方偏僻不说,也没认识什么县城里头的大人物,自然就成了盘剥的好对象,席面上饶是珍珍再不爱多嘴的,这会也拉着了玉娘愤恨道:“成日家说有贼人,贼在哪儿?找了多少天也没找到偷东西的贼,我看他们倒像个贼!”

    “这几日来了三五趟每趟都要个三五钱,我家已经给了好几两银子,还要?要我看,他们比贼还贪呢。”珍珍恨得牙痒痒,她们拢共才挣多少,今年一大半倒给了官府去,趴在花娘身上吃肉。

    不单是花娘,就连商人也不例外。

    陶仲宾在席上也抱怨,最近兵头连连上门,借着捉贼捞东西,生意都影响了不少,这几日倒亏了许多。

    陶仲宾发着牢骚,“把事情都推到那个跑掉的下人身上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说是捉了一个,可也没找到赃物,哼,谁晓得有没有这个贼。”

    里头老爷们抱怨连天,只说再这样下去,连酒席也别举办了,大家老实几个月,锁门闭户,省得衙役们趁机敲钱。

    玉娘听着也烦闷,珍珍家底浅薄,哪里经得住这样再三索要,陶老爷那里要是不举办席面,福娘和陶三也难见面,自己挣钱的渠道也少了,虽说叫席一次才一两钱,可银子再小也是肉,积少成多就攒出来了。

    都已经把嫌疑人描述的这么详细了,县城又不大,只要他敢出门一定就会露踪迹的,怎么愣是翻了个遍也找不着人。

    她憋着气,干脆出去洗手好冷静冷静,回来时才发现酒楼里的伙计小武在楼梯口那像是和人争吵。

    “老韩,你这一天都去哪了,地也不扫桌也不擦,只窝在房里喝酒,醉醺醺的哪像个伙计,我可和你说,掌柜的已经说过你一回了,你要是再这样下去,仔细他让你收拾包袱走人。”

    “走就走!我怕什么,你们一家子不就是瞧不起我嘛,合起伙来欺负我这个光脚穷。”

    玉娘往下走几步楼梯,才看见那和他争执的就是之前去李院嘴巴不干净的伙计老韩,红彤彤一张脸,酒气隔着几米也能闻到,也不弓腰缩背了,站在边上只嘲笑小武,“你还装孝顺哩,你大伯有亲儿子了,整个酒楼都是他的,你充哪门子的大蒜,管的着我么,你算什么东西?”

    小武碍着在酒楼,不想和他吵闹到影响客人,只忍住脾气低声警告他,“老韩,你喝醉了,快点去厨房清醒清醒,等会真闹起来吵到客人,你猜掌柜的管是不管。”

    “客人,我呸,什么客人,不就是有点钱的叫了几个花娘吗,什么张家李家的,我也叫,我叫十个八个的都陪着我,让她们挨个伺候我,嘿嘿,我都要了。”老韩拍着胸脯,见小武不信,干脆从怀里掏出根亮闪闪的金簪子来炫耀。

    “瞧见没有,金的,我老韩也尝尝那十街上女人的滋味去,摸摸她们白净的皮肉,嘿嘿嘿,白生生的咧。”

    玉娘眼睛盯着老韩那握着首饰来回摆着的手,当即心里就觉得他十分可疑。她悄悄往下几步,背对着老韩朝小武嘘声,指着老韩示意他有问题。

    小武见玉娘比划手势,连话也不用说上一句,就轻轻点着头,他也猜着了。

    第66章 百户

    酒过三巡,这场席面进行到一半时,小武端着盘点心进来,只说是掌柜今日给老客们奉送的,陶仲宾也不多问,笑眯眯就让他把东西放下,横竖是白送的,不吃白不吃。

    小武端菜时,便特意朝玉娘的方向望了一眼,玉娘会意,借着酒洒到了手上黏糊糊要去洗手的理由,又出了门。旁人还可,坐在边上的珍珍见着玉娘连续出去了两次,不觉就留意起来。

    见玉娘出了门,小武在楼梯口那朝她招手,小声道:“我刚去老韩的屋子里翻过了,他被褥下面确实有好几件首饰,都是金灿灿簇新的。”

    “这就对上了。”玉娘道:“乔小姐的嫁妆首饰可不就是新打造的么,他一个伙计,便是有首饰也该是家传旧的,哪里接连好几件都是全新的呢,对了,我瞧他醉醺醺的,他喝酒的毛病也是这几日才有的吗?”

    小武点点头,“也就这两三日,之前老韩虽然也偷懒,可不至于光明正大白日里喝酒去,哪像现在整日饮酒耽误事,我大伯说了他两三次,都已经打算想让他走人了。”

    这样的时间点,又恰好出现的首饰,若这还不叫嫌疑,玉娘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比他更有嫌疑。

    “这事儿得赶紧通报去,他这般行事不但是你我看见,周遭人都看在眼里,若是其他人也起了疑心亦或是他自己漏了踪迹被人发现,不但他出事,恐怕还要连累到你们。”玉娘赶紧提醒着人,同样是在酒楼里,衙役们怎么可能只抓这个老韩就罢休的。

    别人还可,小武他婶子现在怀着身孕,月份又大,万一闹出什么事来吓着了,可不是一桩人命?

    小武听玉娘的话,脸色骤变,急忙就要往外跑去,他竟然忘了这事。

    “等等——”玉娘一把揪住他的袖子,“你就是要去告,也得分个时候,总不能这么直挺挺就往衙门里去吧,那边为了捉人。哪还听你辩驳的。”

    她给小五指了条明路,“喜春来的红花姐现就坐着谭老爷的生意,他是快班衙头,专管这档子事,眼下正缺消息哩,你只管悄悄的去回他,叫他们那边去查,抓着了人,谭老爷也念你的情。”

    小武认真点着头,感激的把玉娘看了好几眼,真心实意弯腰拜倒,“五姑娘,之前,之前是我孟浪,这回多谢你了,救我全家性命。”

    说罢就赶紧往外跑去,时候不等人,早抓住了早没风险。

    玉娘听着别人的感谢,倒觉得像是比自己得了银钱还舒心,不管怎么样,自己也算是又救了别人一命吧,两份功德在手,老天爷就看着这份上,也保佑保佑自己能万事如意呀。

    她这里回转过去,就看珍珍坐在椅子上偷笑,撑着脸小声问玉娘道:“你刚去哪儿了?”

    “哪儿?我不过就是去洗个手。”玉娘疑道。

    “嘁,你还哄我嘞,你看看你的手上哪见着湿了?”珍珍上手摸了摸她的袖口,“喏,这里也干干净净的,还哄我。”

    她眉毛一挑,点醒玉娘道:“哎呀,你好糊涂的,参加席面还跑来见情郎,酒楼里头都是客人,再不然也是十街上的常客,你就不怕他们撞见了回去和妈妈说的?”

    “就是见人,你也该往茶馆里头去呀。”珍珍给玉娘出着主意,“那里头人又少,又都是读书的,跟咱们这儿不搭边,地方么也清静。”

    “你倒是知道的多。”玉娘朝她刮刮脸皮,取笑道:“该不会咱们马大姑娘也去过那边吧。”

    “去你的,”真真横了她一眼,“哪里还用我特意去呀,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旧例了,要不然聊天往哪儿去呢,你别看我在后堂巷,我那边消息也灵通,听我妈讲,她在茶馆买茶叶时,瞧见了好几个打扮花枝招展的姑娘呢,不是花娘还能是哪家的小姐不成。”

    这倒也是,玉娘细想想,就连福娘跑出去与陶叔谦见面都有时约在了茶楼里,那里碰见熟人恐怕也正常得很。

    姐妹两偷偷凑在一处猜哪家花娘外头有了情郎,聊过一场,为着天气渐冷的缘故,干脆点起炭盆,将房间门窗关了,福娘持箫静静吹上一曲,撇去前奏的琵琶和其他乐器,单只箫声悠然,众人饮酒品糕,即到末尾处,忽的就听见楼下吆喝推桌碰椅之声,杂乱非常,扰了清静。

    “这可真是,”陶叔谦都抱怨了一句,“哪来的声响,如此烦人。”

    大家开了房门,才听见底下不是吵架,隐约还有动刀兵的声响,一楼散座客人有些跑到楼上躲避,慌张道:“是县城的捕快衙役们,他们来了说要在这儿抓贼人。”

    “哎呀,武掌柜是贼呀!”谷博惊讶道。

    “不是,不是,是他手底下的伙计,武掌柜哪里能是贼呢,那伙计看见捕快过来就想跑,结果喝多了酒,没跑几步就被摔在桌边纠按到了底下,现在捕快们正去他房中搜检哩。”底下跑上来的人忙解释。

    “我就说嘛,武掌柜这样的老实人是不会做贼人的,一定是手底下的人瞒着他,”谷博当即就换了一套说辞,倒显得他站在吴掌柜那边去了,态度变化之快,足令众人侧目。

    大抵是清平县人都好八卦,在楼上躲了一会儿,大家就有些按捺不住,在楼梯口那里探头探脑的想打听消息,玉娘行动快,拉着珍珍两人趁着身形瘦弱就挤在了拐角处,一人抱住一根栏杆,又安全,视野又广。

    她们往下望去,果然见着谭塨带了七八个穿皂衣的捕快,两人按倒了老韩,又有一人捧着东西过来,“衙头,除开在他床铺底下发现的东西外,箱柜鞋袜也翻了一遍,又找出好几个银锭和铜钱来。”

    “嗯。”谭塨点点头,只拿过银锭,至于那些个铜钱,这些小数目只让底下人分了,都不用上报。

    “好啊,”谭塨伸手取来了一根嵌红宝蝴蝶金钗,蝴蝶触手颤悠悠,做工极为精巧,“这不是乔小姐的陪嫁首饰吗,你是从哪来得来的,赃证在此,还不快说清楚!”

    谭塨在衙门里头,那乔家的嫁妆单子他也翻看过,自然记得这些首饰,好几样式样新奇,整个县城都找不到的手势,全都汇聚在了老韩这里,倒是丢失的其他那些平常的镯子钗子和戒指没见踪影。

    老韩起先还不肯开口,只跪在地上说冤枉,称首饰是客人赏给自己的。

    谭塨嗤笑一声,往边上摆摆手,就有一个捕快抓住了老韩头发,将他正脸露出,另一个上前死命扇了他四五十个巴掌,直到他双颊红肿,嘴角流出血来才肯罢手。

    谭塨拍着他的脸,“你要是现在招了,只是同犯,不算什么大罪过,要是还瞒着,我就只好请你去牢狱里走一遭,那边可不像我们几个好说话,只动皮肉的,待上几日就是出来人也废了。”

    “客人赏你的?这话说着都惹人笑话,我都不知咱们县城有什么大客,能豪气成这样,随手就把金银首饰送人,你说说是谁,哥们几个去将他请来对质呀,你今天要是把话实说了,招出人来,我还可以保你一命,要是还瞒着,哼哼。”谭塨冷笑一声,威胁意义明显。

    老韩被他那一顿巴掌早打清醒了,这会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疼的,整个脸肉都在发抖,见那捕快又要上前,连忙哭得鼻涕眼泪求饶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我说,我说就是了,这些都是有个借宿的客人给我的,他说自己着急要住,给了我三两银子住宿费,我看他走的时候落了个包,里面是这些首饰,我就贪心藏了起来,我真的不是同伙啊。”

    “他什么时候走的!”谭塨见老韩提起个人,连忙追问。

    “前天早上走的,好像说要去南门外坐船。”老韩忙回答。

    “什么!”谭塨没料到这人又跑了,还是几天前就坐的船,气得上前一脚就踹在了老韩心窝,“没用的东西,快把他带走。”说完就往外赶去,急匆匆回衙门回禀,底下人架起老韩就往外走。

    老韩被当成死狗拖出去时,眼见着周围人群中就有小武,他的模样倒不惊讶,反而有些平静,脑海里闪电劈过就清醒起来,挣扎道:“是你,一定是你告发的我。”

    他见小武不回应,干脆往他方向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你这个搅家精,你这个惹祸头,要不是你搬出去住,我的房里怎么就我一个人睡,我又怎么能把那人叫到屋子里来,都是你!是了,你看着你家婶娘有了孩子,将来这酒楼都是他的,所以你故意去衙门里头告我,你想让酒楼都完蛋!”

    老韩这一番话,半点逻辑也无,全程把自己的责任推给了别人,就连珍珍也看不过眼去,啐了一口,“这人真无赖,自己犯的罪过反倒怨人家不劝说他,他倒清白哩。”

    “他是狗急跳墙,死到临头了,哪里还管这么多,自己被抓住了可不就把恨全给了别人。”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正视自己的错误?玉娘也附和着,只是暗自皱眉,当着众人说了这些话,众人里头可不全是好人呀。

    有公平公正的,只说老韩贪心活该,可有心眼坏的见不得人好,便趁机将这话往外散播,连带着把小武和武掌柜的家事也掺和在其中编排。

    等玉娘再次看见小武时,这个年轻的伙计倒像老了好几岁,眉眼里满是疲惫,双眼下厚厚的黑眼圈,前来送货时声音都低沉了,“这是李妈妈订的酒席,我们给送来了。”

    抬完东西要出去时,还没忘记感谢玉娘道,“五姑娘,倒要多谢你,老韩那边已经抓住了赃证,确实是乔小姐的首饰。”

    只是这回似乎吸取了上次送东西的教训,只俯首拜谢,并不敢塞东西给玉娘。

    “既然已经抓住了人,怎么你的脸色反而不好?”玉娘到底没忍心,多嘴问了他一句,不管怎么说,这事还是她叫小武去上报的。

    小武见她提起,长叹一声苦笑道:“人是抓走了,可流言还在,我大伯和婶娘倒是劝我,说嘴长在别人身上不必管他,可我怎么能听不见呢,这几日总觉得周遭人心里都在这样想我,我纵使没有这个心,留在酒楼里头日后也有口舌啊。”

    “既然如此,那你是想着自己到外头开个铺子去?”玉娘惊讶道,要真如此,这个伙计还有几分志气。

    “五姑娘哪里的话,我只在酒楼里头跑堂,我大伯原想着叫我历练几年就当二掌柜,只教了我打算盘待人接客,案板的功夫自有厨子料理,我哪会呀。”小武就是为此才犯了难,要不然婶子有孕时他就干脆出去闯了,自己开个铺子饭馆的,也未必没有生意,可偏偏,自己就没这项手艺。

    大伯从乡里把自己拉扯上来,眼见了县城的繁华,总不能又回乡耕田种地去,可也不能一直留在酒楼,老韩的话再不济,总有一句是对的。自己待在酒楼里,外人看来就是在抢那堂弟堂妹的生意,这酒楼是李家的本钱,不是他们武家的,怎么好厚脸皮一直待着。

    他们俩在门口这里说了许久,倒把屋里的李妈妈给引了出去,问玉娘道:“玉娘,你脚叫胶糊住了?也不进来帮忙,说什么呢?”

    玉娘转过身来,面色如常,“没什么,只是说起酒楼里头被抓的那个伙计,本来以为人已经抓住这事了了,没想到又被逃脱了去,真是狡猾。”

    “他逃不掉啦,”李妈妈神神秘秘道,“接连几日抓不住这个真凶来,乔老爷求到乔公公那,乔公公一封书信派人去求府城里头的百户老爷过来,那老爷手底下几百人哩,等着官兵一到,凭他长出翅膀,也逃不出去。”

    第67章 男主登场啦

    万万没想到,李妈妈的猜想竟然还是往少的算,河东府城里来的何止是个百户,那驻扎千户所里的一位试千户竟然也到了此处。

    百户是从六品的官职,名义上虽然比县令要高一级,可实际上嘛,便是县里九品的主薄也可以与他家结姻亲的,算不上什么高官,手里头也没有一百的定数,能凑一半都算了不得了。

    试千户则不同,能到这一步的,便是在府城里也算得上名号了,手底下几百人马,官职从五品,距离千户一职也就是半步的距离,只是位置上满了没份,所以才只是个试千户,真正待遇与千户差不多。

    就是到了县城,县令老爷虽然可以不用巴结,可也不能得罪,人家那都算是中层干部了,谈笑间都是府城高官,即便管不着县令,多句嘴刁难的份还是有的。

    乔家想来也料不到自家伯父能请来这样的大人物,好容易打听了才知,原来这一位朱千户年前出了个错,贬官解职调来河东的,也没有正经差事,只到处闲逛,因嫌极无聊,听说县城里头出了个滑不溜手的贼偷,才临时起意往此地赶。

    到底是大官,一进县城排场就小不了,前有持鞭开道,后有扛旗举牌,乌泱泱五六匹马,嘈杂杂几十号人,将中间骑高头大马的试千户朱浔衬托如神将天兵般威风八面,叫县城里人看的瞠目结舌,不由得感慨道:“这才是真丈夫。”

    谁不想这样威风,就连小武也不例外。

    为着千户老爷进城,清平县里但凡叫的上号的酒楼便全被乔家王家分派了任务,准备齐全好招待军户的,最上等会仙楼负责主宴,像桃花源这等,就负责底下总旗小旗的菜肴,负责抬送酒菜自然就是小武过去。

    他这边借着送菜的空档,往那大院落中仔细一瞧,小心搜寻找着个年纪大穿着不算太好的军户,往他手里塞了一小瓶烧酒,恭敬道:“有劳大爷,倒想问一下,千户这里可还要人么?”

    那苍老军户看着他好笑道:“怎么,你也想投军不成。”

    他年纪大了,不像那些年轻的,还抱着升职加冠的美梦,这会子拔开酒塞喝了一口,嘶,确实够烈,这才美滋滋将酒收回怀中打算回去细品,看在酒的份上好心劝道:“后生,你要想有前途,该去读书,那才是正道,何苦要来这苦哈哈的做事,你别看我们外头响亮,其实也是与人家奴干苦力活。”

    “要是哪里打仗了,你还要前头拼命,也不知这一条命能不能换个官当,有好日子不过,怎么倒要进来做大头兵呢,那是赌命。”

    他这话说的,小武当场就灰了心,若是只成个大头兵,那还有什么意思。

    “不过嘛……”那军户笑眯眯伸出手来,“你要是真心想要博个前途,我倒有条路子。”

    小武立时就往身上摸着铜钱,想了一想,又转而往腰带里取出二钱碎银,塞给了军户好言道:“只求大爷替我说说,这点子钱权当给您打酒吃。”

    那军户咬咬银子,见上头留着牙印才满意道:“你算撞着了人,这消息十成里倒有七八个不知道的,我们千户乃是河东卫都指挥使家的公子,他手里头自然是该凑满员的,谁敢克扣他去。”

    “只是之前挪了地方,眼下才只我们这些个散兵游勇,不过二三百人,还剩三四百的缺呢,你现在投效过来正是时候,要是手里头有钱,就舍出去找百户金大人,花上百两银子谋算个小旗的职位,岂不比那白身好得多。”

    小武大喜,又往身上摸去,将带着身上的铜钱尽数塞给了老军户,又再三拜谢,那军户看他实诚,倒不好意思起来,思忖这小子倒是个老实汉子,索性又指点道:“你若是舍得,拿买官的百两交于百户时,不论哪里再去借个二三十两私自送与他去,自有你的好处。”——

    进城后,那朱浔朱千户倒也不是酒囊饭袋之徒,他饮宴作乐之前就先把谭塨及之前与温忠所勾结的老韩小厮及温家人全都叫了过来,仔细审问那贼人的相貌言语,行为举动,等听闻得他已经将凡是有标记的上好首饰全都遗落在屋,自己只带那些粗苯实用的金银时,朱浔便笃定道:“此人想必还未走远。”

    “千户大人何出此言?”乔老爷恭敬问道,他也不敢在朱浔面前拿乔,想来来时也从乔公公口中听说了此人背景。

    朱浔笑道:“你细想想,他既已得了东西就该远遁,却并不走,只在城里逗留,显然是在观察风声。这伙计只说是他遗落下来的首饰,照我看嘛,倒不是他疏忽,而该是故意为之。”

    “此贼能在衙役搜罗中逃脱数次,可见他心思缜密,这样的人怎会不知道伙计拿着首饰漏风声的道理,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他面前故意说要坐船逃跑,就不怕我们拷问伙计查出来吗?”

    这一番话果然听得在场众人合掌夸赞,“真不愧是千户大人,果真年少有为,此贼竟然胆大包天,还藏在城中,不如再派人挨家挨户搜查一遍。”

    那朱浔一摆手,摇头道:“盘查了几日也不见动静,想来他在城中另有住所的,要我说,倒不如先放宽了,只叫人在城门及其外出之地盯着,不过几日,他见着内围放松,恐怕就敢出来露头了。毕竟他就是买了吃食,也熬不了长久。”

    “大人话虽如此,可他若真一心窝在房中十天半个月的,咱们就真能盯上这么久?”谭塨小心翼翼叫着苦,青平县的衙役那都是父辈接班的世袭职位,早就不成体统了,叫他们敲诈勒索个个有兴趣,可要是站班盯人嘛,不上两三天就要现出原形来了。

    朱浔只看了他一眼,就叫谭塨低下头来,他也知晓底下胥吏脓包,也不和谭塨计较,只道:“你们便说是我当着人下的决断,料那贼人早已坐船离县而去,剩下伙计与小厮都是同伙,现已抓捕归案,过几日就将人送往府城判罪处置。”

    “如今天色渐寒,再过半月河道就要结冰了,寒冬腊月他能往哪里跑,就是我们去追也难追的。所以我断定这几日他必是要逃脱的,怎么?难道你们衙役连几日也守不住?”

    见众人眼睛都望向自己,谭塨额头生汗忙站起身保证道:“是,是,下官这就带人分查,绝不让贼人逃脱。”

    见他领命而去,那王家温家心里才算安定下来,满口奉承起千户老爷如何英明如何年少有为等话,更有甚者如乔老爷,还趁机像是关心道:“清平县内并无什么特殊制品,唯有南来北往几件丝绸还可称得上配做衣服的,不知千户大人可有妻妾,我们这里也好筹送。”

    朱浔慢手道:“先前家父倒是为我订过一门亲事,可惜女方三年前因病亡故,所以还未有妻。”

    这话一说,把底下老爷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乔老爷更是有些后悔,可惜怎生的他女儿已经嫁了人。

    “贼糊涂虫,发你的昏去吧!”乔夫人指着他的鼻头就骂:“怎么,难道他堂堂的千户还会娶咱们家的如儿做正妻?还是说你想着叫如儿做他的妾。”

    “不敢不敢,”乔老爷自知理亏陪笑道:“我哪会这样做,只是为如儿惋惜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

    “有什么好惜的,你瞧瞧,他有手段有家世,小小年纪做的高官,这样的人家又岂是我们能享受得住的,嫁进去也不知有多少磨难要受嘞。”乔夫人数着指头,眼里泛出泪花来,“就是你家也磋磨了我半辈子,难不成叫咱们的女儿也去受罪不成。”

    见妻子提起往事,乔老爷腰更往下低了三分,叹气赔罪道:“是我多嘴,也罢,如儿现今已经嫁到了王家,再想这些也无济于事,倒是趁早抓住了贼人,好将嫁妆得来才是正经。”

    “你知道就好,”乔夫人也不趁势接话,反而软下语来,“为这档子事,惹了满县城不安宁,虽说是贼人偷盗,事出有因,可我也怕县城里的人恨着咱们家如儿啊,早点了事早安生,冬日里咱们再周济些粥米,替如儿积福。”

    “更何况,要不是如儿,又哪能招来这位千户老爷到此,要我说,老爷借着这机会,不说结交,只求认个眼熟,将来有了难事,咱们捧着银子求到府城也是一条门路呀,乔公公那边终究是要回去的,这位千户老爷才是真树根。”

    “哎呀,”乔老爷搂住乔夫人,喜道:“夫人可真是我的贤内助,我竟差点忘了。”

    县城里头大户人家在那商议,十街里头也为这位千户人心思动。不说别人,就是李妈妈都难镇定,直叫着玉娘和福娘这几日在家中好生休养,准备衣裳好出门。

    “妈也忒性急了,”福娘意兴阑珊的翻着眼前的袄裙,“咱们又哪里能搭得上他的边呢?”

    人家是多大的官儿啊,比县令老爷还大呢,她们李家归根究底也只是个平头老百姓的,连主薄都没见过,更别说其他当官的了,妈妈还真是人大心大。

    “少聒噪,叫你备着你就备着。”李妈妈不耐烦呵斥了一句,“你知道什么?男人还不就是那样,就是皇帝老爷,有着三宫六院,不也时常的选秀女吃新鲜么,老爷们再大的官也得吃席摆宴吧,总不能喝仙露去。既然有席,那干巴巴的几个男人能有什么趣儿,自然是要请花娘相伴的。”

    “你姐夫也想着巴结人呢,咱们不比别家更有关系。”李妈妈和张承志几乎一瞬间就达成共识,势必要在这一次将自家姑娘给推出去。

    不管是玉娘还是福娘,名义上都是张承志妻妾的娘家妹妹,到那时,他岂不又有一门亲戚了。

    非但李家有这个想法,郑家金家,许家黄家,凡是在清平县城中有人脉的院落,都纷纷拉关系扯手段,想要趁机做上这一门贵客。

    哪知朱浔倒也有趣,竟然照单全收,并不单独回绝哪家,他只道自己在都城府中混迹,花娘们须得按那边的规矩轮厅见礼,到时再做挑选,而不是现在单门别院的过去,太耗时间。

    “什么是轮厅见礼?”玉娘好奇,这个名词倒新鲜。

    李妈妈面色有些难看,“这人倒是花中常客哩,对这些个如此娴熟,难办哟。轮厅见礼就是厅选,那是都城里的路数,花娘太多没工夫挨个聊,只让院里的依次进花厅与他行礼问好,若是看中了就留下喝酒,若是没看中,挨个转过一圈,各回各家去,省得耗费时间。”

    李妈妈不大乐意,这是客人挑低等花娘的做法,明摆着看不起她们乡下县城的花娘,不肯用正经一等的对待。

    可话是这么说,人家也没强压着,李妈妈到底还是带了两个女儿去老街宅院中,这是乔家专门腾出来给那百户住的,地方不算小,前堂后院。一进门就有小厮丫头领着人到一处花厅,外头已经有了七八个花娘站着等候。

    玉娘不在乎顺序,只靠着窗户那偷听,屋里似乎有两个男声在那交谈点评,话语傲慢,进一个评点一个,全都看不上,嘴里只说太肥太瘦、太矮太丑等等。

    及至到了玉娘进去,才刚开口说了名姓,就见坐左边穿锦袍的公子哥就嗤笑了一声,嫌弃道:“名字太俗。”

    第68章 伪装

    你才俗!

    你全家都俗!

    玉娘心里头几乎气个倒仰,若不是还有点理智,这会子就想撸袖子上前跟人干嘴仗去了。

    她胸口起伏几下,见那公子哥连头也不抬的傲慢模样,默念这是千户才强压伏住了怒火,连笑脸都不愿赠送只低着头就往外走,到了外头去,先前那一帮子花娘也都站在院中,面色个顶个的不好看。

    李妈妈见玉娘嗖的出来就知没看上,倒也没说什么,等着见福娘双眼红红的出来,登时就跟踩了尾巴的狗一般气得嗷嗷叫,“这算什么?叫咱们来就为了戏耍的吗?”

    她拉着玉娘同福娘的手安慰,“好孩子,这都是他们没福,不干你的事。”

    玉娘还罢了,福娘这么个斯文姑娘,怎么也不受贵人喜欢呢,不应该呀?李妈妈回忆过往,都中风俗变了不成?这才几年呐。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了了,传出去一干人都成了笑话,容易影响身价呀。李妈妈眼珠一转,就去到了其他领着花娘过来的妈妈中间,同她们在那嘀嘀咕咕好一阵子。

    等着十二个花娘轮过一场,一个也没挑中,那丫头请大家出去时,众人便喧闹起来,“这事怎么说?拿我们耍着玩儿?”

    “平白无故的过来一趟,倒领了羞辱回去,还不如死了呢。”

    “想来我们都是蒲柳之姿,所以大人们才看不上,既然如此,咱们就走吧,还留在这儿当笑话吗?”

    几十个人同仇敌忾起来,打定了主意,哪怕就是不敢当面得罪了人,也要回家后将此事大肆宣扬,坏他一波名声,好知晓女流辈也不是好惹的。

    “诸位请留步,”那花厅中,朱浔竟然亲自走了出来,环视一周温声道:“适才是我这好友口味刁钻,性情古怪,倒不是诸位小姐差人一等,有劳小姐们跑这一趟,我这里有府城带来的几样绸缎,请诸位莫要嫌弃,跟随管家去领。”

    这话一出,就有大半人迟疑起来,诶呀,朱千户这么大个官哩,竟然客客气气,况且也不是他口出恶言,这样看来,朱千户倒是个好人,还能想着给她们分东西,要不然,这事就算了?

    李妈妈深恨这些老鸨子的软弱,眼皮真浅,就那么点东西就把你们给收买了?可众意难违,眼见着一个个都倒头拜服,自己一家总不能做出头的椽子,犹豫着向玉娘和福娘商量道:“那要不,咱们也领了回家。”

    她能忍,玉娘可忍不了。

    她才从众人反应里知晓,坐左边的不是朱千户哩,也不知哪来的人物,就在那大肆张嘴。

    要是朱浔点评,看在他是个千户大官的份上,民不与官斗,这口气憋了也就算了,可边上谁知道是什么人,更别说玉娘眼见着,朱浔也不是什么好的,看上去像是致歉,可在花厅里听着乐的不也是他?只不过一个明面瞧不上,一个暗地做文章。

    玉娘干脆拉过李妈妈,“妈妈好没气性的,咱们要是拿了,岂不跟其他人一样,都成了小猫小狗好糊弄,与其这样被羞辱,不如干干净净回家,咱们仍旧做咱们的小门小户生意去,贵人哪是我们攀得上的,人家眼光高哩。”

    见李妈妈还是有些难舍富贵,脚步迟缓左右为难,玉娘干脆拉着福娘往外走去,她发现了,自己膝盖果然还是硬的,受不了上头的气。

    “嘿,小蹄子,你倒是等等我呀。”李妈妈拦不住人,只好嘟囔一声骂骂咧咧跟着走了。

    “混蛋,猪头,糊涂虫。”

    福娘这回气的比玉娘更甚,回到家里还有些没消气,捏着自己的枕头边拍边在那骂,玉娘也不劝她,她自己也一肚子的火,拎着在旁助阵,“骂的再狠些,猪也是好东西哩,他哪里配。”

    金盏看着自家两位姐姐这样,吐着舌头就走到鲁婶边上发问,“婶子,怎么好好的,五姐六姐回来就气成这样。”

    鲁婶已经听着李妈妈讲了事情起因经过,这会子也气道:“还不是那个什么千户朋友,眼睛高的长头顶上,叫咱们十来个花娘走一遍骂一通,算个什么人呢?”

    “哈?”金盏咋舌,“怎么这样糟蹋人。”

    “可不是,要不然五姐这么好的脾气,能气成这样。听说当着面说五姐的名字俗气像丫头,说六姐一身白像望门寡,说迎春苑的李大姐像哈巴狗皮松,金风楼的金珠太胖像猪头肉,松竹馆的幽竹干巴巴好似骷髅。”

    难怪能气成这样,六姐还想着嫁给陶三老爷呢,好好的被说成了寡妇,哪有不气的。

    金盏听着都有些生气,好好的姑娘倒叫他点头评脚的,这会子干脆凑上前去,“六姐,你这枕头打了不中用,我村里里骂人得用鞋底抽门槛,那样骂起来才有劲。”

    “去去去,小丫头一天到晚不学好,还撺掇起你姐姐们闹事起来了。”李妈妈挥着手赶人,将鲁婶和金盏统统撵出屋去,才好声好气和两个女儿说话,“你大姐夫传话来了,说今天真是不凑巧,他偏偏不在,所以没能帮着说话。”

    “等过几日,到时候他请千户一桌席面,再让你们过去,没边上人捣乱,你们私底下相处相处,就妥啦。”

    福娘没吭声,只转过身去非暴力不合作。

    玉娘也没笑脸,“妈好糊涂,哪里是旁人捣乱,这位大人分明看不上我们,边上人只是替他说出了心里话,哪有挨了巴掌还往上凑去的人。”

    “诶,”李妈妈摇着脑袋大不赞同,“话是这么说,可也得分人呀我的儿,千户,那是多大的一个官啊,我敢说你就是活上整整三辈子也遇不见的,这样的人物自然难巴结,可要是贴上去了,诶哟哟,你知道自己有多富贵吗?”

    “就是你大姐夫,也比不上人家一根小指头哟,轻巧巧一句话就能要人活要人死,家里头金山银山堆不完,你眼见着你二姐之前,为了几百两闹人命,啧啧啧,几百两对他们来说算什么,指头缝里漏出来的沙子罢了,瞧瞧送人的绸缎,全是松江府的呢。”

    李妈妈苦口婆心,玉娘却嗤笑了一声,“松江府?我怎么瞧着和前几日二姐夫送来的差不多?妈妈别被官位迷了眼,连产地都分不清了。”

    他们来时是为了捉贼玩乐的,怎么会随身携带这些东西,想来也知道是本县大户送的,随手转送给她们而已。

    李妈妈被玉娘说得脸上挂不住,黑下脸来,“好不晓事的羔子,我好脾气和你分说,你倒嘲笑起你老子娘来,都是我平日里娇惯坏了你,我实话和你说,这席面,你不去也得去,给我露个笑脸陪人,要是松下半分,我就大嘴巴抽你。”

    说罢就怒气冲冲出了门,福娘被她妈这样恶声恶气说话也吓了一跳,连忙去看玉娘脸色,生怕玉娘被伤到。

    哪知玉娘面色半点波动也无,只平常人的收拾起东西来,将李妈妈才刚撞开的椅子复归原位。

    “玉娘,你没事吧。”福娘担忧道,“要不那天你生个病,许大夫好说话的,我自己一个人去赴席,我是妈的亲女儿,她不会打我的。”

    玉娘摸摸福娘的头,轻松道:“去就去,做摆件而已,哪里能单个的,自然得一对。不就是装笑嘛,我早熟稔了。”

    她料定就是再来十场宴席,也不会如李妈妈的愿,人家压根就没正眼看过她们——

    等朱浔返回屋中,冲还安坐在椅上的人摇头道:“你倒是轻松,倒让我白出一笔钱来。”

    明明秋风冷月的时节,那人却还穿着轻便袍服,屋里点着熏笼炭盆,自自在在伸手烤火,这会听朱浔抱怨也毫无愧疚,只随口道:“这些个庸姿俗粉,白搁着看也伤眼睛,你倒是心善,还与她们丝绸,要是换我,就通通都赶出去,还敢在此多舌。”

    “赶出去,你只当她们是花鸟,却不晓得她们功夫都在嘴上,也不怕一夜之间就让你臭大街了。”朱浔闻言就发笑,只道他小看了人。

    “臭大街?我说朱大哥,你怕不是忘了咱们俩是谁。你是厂卫的狗腿,我是太监的干儿,咱们俩只在外人看来就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早就没有什么好名声了。”

    朱浔当即就变了脸色,“快噤声,晏子慎,你的胆子越发大了,这些话怎么敢说出口。”

    他左右看看,万幸伺候的人已经被他挥退了下去,才看向晏子慎真心实意劝道:“我知道你心里头一直有恨,可你记着,是你二叔先告发的,如果不是他,朝廷也不会抓了你父亲审问,你要恨就恨你二叔去,再让我听见你嘴里头的怨怼,曹公公也保不住你!”

    那晏子慎咧开嘴角,笑道:“朱大哥说哪里话,我又怎么会怨怼,朝廷还了我们全家清白,给了我一生富贵,我怎么个平头百姓能穿金着玉登府拜门,就是我父活着也不敢想。只不过自嘲罢了,难不成外头说起我们还有什么好听的话?外头这些花娘们,你瞧一个个恭恭敬敬的,只怕心里头也在骂我们。”

    朱浔见他岔开话题,自己也不再提旧事,扭过声一边倒茶一边好笑道:“你竟也知道,怎么还当着面说,我瞧着有好几个都忍不住想骂人呢。”

    “所以才有趣呀,”晏子慎饶有兴致,“这样恨极了,还得装笑的滋味儿,多好玩。”

    第69章 送人

    玉娘被李妈妈拘了几日在家就有些难熬,以往没出门前,她还受得住宅家,可等到尝到了自由的滋味,再想把她塞进监狱里安生就难了。

    玉娘本打算借着去看望大姐的理由出门子,哪想不用她找借口,银花忽然坐轿来了她家,请李妈妈道:“后日是我姐生辰,我姐夫这几天在院里头摆三天酒席,特意请了报恩寺的和尚过来讲经宣卷,我妈叫我来请李妈妈同您院里的姑娘一起过去凑凑热闹哩。”

    李妈妈是笃信佛教的,虽然不像虔诚笃信的佛教徒,可也多少信一点,每日是好吃好喝的供养着菩萨,这会子听银花说起听经的事来,也不好再拦玉娘。

    毕竟这是长功德的,她要是硬拦着岂不是不让菩萨给人说法,亲娘咧神仙都爱记仇,说不得就得罪了她,不给李家钱运了怎么办。

    “既然这样,福娘怕生,那就让玉娘替我去吧,我家里头暂时少不得人。”为着县城里的贼人还没抓到的缘故,李妈妈整日家没什么大事就不肯离开她的房间门,生怕自己出去了一趟,那腿上长翅膀的贼偷就要将自家偷光。

    也不知李妈妈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连那温忠腿上长毛都肯相信,还信誓旦旦和鲁婶两人分析,说那温忠生下来两只小腿就全是黑毛,猜测到底是乌鸦、八哥还是黑鸫,反正肯定是鳞毛畜生投的胎,所以腿脚这么快,又心眼坏爱偷盗。

    这样的贼自然让人担心,尤其是李妈妈,自觉像自己这样又好心又有钱的妇道人家院里,须得格外谨慎小心,每日都要在院中巡逻好几遍,连院门都多加了一道门栓,还让刘妈和她一起睡了,叫金盏和鲁婶两人一间房,玉娘和福娘的东厢房也安了一把锁,可谓准备周全。

    这些日子也没见着玉娘有什么不乐意,李妈妈就只当她上次的拒绝是被那个千户的什么好友给羞辱了,小孩子家家脸面上过不去所以恼羞成怒,这几日放松了些,今日玉娘出门也没叫人跟着,只叮嘱玉娘,“回来时记得带点佛豆,咱们家好煮粥喝的。”

    银花过来的轿子还停在门口,玉娘和她两人身量也不大,索性干脆合乘一轿抬到了喜春来,下轿时前头那轿夫故意揉着肩膀和银花叫苦:“二姑娘,抬一个人和抬两个人可是不同的价钱,你瞧我们这多出的力气。”

    “少啰嗦,哪要你们来回跑了,能多花什么力气?和我讲什么价的,你没瞧见今天是什么日子,在门口等着吧,回头就有你的赏钱。”银花也不搭理轿夫的加价,只用后头的赏钱稳住二人。

    那轿夫叽咕几声,见银花确实不肯加价才勉强停住了口,将轿子小心抬到边上免得炮仗崩了布帘子,自己两个蹲坐在旁边歇息,等着过会儿金妈妈的赏钱,这可不能换地方,要是撤了还不定会不会补呢。

    银花牵着玉娘的手进了喜春来,那前院正中间已经搭好了顶棚,中间老大一个桌案,前头站着三个和尚在那讲《目连救母生天宝卷》,后头两个和尚一个敲木鱼,一个敲玉磬,边上点着粗香烧着黄纸,浓烟厚雾的弥漫在棚中,倒把那些个和尚面容给模糊的有些看不清了。

    满院子的人似乎都只围着这个顶棚转,热热闹闹嘈嘈杂杂,一时间倒比那集市还要热闹,银花得意的和玉娘炫耀,“报恩寺的和尚最擅长讲经啦,收费也最贵,这次是我姐夫出的钱,要不然我妈才不会去请他们过来。”

    “怎么说?”玉娘凑到银花耳朵边发问,这里实在太吵,不凑近了怕人听不见。

    自家院子里头李妈妈虽然也信佛,可从不在这上头请和尚尼姑,也不带她们去寺庙拜佛的,纵有花钱也是要想方设法用着人,譬如向姑姑庙捐钱,就是为了让姑子上门教福娘念书识字,若是平白无故的捐钱与人,李妈妈可不肯。

    银花也大声回答着她,“你不知道,快到年底了,这些秃子也忙着很嘞,到这家到那家的去讲经书去,回回定要收好些米面粮油的,你算算这价格多少,倒比咱们出去唱曲挣的还多呢。县城里头这么多寺庙,唯独报恩寺的名头最响,其他家也多是请他们的,可不就把价格唱高了。”

    才说话呢,忽的就见那敲木鱼的和尚托手滑了把,那敲玉磬的和尚失手错了钟,玉娘诧异看着樱花,这就是你说的本县城最好业务能力最熟练的和尚。

    银花一抹脸,左看右看自顾自找起金妈妈来了,“诶呦,李妈妈不来还得回我们妈妈一声。,走,我们先去找妈妈去。”

    人来客往间,银花赶紧拉着玉娘离开这个尴尬的场所,只是两人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也没见着金妈妈,还是玉娘眼尖,踮着脚瞧见那棚子后边似乎有个人影,仔细辨认才发现就是金妈妈。

    棚子后边立着两张大桌,上面摆满了香烛,地上是两个背篓几根扁担,桌前坐着两人,一个是年纪颇大的和尚,眉毛都有些发白了,身子却不干瘦,挺着个肚子有些弥勒模样,金妈妈就坐边上同他说着话,讲价道:“这回可不能照实钱给了,多少便宜点。”

    那老和尚抖抖眉毛,先念一声佛号,然后拒绝道:“这可不行,来的时候说好了价钱的,没的唱了一天又反悔的道理。”

    金妈妈拍着大腿,指着那棚里急道:“你瞧瞧你如今带的好徒弟,讲的都是什么老掉牙的目连救母戏,我这里是姑娘生日,不是老夫人过寿,你唱这些内宅的戏给谁听去,我这里也没有她娘,又救谁去?”

    “再说了,你只当我不认得,你这回带来的人里,庙里的熟手也就三个,那后边跟着的两个不都才来么,慌手慌脚的凭什么也凑数算钱。”

    “阿弥陀佛。”老和尚双手合十,慈悲道:“佛陀眼中众生平等,没有什么新手老手的区别,如何能分别对待。至于经卷目连救母,唉,施主,你既养了她们,岂不就是她们的生身父母,这宣讲的正是儿女孝顺父母的道理,怎么能说没人听呢。”

    “佛祖眼中才众生平等,我又不是佛,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怎么能白白的给。”金妈妈油盐不进,只咬定了出三个人的价钱。

    那老和尚见她态度强硬,干脆也不念佛号了,面红耳赤与她争论着人头钱,好一会两人才说定喜春来出四个人头钱,合计一石大米。

    如今米价贵,一石精米要□□钱银子,不像红梭子米才只两钱,和尚们吃不惯差的,讲定要米铺中价好米,四个人平均下来,每人就要二钱多了,怪不得银花说这些和尚比花娘挣的还多。

    一个院里才能养出几个花娘啊,可一个寺庙里头和尚却多的是。

    那老和尚见价格已经商议好,才笑眯眯道:“我这里已经很厚道了,这两个沙弥是年中的时候就进来的,不像其他寺庙,这时节缺人的很,只要肯绞了头发就愿收进庙来充当宣讲僧人,捧着经书到处收钱。”

    金妈妈吃惊道:“他们就不怕出事哩,生手也敢收钱?就不怕人家听出来?”

    “所以他们也不和我们争县城里的生意呀,”老和尚眯着眼睛,“清平县城内自然是熟手来,至于县城外,诸多乡镇村舍也缺人去讲经文,他们一年间也没听过几句的,新手照着字念也不差多少。”

    金妈妈哼了一声,“不是说众生平等?怎么还分城里城外的。”她都有些眼红,自己培养一个花娘唱曲子,得正儿八经的教两年呢,更别说从小养到大的花费了,养到能出场时耗费的财力精力无数,还得担心能不能做生意,哪像和尚的这么简单,怪不得个个养的白白胖胖。

    见着两人还在谈笑,银花也不敢打扰,就悄悄扯了玉娘问她:“我差点忘了,听我妈说你和福娘也去了那千户家里,你可见着他的面了吗,是个什么样的人哩?我只听咱们县城里人夸他查案如神,心思缜密,可到底没见着人面。”

    玉娘想了想那日的情景,认真道:“这位千户是个极厉害的人,比金妈妈李妈妈要厉害十倍,不是咱们能降伏得住的。”

    “真的呀,”银花双眼一下就亮了起来,期冀道:“那你说他这么厉害,能不能帮我也查查身世,都说这位千户大人善捉贼的,我想着拐子不也是贼?专偷人家的孩子去,他竟然擅长抓贼,想必经过手的案子也多,说不准就有我的呢。”

    银花垂下头踢着脚,“我都这么大了,再大些,就快忘了小时候的事了。现在就只记着我娘睡前哄我的歌,里头什么月亮呀船的,可我连调都忘光了,再这样下去,我怕有朝一日我娘站在我面前,我都认不出她。”

    “好个小娘皮,在这里闲聊什么?还不快去招呼客人!”金妈妈一把揪住了银花的耳朵训斥道,两个人鬼鬼祟祟,只当她瞎呀看不见。

    撵走了银花,金妈妈才和气的朝玉娘说客套话,“你妈妈身子可好?”

    “好,谢妈妈惦记我妈妈,昨儿我妈还念起妈妈来,只说要和几位妈妈一起来见妈妈的,上回多谢妈妈送我们妈妈的那坛好酒,就连隔壁妈妈喝了都说好,还想托我妈妈问妈妈这酒的名字呢,她好买些送外头妈妈们。”

    金妈妈乐道:“我就知道宋老鼠抠门,怎么打秋风还上你们家去了,上回送了他一坛子,她喝完了不算,还跑去你家里分喝。你告诉她,这酒回头我再送她一坛,不是什么好的,是在玉皇庙前摆摊的一个老婆子手里买的,也不知是什么名,听说是她家乡酿的。”

    玉娘含笑着答应下来,金妈妈看她口齿伶俐,待人接物大大方方,倒有些可惜起来,“你姐也是,你们俩是亲姐妹,怎么现成的肥肉推出去倒让别人吃,家里头缺人也不和你妈说把你送进去的,倒让黑鸨子占住了窝。”

    她提醒着玉娘,“黑鸨子当年就和你家有些不对付,现在更好,她姑娘和你家姑娘进了同个门又抢同个男人去了,亏你姐心大,竟然还受得住,也不怕出人命。”

    见玉娘有些不信,金妈妈诧异道:“外头都传遍了,那郑家都已经叫来裁缝缝制衣裳了,怎么你们家就不知道?听说赶年下就要嫁的。”

    玉娘此刻才终于明白,李妈妈为什么这段时日拼命推自己和福娘去结交贵人,哪怕折了脸面也要去,原来如此啊,大姐夫又靠不住了。

    第70章 种子

    郑家这回的动作确实十分张扬,又是满大街的采买时新绸缎,又是吆喝着找人打家具缝制衣裳,准备婚嫁时的物件,恨不得让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

    玉娘回家后坐在桌前一边和李妈妈分大小豆子,一边问李妈妈是否知道这件事。

    李妈妈翻了个白眼,“怎么不知道,黑鸨子都快把唾沫吐我脸上了,你们大姐夫也丝毫没顾及着咱们家,要不然我何苦这么着急,把福娘和你往外头推。”

    福娘看不过眼,吐槽了一句,“妈挑的怎么净是这些货色,大姐夫和先前的二姐夫是这样,谁能说这回给我们挑的姓朱的也是什么好人不成?”

    “你懂个屁,”李妈妈似乎被戳到了痛处,瞪大了眼睛骂道:“我也不敢想你们能做个什么正头娘子的,但只是能做上这样的客人,就能把你们的身价提高十倍去。”

    “十倍呀,”李妈妈拍着胸脯激动道:“你们想想这是什么价钱,就是他走了,往后别人叫你们去至少也得给五钱起步,唱曲至少一两。他若是对你们再上上心,娶了做妾亦或带回到府城,那就更富贵了,到那时姓张的算什么,连个明面上的官职也没有,舔着脸凑上来也没用。”

    “妈妈想的是好,可若是人家看不上我们俩,再想日后的美景又有何用。”玉娘无情的戳破了李妈妈的幻想,“我也知道在妈妈心中我们自然是千好万好,可朱千户不是妈妈哩,众口难调,人家说不准就是不好我们这一口,要我说,倒不如先顾着眼前的事,咱们根基在这呢。”

    “你的意思是?”李妈妈犹疑道:“你大姐?”

    “嗯,”玉娘挑出一颗坏豆,抬起头来说道:“现如今连咱们这里都知道了消息,金妈妈都和我说了此事,妈妈您就是再瞒着大姐,恐怕也是瞒不住的。若大姐从外人那边得知了消息,说不准更伤心我们这些亲近的人不向着她,还故意和她隐瞒去。依我看,干脆跟大姐讲明了,你好问问她的主意。”

    “不中用的。”

    李妈妈摆着手叹气,“你大姐我还不知道,那就是个好性子的软棉花,就是你大姐夫大耳刮子抽她拿鞭子打折了也说不出个硬话,不然当初我何苦买她。她那样的人,自己能有什么主意,遇到事也只是会哭,再闹出些病来,岂不是现成的位置腾给郑家人来坐。”

    “眼下我们告诉了她,大姐病了,身边到底还有我们。我们若是还瞒着大姐,大姐万一从外人口中得知,那时病了身边又有谁?”玉娘耐着性子为李妈妈分析,“张家大娘子和姐夫眼下还扯不开脸,这时候不说才是真便宜了郑家,咱们得让大姐有所准备呀。”

    再不然,也能看清楚张承志和赵六月的为人,总不能让她糊里糊涂等人进门吧,那该是多大的打击。

    李妈妈思来想去,也不想在玉娘面前表现的自己对干女儿太过冷漠,怎么也得笼络玉娘的心,咬牙道:“也罢,择日不如撞日,趁现在外头还亮,你就同我去张家那边和大姐把话说分明。”

    李妈妈的身量就不能坐轿子了,也不知道老刘到底是什么人,李妈妈走出街门一叫就到,倒不像外头拉车的车夫,竟有些像李家专门雇佣的私人马车来。

    两个人坐着马车,过去时玉娘还担心这回会不会和郑家人碰上,哪知过去了才知晓,不知郑家那边使的什么迷魂汤,今日也在宣讲经卷,特意把赵六月都请了过去,郑家几乎少了好些人。

    娇娘还纳闷大娘子怎么又出门了,等着听李妈妈告诉他外头的消息才知真相,原来自家老爷娘子同郑家三人都已经议定,唯独自己被瞒在鼓里,身子抽动着当即就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李妈妈反应快,一个箭步上前就把娇娘把住,赶紧招呼人帮着把她往屋里边抬,边走还边埋怨玉娘,“你瞧瞧,我就说了吧,这事不能说,不能说。”

    “好妈妈,那大娘子都已经去了郑家,大姐已经起了疑心,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玉娘也实在佩服李妈妈推锅甩水的功夫,有这时间,还不如早叫人去请大夫呢。

    “请哪个?”春华多问了一句。

    按理来说,这时候该去请离家最近的,比如县前大街那边的药铺医馆。

    可那地方偏偏就挨着郑家院子,若是春华他们去请,那里的耳报神哪能没看见,只怕事情就要招来看热闹的人了。

    玉娘想了想,就叫春华让老刘去请下处的许大夫,他老人家脑子灵光,行医多年,嘴巴牢医术高,正合适现在。

    人力终究赶不上马车,这还没一会儿的功夫,许大夫就搭着他孙子的手快步走了过来,急急忙忙也不和李妈妈打招呼,先上手看了看娇娘的脸色,又探了探她的鼻息,才松口气,“吓死我了,听人催成那样,我还只当娘子不好了。”

    玉娘关切道:“许大夫,我姐刚听了个不好的消息就晕过去的,该怎么治。”

    “不妨事,”许大夫把过脉,心里有了底,这会叫许济之打开药箱,从中取出一捆皮包,里面密密麻麻插着长针,和李妈妈讲解道:“娘子这是气急攻心,只需消了那口气,就可缓解了。”

    李妈妈点着头,忽的又想起什么,看着许大夫殷切道:“今日碰巧许大夫来了,要求大夫看看我这女儿身上的病好了没有,调养了好几个月,怎么还不见怀信呀。”

    这样的话题未成年不该听的,玉娘识时务的领着许济之出了房门,那许济之见玉娘脸上还是担忧,像是疑心自家爷爷的医术,开口道:“李娘子的脉象平稳,不会有什么事的。”

    “小大夫还会把脉。”玉娘惊讶的看着他,“比以前进步了好些。”

    许济之黑着脸,这花娘说话还是这么噎人,“我当然会,你少小看人。”

    “我哪有小看起小许大夫,”玉娘靠着门低下头嘀咕,“只是我想着,张宅里头,大娘子是自幼生病,所以膝下没有一儿半女,我姐又从来没生过什么病的,调养了几个月,怎么也不见有。”

    说到这里,玉娘望向许济之认真道:“小许大夫,你说,若是有个人,他家里妻妾也有,丫鬟仆妇也有,外头花娘也有,可偏偏年已三十还是没有子嗣,问题会不会出在他身上啊。”

    许济之的年龄小,智商却不低,一听就猜出了玉娘说的那人是指张承志。他仔细想了想,倒真个点起头来,“若是从头见尾都没有传出什么消息,确实有可能是男子的问题,无论是先天不足还是肾水亏损都有可能导致,只是……光听叙述无用,还是得亲自把脉看面才能下判断。”

    “正是这关难过呀,”玉娘把脸皱的跟苦瓜似的,这时节哪有男的肯承认自己不行,就是瞒着张承志只说请平安脉,可那药最后还是得给他自己吃的,这怎么瞒。

    沉默片刻,许济之才吞吞吐吐朝玉娘打听起玉娘二姐的事。

    玉娘忍着笑,原来小许大夫面上老成,可也是个孩子,爱听八卦故事。她就从把之前茶楼里听到的故事,再加一点点小七嘴里的润色,说了一段三十二回目的李二娘传。

    故事才讲到龙王与五猖神大战三百个回合时,里头就已经完事,也不知许大夫是怎么和李妈妈说的,李妈妈愣是殷勤的将人送到了后门口。

    许济之还有些遗憾,他自幼跟着爷爷居住,外出也是陪着爷爷去看病的,只偶尔听来送东西的伙计或宅院人提上几句嘴,从没有自己去茶楼酒馆逛过,他哪听过这种故事,玉娘嘴里说的糅杂了玄幻仙侠悬疑爱情,元素多剧情长,不觉就有些依依不舍,临走时还惦记着后半段的章节。

    又有些不好意思,说完话就紧接着开口许诺,“等我医术好了,我给你看病不收钱。”

    玉娘笑眯眯接受了这个提议,伸出手来就要与许济之击掌为誓定下诺言,这也是她从李妈妈那边学的,口头上的约定也得先定下来,白占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啪的一声,许济之抬手同玉娘的手拍在了一起,两人对此都十分满意——

    屋里边娇娘经过针灸也慢悠悠醒转过来,拉着李妈妈的手放声大哭起来,又是哭又是骂,还埋怨起了自己。

    玉娘听不下去,“大姐,这事谁都有错,唯独没您的事呀,你有什么错的,自打嫁到大张家,这几年勤勤恳恳管理家事也从没出过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怎么的,家里头迎人这么大的事,连说也不说就定了?”

    娇娘抽抽噎噎,“都怪我,没有生个孩子,所以她们才想着找别人。”

    “怪你什么,庄稼没有个好种子,怎么怪起熟地来了。”玉娘气道,“这事也不是一个人的差错,你怎么老往自己身上揽责。”

    李妈妈听出了玉娘的话,也不管玉娘年纪小怎么知道的,只忙问道:“你是说,那姓张的不中用?!”

    “可不是如此。”玉娘一摊手,“好妈妈,您细想想,咱们家大姐嫁过去多久了,张衙内也不是个吃素的,成日在外头与他相好的也不知有多少,怎么愣是连个孩子的哭也没听见,难道大家都病怏怏的,满县城没个全乎人?”

    作者有话说:

    玉娘的前辈们要么靠钱要么靠权要么靠美色来拉拢大夫

    咱姑娘呢,

    主要靠讲故事来吸引小大夫……

    唉,

    玉娘痛心疾首,她给前辈们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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