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吃瓜
像这种时候,就是小七发挥作用的最佳时刻。
玉娘也懒得去看李妈妈那沉下来的脸色,浑然不在意的叫了金盏去隔壁宋院请来小七,又招呼来福娘,三个诸葛亮在屋中商量起应对计划。
小七是头一次参与这么核心的项目,不禁有些跃跃欲试起来,捋袖子提裙边,激动得扬手道:“怎么对付他?要我说你叫我算是叫对了人,我的脚步轻,等人来了我先用麻袋套住,然后你们两拿门栓动手?还是干脆用绳子捆了再打,我那还有带毛刺的枝条呢,妈老拿那个吓唬我,说打人可疼,要不咱们也试试。”
“打住打住。”玉娘赶紧开口喊停,好家伙,差点要变法制节目去,也不想想真打了人回头咋交代,叹气道:“斯文些,不是叫你动手,是叫你动口。”
动口?
福娘最先领会意思,“你是教我们往外头去散播谣言?”
“没错。”玉娘给了福娘一个赞赏的眼神,这才是正经用过的脑子,动起来就是快。紧接着又望向小七,坦言道:“咱们当中就属你认识的人最多,传播的消息也最广,这次主力军可全靠你了。”
“这有什么,”小七一拍胸脯豪爽道:“都包在我身上了,说吧,你想传什么?不到三天,我就能让这个消息出现在大半个县城人的耳朵里。”
可别小看了碎嘴子们,一天到晚走南闯北唠八卦也是很费体力活的。
很好,不愧是你,我的大嘴巴将军。玉娘赞叹的拍着小七的细胳膊,“等完事了,我请你正儿八经吃一桌席面,把银花楚楚都请来,为你贺功。”
时间不等人,玉娘交代了前情提要后,就将早上晏子慎的那一番话改头去尾、删繁就简、模糊内容、只提主要转述给了二人,小七还有些迷糊找不着重点,福娘却已经品出了晏子慎的弦外之音,简洁明了和小七道:“这个男的不是什么好人,他想让玉娘从了他哩,若是不肯就要叫玉娘在县城里名声坏掉。”
“好啊,”小七气得一蹦三尺三高,鼓着脸气哼哼骂道:“真是黑了心的王八蛋,坏了名声岂不是要你去死,这样的客人还要他做什么,干脆送我家,让五福姐也挠他满脸好了。”
“噫,五福姐哪里能动他哦,先前那个不过只是个小小商贩,动起手来也没事,人家是老爷哩,背后有靠山,身边还有个千户兄弟,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人的,他哪里会在意我们。”福娘也阴阳怪气,显然被气得不轻。
她扭过脸去径直问玉娘,“你有什么法子么,才刚妈还让我去劝你,我和妈说了这事不中用的,何必强求树开花,可妈妈没应,我瞧她的意思,恐怕还想着强压你的头去吃这碗夹生饭,如今你也别指望妈了,还是赶紧想法,别等会妈疑心派了金盏那丫头过来盯梢,和她通风报信。”
玉娘点点头,“那我就长话短说,小七,你从我这出来之后马上就去外头说,速度一定要快。”
“好,说什么呢?”小七也认真起来,竖着耳朵仔细听讲。
“没事,倒不用这样紧张,”玉娘见她鼓面的一张脸,轻言叫她放松些,“你就往外说,这个府城来的晏老爷对我一见钟情,已然迷恋上了我,可偏偏我却不为所动,那日里去万福寺庙拜佛,他还在神佛眼前磕头许愿以表情真,这问问寺庙的和尚就能知晓。”
“现如今他又再三上我家门来求我欢心,我还是不肯,他就恼了,准备说我看似柔顺实则心机,还要把县里的事都牵扯上我,好坏了我的名声,他能趁机求取。”
哈?
小七愣了愣神,只觉不靠谱,“这话有人信吗。”也太荒唐了吧。
玉娘笑道,“你这么空口白话的说,别人自然不信,可要是等着他那边使出手段来,两相对照就由不得人不信服了。”
这是提前埋下的伏笔,要是晏子慎什么都不做,顶天了也就是县城里的花娘痴心妄想,编排搅和,可要是晏子慎做了呢……
等到这消息散播开来,晏子慎就是再在外人面前嘲笑,讥讽,怀疑,质问起自己,那都可以称得上是恼羞成怒四个字的注解,众人只会觉得是他报复,谁会当真。
玉娘嗤笑一声,还想和自己玩舆论这一套,怕不是关公面前舞大刀,是时候让咱们府城来的大少爷见识见识清平县人的口舌之力了。
小七的优秀能力超乎玉娘的想象,原本设想是三日内传遍整个县城,没想到等到第二日中午,晏子慎去参加席面,当他在众人中故意提起李家那个五姑娘时,在场众人都默默互相对视了一眼。
好家伙,传言是真的呀。
作者有话说:
晏子慎其实就是吓唬吓唬,没有真的毁了玉娘名声的意思,但是吧,他的嘴贱已经人人皆知了,所以摊手┑( ̄Д ̄)┍
第82章 交易
晏子慎侃侃而谈时,忽的发觉场面有些古怪,自己在那里提起清平县种种神异故事之时,其他人不仅没有低头深思,反而用一种看得人极其火大的眼神望着他,更有甚者,还在那里啧啧发声!
晏子慎黑着脸问那极个别人,“我说的很可笑吗?”
朱浔憋着笑,强忍着摇头道:“哪里哪里,说的很对才是。”
“那你们怎么这副反应?”主要是自己都讲不下去了,只好命人先唱个曲子以解尴尬,自己则追问着朱浔,怎么回事,好像他被所有人都孤立了一样。
“哎呀,只是大家见着你为情所困的模样,所以大家于心不忍而已。”朱浔憋了晏子慎许久,见他快要翻脸才总算开口。
“谁?你说谁为情所困?!!”
要不是顾忌在宴席上,晏子慎几乎都要跳将起来,他伸手指着自己鼻子反问朱浔,“兄弟我看着像是才出来混的?这么容易就动心,还为情所困?”
“本来我是不信的,可现在吧……”朱浔眼神飘忽不定,他还真不敢保证了。
“我那是找乐子,故意逗人玩,你瞎了眼睛呀没看出来。”晏子慎大声反驳。
“是是是,所以是一见钟情?”朱浔敷衍道。
“放你,放令尊的屁,我对她一见钟情,我那是在怀疑她有鬼。”晏子慎声音更大了几分。
“是是是,所以现在爱而不得。”朱浔紧接着又是四个字,几乎要让晏子慎气吐血。
“哪里有爱!你睁大你那牛眼睛看看清楚,李家上下那么多的古怪事儿,你就没发现全都是在她李玉娘身边人发生的吗,她可不是个普通花娘。”晏子慎越说越激动,也没留神席前的声乐都停了,边上的人竖起耳朵全都在听。
朱浔连忙按下他,向周边人解释,“他与李家姑娘闹个口角矛盾,这会子正别扭呢,别理他,大家继续乐。”
晏子慎要不是年轻,差点气晕厥过去,屁的闹别扭,朱浔这话哄孩子呢。
可令他傻眼的是,朱浔如此荒唐扯淡的话,边上人听见了不仅没有着恼,反而点头捋胡须也跟着劝起自己来,“年少人易冲动些,我们也懂的,只是,千万别过了头,到时候后悔想找人去,恐怕也晚喽。”
“是极是极,就是再生气,追人也不能这么莽撞,须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呀。”温老爷不愧是读过书的,劝起人来都带典故。
“话不能这么说,”乔老爷反驳道:“找错了路子,再诚心也无用,晏老爷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也不是件好事,不如在外头摆上一桌,托人请了她过来,二人好好相谈相谈,岂不好?”
乔老爷才嫁了女儿,又解决了嫁妆失窃的事,正是美满之际,他年岁又比晏子慎大了许多,又自觉有乔公公那边的亲戚情分,说起话来像是长辈,对于小儿女的争吵秉承着劝和不劝分的态度提了个建议。
“这事不错,我赞同。”朱浔没等晏子慎反应就先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见着原本出事后态度冷漠偏激的好兄弟这几日被个花娘折腾的情绪生动,十分愉悦的想看后续发展,实在不行收了做妾也可以嘛,他们又不是那等豪门望族,非要讲究个家世清白的。
那花娘朱浔也使人打听过,是穷苦人家出身被卖到窑子里的,今年才出来做生意,还没开宝,身子也干净,为人也孝顺本分,就是娶了也没什么不行,能早点为晏家开枝散叶就好。
要不然晏子慎孤零零的一个人,朱浔始终放心不下——
等到晏子慎再次骑马到李家时,就连十街上的人也不觉意外,反而习以为常起来。
徐婶更是在巷子口那和周围人聊天,“瞧瞧,这才几天呐,来多少回了。”
“我还只当外头人都是胡说八道,这样看来李妈妈本事不小呀,才跑了个衙内女婿,又来一个府城公子。”住前头巷子的张婶也感叹一声,眼见着李家蒸蒸日上,还真是不服不行。
殊不知李妈妈也正迷糊着,不能吧?
那小猫崽子真有这么大魔力,把人迷的五迷三道,还来个因爱生恨?人家图她什么呢?
又不会念诗,又不会画画的,跟福娘差了十万八千里,难道长安府城的风气变得这么快,不爱才女倒喜欢起平价东西来了?
真奇怪,玉娘没得晏子慎青眼时,李妈妈卯足了劲想把玉娘送过去,可等着晏子慎真的对玉娘表现的有些迷恋了,你妈妈又有些不大开心。
这回也没像上次那样殷勤过去牵马引路,只略微让了让,说玉娘在屋子呢,就叫出福娘和自己回了房间去,好隔开空间给他们。
边走还边和福娘商量,“要不然你先挪回小院如何,老是这么叫你出来也不好,照我看,晏老爷以后怕是要常来的。”
“不打紧的,在家里走动走动能有什么麻烦。”福娘连忙拒绝,生怕自己离了屋子,妈妈就准备着一双大红蜡烛点上,再者,她和玉娘要是分开住了,有些事情也不大好遮掩。
“唉,行吧。”李妈妈看了一眼晏子慎似乎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心上人那般,三步并两步走进东厢房的身影就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也上点心,别老缩在后头,过几日就带着礼去见见乔公公,那边也得使使劲呀。”
“开门开门——”
晏子慎也不顾什么体统的就闯进了东厢房,见旁边的房门紧闭就知道玉娘是住在哪个屋子,啪啪啪就在那敲响着房门嚷嚷着叫玉娘出来。
敲得手掌心都要拍红了,才听见里头慢悠悠传出一句话来:“晏老爷,这时节怎么好上门的,不怕外头传言闹得更大么。”
“你还好意思提?”晏子慎气笑道:“这传言还不是你派人传出去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其中的首尾,我告诉你,你趁早的把这事给我了结,要不然……”
“要不然如何?”玉娘才不怵他,无非就是在外头宣扬罢了,“晏老爷您倒是去呀,我的名声左不过也是这样了,倒是别更带累了您的。”
有本事就宰了她,不过这个困难比较大。
他们俩是过江龙,不是坐地虎,动手杀人,还是个亲手逮住了人贩子的弱女子,朱浔这么个当官的恐怕难动手,况且这几日相处下来,晏子慎嘴巴毒是毒,人品贱是贱,可还真不算什么大恶人。
“你——”
晏子慎浑身气抖,竟发现自己对此还真此没有什么还手的法子,他如今做什么都像是被人揭穿了的恼羞成怒,更有朱浔一干人等在河边看热闹,这口闷亏似乎是吃定了。
等等,他想起自己和玉娘闹翻一事的起因,整个人突然冷静了下来,“既然如此,不愿意见我就不愿见吧,外头人这么爱嚼舌根,我替她们再想一个,来个替身移情,你说好玩不好玩。”
“正好过几日乔公公请我们去庄子上看梅赏雪,你既然不愿出面,就由你妹妹陪我好了,我想你妈妈也是肯的。公子哥和两姐妹,啧啧啧,这故事才吸引人呢,只怕十天半个月也不见消退的。”
吱呀一声,玉娘打开了房门,“二两,”她吐出一个数字。
“什么意思?”晏子慎悄悄缩回脚,他刚还以为李玉娘要掏出荷包来砸人。
“陪你出席可以,二两银子一天。”玉娘面无表情,这是她的事,不能把福娘牵扯进来,她还要嫁人的。
晏子慎这回带足了银子,从怀里取出个二两朝她晃了晃,“这可是当红姑娘的价,可以倒是可以,只是你得给我露个笑脸,老是这么冷冰冰的,冬日里头我怕伤风。”
“那是另外的价钱。”玉娘伸出手来,“还得再加一两。”
作者有话说:
晏子慎:我给大家见识见识,什么叫花钱买笑
玉娘:交易是吧,我要把他薅成穷光蛋
第83章 前因
等外头人再次看见玉娘和晏子慎时,不由得就瞪大了双眼,惊掉了下巴,那两人竟然和和气气、亲亲热热的前后脚走了出来。
在李妈妈印象中,那对着晏子慎从来没有好脸的玉娘,如今竟然依依不舍的相送晏子慎到院子门口,还语气缱绻的叮嘱着他路上小心。
李妈妈揉揉眼,想看看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又叫来福娘,母女二人都愣愣的看着,难道天上下红雨了?怎么一个大活人忽的就转性了。
只是这样的待遇,晏子慎似乎有些高兴过度,上马时险些失了脚滑落,到底他那匹马不是县城里的土马,而是跟随了好几年的,纵然遇见突发状况也没有慌张,打了个响鼻,老老实实呆在原处不动,才叫晏子慎保住了他那条小命。
“好说好说,你可别忘了明天的席面。”晏子慎一边急忙按下还在胸腔内激烈跳动的心,一边儿和玉娘重复着时间地点,千万不能忘,他可是花了钱的。
“忘不了,”玉娘露着微笑,内心却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就那么点话一段路说三回了,这人是年纪大还是天生痴傻,自己连这几个字都还能忘记的吗,“放心吧,晏老爷,我回去就把字写上伴着它入睡可行。”
晏子慎想了想,郑重其事道:“不成,你办事我不放心,这样,回头我写一副大的派人送来,你给贴床上,这样等你明天醒了第一眼就能看到。”
……
玉娘再三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这个孽畜使了钱的。
她运了运气,脸上强撑着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从牙缝里挤出温柔话来:“陪字睡觉不属于咱们的事项之中,也是得额外收费的。”
“这好说,”晏子慎甩了甩马鞭轻松道:“你记账上,每月汇总了找人到府上报去。”横竖能花多少银子,一个月到头顶天了也就一二百两的,还不够他这匹马的价钱呢。
玉娘依着门看着晏子慎打马远去的背影,似乎看得有些入神,连福娘走到她身边也未发觉。
“诶,”福娘悄悄推了推玉娘,小声提醒她道:“看什么呢?人都走了,有这会子看的,之前怎么不留?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就好成了这样?”
一连串的问题,想来福娘也是被震得满心疑惑。
玉娘没有回复福娘的接连几个问话,只淡定的和她介绍:“那哪是人?那是我的财神爷呀,可以请回家供着的神仙呢,我怎么能不待他好。”
陪同出席二两,微笑服务一两,另外再加上和人说话一两,光是这些基础费用,玉娘每天的日收入就可达四两之多,三十天那就是一百二十两,还不算额外的点单唱曲,出远门的漫游费等等,保守估计,玉娘能从晏子慎身上薅下近二百两来。
那可是玉娘赎身价的三分之一,对她来说,怎么能不算财神爷?
现如今晏子慎在玉娘的眼中都散发着金光,有金钱滤镜糊眼,玉娘可以勉强忍耐,毕竟谁会对金元宝摆臭脸呢。
福娘听得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那……那你们之前的矛盾算是一笔勾销,你就不找他算账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玉娘心里打着算盘珠子,头也不抬的说道:“生意是生意,感情归感情,你和李妈妈是亲母女,怎么这点也没学到的,我们是花娘哩,谈什么情意哦,他一天顶多买我半天的空,剩下的时间我还是看他不痛快。”
福娘都被玉娘的黑心吓得吐吐舌头,感叹道:“亏的是府城来的公子哥,县城里其他人哪能养得起你,眼下他还只买了你半天,要是有朝一日买了你整整一天,那才有好戏看呢。”
玉娘赶紧呸呸呸了一句,”乱说话,你这是咒我呢吧。快别说了。”
一想到如果全天候对着晏子慎那张臭嘴,玉娘就毛骨悚然起来,顿觉生活压力山大,可能真的会保持不住工作态度,发生职场命案也说不定。
“你别说我,那边乔公公定了你没有,这几天我被他纠缠的都没时间关心这事。”玉娘见福娘正好在这儿,恰好想起便直接问了她。
“妈正操办这事儿呢,原本只是乔公公私下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所以没打算大操大办的惹人眼,只过去磕个头,送个礼就完事。”福娘眼里充满期待,欢喜道:“你还记得咱们头一回出局,就是在乔老夫人的寿宴上,那时候我还和你说羡慕乔小姐能看这么多的书呢,”
“原来乔公公庄子里的藏书是乔家的十倍还多,他应允了我可以借阅,这几年我可算是不愁书看了。”
“不单只是你吧,”玉娘打趣了一句,“恐怕还得劳烦我们福娘做一回偷书人。”
“不是偷,是看,看算什么偷呀,”福娘小声辩驳了一句,“我到时候在家抄送一份给三郎送过去,就不算是私借了。”
她面上羞赧,朝玉娘轻轻福身央求道:“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帮忙瞒着妈哩。”
如今抄书都是毛笔,一天下来手抄断了也没多少字,只能夜里偷偷赶进度,要是想瞒人,还得需要同屋的玉娘做借口,小姐妹聊天到天明,这样蜡烛的消耗就可以在妈妈那边搪塞过去了。
“唉”,玉娘看着她这样只无奈摇头,“希望你的三郎是个知恩的吧,要不然,养出个白眼郎的,可怎么对得起你这番心意。”
这年头看书可不是件容易事,又没有上辈子那样足不出门可知天下事的便利,外头市面上的书籍要么就是四书五经科考真集,要不然就是些老掉牙的故事,凡是有点用处的书全都被那些世家大族死死捏在手里,轻易不给人看。
知识垄断到这种份上,连想博览群书都成了一种奢望——
原本晏子慎想着是举行一场盛大宴会,要不是宅中地方狭小,他恨不能讲清平县城人能叫得上的全给叫上,当着全县城人的面,让他们见着自己同李玉娘笑吟吟的场景,好来打破那些不三不四、乱七八糟的诽谤流言。
可哪知事不凑巧,他才骑马回去,就看朱浔急忙找上他来,“西北那边出事了。”
晏子慎疑惑的反问他道:“出事?不是早就出事了吗?”
“这回出大事了,”朱浔面色难看,将手里的信纸捏成一团,“派去剿灭乱军的邝将军同刘监军不知怎么闹了好大矛盾,刘监军上奏朝廷,说邝惟与乱军勾结,意图谋反,如今天子大怒,命人将邝惟免官罢职押解进京,临阵换将,军心不定,恐怕这次要败啊!”
第84章 手帕
在晏子慎回来之前,朱浔就已经叫上了人,命他们去码头那边准备船只,他要尽快回府城去。
朱浔的父亲是河东卫都指挥使,母亲是都中黄指挥佥事之女,按理来说,朱浔的日子该过得很滋润才对,可偏偏几年前,他秉公执法,得罪了宫廷大监尹太监,尹太监是如今贵妃身边的内侍,贵妃深得皇上恩宠,连带着身边人也权势滔天。
只消尹太监轻飘飘的一句话,朱浔在长安都中就待不下去,灰溜溜的回了府城,试千户的官职至今也升不上去,这一二年,眼见着父亲为了他的前途四下奔走,大好男儿怎靠家人,朱浔发恨要自己立出个功劳来,好扬眉吐气再进长安。
为此,去岁他听人说起西北那边不稳时,还曾毛遂自荐,想要调到西北那边从军立下一番事业,只是可惜被家人劝阻,所以未成。
此番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为国报效的时候,眼睁睁看着战事不稳,他又怎么能自私不理,只在富贵温柔乡中玩耍。
朱浔朝着晏子慎道:“你也快去收拾东西,咱们得尽快准备齐全,我估计现在叫大船有些晚,明日应该就能出发。”
晏子慎见他这样迫不及待要去送死,不由得心内火气迸发,冷笑道:“朱大哥,你脑子清醒些,那是战场不是公子哥耍威风做白日梦的地方。眼见着时局不稳战事要败,你这会儿倒要过去,做什么,赔命吗。”
“正是知道危险,所以我才要去。”朱浔低下头来,态度坚定。
晏子慎却看着十分可笑,伸出手去,戳着朱浔的胸口质问,“你要去,你逞什么能,你以为你是那不世出的冠军侯吗?你以为这赵家天下需要你来救吗?你只是个小小的试千户,赵家人都不着急,你——”
“住口!”朱浔怒吼了一声,他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瞪向晏子慎,又一次警告着他,“我说过,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第二遍,晏子慎你记着,你我都是臣民,国家有难,自该上前,别让我看不起你,别再让我听见第三回 !”
他生气,晏子慎更生气,瞪着眼睛红着脸,俩人像斗牛似的互相盯着对方好一会,晏子慎才突然嗤笑了一声,朝朱浔竖起了大拇指,“行,你要做忠臣,我不拦你,只是别捎带上我,我一个太监的孙子去做什么,即便是去,只怕他们也觉着我和那刘太监是一伙来捣鬼的。”
说完也不等朱浔再开口,他就往门口那儿努努嘴,伸手道:“请吧朱试千户,我就不打扰您收拾行李了,毕竟您说的嘛,救国要紧。”
真是可笑,晏子慎几乎想要大笑,瞧瞧他身边的人吧,瞧瞧他结交的人吧,全都是忠臣良民,真是太可笑了。
二人不欢而散,次日晏子慎根本就不搭理欲言还止的朱浔,换了一身新衣自自在在就去了会仙楼楼上的包间里头寻欢作乐去了。
朱浔呆站在原地没动,前院书房里的小武左等右等也不见着朱浔人影,赶过来轻轻提醒道:“千户,已经定好了船,中午出发。”
朱浔叹了口气,”再等等吧。”不管怎么样,这次分离总要和人见上一面的——
明明是让晏子慎洗刷耻辱的欢喜宴,可玉娘却敏锐的发觉脸上带着笑的晏子慎不太对劲,心情似乎不太好。
其中最大的表现便是他的毒舌不见了,虽然依旧嘴花花的,可那更像是敷衍式的流程/性/行/为/,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没有了灵魂。
出了什么事吗?
玉娘疑惑,要不然实在说不通,昨天还像是出了笼子发了欢的狗,怎么今天就成蔫吧菜,连玉娘才刚摸鱼,和福娘说话聊天拖延时间,他也浑不在意的。
可别是心疼钱了,玉娘蹙眉,这才刚做了一天生意呢,难不成府城来的公子哥是纸糊的灯笼,外边好看里头空?
怀着这个疑虑,等到宴席结束时,玉娘就放慢了脚步留在后头,小声提了两句,旁敲侧击的想从晏子慎那探听一些情况。
按理说,朱浔给晏子慎看的是邸报,不能随意外泄,可他对朱浔本来就有火气,想着和他对着干,什么事不敢做的,干脆就把这消息同玉娘说了,自己环抱着手臂在边上格外有兴趣的想看玉娘反应。
若她也是那么个担忧国事的,那就更好了,反正只有他是真的冷血冷性。
谁料玉娘得知消息后,只态度平淡的嗯了一声,就继续拐着弯儿询问起晏子慎这趟过来带了多少银钱,能不能支撑起一个月的消耗?
“等等,”晏子慎打断了玉娘的问话,有些难以置信她的平静,“你是没听懂我说话的意思吗,西北那边出乱子了,咱们要打败仗。”
“知道啊,”玉娘眨眨眼,像是疑惑晏子慎反应为什么如此之大,“乱就乱吧,这年头哪天没乱的,三天两头的涨米价肉价,就没见往下掉过。”
玉娘管过家,知道外头米面粮油的时价,年尾比年初又涨了好些。
“要是打了败仗,乱军做大,这世道可就苦了,你别当西北离这里远着就没事,那边一乱,这里自然也有匪徒敢作乱生事。”晏子慎见玉娘似乎没反应过来这事的严重性,详加解释道。
“苦?”玉娘似乎听着了个好笑的词,“晏老爷说笑了,什么苦不苦的,我们这行当就是苦瓠子拧出了汁,十来岁二十来岁就死的多着呢,世道好不好与我们什么相干,便是太平盛世,难道就有官爷朝廷救我们脱离苦海来了?不是照样的找我们寻乐么。”
更何况玉娘有个大逆不道的话语还没敢说,真要是乱世了,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死不死的实在寻常,倒是能让这些个公子哥,官员,豪门、世家乃至皇家上下,挨个陪他们这些老百姓一起死,那才叫值呢。
“哈?哈,哈哈哈!”晏子慎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玉娘那番话时,突然莫名抱腹狂笑起来。笑的毫无顾忌、无所畏惧,甚至于到了声嘶力竭,咳嗽的几乎呕出血肉来才止住,喃喃道:“是啊,乱不乱的和你有什么相干,和我又有什么相干?”
“和我回府找人去吧。”晏子慎笑着擦去眼泪,伸出手想拉着玉娘。
“去哪里?”玉娘一脸谨慎的看着他,才刚那一番行为已经让玉娘有些怀疑,这位晏老爷燕该不会有什么遗传性精神疾病,亦或是磕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吧,总觉得不大正常。
“回府宅,去见见你千户老爷去。”晏子慎好笑道,不是不怕世道乱么,那么大的胆子怎么又怕起了他。
“那这算是出外勤,得加钱的。”玉娘认真加价。
“给给给,”晏子慎十分痛快扯下自己扇子上的扇坠,光今天玉娘的这一番话,就值千两银子的,他听得痛快。
回到府中,朱浔果然没走,带着几个亲兵亲信还留在府中等他。
朱浔见着晏子慎来还十分欣慰,“不管怎么说,你能回心转意就好,跟着我上战场打一仗,我才好托人帮你表功上奏朝廷,替你得个官职。”
“朱大哥,不用了,我已经想明白了,似我这等若是入了官场,当初参与我父一案的大人们该睡不安稳了,今日不提那些扫兴的话,只当我们兄弟二人叙话,我带了玉娘来和你道别。”晏子慎一改昨日乖僻,诚恳的和朱浔说话。
玉娘也十分给他面子,和朱浔福身行礼,安安静静,并不多话。
在朱浔看来,这样的花娘倒是有些良家做派,“嗯”,他点点头,可惜摸遍了全身也没找着见面礼,尴尬道:“我收拾的匆忙,现在身边倒没什么东西,等你们回了府城,我一定给补上一份大礼。”
玉娘倒不图朱浔的礼,能有个面子情就已经很划算了,见朱浔还要和晏子慎说些私密话,玉娘识趣的就借着要茶水离开了屋子。
才出门,忽听得边上有个极小声怯弱的话语和她打着招呼,“是五姑娘吗?”
玉娘应了一声转过头去,才发现竟然是已经从桃花源里辞职了的小武,如今他倒是撇下了青布伙计的衣裳,换上一身干练的军兵打扮,整个人气质都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只神情还和先前来李院似的拘谨,朝玉娘笑笑道,“我也要跟着千户去府城,还请你和我大伯转告一声,让他老人家别担心。”
“这有什么,”玉娘当即就接过了这个任务,不就是传个话吗,只是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换了工作,刀枪无眼,可比不得做伙计来的生活安稳。
小武只笑笑没解释,沉默了许久,方才鼓足勇气求玉娘道:“我这里行事匆忙,身边少了垫头盔的帕子,五姑娘,我这里有几两银钱,买你一个帕子不知行吗?”
说完又连忙解释,“别,别误会,倒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只是……”
见小武努力想着说辞,玉娘十分大方,“不用钱,咱们两的关系哪还要收你银子,我送你一条。”
她今天出门时,为了以防万一,手上腰间系着足有三条巾帕,汗巾子太亲昵,且系在腰里不能给,怀里掖着的那条刚宴席上擦过嘴也已经用过,想了想,玉娘就把自己腕上系的那块玉色素绫帕取了下来。
那还是她先前绣花时不小心滴血弄脏了的那块,只是后来玉娘舍不得浪费,就用红线在那帕上绣了个小太阳,寓意着红日初生的好意头,这会儿正好用来送小武。
“我也不祝你建功立业那些虚话头,只盼你能平平安安回来,你大伯和婶子还在酒楼等着你呢。”玉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叮嘱着小武,“千万别热血上了头,你只跟着你家的千户,他来历大,想来也有人照拂安全些,记得啊,保命最重要。”
别为了上头老爷赔了自己的一条命,不值得。
小武紧攥着手帕,认认真真点着头,“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说完就下定了决心转身离去。
看着熟悉的旧人要走,不管之前小武做了什么,玉娘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离别的感伤。
正唏嘘呢,就听背后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哟哟哟,还做着我这个客人呢,怎么在我家,就光明正大送别人东西了?我这个做客人都还没得过呢。”
熟悉的尖酸又回来了。
玉娘看着身后歪嘴巴的晏子慎,干脆送了他一个青布荷包,亲切道:“谁说不给了,这就是我想给晏老爷的,这里边都是我的心意,花了我好些功夫才做的,您晚上洗完了澡窝在床铺里再打开,保准不会让您失望。”
第85章 打破
威风凛凛的千户老爷走了,可清平县人仍旧过着自己的日子,少了谁似乎都没影响着他们的生活,朱浔走了,自然就有新的人物顶替他成为县城人嘴里的谈资。
是的,没错,指的就是晏子慎这个新晋交际花。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留在县城中之后大改出来时只待在后宅院的孤僻风格,转而结交起县城里的人来,今日去张家,明儿到李家,回回还一定要把玉娘也给捎带上。
看那姿态,倒不像是为了洗刷自己的谣言,反而替先前传过的谣言更加了把火。
连李妈妈这么个老江湖都有些半信半疑起来,该不会真有个府城里来的冤大头相中了玉娘吧?要是真的这样,可要好好敲一笔银子,好给福娘到时候的嫁妆垫垫箱。
玉娘不清楚李妈妈的小心思,只是见着她最近脾气好了许多,要是知道了李妈妈这个念头,准会笑她想的太多,什么相中不相中的,那边晏子慎肯娶,她李玉娘也不一定想嫁。
想这些做什么?没影的事情叽叽咕咕。
不过嘛,托了晏子慎的福,玉娘如今的业务异常繁忙起来,除开晏子慎三五不时的领了她去外头吃席见客之外,陶仲斌那边为着县城抓住了贼人不再有衙役上门勒索,且冬日里头河水结冰没了做生意的客人,也有时间大家约出来常聚。
两下里的长期生意,再加上偶尔内宅里头寒冬腊月叫过去唱曲解闷的零散活,细细算来,玉娘一天到晚竟然没怎么停得下脚步,忙碌碌倒真有点红花娘的派头,李妈妈甚至都着想花钱按月包一辆轿子,省得老一次次出门找去不方便,从这就知晓玉娘为李妈妈挣了不少。
十一月十三是福娘的生日,这一天玉娘便没有出门,干脆推了其他邀约,打算在家里痛痛快快和人过一日悠闲日子,李妈妈也破例的没说什么,只带着笑从桃花源那儿订了一桌席面,摆在正房里头,升着炉子点着炭火,还特意开了一瓮珍藏多年的好酒。
开席前,李妈妈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用筷子夹了两碗菜肉,又灌了一壶酒放在食盒中,叫福娘拿去给外头的老牛,“这一年到头的也辛苦他载你们来去,倒是也要请他吃些酒菜。”
“外头冷,还是让我去吧。”玉娘担心福娘的身子,干脆想替她把这差事揽过来。
李妈妈却摇着头,“这怎么成,你如今是咱们院里的大花娘了,哪里能干跑腿的活计,再说福娘是你妹妹,也该让她去做,一天到晚懒成什么样子,你就坐着吧。”说着话就赶紧的催福娘动身,“把我那件羊皮斗篷披了,快去快回,都等着你呢。”
“哎,”福娘脆生生应了一句,她这段日子喝着补身子的药,吃着增气血的菜,其实身子比先前健壮了好些,提着食盒也不吃力。
出了腊梅巷子左右一看,果然见着老牛带着马车停在不远处,离着李家不过二十来米的距离,福娘便快走几步将东西递予了他,还好言劝了他一句:“好歹进车里吃,别在风口里,吃了风要闹肚子疼的,我们今天不叫车子,你只管去避风处歇息吧。”
老牛望着福娘,想开口又不知说什么好,只点着头,用手催着福娘赶紧回去。
等回到屋子里头,酒色菜蔬都已经摆好,金盏在那里筛酒,玉娘坐在椅子上调试乐器,这辈子学了乐器,倒是把上辈子还记着的调都能弹了,等着福娘过来,笑着就先给她弹了一曲月琴版的生日快乐。
还没唱第二遍呢,李妈妈就打断道:“怪模怪样的,这也不成个曲子呀。”
玉娘只万事推给晏子慎身上,“这是晏老爷那边的曲子,他让我学的呢,我觉得有意思才回来弹给你们听。”
“噢,倒是有些意思。”李妈妈火速改口。
福娘捂着脸偷笑,妈妈变脸还真快,“我也来一曲。”她招手叫金盏去拿乐器。
“诶呦,这不成,哪有寿星佬唱曲子的。”鲁婶上前拦了一拦,意头不大好啊。
“没事的,今儿虽然是我的生辰,可也是妈的苦日子,怎么好不唱呢。”福娘见金盏不动身,索性和玉娘使了眼色,玉娘把手里的月琴递过去,她半倚在李妈妈身边,给她弹了一曲孝顺乐,调子不算熟练,可也把李妈妈感动的几乎要落下泪来,搂住了福娘直喊我的儿。
她们那里母女情深,其他人也不好打搅,只好聚在一块说他们的玩笑去。
玉娘和鲁婶的关系比和刘妈的要好,俩人一边吃还一边品鉴起菜色来,鲁婶跟着玉娘出门勤快,再加上晏子慎挑剔,席面只要大酒楼的大师傅掌勺,吃的多了,嘴巴也就刁钻起来。
这会儿品尝着桃花源中等席面,不由得就感叹了一声,“往日吃着他们的招牌菜总觉着滋味好,恨不能一日三餐都吃,如今再尝尝,却也觉得不过就是这样,哎呀,要是这样的日子过惯了,以后可怎么好。”
金盏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听着话就翻了个白眼,好好的日子着急什么,五姐在家一日,日子就红火一日,哪有什么以后呀。
玉娘笑道:“婶子要是这样,那好,等我出了门就和妈说,把婶子给了我,照旧陪着我到处吃吃喝喝岂不好。”
“那敢情好,”鲁婶听着也笑了,“五姐到时候可别嫌弃我就成,只要您和妈妈提一句,我肯定跟您走。”
金盏也着急的不管嘴里有没有东西,忙举着手示意,“还有我呢,五姐也带上我。”
还说笑呢,外头忽的响起了拍门声,急急切切,慌慌张张,像是尖刺一下就把原本清闲的屋里气氛给捅破了。
“是谁呀?”刘妈拎着门栓问话。
“是我呀刘妈,春华,张家的春华呀。”春华在门外使劲拍着门,可碍着周围人家又不敢说实话,只急切的想进门找李妈妈去。
张家出事了,是喜事,也是天大的祸事。
李妈妈拧着眉毛沉着脸,“黑鸨子那的丫头怀孕了?”
春华点着头,满脸的担忧着急,“那边今儿早上就嚷嚷着胃口不好,吐了两次,大娘子就请了孙记药铺的坐铺大夫过来瞧瞧,哪知一把脉才知道是有喜了,正好一个月。”
不应该呀,玉娘疑惑,“一个月也能把出脉来?”这么短的时间呢。
“月信也没来呢,”春华也想是大夫把错了脉,可张承志又请了医馆的王大夫过来,也是这么说的。
她咬着嘴,“现在那边可得意了,老爷和大娘子都高兴地合不拢嘴,李妈妈,您可得替我们姨奶奶想办法啊,郑家得了意,肯定会报复的!”
“胡说什么,什么报复不报复的!”李妈妈勃然大怒,当即就要撵了春华出去,“她们家死了人,我们家不也死了人,不去恨那绝了种的畜生,倒恨我们?我们有什么对不起郑家的,欺软怕硬的东西,我呸!”
玉娘站在鲁婶身边,却灵敏的听到了鲁婶一句小声嘀咕,“这事亏心嘞,怎么还忘了。”
什么?
第86章 打听
可惜鲁婶也不过只嘟囔了这么一句,就像是反应过来一般收住了再不敢多说,春华还想再求,玉娘眼看着李妈妈脸色阴沉下去,忙上前拉住了春华,携着她想往外头走去,“那边已经怀了身孕,妈妈就是再想法子也没用啊,总不能求菩萨把这孩子变到大姐的肚子里吧。”
“是嘞,”李妈妈接了一句,“难不成我还要去帮忙摘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是张家,不是李家,我能动手吗?要我说,还是赶紧的回去叫娇娘多调理调理身子。”
李妈妈叹了口气,十分担忧似的,“你瞧瞧那边,才进门一个月呢,就有了。唉,行了,你回去吧,我明儿就去找许大夫,让他再开两剂坐胎药来送到张家,让娇娘安心吃着,叫她放心吧,有了孩子还愁什么对付不对付的,她还有家里人呢,我这个做妈妈的还能不管不顾了么。”
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说来,任谁听了也说不出当娘的心狠。
春华看着李妈妈那张脸,到底还是有几分畏惧,只好答应了下来,不情不愿的顺着玉娘力气往外头走去。
出了门,盖了帘子,满屋子的热闹都锁在了那房间中,春华看着冷飕飕刮起风的外头,凄苦道:“风来墙头草,连妈妈都不肯相帮,宅子里的人恐怕都要投到那边去了,只怕我们还有的苦受。”
玉娘往前走了几步,估计这里边应该听不到外头的声响了才叫住要走的春华,询问她道:“郑家同咱们这边也不过就是为了一个名声不好听,至于闹成这样么,怎么你就怕得如此,难不成他们还为了个没到手的客人就要咱们的命嘛。”
“你不知道,”春华抿紧了嘴,整个人的脸色都是灰白的惊慌,她是跟着娇娘的陪嫁丫头,在李家待的时间几乎和鲁婶差不齐了,之前伺候过娇娘丽娘还有月娘三个花娘,真论起对这件事情的了解,恐怕比荣娘还要深刻几分。
春华用力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咱们家……咱们家欠了她们一条人命,你知道黑鸨子有多记仇的,她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怎么会欠人命?”玉娘大为疑惑,就算真的是二女争一夫,郑家的花娘争不过被气死了,也该去恨那男的,怎么把矛头对准了李家。
“这……”春华跺了跺脚,“这我不能说,说了,李妈妈会要我的命。”
“可你不说,我怎么帮你呀。”玉娘也着急,她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吞吞吐吐的人了,又不说又要求帮忙,哪里是求人的态度。
春华听玉娘应肯了要帮忙,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会儿才凑到玉娘边上悄悄道:“这事鲁婶也知道,你去问她。要是她和你说了,我就告诉你。”
鲁婶?那可是条滑不溜手的鱼。
玉娘想了想,等着大家酒足饭饱,她就叫了金盏去厨房帮刘妈的忙,顺便给福娘煮点解酒汤,趁着其余人都没空当的这个时间,到了倒座房鲁婶的屋子里头。
“婶子,妈妈怎么敢这样!”一进门,没等鲁婶发问,玉娘就先声夺人抱怨了一句,眉头几乎挤成一道川字,手在井水里洗过,冰冰凉凉就一把抓住了鲁婶的手,让鲁婶从醉酒中清醒过来,“什么?什么这样?”
玉娘盯着她的眼睛,犹疑道:“春华才刚出门的时候都和我说了,怎么?婶子还瞒我?要是连这点子事婶子都和我瞒三瞒四,可叫我怎么信婶子是真心跟我出门呢,别到时候遇上了事也对我瞒着的。”
见玉娘提起这件大事,鲁婶忙摇手叫苦道:“不不不,不是我有意隐瞒,是李妈妈下了死口,不许我们往外说呀。”
“可事到临头,债主眼看着要来讨债,瞒又能瞒多久呢。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妈妈做错了,害得现如今郑家和咱们李家成了死仇。”
玉娘像是极不赞同这种做法,“冤家宜解不宜结呀,总得想法子化解了这门恩怨才好,要不然郑家的生了孩子,大姐夫成了郑家的女婿,到那时咱们还能落得了好吗?”
玉娘看了一眼鲁婶,提醒她道:“李妈妈和我们几个倒还好说,她又不是清平县城的人,真惹急了大不了就去外县,婶子你可怎么好呢,你和金盏都是本地的,郑家的找不着我们报复,盯上了婶子撒气,婶子能耐她们如何。”
“哎呀,”涉及到自己家,鲁婶这才慌张起来,玉娘说的对呀,到时候李妈妈拍拍屁股走人,她们几个又跑不了,岂不就是现成的好靶子吗。
鲁婶后悔不及,拍着大腿懊恼道:“我当初也曾劝过妈妈的,叫她别这样,天底下书生多的是,何苦非要跟郑家抢去,人家都已经要做成一对了,老虎嘴里抢吃的,后患大着呢,可妈妈偏不听。”
玉娘跟着她的话头赞同的点着头,“可不是,到底还是婶子的话老成持重,要是早听婶子的,何至于到这步田地。那书生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三姐怎么也生了病,婶子你说,三姐的病会不会和郑家的差不多?”
“不可能,”鲁婶摇了摇头,“郑家的是被气死的,三姐是伤怀过度遭了风寒死的,我亲自去药铺抓的药,怎么会一样呢。”
“气死了?气性这么大,不过就是抢了人而已,荣娘跳槽妈妈不也好好的。”玉娘见鲁婶已经开了话头,故意引她往下说。
鲁婶喝了酒,顾忌的心少了大半,接着玉娘的话茬就道:“怎么能不气哟,你想想看,那日里头会仙楼里办灯谜会,明明书生受郑家的邀请,猜着了是郑家的灯谜,可最后见着的是咱们三姐,做到了咱们家去,当着全县城的人被打脸,谁不生气。”
“妈妈是故意的。”玉娘几乎不用猜也知道了换人里面有李妈妈的手笔。
果然,鲁婶点着头,“怎么不是,叫春华故意往郑家的身上倒茶水,害得她急忙回去换衣服,咱们三姐才恰恰当当的撞了个满怀。”
鲁婶长叹一口气,也有些唏嘘,“要不是当初做的这亏心事,咱们三姐还好好活着呢,哪像现在呀,人也跑了,命也没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哦。”
随着那一声后悔的叹息,玉娘直到现在才算拼齐了当年的故事。
原来是这样,那姓崔的还是李妈妈耍花招从郑家花娘手里硬生生抢来的客人,怪不得郑家会这么恨李家,怪不得春华说欠了她们一条人命,也怪不得春华会如此害怕,这件事情她也插了一手。
不过,话虽然这样说,可玉娘还是察觉出了故事里头的不对劲,郑家与李家这么大的区别,那书生就没发现?纵使当场没发觉,可过后县城里流言蜚语,除非他是聋子瞎子,不然怎么可能不知情呢。
怎么在外人说法里,他就全然隐身了?
玉娘十分好奇这个传闻中的崔进士,可问了鲁婶,鲁婶仔细回想起来,也说不出他的具体情况,只记得是个读书人,斯斯文文的,细声细语的,其余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家在何处,有无亲友,竟然全不知情。
哇哦,玉娘摸着下巴感觉有意思。
这样的谨慎行事,倒让玉娘想起之前做贼卖人的温忠来,前后不留马脚的。
她对这书生越发好奇,可细数了一遍自己身边的人,竟没有一个能打听得到他具体情况,毕竟人家在长安呢。
哦,不对,玉娘想起来了,她确实有个长安人脉。
第87章 进士
“这话好说,”晏子慎懒洋洋的窝在自己那张铺着貂鼠皮毯子的圈椅中,朝玉娘也伸出手来示意,“消息买卖,一句一两银子,不二价。”
玉娘转身就走,好嘛,比李妈妈都黑心,张张嘴就用银子计数,她哪来那么多钱烧的,还不如花几十文买点烧饼热汤请徐婶吃一顿,问问她呢。
“哎呀别走啊。”晏子慎见玉娘果决的背影不由得急了,怎么开不起玩笑,连还价都不会的,赶紧快跑着拦住了人,放低了价位,“五钱,五钱总行了吧。”
玉娘脚步都不带停的,继续往前走,只等到晏子慎拍腿心痛喊道:“二钱,最低不能超过这个价了,再低我就真亏了,你满县城找去,谁出过河东府,谁到过长安都?任谁也没有我这边的信息齐全,我可是地地道道的长安人啊。”
见晏子慎把话说到这份上,都已经开始拿老长安人的牌子做保障了,玉娘这才转身与他击掌成交。
晏子慎自己还挺满意,好歹从小花娘手里抠出来了一点钱,挣她银子可比上天都难,二钱就二钱吧,也算是个胜利。
“你要问我什么进士举人的,还真是问对人了。”晏子慎抬起下巴,他爹之前是个穷秀才,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考上科举做官,所以每回殿试,他都要把那些个三甲进士的文章挨个搜集一遍,好细细研究学习差异,因为每三年就折腾那么一回,所以晏子慎才如此了解。
等玉娘把姓崔的进都赶考的时间点在六年前一说,晏子慎就从脑海里头翻出这么个人来,拍掌道:“想起来了,原来是他。”
“怎么?这个人很有名吗。”玉娘见他似乎有些感慨,急忙问道。
“啧啧啧,何止是有名。”晏子慎晃晃脑袋,比出个大拇指来,“那年榜下捉婿,被秦国公府的人捉去,和他的独生女儿拜堂成亲,别说寻常百姓了,就是你朱浔大哥也眼红哩。”
“从个穷书生一步登天成了国公府家的女婿,有他们帮衬着,虽然没像前三甲那样直入翰林院,可也做了礼部主事,三年后外放做知州老爷去了,比你们县城老爷还要高几级呢,为了这,那几年大家成婚的都少了,都摩拳擦掌等着高中了好娶个大小姐的,我爹也逼着我去书院进学呢。”
讲到这里,晏子慎话语忽然一顿,自嘲的笑笑,结果他儿子当官不用科举不用读书,只用了全家人的三颗头颅,换了自己半生富贵,恐怕爹再怎么想也想不到吧。
他扭过脸去和玉娘分析,“在长安只是考个试就出去了,哪里能知道他的来历,要我说,你还是得去衙门那找人,外边不知道他的底细,衙门里的文书肯定知道,黄册上每年都记着呢,他是你们清平县里出来的人物,胥吏们怎么敢不巴结他家人的。”
别说他现在是知州,就是个普通的秀才,那身份都不一样,上可以见县城老爷,下有同窗师生,关系网盘根错节,没品级的胥吏怎么敢得罪去,有眼光的早该上门结个眼缘去了。
“晏老爷话说的轻巧,我找谁去?我连衙门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呢。”玉娘撇了撇嘴,像衙门那种地方,她一个小老百姓去作甚。上次为了二姐过去过一趟,可也只是在门口站站,里头的人一个都不认识。
她大姐夫张承志倒是熟悉人,可两家面和心不合的,又为了三姐的事,玉娘哪里敢找他去。啊,玉娘转转眼珠,眼神挪到了晏子慎身上,对了,差点忘了咱们这位交际广阔的晏大老爷,他们前段时间来就是为了捉贼人的,想来衙门里的人也有结交。
果然,晏子慎哼哼一声,颇为得意,“你只当我这段时间酒宴白去的?走走走,我也陪你去打听打听,唉,小县城里横竖就是这些玩乐,我都乏了。”
清平县城再繁华可也比不过府城,更遑论是在长安都中长大的晏子慎了,喝酒听曲儿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样,要不是……咳咳……要不是河水结冰,他又怎么会留在这么个小小县城。
有晏子慎在前头领路,衙门守门的门子也就没有呵斥站后边的玉娘胆大妄为,一介女流敢跑衙门里头,而是笑着相迎,互相挤鼻子弄眼的调侃道:“晏老爷来找哪位老爷?怎么还带了姑娘过来,也忒着急了,等该班了再叫不也一样。”
“去去去,”晏子慎一边从怀里分发银钱一边驱散他们,“老孙在衙门里吗,我临时有个事烦他查查。”
“在呢,就在西边房里,您老去大堂院左转第三间房子就是。”门子讨了赏钱,眉开眼笑的让开了地,还殷勤的为两人指着路。
为了不引人耳目,玉娘并没有大喇喇直接进去,而是披着披风站在外头等了一会,才见晏子慎和头发花白年纪颇大的一人走了出来,态度客客气气,话语温声和气,拜托着这位老孙帮忙找个人事。
玉娘看着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晏子慎,没忍住上前踮脚摸了摸他额头,天爷呀,瞧自己看见了什么,一个正常的会说话的懂礼仪尊卑的晏子慎,是不是躯壳里头换了魂,怎么没看见他混不吝的样子。
“我什么时候不懂礼了,”晏子慎没好气,他在这小花娘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客气一下都能让她震惊。
拍开玉娘的手就介绍道,“这是户房吏典孙老爷子,他侄子在府城衙门做事,和朱大哥那打过交道,和咱们也算是一边的。”
孙吏典笑了笑,年纪大却开得起玩笑,“晏老爷客气了,只不过是出五服的亲戚,一个姓罢了,传出去给人家招口舌哩,莫提莫提。”显然是不想将这层关系往外说。
瞒得还真好,若不是晏子慎说了出来,谁能信乡下地方小衙门的文书,和府城衙门里有关系呢,这年头能当官的,恐怕背后都有树根似连接纵横的人脉。
玉娘将老孙的模样记在心里,只福身没说话,用手指戳着晏子慎的脊背催他快干正经事,等会磨磨蹭蹭,衙门里的人看见了传到张承志耳朵眼里可怎么好。
老孙领着两人去了廊下那边的库房之中,眯着眼睛取出长串钥匙开了门,进屋子了才问晏子慎道:“要查哪个人。”
“想请您老帮忙查一查崔实崔进士的原籍亲友,实话和您老说吧,听说咱们清平县城里头浅水出蛟龙,难得有位大人物,我这儿也想打听打听,好回头结交一二。”晏子慎一展扇,把个二世祖的纨绔样子摆的有模有样,理由也正正当当。
“这可难哦,崔大人中举之后就没回过县城,你到哪里结交,”老孙一边回想一边在那翻着书卷,“倒多亏是问我,若是找那些才来的年轻人,只怕都记不得了。哦,有了,”
老孙从那层层书架底下翻出来一本黄色册子,打开一两百页才找到登记在上的户籍姓名,皱眉道:“哎呀,他竟不是县城本地的,而是外头三涧村人氏,打小父母就已亡故,只跟着他叔叔过活,永泰六年中的秀才,隔一年就考中了举人入都去了,了不起,实在了不起呀。”
细数数时间,只三年就从平头百姓成了进士老爷,才学实在是出众。
可这样高的天资,怎么之前没有显现,早早考上秀才呢,玉娘疑惑,“我在县城也没听说进士老爷有家里人,难不成接了他叔叔婶子进都过好日子去了?”
“唉,”老孙摇摇头,叹息一声,“可惜哟,就在永泰七年年初的时候,他叔叔酒醉倒在路边冻死了,他婶子也没几天就心伤而亡,家里的儿女被远房亲友接去抚养,崔大人伤感之下卖了房舍田地,去广福寺租赁房屋居住去了。”
嘶——
玉娘和晏子慎眼神一对,就知道对方也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可真凑巧啊。
且不论父母亡故的时间有没有问题,单他叔叔和婶婶死的时间是在考上秀才之后就够让人深思的了,况且他打小和他叔叔居住,长辈一死就算养不起弟弟妹妹,也不至于全送了人,玉娘只想想这里头的蹊跷之处,就觉着背后发冷,这才是狠人啊。
她疑惑的望向老孙,连自己和晏子慎这样的人都看出来的疑点,难道衙门里边的人就没发现不对?
老孙摸着自己的胡须平静道:“这话小娘子问岔了,自古道民不举官不究,他自家亲戚都觉着寻常,我们何苦生事主动上门去查,他是少年秀才,前程远大,要是真个查出什么问题来,谁来负责?”
老孙见玉娘年纪小不懂人事,看在晏子慎的面上就点了她一句,“小娘子,须知衙门里头无事为上,判事为中,闹事为下呀,。”
甭管判了多少案子,都说明御下不严,处事不谨。故而只要不去查,就不会有案子,清平县里政清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官民一心嘛。
第88章 节俭
玉娘听着眼前老孙说的那一翻狗屁不通的胡话,只觉着如今生活艰难,若是清平县衙门里头官员们都是这种货色,自己就是赎身出来,身后没有个什么倚仗的,恐怕也难在这年代过活下去。
不消他们的盘剥敲诈,只随便来个心怀不轨的对自己下手,就是死了也没人主持公道去。
这安全系数实在是太低,官员们竟然□□为上,破案为下。好嘛,玉娘都不敢想万一哪天自己出了事,衙门还给她个病死的结语。
不成!
玉娘暗下决心,自己攒完了赎身银子还得再攒一笔保底资金去,好有钱方便雇人养犬的,谁要是敢动什么坏心思她就放狗咬人,哪怕进监狱也不能进棺材。
两人告别了老孙出了衙门,晏子慎也没往家回去,而是就近在县衙大街前面找了一处清静茶馆安坐,像他当然不会坐在大堂,而是点了个雅间,叫了一杯浓浓杏仁胡桃椒盐瓜子牛乳茶,配着桌上的四小碟糕点,勉强算是垫吧了一顿。
今日匆匆忙忙被玉娘拉了出来,他还没正经吃上饭呢。
玉娘对如今时兴的这种似汤似粥的咸茶不感兴趣,不对,也不能说是不感兴趣,你若是把这东西叫做咸汤果粥她是能接受的,可你要硬说这是茶叶吧,她实在喝不下。
干脆自己点了杯清茶润润喉咙,横竖记咱们晏大公子的账上,要是来了不点点什么吧,玉娘还觉得有些亏。
等着喝过半盏茶,肚子里总算有了些存货,晏子慎才有心思好奇的询问玉娘打听姓崔的干嘛。
玉娘搪塞道:“还不是先前我六妹在乔公公那见着了崔进士的墨宝,和我们提起他来,我这才想到我们清平县城里头也出了这么个人物,所以才来问问,看看能不能亲近哩。”
晏子慎伸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歪头看着玉娘疑惑道:“我很蠢吗,这种借口你好歹编个靠谱一点的吧,我一日也能编一百来个,还亲近?人家在外省做官,你怎么亲近。行了吧,不用你编,我也猜得到,是为了你那大姐吧。”
玉娘疑惑,玉娘震惊,这点子陈年往事,连她都是花了好些时候,来回打听才得知的,晏子慎才来几天呢,怎么他也知道了。
晏子慎下巴朝天得意到不行,“你也不想想,我这几日赴了多少回宴席,你们内宅女眷席面如何我不懂,外头男人们的席上嘛,劝着酒什么话不做谈资的,早早就把你们家和郑家的那场故事当新闻配酒喝了。”
“拿女人家的苦事来下酒,真该烂了他们的舌头。”玉娘咒骂了一句,旋即抬起头来,脸色不大好看的盯着晏子慎,“你该不会也是这样的人吧。”
要真这样,那就是人品低劣,玉娘从他身上刮一层油水就撤,决不再搭理他去。
晏子慎哪里会和这些人混为一谈,他也不是什么脏泥臭水都肯碰的,当即就与那起人撇清干系,“你是知道我的,我要是想拿故事配酒,也该是他们的事,提不在场的人做什么。”
开玩笑,晏老爷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正面怼人好嘛,能当面嘴臭,何必背后嚼舌,看着别人扭曲愤怒又努力压制住的笑脸,啧,他能多喝三壶酒。
玉娘十分佩服晏子慎作死的功力,照他这个性格,早晚有一天得给晏子慎买棺材,诶,要是还做客人的时候晏子慎死了,她这个花娘能分到遗产吗。
玉娘悄悄看了眼晏子慎吧嗒吧嗒一口一个糕点的旺盛食欲,不禁有些灰心,恐怕盼他早死有些难度,耷拉下肩膀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内情,我也不瞒你了,郑李两家为了这个姓崔的都搭上一条人命,这仇大着呢,现下她们家花娘有了身孕,我们还好,只我大姐处境就艰难了。”
玉娘亲手倒了一碗清茶殷勤的奉与晏子慎,“晏老爷你可有法子么,你要是帮了我大姐的忙,我就——”
玉娘话头停在了要给的谢礼上,拿银子?她舍不得,拿时间?自己本来就每日陪着人,还能有什么空,总不能晚上还加班吧。
玉娘仔细挑挑拣拣一番,才继续道,“你要是帮了我大姐的忙,我就真心送你一份礼物,亲手缝制的,你要荷包扇套子都行。”
“呵。”
晏子慎冷笑了一声,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他就火冒起三尺来长,“亏你还有脸说是礼,你先前那个送我的荷包里头装的是什么,还叫我洗了澡窝在床铺里看去,”
晏子慎恨得咬牙切齿,磨着牙瞪着玉娘,“我那从都中带来的一套月白里衣全被毁了个干净,更别说铺床上的被子了,睡觉都是跑隔壁屋子睡的。谁家好人往荷包里头装灶灰的!还随身携带?你要防谁?”
玉娘咳嗽了一声,倒不是愧疚,而是有些遗憾自己没瞧见当时的情景,可惜了了,看晏子慎真的气恼,她总不能承认说那荷包是提防着他的吧,便敷衍着道:“嗐,我一个小姑娘家的,自然要做足准备,要不是我警戒心高,上回怎么砸中的人。”
“晏老爷放心吧,这回是正儿八经的香袋荷包,里边全是我对您救苦救难行为的真心感恩,您要是嫌不够,我就让我妈妈也给您缝一个。”
“打住打住,”晏子慎忙捏了块枣糕塞住玉娘的嘴,“一个荷包就成,不劳烦你妈妈大驾。”
只要想想李妈妈也送他一个亲手缝制的荷包,晏子慎鸡皮疙瘩都快出来了。
他的名声已经低到一见钟情乡下花娘这个地步,实在是不能再往底下掉了,要是再变成他一见钟情于乡下老鸨……
晏子慎两眼一黑,苍天呐,这要是传回府城,传回长安,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见玉娘还想说些什么,晏子慎急忙摆手,将此事定了下来,“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回去想法子,你赶紧回家绣荷包去吧。”
说完话就慌里慌张往外走,生怕在玉娘耳朵里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人,影响他风流浪荡公子哥的名声。
玉娘眨眨眼,慢吞吞下那块枣馅山药糕才小声道:“我是想说早先的消息银子还没给呢,要不要算算多少钱,现在嘛,晏老爷既然不在意,那我就不给了。”
看看桌上空荡荡的盘碟,玉娘高声叫来了伙计,“把才上的糕点再来一份送腊梅巷李家院去,记晏老爷的账。”
完美,又是连吃带拿薅羊毛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清平县人嘴里的谣言是如何越传越离谱的:
晏子慎看上了玉娘——府城公子哥对县城李家的花娘一见钟情哩——府城大老爷看上了李家花娘决心要娶她做夫人哩——府城大老爷看上了李家花娘和她妈妈,打算两个都要娶哩——长安来的大老爷对李家妈妈一见钟情,想着要娶她回长安做夫人哩
第89章 心动?
茶馆伙计的脚力速度还挺快,等着玉娘慢悠悠坐轿回去时,他们已经将糕点送达了,这年头也没有什么自行车电瓶车的,玉娘十分惊奇他们是怎么又快又稳的把东西送到,毕竟有些糕点是蒸制而成,形状松散,若是飞奔疾驰很容易就会晃散了。
福娘开了食盒,捻起一块随口道:“这有什么?你是做轿子的,那些轿夫们哪里舍得出力气,自然是慢吞吞地走了,和他们比起来,哪个脚速不快。"
“这茯苓饼的味道不错,”福娘满足的眯着眼,甜滋滋的还带着牛奶香味,伸出手去想拿第二块,但随即又停下了手。
“怎么不吃,”玉娘疑惑,她打包回来就是想让福娘也尝尝这家的特色,觉着她肯定喜欢,怎么碰见自己喜欢的吃食,吃一块就停了?
“唉,”福娘叹着气,“今年吃得好些东西,长得个子不算外,身子也胖了,我是担心吃得太多瞧着不大好看,毕竟妈妈也壮实,我怕和妈妈一样。”
“胡说。”玉娘不赞同道,可不能让福娘也学松竹馆里的花娘似的,各顶各的干巴巴瘦伶伶,走点路风吹着都晃荡,也亏她们妈妈狠心,每日只抠着米数给饭吃,好好的姑娘饿成个骷髅鬼的模样,叫玉娘看着都担忧,只觉着这样影响寿数。
“男人们故意捣鬼哩,想着你又瘦又小的没力气,你瞧瞧咱妈妈,那么大块头,可有人敢对她打坏主意吗?像你似的就是受了欺负,也难还手。要我说,现在就很好,脸上气色都红润了,若是陶三在你面前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你就大口啐他,别把他的话当真。”玉娘哼了一声,要真是陶三的建议,分了也罢。
“他倒没有,”福娘嘴角噙起一抹微笑,有些不好意思道:“上回见面的时候,还劝着我冬日里好好补一补养养身体呢,想送我好些云苓过来,我没要。”
“上回?上回是哪一回?”玉娘见福娘害羞,故意打趣她问着进展:“你和三老爷私下里见过面了?”
“嗯,”福娘点着头,有些掩盖不住的欢喜,“妈好像有些松口了,你出门的那会儿,三老爷往咱们家下帖子来,妈也允了刘妈跟我出去呢。”
提及这里,福娘不禁有些期望,若是这样下去,再磨一段时间,兴许妈就睁只眼闭只眼,答应自己能做三郎这个客人了。
见福娘如此高兴,玉娘没忍住往她那火热的脑袋上浇盆凉水,“你可小心些,三姐之前那桩故事我已打听到了,被个书生骗情骗财的,到最后他一拍屁股就走了。陶三的家也不在清平县,他自己又做不得主,若你真的把心全寄托在他身上,万一他也和姓崔的一样,撒手走人可怎么好?”
“不会吧,”福娘听玉娘说得这样严重,咬着嘴唇为陶叔谦分辩道:“三老爷不像这样的人哩。”
“知人知面难知心嘞,况且你们李家人的眼光嘛,”玉娘摇了摇头,前有李妈妈那么一个看差了眼的人在那杵着,她实在难以相信福娘——这个李妈妈的亲生女儿继承下来的眼光能有多好。
“啊,有了,”玉娘一拍手,想出个办法来,“不如改天有时间,你请了三老爷,我请了晏老爷,我们四个人在酒楼里一聚,请他帮忙掌掌眼。”
“俗话说得好,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论起看男人们的眼光自然还得是男人,要是三老爷与晏老爷结交甚欢、惺惺相惜,那就不用说了,准保是个浪荡客,只是在咱们面前演的纯良罢了。”
“若是他与晏老爷话不投机半句多嘛,”玉娘点着头,肯定着他的人品,“那应该就是个正人君子。”
福娘偷笑,“你这话要是被晏老爷听到,他准要伤心了,没想到他在你眼里是这么个形象,我还只当你们俩好了呢。”
“哈?”
玉娘大吃一惊,“什么时候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还和我捣鬼,”福娘刮刮脸,“你没瞧见这几天你嘴里晏老爷长晏老爷短的就没离过口,倒比喊妈妈还多些,我就不信逢场作戏也能做到这地步,他又不在家,你叫他的名字给谁听?”
虽说晏老爷嘴巴是毒了点儿,可单看他抓贼交友倒确实有几分模样,若是做个客人也不算亏,好歹到时他回府城时,总会将玉娘好好安置的吧,要是什么都不给就撂下人走了,在清平县城里这些新交的朋友面前,脸面名声也不好看呀。
福娘一心只盼望着玉娘能在县城里安家,这样时不时的她们姐妹还能再相聚,可比分隔两地要好太多,像二姐之前那样要是去了外省,一二年才回来一趟,只住个两三天,对于从小一起长大的福娘来说实在太短。
听着福娘的判断,玉娘不禁也有些发愣,她提晏子慎的次数有这么频繁吗?
眨着眼开始回想,今天早上一睁眼开始起,到现在也不过才叫了那么二三……五六……□□……好吧顶多十几次,多吗?
玉娘内心告诫自己,千万别忘了自己的初心,搞钱才是目的,自己是个冷血无情的花娘,做人一定要清醒。
才提醒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看晏子慎兴冲冲打马而来,找着了玉娘为自己邀功道:“我已经想出了办法,原来张承志也给我送过好几回帖子,想约私下和我一聚。”
“所以晏老爷的法子是?”玉娘控制着自己没抬头,她得冷酷。
晏子慎没发觉玉娘的异常,得意洋洋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既然他再三想私下见我,就说明对我有所图求,多半是想借着我巴结上朱大哥,既然他有求于我,那想必我身边的人也不敢轻易得罪。”
玉娘多少猜着了,该不会是——
“不错,只要当着他的面提起你已经做上了我这个客人,你和我搭上了关系,想来他总不好看着你大姐在内宅受人磋磨吧,毕竟是想巴结我,而不是得罪了我。”晏子慎摸着下巴,自觉此计十分巧妙实用。
也不用什么额外的法子,只消在他面前说上几句演个模样就成,他这可算是把自己都给贡献出来了,外头谣言里虽然也有说两人关系的,可私下聚会里正儿八经承认了在做,那可还是头一遭呢。
晏子慎只觉得自己这番牺牲重大,这要是玉娘不给他花心思缝个好东西,那可就说不过去。
玉娘此时才抬起了眼,看着晏子慎的眼神复杂,人生三大错觉之一就是对方喜欢自己,玉娘也不想和自恋人一样高估自己的魅力,可是吧,晏子慎这主意怎么看都像是占自己便宜。
玉娘吞吞吐吐好半天,才想出个话头婉转道:“晏老爷,我年岁还小,卖艺不卖身哩。”
晏子慎闻言当即就呆住了,抖着手指悲愤的望着玉娘,“谁看上你身了,你扪心自问,我们俩做上,到底是谁吃亏!”
他一个府城公子,跑到乡下来找花娘,就已经够忍辱负重了,怎么着,还被这土包子嫌弃自己?
当即就想起身离开,晏子慎冷笑一声,天底下花娘多着呢,他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想着和她凑一处,自己但凡招招手,府城里多少花娘等着排着队的想和自己见面。
“等等——”玉娘叫住了他,软下话来,“晏老爷,您是要荷包还是扇套?说了我好给您绣去。”
晏子慎火冒三丈,晏子慎咬牙切齿,晏子慎忍气吞声。
“扇套吧。”
第90章 太赶
张承志是亲眼见过晏子慎在席面上对玉娘一见钟情的,可他那也只是以为公子哥图新鲜玩玩而已,并没觉得两人能坚持多少天的,顶多新鲜半个月就丢开手,哪成想两人直到现今竟然还腻腻歪歪,更有小道消息称晏子慎还打算带玉娘回府城去。
这不是纯属胡扯吗。
府城里的花娘有多少,大把大把的标志姑娘,何苦把乡下土妞带过去呢,待人接物要是漏了笑话,丢的也是他晏大公子的脸。
所以张承志并没太重视玉娘,只是借着两家的关系,借她做个梯子好在晏子慎身边露个脸,顺理成章的结交上去,至于过后梯子是死是活,管他何事。
却没想这回的私下聚会,可让张承志开了眼。
晏子慎在自家私宅内摆酒请他过来,身边竟然还坐着李玉娘,两人之间态度亲昵熟稔,真真是叫他想不到。
这样看来,这个五姐有些本事呀,能把公子哥笼络到手里这么久的。
不说李玉娘能在私下里待在晏子慎的家宅之中,单只看二人之间的相处,就足以见得晏子慎有多重视她了,明明是个花娘,坐在席上也不陪笑,也不唱曲,倒是拿足了客人的款自自在在饮酒吃菜,偶尔间才与晏子慎低头说句话,这态度,哪里像普通花客和花娘的相处。
张承志啧啧称奇,只觉得这位晏老爷恐怕初出茅庐,见着一个就爱上了,哪像久经风雨的他呀。
不提张承志在那阴暗揣测,玉娘端起酒杯向张承志庆贺道:“听闻得姐夫家中有喜,实在是件大喜事,我这里先行祝贺姐夫了。”
这话说到了张承志的得意之处,在外浪荡十余年,膝下偏偏没有一儿一女,县城里头早就有些风言风语,他那好继母还撺掇着老头给小的好好娶个媳妇,将来生了儿子就过继给他这个大伯,呵,想得还挺美,恐怕是盯上了他娘给他留下的金银吧。
张承志宁肯去外头抱个孩子,宁肯把钱都砸水里听个响,也不会把家私给他们去。
就是老头子那里的家产,他也得拿个□□成,横竖县城里的人他都认识,眼下只要再结交上府城里的人脉,不怕老头子一死有人敢拦。
只可惜那位朱千户没巴结上,要不然单只千户老爷说句话,这事就妥了,就是老头子还活着也没法阻拦。
至于眼下这个晏公子嘛,虽然听说背后有势力,可终究只是个白身,哪像人家千户老爷呀,那可是现管着河东府的。
不过话说回来,有了亲儿子,谁愿意把东西给外人去?
这回宝珠有孕,算是结结实实打了他们一个大嘴巴,怎么能叫张承志不开心、不得意呢,不用玉娘劝就咣咣咣喝下了半壶酒,后劲上来大大咧咧就同晏子慎说起自己的心得来,“晏老爷,你挑人也得仔细些,别像我似的,往日看人眼光出了差错。”
张承志懊悔不已,“那些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忒没福气了,你说说,我这么好的庄稼愣是种了十来年也没见活的,还不如郑家的那个宝珠呢,虽然泼辣些长得一般,可人家身子好啊,几天就能揣个崽。”
玉娘听他越说越粗鄙,皱着眉头打断了话,“大姐夫,虽说家姐并未生育儿女,可自从她嫁过去这几年操持内务也从没有不尽心之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大姐夫看在往日情分上,照顾家姐一二。”
“我大姐秉性素来宽厚,即便是旁人生了儿女,也一定会视如己出对待的,大姐夫也知晓我们家姐妹几个从小一块长大,感情深厚不比别家,等回头我去了府城还想着接她们几个去玩呢,您到时候可别舍不得不放人了。”
张承志听玉娘说的话,笃定的像是确认晏子慎回府城一定会带上她,转头看晏子慎没反驳的意思,就努力撑起耷拉下的眼皮拍胸脯答应道:“妹子放心,你姐姐也是我娘子哩,怎么会不照顾呢,说起来,我和晏老爷也算是连襟呀。”
呵呵,晏子慎看着张承志,他也配做自己的连襟?
我呸,玉娘在心里头暗骂,他算自己哪门子的姐夫?
只不过看在大姐的面子上,所以才对张承志露出个笑脸来,玉娘可没真把这门亲戚当真。
只是……玉娘抿着嘴,照席上张承志的表现来看,怀孕一事倒真不像是有内情。郑家花娘真是幸运,瞧张承志对这一胎的看重就知道,哪怕她再不讨喜,光凭着孩子就能在后宅里头立足。
这样的话,赵娘子是名正言顺的正妻,郑宝珠是子嗣的母亲,唯有大姐处境尴尬了。
唉,玉娘叹口气,将目光移向了晏子慎,看来晏老爷这位客人还得继续做下去,这面虎皮不能倒。
只盼望着他背后势力能比县丞的大,将来好借着他这个理由将大姐接过去,只说生着病要养,把人留在那里,也好过在张家受人磋磨。
张承志这边就算窝火,只看着晏子慎面上,想来也不会硬要上门讨人,毕竟他要的是权势,而不是一个已经没用处的花娘。
为了大姐,玉娘心想,回头的扇套子就得做得精细些,好勾住晏子慎去——
张成志这边喝醉了酒骑不得马,干脆就坐了马车回家,席上喝的酒是九江三蒸的老酒,度数高后劲大,即便回了家他的神志依旧有些不大清醒,只隐隐约约记着玉娘说的那些话,一挥马鞭就去了娇娘房中。
把个已经亮起了灯、出门准备迎接的郑宝珠气个半死,扭头摔帘子就回了自己的屋。
娇娘对于张承志这次的到来也显得有些意外,都已经摘了钗环解下发髻,准备入睡去了,见着张承志醉醺醺过来,忙上前扶着人,又招呼丫头抬热水备铜盆,伺候梳洗换衣裳,又吩咐了小厨房赶紧去做醒酒汤,态度殷勤小心。
张承志见娇娘被自己冷落许久,还是围着自己团团转,没有半分怨言的模样,也不知是真情,也不知是假意,躺在了床上就紧握住娇娘的手,感动道:“娘子,为夫实在是对不住你,都怪我偏信旁人的话,才对你疏远了,直到如今才知道你的好呀。”
娇娘将被子给他掖上,语气依旧轻柔,“老爷累了一天了,好好休息吧,您能来我这,我高兴还不及呢。”
等着张承志闭上了眼鼾声如雷,娇娘才收起了嘴角的笑容,扭转身子背朝着他躺在了床上。
这已经是第二回 了。
娇娘愣愣的看着精心雕刻的床架,刺绣精美的床帐,内心却满是凄凉。
宝珠直盯着东厢房里头熄了灯、灭了蜡烛,才骂骂咧咧的踹开了挡在身前的椅子,径直走到里屋躺在床上生气道:“这滢妇也不知哪学来的蛊术,不能生了还勾着老爷。”
原本拨给宝珠伺候的丫头有四个人,加上她从郑家带来的丫头一共五个,可如今那几个张家的早就吃够了宝珠的火气,哪里还敢上前,推三阻四的唯有梅香硬着头皮凑了过去,劝解道:“姨奶奶别生气了,仔细伤着肚子里的少爷。”
“他也没人关心,伤着了有什么要紧。”宝珠冷笑道:“你没瞧见他亲爹都不能看他么,生了做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梅香吸口气,小心解释道:“老爷这么久了还是头回去她那儿,估摸着是喝醉酒了走错了屋子,等明天清醒过来,一定还会来您这里的,您想想,您肚子里头可是老爷唯一的儿子。”
“儿子!儿子!儿子!万一是个女儿呢,”郑宝珠听着宅子里头的人言必称是个少爷就心烦,连月份都不大,大夫都把不出个男女,怎么就笃定了是个儿子,那还有五成的可能是个闺女呢。
嘴上说的好听,可生孩子的是她自己,万一孩子生了下来是女儿,那可怎么好,总不能塞回去吧。
宝珠火气大,总觉着底下人奉承自己的话里隐隐有看好戏的意思。
“那有什么,”梅香安慰着自家姑娘道:“您能生一回,就能生第二回 的呀,即便生下来小姐也没事儿,姐姐正好牵着弟弟出来,有什么可担心的,您瞧您才来几天呢,就有了孩子,还怕以后不成。”
宝珠脸上一僵,不耐烦道:“行了,你出去吧,我也好睡觉。”手却不自觉的攥紧了被子。
正因为这孩子来的太赶了,她才担心啊。
第91章 抽水
也不知张承志是用什么法子,宝珠那边确实偃旗息了鼓,张宅的管家权依旧还在娇娘的手中,既然她还管着家,宅里头的下人自然都听她的,不敢轻易得罪,哪怕眼见着宝珠就要得势,可如今还是娇娘管事,谁敢得罪现管呢。
平安无事了一个月,眼见着入了冬,今年的天气越发古怪,时不时的就下起鹅毛大雪来,走路打滑,可化了雪呢,道路又泥泞无从下脚,为此就连那些客人们也减少了出门的次数,唯独晏子慎每天雷打不动的往李家院去。
就连最爱八卦的徐婶一行人也懒得数他来李家多少回了,每天来不算稀奇,哪天不来才奇怪呢。
十五这日外头天气就不太好,从昨天晚上玉娘睡觉开始就隐隐约约听得外头砰砰响,到了早上醒来,声势减弱,可还是肉眼见的黄豆小的冰雹往下一个劲儿的掉、
等到天色晴明时,地上已经堆起了厚厚一层冰碴子,李妈妈严令福娘不许出门,连早饭都是刘妈端过去给玉娘两人吃的,生怕一不小心摔伤了身子伤到了脸。
小七也不知从哪里寻着一个盆来顶在了头上,穿着厚厚一层木底靴子来了李家和她们激动道:“可了不得,县衙那边被冰砸破了顶棚。”
“真的假的?”福娘瞪大了眼睛,那可是县衙呀。
“当然是真的,”小七指了指自己家的绣楼,“我今早站在窗户口那看的,咱们这边还好些,下的不算大,也没几家遭罪,县前大街那一块儿乌泱泱围了一群人,都在说衙门那边出事了呢。”
“连衙门这么坚固的地方都塌了顶,还不知城外头那些草席房子如何?”玉娘叹着气,她们算命好,有石头房子撑着,要换成草席布帘子。恐怕被砸死了也不稀奇,就那点草能挡什么的。
“所以才说奇怪呢,”小七摇着头,“城门外边倒没咱们这里下得大,都是轻飘飘的雪粒子,连绿豆大小都算不上。”
“你怎么知道?”福娘有些质疑,“就算眼神再厉害,绣楼再高,也不可能从这儿看到城外头去吧。”
“嗐,”小七拍着腿,“你忘了徐婶她男人就在城外头住着,老马赶着马车来的时候亲眼瞧见的,他说他也奇了怪了,明明在城外头看着雪不大才往城里头赶,哪知越往里头走,冰粒子就越大,把他心疼的呀,现在还在那念念叨叨呢。”
“这可真是怪事了。”福娘喃喃自语着,“难不成县城里头出了什么人伦大事,招来了天罚不成。”
“瞧你这话说的,”玉娘极不赞同这种观点,好兆头她坚信不疑,坏消息那是封建迷信,“照我说,这是件好事才对,保全了她们的屋舍,至于衙门,官老爷有的是钱,该出血补的,与咱们什么相干。”
“这倒是。”两人齐齐点着头,为着前头纠察的事,她们可对衙门没有半分好感。
哪成想,玉娘说话只说对了一半,这事儿与她们确实没什么相干,可是和玉娘还是拐着弯抹着角的有那么一点联系。
一大早的,咱们的晏大老爷晏大公子就被衙门那边客客气气请了过去,正经的商议起县衙大堂屋顶损坏修补一事,因为好巧不巧只坏了县令老爷那一个衙门的屋顶,夏老爷再怎么垂拱而治也坐不住了,请来了县里几家大户叫起苦来。
只说县衙里头钱粮紧缺,并无一笔闲钱多余,想着本地大户素来乐善好施的,手里捐些钱来凑一凑修个顶。只可惜晏子慎的钱早就有人先行盯上了,花他的钱岂不就是花玉娘未来十年唱曲挣来的钱么。
为着这个事耽搁了半天,直到下午晏子慎才有空来玉娘屋中坐,说笑的提起了这事。
玉娘撇着嘴,“这能花多少钱,就这还想着到处化缘,也忒抠了。年年税收不少交的,这些钱都到哪去了。”
“可不是小钱,”晏子慎摆着手戏谑道:“张主簿底下文书一开口就是一千两的费用,衙门里哪能拿得出。”
“一千两?!”玉娘听着这个大数目没忍住提高了嗓音,这是用木头补屋子还是用金子补屋子。从哪里跑出来个一千两的预算。
“要不是为这个数,何至于大家吵吵嚷嚷小半天呢,要是真替衙门出钱修补和衙门交好,大家自然愿意,可谁也不傻呀,这数目哪里是叫我们修补房子的,分明是叫我们补他们钱袋里的窟窿眼儿。”晏子慎冷笑了一声,“既然有些家底,谁又是蠢人呢,出些钱搭关系还好,可要是做个冤大头那就没人了,大家伙都在等着,谁是那个冤大头呢。”
玉娘神情古怪的看着他,一群本县人里坐着个你,你说是谁冤大头。没忍住露了笑道:“所以才请了晏老爷您这个外乡人来呀,不就是想着敲你一笔吗。”
“多难听的话,”晏子慎斜了一眼玉娘极不赞同,“什么外乡人不外乡人的,你们清平清平县人地方乡下还挺排外,合起伙来坑害我这个纯朴的长安人。”
玉娘笑得肚子疼,没法子,谁让晏大公子瞧上了她这么个乡下花娘呢,能被小小花娘玩弄于鼓掌之间,在其他人眼里自然是个绣花枕头好糊弄。
其他大户人家都在县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算是邻居了,真下黑手多少有些良心过不去,晏子慎就不同了,坑一笔回了府城,这辈子都难见着面的,见不着就不会有愧疚,没有愧疚那就不算坑嘛。
清平县人不光嘴皮子利索,脑子里也有把算盘珠子。
玉娘笑了半天,到底还是心疼自己,噢不是,是心疼晏子慎的钱,给他出了个主意,“你还记得咱们上回去万福寺,遇见的那个假和尚广大吗,他和咱们打过一回交道,也算是熟人了,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狮子大张口。那日他说得了赏钱就要去修补土地姥姥神像和庙宇的,想来也认识什么工匠,你只问问他补个顶棚需要花费多少,先把底线摸清楚。”
就是捐钱,也得知道自己多出了多少,可别千两银子买个蠢货的名头回来,亲娘诶,这可连带影响她李玉娘的名声哩。
这倒有理,晏子慎说干就干,当即就想出门去,玉娘却揪住了他的袖子,“急什么,现在天气说好说不好的,你出门就不怕自己的脑袋也跟那大堂屋顶似的砸个洞去,留下吃个饭吧。”
想来和那些老爷们叽叽咕咕,也没心情吃东西。
玉娘按住了人就朝外头喊,“婶子,去做几样小菜来,晏老爷在这里留下吃饭。”
吃过饭食,眼见着确实没下雪出了太阳,两人才坐了老牛的马车过到万福寺,找上了广大和尚。
广大是个聪明人,只消二钱银子的引路钱,就脱下僧袍换上棉袄大帽,带着两人去了西城门那一溜的匠户店前,找了相熟的一家成匠铺子进了门,还与玉娘晏子慎解释道:“成大头虽说名气不大,可是修补寺庙道观的老手了,他爹成老汉还参与过早年县衙那会盖棚换柱的大活,这事问他们准没错。”
有熟人介绍,成老汉是个年老黝黑的老实人,问了晏子慎塌顶情况就伸手计算起来,半盏茶的功夫就算出了具体费用,咂嘴道:“大老爷,这可不是小活计,就是最便宜的松木杉木,也得三十两哩,还得叫上四五个熟手,连做半月才成,”
“每人还得给个五钱银子的工费,少了不行,这是架梁子的活计,要博命的。要是换成红木,黄花梨和更好些的木头,那少说也要几百两了,可贵的很。”
好嘛,晏子慎与玉娘对视了一眼,不由自主的感叹道,黑啊,真黑啊。
玉娘抽服务费都没怎么狠的,顶多六抽一而已,他们倒好,翻几倍了都,怪不得张承志这么富裕呢,亲爹是个水里捞油的高手哇。
这样一盘算,晏子慎就只打算出个五十两意思意思,再多了他也不肯,别人问起只摇头说五这个字正和他的心意,毕竟玉娘排行就属五嘛。
听得询问的人一脸便秘,要不是顾忌晏子慎脾气差,倒真想直接问他一句,五是好数字,那怎么不出五百两,只扣扣索索的拿个五十两,看不起谁呢。
旁敲侧击左右暗示,也从晏子慎这里抠不出再多的银子,属吏只好悻悻而归,又去找其他家摊派,最后勉强攒了个八百八十八两的好数字,报到了夏老爷那边。
可等衙门叫来了说是花重金聘请的擅长这一行当的著名修补工匠,从江南特意远道而来的园林大师傅时,晏子慎打眼望去,里头竟然站着成家父子两个。
嚯,老熟人呐,我的河东府清平县江南大师傅。
第92章 婚事
逮着了个没人看见的空档,晏子慎悄悄走到成家父子身边,借着梁柱的阻挡好笑道:“你们怎么突然改了籍贯?”
成老汉赔笑道:“这都是大人们的主意,说沾上了江南两个字,工钱都能翻倍。”
“哦,这么说每人一两银子一天喽,倒还算公道。”晏子慎难得见他们做了回人事,工匠一行人六个,翻倍了也才每日六两银子的支出,对于八百八十八两的总账还是绰绰有余的。
成老汉只低着头,并不敢回答,倒是成大头瓮声瓮气回答着晏子慎,“晏老爷,大人们不许我们说数目哩,要是说了就不让我们干了。”
这听着有点古怪了,好好的瞒什么。
晏子慎转转眼就想出了办法,“那好说,你就说一两之上还是一两之下,横竖我只是问你瓦片放木头上下而已,有什么不成的。”他往腰里一摸,顺手给成老汉塞了个银角子过去。
成大头摸摸脑袋,觉得好像也有道理,见他爹没有阻拦就道:“说是说这个数,但是眼下只给了一半,说剩下的一半得完工之后再给呢。”
好嘛,就连这些小钱还要过一道啊。
晏子慎看着即将要被木架子围起来的衙门公堂,只觉着在这里头坐班的夏老爷得命硬一些。
玉娘却听他讲述的有些脑洞大开,猜测道:“该不会就是故意想出事的吧,知县老爷年纪这么大,万一真遇上塌顶,非死即伤的,肯定要走人,到时候换个新的来,张主簿看着他与黄县丞斗去,坐收渔翁之利。”
“那就更不可能了,”晏子慎摇着头,“又不是任期结束了换人的,县令任期中途出了事只会让县丞先主理事务,若真是张主簿所为,这招可不是帮着他的对头黄县丞上位了?你信不信黄县丞要是知道了张主簿这样报复自己,能乐得笑晕过去。”
“那就不能是黄县丞自己做的?好借机上位?”玉娘在这里呆了五六年了,也没见过什么上层政斗,闲的出屁,见不着还不能猜猜看哇。
“真有手段,直接干上三年县丞,评审优等拔擢升官岂不更好,又安稳又名正言顺。若是害了知县,堂堂七品官死在任上,朝堂一定会派人过来责查,查不着还好,查着了你说下场如何,他有背景又何苦做这手段。”晏子慎之前一直待在长安都中,准确来说,他就是朝堂政斗的牺牲品,他对于这些小伎俩还是有些了解的。
上头的人斗归斗,要是背地里耍手段玩□□消失这一套,一定会被群起而攻之,毕竟坏了潜规则嘛,黄县丞背后的人也保不住他。
“县丞老爷背后有人你知道?”玉娘从年初开始就一直疑惑这件事,四处询问也不得而知,如今见晏子慎谈论时透露了知情的身份,忙把其他事情撇下,只问他这个来。
“你不知道?”晏子慎奇怪的看着她,她四姐不是就做着黄县丞,怎么半点内情也不知道。“黄书琅被调到河东府清平县,是尹太监的侄子当时插的手。”要不然一个在八品蹉跎了十来年的县丞,是怎么从边界苦寒调到富庶县城做官的。
要不然他何至于和这个黄县丞没什么交际,他是尹太监侄子那边的人,晏子慎的好大哥朱浔恰恰好几年前秉公执法打过尹太监的侄子,结果被赶出了长安,两边不说仇深似海,也可以算是矛盾重重。
玉娘难得听晏子慎谈起这种大事,跟看电视剧似的,从屋里端来了茶果盘,泡了一壶茉莉茶,精心准备等晏子慎说书。
晏子慎横了她一眼,要不是看她无法无天的劲合心意,自己早扭头走了,哪家花娘让客人服侍她的,简直倒翻天罡。
故事还要从头说起,这些陈年往事还是晏子慎之前在长安底下听人说的,他自己也不知道真假,只是大概其的了解一二,毕竟就在眼跟前发生的嘛,要不然怎么有句老话,说天下大事都在长安呢。
也难怪长安人看其他地方都像是乡下地,人家眼里见过的才是大市面呢,就像十来年前先皇还活着的时候,为了皇位那叫一场好斗,最后还是当今这位长子继了位。
现如今老皇帝年岁也大了,偏生也没定下太子之位,和十来年前轮回一般,所以朝堂上已经有人开始下注了。
这回比之前更乱,二老爷庶长,生母早逝,和之前老爷的情况类似;三老爷有个贵妃母亲,颇得宠爱;还有个最小的七老爷,是病逝皇后的亲妹所生,皇后母家当年可是出了大力气的,虽然太子早逝,可人家不是又生了一个么,怎么没机会。
所以这场面乱的呀,争执了几年都没定下国本来。
晏子慎的亲爹,就是牵扯到这事没了性命,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朱浔,也是因为牵扯到这事丢了前途,以至于拿命去博个出头的机会。
晏子慎苦笑,上头人只是说句话,底下就不知有多少人没了命。
玉娘犀利点评,“私心胜者,可以灭公,满堂若是都如此心,恐怕要出事了。”
晏子慎听着玉娘胆大妄为的话,不仅没有斥责,反而有些莫名的激动,“这么说,你也觉得该完蛋了?”
“小心些,”玉娘压住了他的手,往左右看看,才皱眉道:“连我都知道这样的话说不得,你怎么敢大大咧咧的就说出了口。”
上辈子茶馆里旗人一句大清要完都进了牢房,亏他还是个老长安呢,这点警惕性都没有。
玉娘只讶异着晏子慎的态度,他不也是这其中的一位朝堂大佬干孙子么,怎么迫不及待想看热闹。
“怎么,上回你不是还无所谓的,怎么现在倒成了顺民,难不成你觉出老爷们的好了?”晏子慎收起下巴俯视着玉娘,有些质疑她的举动。
玉娘见晏子慎不肯罢休的继续追问,好像自己不回答就会恢复之前那副狗样子,四下又无人,又与晏子慎相处了这个把月,索性将心里话同晏子慎说了半句,“实话和你说吧,就是上头的人都死绝了,也不与我相干。”
便是时逢乱世,有人揭竿而起,也不过重蹈轮回而已。
玉娘来到这个世上拼命挣扎活着就已经够苦了,王朝更替对她来说重要吗,除非有朝一日圣人出世,扫清寰宇,那对于她来说才重要呢。
至于现在么,她就是一个花娘而已,管自己就好了,还咸吃萝卜淡操心,关心起国家大事来吗。
晏子慎鼓掌痛快道:“好!好!好!”
他笑容满面,看着玉娘的眼神充满了赞叹,像是遇见了什么宝贝,又或许是见着了自己的知己,盯着玉娘好一会儿,眼看着她都要发火了才郑重道:“我去和你妈说,我们明日就摆酒吧。”
前头说过,清倌人的第一个客人至关重要,要是定下了得在院中大摆宴席,交付花娘的母亲一笔彩礼费用,还要点上龙凤蜡烛,如同婚嫁一般,之后便能在此处过夜居住。
所以外头才把清倌人的第一回 选择叫做开宝,亦或是点蜡烛,做了这个客人,就不再是清倌人而是荤倌人了,那位客人在外头的席面应酬全都由她负责招待,每月还得支付安家钱十五两,以及花娘的吃穿用度,都得包销。
这算起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所以客人们挑选都十分严谨,慎之再慎,宁愿去找荤倌人也不肯轻易做上清倌人的头回生意。
玉娘诧异的看着晏子慎,“之前不是说好了是个交易?”
“现在不是了,”晏子慎专注的望着玉娘,见她迟疑还以为是有些担心自己呆不长,主动说道:“你是疑心我的心意不诚,只呆县城开春就舍弃了你走?”
“你放心,我便是要走,也会带上你的,要不然,我干脆和你妈说赎了你出来直接嫁我如何,我还未娶妻,你进门之后上无公婆规训,下无正妻压制,我又与你有这情意,无人压得过你。”
“要是你还担心,我给你买房舍置地,我替你接了你妈和你姐妹来府城居住,如何?”
这样的待遇,不正是花娘们梦寐以求的吗,纵使是个妾,可没有正妻,还不是她最大,说不定随着自己官大,还能给她挣一副霞帔来。
晏子慎认真的看着玉娘,他是真心实意的说出这番话来,绝无半点虚假,期待着玉娘一点头,他就立马和李妈妈商量婚事时间。
玉娘看了看晏子慎,执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饮了半盏,才说出来极优美的一个字,“滚!”
第93章 虚假
晏子慎最后是被玉娘拿着笤帚赶出来的。
倒不是她打不过玉娘,而是眼见着玉娘把那桌上一堆果干瓜子壳皮全都泼在了笤帚上,那他哪儿能硬接呀,且战且退,且退且战,最后成功转进李家大门口,逼得李玉娘关上了院门不敌。
“嘿,不是,”晏子慎拍着院子门大声叫着委屈,“你要是不同意这个法子你说呀,咱们再商量嘛,怎么好好的就翻了脸呢。”
自己说的也没戳人心窝呀,他最近都特意改了口,说话都好声好气的,昨儿那乔老爷还夸他说话文雅呢,更何况自己这么个年轻俊俏的公子哥,做了客人有什么不好的?
要是嫌弃做客人不好,干脆办个婚事嫁过来,要还是嫌弃做妾室受人压制,就干脆在府城或者县城买个院子,两边住着呗,那长安都中也没什么亲戚了,自己一年到头在外头住着也没人管,岂不就跟妻子一样么。
玉娘懒得听晏子慎在那里叽咕,只问他走不走,再不走自己可就要拿李妈妈的洗脚水来泼人了。
“得得得,”晏子慎举双手投降,不死心道:“你再好好想想啊。”
“三!”
“要不然你和你妈妈妹妹她们也商量商量?”
“二!”
“再不济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行不行?我把才刚说的咽回去。”
“一!”
“明儿见,明儿见,我这就走,马上就走。”
晏子慎生怕玉娘真的要开门泼水,抱着头一溜烟就往外头跑去,这动静,别说李家了。就是相隔的几家都开了门缝想看热闹。
李妈妈从正房里边出来,见玉娘右手执帚左手叉腰的模样,就惊奇道:“哎呀,可是晏老爷嘴巴毒,又说了什么惹你的话了?”
她劝了一句,“他说话不中听,大家都知道的,人家是府城人嘛,打小的公子哥,捧着的人多了,所以养出个臭嘴来,本性不坏的,你瞧瞧这几日对你有多上心,再怎么着生气也不该把客人给撵出去。”
上心?玉娘冷笑道:“本性是不坏,怜惜我这个小花娘日子过得苦,上赶着要把我娶回家做妾哩。”
“你说的可是真的呀?”李妈妈拍掌大喜道:“怎么说的,是正儿八经的办婚事吗?要出多少两啊?是在咱们县城里头还是跟他回府城去?”
玉娘轻扯半边嘴角,冷酷的戳破了李妈妈的美梦,“妈清醒些,我要是答应了,还能把他给撵出去?”
“哦哟!”李妈妈拍着大腿心痛道:“撵他做什么,这么好的婚事放在眼跟前儿都不去捡,你脑子糊涂啦。这是你命中的贵人哦,哪怕你之后再做二十来年也遇不着的。”
“遇不着就遇不着,妈不是常说要留着我养老吗,怎么我跟着您您还不开心呢,非要把我嫁出去才算完。”玉娘嗤笑道。
“你——”李妈妈被她这副混不吝的模样气得不轻,“这么好的郎君,你打着灯笼都难找的,怎么就非要留在家里。”
玉娘丢下笤帚拍拍手,只甩下一句看不上,扭身就往自己屋里走,把李妈妈气个倒仰头,要不是听见了晏子慎说明天还过来,她现在就想拿藤靶子抽玉娘了,把这个浆糊脑袋抽得清醒些,少她娘的在这里犯蠢。
福娘看她妈气成那样,忙过去帮忙顺气,顺便替玉娘解释,“好妈妈,这里的内情咱们俩还不知道,您瞧玉娘气成那样,说不准啊,这个姓晏的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您别着急,我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嗯,”李妈妈勉强拍着福娘的手,“你去好好打听打听,要是她自己犯浑,一定把人给劝清醒,人家能看上她这么个丫头,那是她八辈子的福气。”
福娘嘴里应着话,亲自扶着李妈妈回到屋子,才往自己的东厢房里走去。
金盏正趴在房门口那探头探脑的,福娘只瞪了她一眼就把人支使到厨房里去了,这蹄子光会看热闹,半点正事也不做。
堂屋里头没人,玉娘房里也空荡荡,福娘饶了一圈才发现原来人跑到了她的屋里,正在那翻福娘之前买的那些书呢,为着李妈妈松了口气的缘故,福娘那些书也能光明正大摆个书架了。
“忙什么呢?”福娘好奇道。
“喏。”玉娘拿着手里的精致扇套朝她示意,“本来想剪的,可是这么好的料子,我又废了一个月的功夫,实在是舍不得为个臭男人剪了。”
玉娘还是那个玉娘,不管攒了几百两的巨款,可她仍旧舍弃不了一钱银子买的缎子布料,那花的可都是她的时间和金钱啊!
拥有着老百姓勤俭节约良好品质的玉娘决定,把扇套换个用处,往里头放了丁香、薄荷叶和艾草等香料塞到书架里头驱虫。
“晏老爷不是最烦这些个之乎者也么,那正好,东西塞到这些四书五经诗集里头去,我熏死他。”
福娘笑得倚着桌子,“你就这么报复他呀?”
“开玩笑,我要真报复,你以为他还能全须全尾的走出咱们院?”玉娘鼻子里哼了一声,“瞧我那屋里搁着的五六个石头荷包了么,我能砸的他满头包,大白日里见天上星!”
“所以你还是心软了呀,”福娘蹙着眉头疑惑,不都手下留情了吗,“我瞧你和晏老爷这几个月相处,也不像是没情意的,两个人之前不还乐乐呵呵的到处逛吗,怎么今儿他一提这事你反而闹了,先前你不就打算做个客人好脱身的。”
福娘没听李妈妈的话,可还是劝着玉娘,“他又有钱,你又想着赎身,正正好能帮上你的忙呀,要我说,干脆先答应了,叫他拿银子把你赎将出来,拿了卖身契再说。”
“到时候就是不好了想分也不迟,横竖他也答应在县城给你安家置地的,你自己手里捏着银钱,即便他后头没了兴趣一拍屁股走人,你在咱们县城里头也能活不是。”
“可这不一样啊。”玉娘低垂下眼眸来,只看着自己绣花鞋尖上那一朵小粉球的线头花,只需要自己随便一动,就颤颤巍巍的左右摇摆。
“他要是客人,我自然就答应了,可问题是……一开始我们说好了的,他就不是客人呀。”玉娘叹着气,明明先前只是个金钱交易。
结果到了现在,玉娘才恍然发现,从头到尾只有她觉得是,晏子慎觉得他是在做花娘,有了这个认知,两人之前的说笑玩闹,就都变得恶心了。
第94章 换向
晏子慎一连来了三天都没叫开玉娘的房门,才发现玉娘这回貌似好像可能是真的生气了。
但晏子慎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就是死也得给个罪证吧,就这么不明不白的闹了别扭。他就是把脑袋摸破了,也找不出个缘由啊。
直到此时,他才突然发觉除了玉娘主动和他说的信息外,他竟然对玉娘一无所知。
抠门,爱财,力气大,胆大妄为,这些都是定义人身上的一个标签,可这些性格的来由呢?还有其他的喜好吗?
甚至于得罪了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赔礼道歉去,因为自己根本不清楚这个花娘喜好什么,如果说是为了钱,她嫁了自己还怕没有钱?自己都答应买房舍置地了呀。
晏子慎思来想去,本来是想找李家人求解,可李妈妈一见着他就笑容满面的和他商量婚事,半点也无劝解玉娘的意思,见他提问只随口道:“这有什么,等真的婚事办了,拿绳子一绑送上花轿去,哪有什么不成的。”
听得晏子慎敬谢不敏,早该知道和这种妈妈说不出什么来,转而又去找玉娘的妹妹福娘,可福娘一见着他就低头闭着嘴,什么话也不说,只装沉默。
到最后,还是隔壁的宋家徐婶立了大功,她见晏子慎这几天行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十分古怪,把这事儿和自家花娘六巧一说,六桥当即就有了主意,招呼徐婶让她在晏子慎离去时拦了一拦,把人顺势请到了宋家。
“大老爷,看样子是和身边的花娘吵了架?”六巧端着一杯晚秋茶奉与晏子慎,腰身袅袅语气轻柔,侧着头露出细长脖颈好奇道。
晏子慎斜睨着他,也没接茶盏,只道:“这也奇了,你要是不知道,请我来做什么?我只数三个数,没用处就走人。”
狗脾气!六巧心里暗骂了一句,活该他找不着花娘。
只蹲着身脸上仍旧带着笑道:“知道了外头可不知道里头,大夫看病还要望闻问切的好下药呢,大老爷是男人,不知道女儿家的心思,说出来经过,我也好替你解答呀。”
“你?哼!”晏子慎冷笑了一声,有些不耐烦,“说完了吗?”
六巧咬紧了牙,大有送客的想法,只是回忆起越发冷淡的陶仲宾,态度便温和下来,“我是不行,可她身边的人呢,大老爷不知道,我这院里的妹妹小七和李妈妈的玉娘福娘关系极好的。不如叫她请了那边的姑娘们过来,我在中间替大老爷做个口舌问一问,您在屋里亲自听去,岂不就知道了内情。”
这倒是个法子,晏子慎眼前一亮,顺手就从怀里摸出个不知道重量的小银角子放在桌上,“你若是帮我查了缘由,五两。若是帮我找到了办法,我再加十两。”
“成交!”六巧当即撇了茶盏收了定金,把晏子慎想问的问题都记了下来,才让他藏在自己卧房屏风后头。
又叫了小七过来,只和她皱眉道:“陶家兄弟两有些想做花娘姐妹哩,说想凑对好字,李家的玉娘和福娘到底肯不肯点头?”
小七疑惑道:“她们两人不是正做着的吗?怎么陶老爷又提起这茬了?”
六巧也摊手,“我也因为这事奇怪,所以才叫了你呀,要不然,你去请她们两个过来我们问问,大家瞒着上头的妈妈悄悄把这事儿商量好,我私底下回了陶老爷,别放到台面上伤了和气。”
有道理,小七听着就急往往外赶去,好半天了才只拉着福娘一人回来,六巧问起玉娘人呢,小七抱怨道:“还不是李妈妈,玉娘来我们这儿当初连问也不问的,哪知今天拉她出来死活不肯放人,还派了刘妈在院子门口守着呢,把人当个贼看了。”
小七懵懂,六巧却心知肚明,玉娘宁肯得罪个大主顾也不要嫁人,想来李妈妈是疑心上玉娘外头找了个相好的,所以守身不嫁,这会怕她跑出去两人私奔呢。
不过没事,玉娘不在,她的好姐妹福娘来了也成。两个人关系好的非同寻常,福娘肯定知道内情。
六巧便替尴尬的福娘解围道:“李妈妈待玉娘平日那样好,怎么可能把她当贼人看呢,估摸着这几天玉娘心里难受,怕她外出风一吹,里外闹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家生病出过人命的,怎么能不防。”
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后,六巧才拉着福娘坐下,给她上了一盏二泡过的晚秋茶,香气虽然不如第一回 的浓郁,但好歹是热乎的,福娘喝了一口倒也暖和。
六巧见气氛缓和下来,才咳嗽了一声,询问起福娘:“你也知道嘛,陶老爷之前不是想着说要做玉娘吗?只是后来玉娘不肯所以没提了,这段日子眼看着你家玉娘和晏老爷关系好,两人成双成对的,他也没这个心思了。但只见如今两三日两人又分开了,他老人家不好直说,就让我来帮忙敲敲边鼓问问看,是真分了还是闹别扭哇?”
福娘奇道:“陶老爷不是做着你吗?也看不出他对玉娘有多少心思呀,怎么还惦念不忘的。”
“嗐,人家是做生意的嘛,哪里喜欢什么就能表现出来,又不是他弟弟那样呆头,喜欢你喜欢的谁都看得出来。”六巧态度自然道。
话语的打趣倒让福娘羞红了脸,不好继续追问下去。
“不过要是陶老爷做了玉娘,这倒是个解决法子,”福娘想了想,竟真个有些同意这个主意,若是还有个人肯做生意,玉娘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这几天妈为着玉娘不肯嫁人的事儿,在院子里头指桑骂槐骂了好几通,要是做上陶老爷,即便不如晏老爷那样有钱,可多少也有几十两的,收了这个,妈的态度也能好些。
嘭——
六巧屋里圆杌忽然翻倒在地,把堂屋的三人唬了一跳,六巧急忙按住要进屋的小七,浑不在意道:“没事,不过是椅子倒了,想来我才刚出来的时候没放稳,木头的摔了也不打紧。”
只不过她心里明白,眼下还只是踢椅子,等会踢什么可就不好说了,赶紧转移话题道:“那到底和晏老爷是分了还是闹别扭,可别我这里和陶老爷说成了,那边又和好了,那可得罪人。”
福娘也蹙眉纠结着,“起先我也觉得是闹别扭,可看玉娘倒像是真的伤了心。”
“究竟是为什么呀?”小七满头的疑惑,好端端的怎么就吵了架,他在宋院也没听见动静呀。
问得好,六巧给了小七一个赞赏的眼神,混吃等死的大喇叭总算有点作用。
福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那会两个人在屋里头说话,突然就生气把人一路撵到了院子门外,照我说,那姓晏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兴许在房间里头对玉娘动手动脚了呢。”
“他们俩都快做客人花娘了,动手有什么好生气的?”小七大胆揣测,“会不会是姓晏的不行呀,所以一提婚事,玉娘就担心自己守活寡死活不肯嫁。”
“咳咳咳——”
六巧猛的一顿咳嗽,果然还是那个不中用的小七,不敢再在这个话题下延伸讨论,可别挣不着钱反而亏一笔去。
忙往小七嘴里塞了块糕点,趁她闭嘴不说话的时候问福娘道:“生这么大的气,恐怕问是问不出来的,诶,那要是那边给她送了东西,会不会就和好如初了?你可晓得玉娘这回生气,送她什么才能化解得了?”
“这还用说,”小七三下五除二就咽下了香糕,一抹嘴期盼道:“当然是银子啦,要是有客人送我一盆的银子,就是骂我打我,我也能受。”
六巧瞪了她一眼,“你懂个屁,打你骂你的能要了你的命!还收钱呢,有了银子也没命去花。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还没接客呢,就这样开口男人啊,客人的,咱们俩到底谁接过客?”
福娘却有些犹豫,“送银子,倒也不是不行。”
哈?
屋子里三个人都惊讶了,看着玉娘不像呀。
福娘揪着衣裙,把玉娘的身世和她们说了一遍,叹气道:“你们不是不知道,玉娘又不是我妈亲生的,我妈当年花了银子买她过来挣钱的,她又不是我,是我妈的亲生女儿,就是为了我妈的活命之恩,可也不能一辈子做花娘吧,早晚还是会想着赎身出去的。”
说到这里福娘有些羞愧,“我妈为着玉娘赶跑了晏老爷,和玉娘算了一笔账,婚事少说也能得个五百两的,加上养她的开销,叫玉娘要么答应晏老爷,要么再去找别人,横竖得给她补足彩礼六百两,要不然这辈子都别想出李家门。”
“六百两!”小七跳将起来嚷嚷道:“这要让人挣几辈子去,就是卖上十回也挣不到这些钱呀,你妈疯了吧,这不是诚心想让玉娘给她干一辈子么。”
福娘也头疼,为此她和自家妈妈明里暗里劝说过好几回,可不知怎么的,妈妈这回态度强硬,一定想要一笔银子,就连她劝了也不中用,还被劈头盖脸骂过两回胳膊肘往外拐。
“六百两啊。”六巧嘴里把这个数字又念了一遍,侧耳听去,里屋安安静静,不由得就有些艳羡起玉娘来了,不论晏子慎能替玉娘出多少,那都是百两起步的价钱呀。
要是有人给她这百两银子,她都能买院子买花娘开个大大的勾栏店了——
次日一早,晏子慎再次到李家时,并不强求着要见玉娘,而是趁着四下无人,将个荷包递与了福娘,托她送给玉娘去。
“这是什么?”福娘疑惑的翻看着这青布荷包,内里轻飘飘的,材质也普通,瞧着倒像是玉娘之前出门常带的灶灰荷包。
“对,就是她的,如今物归原主。你只和她说,收了这东西,就当是回到了起先没赠我荷包那会,这段时日再也不提,每月仍旧去我府上结账算钱。”晏子慎认真道。
福娘有些不信,一个破荷包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可还是把这东西瞒着其他人给了玉娘,玉娘打开一看,这荷包内里已经被人洗得干干净净,包着块红绸手帕,帕子打开,里边是三张叠得整齐的祥安当的汇票,中间明晃晃几个大字,凭票回付市银叁百两。
“哎呀,三张那可就是九百两了!”福娘探头看了一眼,激动道:“赎身钱绰绰有余。”
可随即又望了望玉娘,“这银子你收吗?”
玉娘干脆利落将东西塞回了荷包,把荷包紧紧揣到自己怀里去,“送了怎么不收,他肯做冤大头花钱,我难道还不敢接?”
“那你还要和他做去么?不如和妈分了银钱,咱们去看房子吧。”福娘欣喜道,这样一来,妈和玉娘都好好的,大家不会闹到最后一步。
玉娘却眉毛一挑,“这钱先放着,你去和妈说,只说我看见了荷包大哭一场,眼下回心转意,又念起晏老爷的好来了,让妈明天准备酒菜去请晏老爷去。”
大姐那里,还得借着晏子慎的虎皮用一用呢,现下赎了身又不和晏子慎做客,看着就有问题。
玉娘心里也清楚晏子慎那番话的意思,是想着两人能回归之前约定好的金钱交易关系,大家揭过这几日不提。
只是嘛……
揭过是揭过,可这一回,晏老爷觉着他们两是金钱交易,玉娘却觉着不是了。
作者有话说:
这回两人的态度扭转了,
又是晏子慎主动提的交易,诶,我为什么要说又。
第95章 演技
李妈妈从福娘口中得知玉娘回心转意时还有些不信,头里还冷言冷语的不吭声呢,就一个破荷包,就能感动的泪流满面,糊弄谁呢?
可这说话的是她亲闺女福娘,这丫头平日里不撒谎的,完全没继承自己那巧言善变的好口舌,憨厚老实,所以李妈妈终究还是半信半疑的来到了玉娘屋子。
见着李妈妈到来,玉娘脸上半点惊讶的神色也无,大改前几天的冷漠态度,微笑着请李妈妈坐下。
哎呀,真的变了性子。
李妈妈欢喜道:“我听福娘说你又肯嫁了?这才好呢,放着现成的富贵不去享,还真想做花娘做一辈子啊。”
“嫁人的事咱们先不提,”玉娘笑了一笑,替李妈妈倒了一杯蜜饯金橙子茶,热气裹挟着点橙皮的清香,把母女两的间隙似乎都填满了。“女儿倒是有件事想问问妈妈,前日里妈妈说的赎身银五百两,首饰衣裳一百两,这数目可还真吗?”
“当然,额……”李妈妈狐疑的看着玉娘,“不是说好了嫁过去,怎么又变成赎身了?你脑子不要犯糊涂哦,出来干什么,现成的贵人不拉紧了线,你当生意还能再做个几年?二十五六岁那会儿可就顶顶老了,都能做新人的姨去了,哪还有客人叫你这个花娘唱曲陪席面的。”
见着玉娘没有回话,只望着自己,李妈妈放缓了态度,柔声道:“你不要把我之前的气话当真,那是我气急了才说出来的。你想想这几年我待你跟福娘有什么区别,我是从小一块吃一块穿一块教的养出来的,在我心里头你就是我的亲女儿,就是前头那些个姐姐们也没你一个得我心意,要不然我何苦把你留到现在。”
“妈妈不是非要指着你卖钱,我也是在为你打算呐我的傻闺女,我一个当妈的还能把你推到那苦水塘吗,要不是真的遇见了好的,我何苦这样急着骂着。难道我就不知这样会伤了咱们母女俩的情分?”
“可我为什么还是做了,不就是为了将来你以后的幸福日子,你现在不懂,等你以后大了老了当妈的年纪了,你就该念我的好喽。”
李妈妈苦口婆心,谆谆教导,这一番当娘的为女儿操心费力的话语,听得谁不动容,传到外头去,要是女儿再说一个不字,恐怕都成了不孝。
只是可惜,李妈妈碰见的是玉娘,但指这番话在福娘面前一说,都不用一大串,只消前面三句福娘就能痛哭流涕的给她妈道歉去了。
可玉娘不然,这才哪到哪儿呢,连老板画饼卖惨的十分之一功力都没有,李妈妈的说服理由还需要长进啊,再怎么着也该卖个惨,说起自己小时候的苦做个例子才对。
可惜玉娘今日找李妈妈有额外的事,不然就直接顶回去了,她只道:“妈妈这么说,是觉得嫁到大户人家当妾好了。”
“那是自然,你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你也要为你以后的儿女着想啊,花娘生出来的照旧还是花娘,自己挣钱自己买米,可做妾呢,生下来就是少爷就是小姐,锦衣玉食前程远大,不必为了几串铜钱烦恼,那才是妈想让你过的日子。”李妈妈也忍不住感慨。
玉娘讶道:“妈妈既然这么说,怎么不自己嫁做妾的,好带福娘过好日子去,福娘的生父非富即贵,好日子就在跟前,怎么妈妈不回去享?”
李妈妈蹭一下就站了起来,双目圆瞪怒视着玉娘,养起蒲扇大的手来似乎想一巴掌甩给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
玉娘却没有半点往日在李妈妈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反而仰脸道:“妈妈打,往这来,横竖妈妈明儿也是要我出去的,我还怕显丑么。”
李妈妈恐吓不住,知道这招不好使了,变了脸色哀叹道:“好好好,眼见着巴上了个府城老爷,你就敢和你妈妈甩脸子了是吧。”
“这不是妈妈逼着我去的?我若和他分了,还有什么脸子不脸子的,妈妈别一边压着我嫁给老爷,一边又嫌我搭上了人仗势,这叫我是搭上还是不搭上呢,我也难办。”玉娘稳坐圆凳上,只笑眯眯的看着李妈妈。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噢,又想靠她巴结权贵,又想对她呵斥怒骂,怎么,自己是很贱的人吗。
李妈妈被玉娘这话堵的说不出来,从头捋下来好像确实如此,这丫头敢撒气,还真是被自己逼的。
她有心想真教训教训,可实在手里缺笔银钱,只好坐下好一会儿,才和玉娘低声道:“你当我不想?我知道你今儿想问什么,可问题是……我……我也不知道福娘的生父是谁呀。”
“怎么会不知?”玉娘睁大了眼睛。
李妈妈嗤笑一声,“怎么就知道了,你当长安是什么地方,还以为是清平县这么个小县城?有权有势的就那么几个?那是长安!数不清的纨绔子弟,算不尽的官宦少爷,我妈妈养我们几个花了多少银子,怎么可能一人就做一个的,最少手里都捏着三五个客人,哪就能猜中是哪个了。”
李妈妈扶着额头,“实在是太赶了,偏生我生福娘那会又是早产,就是后来再怎么想推,也算不着是谁呀,要不然何苦来这个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里头安家,还不就是怕被他们寻着了?”
“我也知道你想让福娘知道她生父,可连我都不知道的,我怎么和她说去?难不成要我说连亲妈也不知道是哪个人,还带着她一家一家的找过去?就是找上了门人家也未必认的,算了吧。”
玉娘有些不赞同道:“妈妈总不能瞒着她一辈子的,和我住的那几年,福娘夜里老是哭,总想着自己爹是个什么样子,与其一直让她想着,不如说个实情哭一哭就过去了。好妈妈,当女儿的劝您一句,您要是不留福娘一辈子,就给她找个爱她的吧,好歹有个依靠。”
李妈妈不言语了,沉默着离开了屋子,玉娘从屋里这个角度望去,竟觉得李妈妈庞大的身躯似乎佝偻。
不过很快玉娘就捏死了自己心里萌生的一点同情,因为福娘回来后敲醒了她,“我妈那张嘴,亏你还信,你忘了前头那块玉佩了,要不是认准了的怎么还留着。”
对啊!
玉娘冷静想想方才的对话,品出了李妈妈话里不尽不实的地方,如果真的不知道生父是谁,她怕什么呢?接的那么多的客人里头就是暂时不知道是谁,孩子生下来了,总能发现跟哪个客人像的。
连李妈妈都能在县城立足,更别说李妈妈的妈妈了,现成的孩子不敲一笔,就这么大大方方放人走了,谁信呢。
玉娘一寻摸才忍不住咂嘴感叹,到底还是李妈妈,就那么一会的功夫,茶都没凉,她老人家就编出了个前后说得过去的谎来,到最后还踉踉跄跄的展现了自己凄凉苦楚的背影,高,实在是高。
社会大学太深奥了,自己还有的学呢——
第二日一大早,晏子慎就得意洋洋的来到李家,甚至于还非常嚣张的在玉娘屋前门槛上来回跨越,拍着屋门哼哼唧唧,“我出去了,诶嘿,我又进来了。”
在门口耍足了威风,才昂首挺胸往里边走,却没想玉娘这会儿都还没梳妆呢,见着晏子慎也不像往常一样笑脸相迎的,反而态度随意和他道:“你先坐,我这边正梳洗呢,去帮我拿手帕来。”
嗯???晏子慎一指头指向自己,“我去拿?不方便吧。”那可是里屋。
玉娘眉头上挑着就白了他一眼,嗔怪道:“晏郎说的什么话,咱们两个还分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嘶——
晏子慎倒吸一口凉气,浑身起鸡皮疙瘩,怎么听玉娘这样叫自己,他……他……他觉着恶心呢。
第96章 毒计
玉娘的左一句晏郎右一句子慎,别说听得晏子慎胆寒了,就是同在屋檐下的福娘都有些经受不住,那声音娇的,比前些日子刘妈做的蜜饯还要甜腻,福娘赶紧捂着耳朵跑出了房门。
连福娘都如此,晏子慎挨得更近,听得也更仔细,肚子早就翻江倒海闹了起来,只拱手求玉娘恢复正常,他实在听不得,大早上可还什么都没吃呢。
“连这都受不了,还想着做我客人?”玉娘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继续盘发,只时不时叫晏子慎在旁边帮忙递着点东西,毕竟福娘一撤,她的人手也没了。
这倒是行,只要玉娘别再用那样的语气说话,别说递东西,就是打水晏子慎也肯。
二人收拾好,李妈妈已经叫了刘妈做了好几道家常小菜,鸳鸯鹅、胭脂脯、连心草加上橄榄仁,配上熬了一早上的百合粥,意头非常之好的端到了东厢房里。
只可惜两个人这会儿的心思都不在饭菜上,白费了李妈妈的良苦用心,就算说好了要和好,可中不能横跳过去。
沉默着动筷子吃饭,好一会儿才见鲁婶神色古怪的进来道:“院子外头来了个瘦和尚,点名想找五姐你化布施嘞。”
虽然说这时节和尚破戒的也多,可哪有光天化日明晃晃直接来花街的,也忒不把戒律僧规放眼里了吧。
若不是那和尚说自己和玉娘有旧交情,李妈妈是断不肯叫鲁婶去回话的,免得把人接进去坏了自家花娘的名声,花娘接待客人,衙内乡绅军户商贾都行,和尚道士就有点儿破廉耻了,再怎么,人家还信这个呢。
可如今倒正好,这个消息打破了两人的尴尬气氛,玉娘一听鲁婶说的形容特征是个瘦和尚,就猜是老熟人广大了,连忙笑道:“快请他进来,婶子别小瞧了他,这位师傅是个正派人哩。”
那广大和尚倒没有穿僧服,而是换上了棉袄宽檐帽,遮遮掩掩的,还真有点偷偷摸摸的意思。
等着鲁婶一走,他就双手合十朝晏子慎和玉娘鞠躬道:“晏老爷,李娘子,我这里有一桩要紧的人命官司只求两位能大慈大悲的帮个忙,救他们全家人一命呀。”
这话晏子慎听不得,一听就容易犯病。
玉娘先奇道:“这样的事,你不去衙门,怎么找上我们了?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再者说了,既然要帮忙,苦主怎么不来,倒让你鬼鬼祟祟的跑来求人。”
广大苦笑了一声,从自己腰间摸出之前玉娘托他引路给的赏钱放到了桌上,“正是这人央求,他们俩现人盯着,哪里还敢上门来,我若是贸然前去,恐怕也要搭上一命,思前想后就只有李娘子最仁善,晏老爷最慈悲,两位菩萨姥姥都庇护的大善人,才能救他们一救啊。”
晏子慎来了兴趣,普通的人命官司他是不想横插一把的,可你要是说其中有什么弯弯绕绕的,那就有意思了,他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给人添堵。
广大不敢在此地久留多说什么,只求道:“我也知道的不甚清楚,还请随我往万福寺走一趟,到了那里他们亲面诉说,不论帮不帮,都有心意送上。"
“唔,”玉娘倒不是为了什么心意,毕竟她是坐拥一千多两的女人,只是有些好奇加上一点点的转移注意力,便主动开口道:“这事不难,就当做我与晏老爷两人感情和好,所以要去万福寺烧香还愿,外人定不会起疑。”
这个理由,就是李妈妈也不好驳回的,三人坐了马车径直就往那寺庙里头赶去,只遗留下李妈妈望着自己房间那尊佛像疑惑,这寺庙真有这么灵验?要不然把自家这尊也舍过去,拜个两年再要回来,蹭点灵验——
还是熟悉的路线,下了万福寺往西门方向走,只是这次广大并不领他们往成家木匠铺那里进,而是左边一拐进了巷子,躲过几家铺子门,从后边悄悄到了木匠铺旁边的箍桶匠家里去。
成家父子俩早就在那里等候多时,一见着晏子慎就急忙拜倒,梆梆梆磕头跪求道:“求老爷给我们指条明路啊。”
“这话怎么说的?”晏子慎大步跨坐在堂前,玉娘只在一边打眼望着屋里情景,也不知箍桶匠和他们什么关系,竟然能借出院子,只留下父子二人。
成木匠先答话,说衙门那边已经扫拆干净,眼瞅着要上梁修补了,可他们父子两等木头到了才发现,衙门采买的这一批木头里大半都是泡水桐,外头刷了一层黑漆看着倒和其他的杉木差不多。
可实际上成家父子干这行多年,一上手就发现了木头不对,趁着夜里下工的时候,成老汉就偷偷用自己的指甲刮下来点儿,回去用火一烧才发现这玩意是泡水桐,一烧就是满处的烟,潮气十足。
成老汉苦笑道:“泡水桐和松柏的价格差多了,寻常的松柏若是十两,那泡水桐就是二钱也没人要的,木质松散也就罢了,最危险的是它腐烂速度极快,若是下雨下雪频繁些,恐怕不消一二年就要断的,这怎么能架梁。”
到时候要是出了事,他年纪大死了不算什么,可他儿子岂不冤屈。
“这样大胆,不应该呀。”晏子慎摸着下巴疑惑道,总不可能真像玉娘说的,想把夏知县搞死吧。
这么大的事情,若是只一方所为,恐怕另一方早就揭露出来了,哪里敢这么大胆,除非……
晏子慎和玉娘对视了一眼,有些难以置信,该不会是两家合手了吧?
成老汉以为晏子慎是惧怕了,忙把身后的银子端了上来,压着成大头磕头求道:“老汉也试探过,可那些个看守的衙役们也不知情,文书大人连面也不见就把我们赶出来了,还说我们若是再嚷嚷,就滚回江南去。”
成老汉心知肚明,自己不是江南人,这威胁明明白白,他们俩要是敢揭破,就送他们回家,回老家。
可若是干了,要是真出现了事故,他们这批修缮木匠就得全完蛋。他儿子还没娶妻生子呢,老成家不能断送在这里呀。
所以成家父子俩思来想去,最后把家里的银钱一共汇总了二十六两八钱二百文,求广大和尚做介绍,找上了晏子慎求情。
可让成老汉绝望的是,晏子慎看着他们手边那盘银钱山,却摊手摇头道:“这事不是文书针对你们两,摆明了是衙门里的人见钱眼开,想独吞那笔银子,这事儿多半不是一方,而是两边都合了伙了,我一个没官没权的,怎么插手?就是找上知县也无用,知县还不是靠着县丞和主簿做事。”
这一番话说得老汉神色苍白,整个人瘫在地上抱着儿子老泪纵横道:“他们要银子,怎么我们就得赔命!凭什么要我们的命!”
“不,不一定。”玉娘看不过眼,推开晏子慎走到了他们跟前认真道,“你们只是想求保命是吧。”
“对!”成家父子两没有别的什么奢求,什么敲诈勒索的全都不敢,只是想保命而已。
“那我有个主意,”玉娘没法见着和她一样的人被上头轻巧巧碾死,成老汉说的对啊,凭什么他们就得死呢。
“什么办法?”四人齐齐望去,只见玉娘冷静的问着老汉,“这回衙门聘请你们几个工匠,是按大师傅的流程走的对吧?”
“不错,”成老汉期望的点着头,“还给我们写了契书,每一步都要按手印呢。”不然他何苦怕成这样,按了手印日后查索起来可都是实证啊。
“如此严谨,那就说明即便是贪,他们也瞒着其他人,只是上头的知道,底下人未必清楚,不然何苦还要刷一层漆故意掩饰,摆明了就是想装样。既然如此,属吏文书们了解实情,底下的帮闲衙役、壮丁民夫乃至仵作狱卒,他们肯定是蒙在鼓里的。”
晏子慎好像有些猜着了玉娘的想法,“你是说……拉上他们?”
“对,”玉娘干脆的点了点头,既然上头能合起伙来,平头老百姓能仰仗的也就是蚁多咬死象和法不责众这一套了。县令县丞主簿六房书吏,多了不起呀,各个都是带管帽的,一伸指头就能碾死他们的大人物,可归根到底,衙门里头办事的不还是底下的三班衙役以及其余人吗。
玉娘推了推那盘银子,指点道:“你们拿上这些钱,不管是谁,只消在你们登记画押的时候,叫他们也做个验证,人越多越好。亦或者上梁的时候,专门买些酒菜来请他们也帮着一起瞧瞧签字画个押,要是叫来了三成,能保你儿子一命,叫上五成,你们爷俩都能活。”
要是全都叫上,那就风平浪静,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第97章 身世
“这招好。”晏子慎拍掌赞道:“自古有云法不责众,总不能为着塌梁的事,把衙门底下的人全抓起来吧,那可是几十上百人,不是几十上百头猪。”
“再说了,谁去抓呢,抓人的衙役们可也在被抓的名单里头,总不能让老爷们动手吧,就是真闹起来,谁抓谁还不一定呢。”
听到连府城来的大老爷都这样赞同这个计划,成老汉父子两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只磕头欢喜道:“多谢老爷,多谢娘子,多谢老爷,多谢娘子,你们救了小老儿全家的命呀!我一定在土地姥姥神前为您二位烧香祈福,今后凡是有用得着我们父子俩的,您尽管招呼,只一句话,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心甘情愿。”
“老丈,快起来吧,我们要你去火海做什么呢,当日多亏你们实诚才让我们少出些银子,一饮一啄,皆因前定,这是你们当日的好心,才有如今我们的回报哩,要谢就谢自己个,我们可不敢贪功。”
多罪过,这么大年纪的人给自己磕头,玉娘可不敢在前头受,忙上前搭手去扶他。
一边帮扶,一边心里头还想着年初那会玉皇庙里老道说的话来,积阴德,她这也算是又积累起两桩阴德了吧,自己可救了好几条人命了都。
横跨玉皇、佛祖和土地姥姥三位神佛,看来自己转生有望啊——
坐回返程的马车,晏子慎憋了半路还是有些忍不住,开口问玉娘道:“他们给你的谢礼你怎么不收?不是说需要钱么?”
玉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撇嘴道:“不错,我确实爱钱,可我不爱冲苦哈哈的底下人手里头抠铜板,他们一年到头才有多少,不像咱们晏老爷,好阔气哟,一伸手就是这个数。”
玉娘伸出了九根指头摇晃着示意,“啧啧啧,到底是大老爷,这些银钱跟洒水似的,我这种眼里只有钱的哪配和您搭一块呀。”
眼见着玉娘讥讽的语气渐浓,晏子慎汗毛直立,连忙解释自己方才的话,“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咳咳咳,我是说,你爱财取之有道,是女中君子,实在是叫人刮目相看。”
真稀罕,玉娘瞅着晏子慎啧声,谁能信晏子慎居然会夸人呢。
勾起嘴角摆手道:“没事儿,您说就说了吧,咱们老规矩记账上就成,月底了给钱怎么说都行,您哪晓得我们平头老百姓能挣多少。”
怎么越说越尖酸呢,钱也给了,歉也到了,晏子慎十分麻爪,以前哪遇过这种情况。
想了想先前玉娘同成家父子那和气的态度,不知怎么的,干脆朝玉娘伸出食指来指着自己道:“你可别真当我是什么公子哥大老爷的,我和你一样,我爹也不过是个在长安讨生活的穷书生而已。”
这招果然好使,玉娘立刻撇去了阴阳怪气,忙探头八卦,“那你怎么又成了大公公的干孙子?总不至于你长得像他没进宫前的亲人吧。”
见她感了兴趣,晏子慎笑眯眯的手指收了回去,“一个道歉只能换一句,你要是想知道,可得等下回再来。”
呵,爱听不听。
玉娘打住了话题,掀帘子往马车窗外望去,路途还有一半呢,又悄悄开了门帘,老牛坐在车架上挥鞭赶车,带着狗皮帽子护着了耳朵,才挪挪位置,移到了晏子慎身边。
把之前藏在怀里的一张纸递于他,凑近了小声问道:“你认得这玉佩图案吗,轻声点说话,别叫老牛听见。”
晏子慎打开仔细一看,不觉就咦了一声。
果然他认得,玉娘急忙催促道:“你快讲讲这是什么东西?”这图案她们两研究了许久都不知道,像鱼又像兽,像虫又像守宫,怪模怪样的。
福娘只当自己描画的不像,昨天趁着李妈妈去玉娘那里谈心的功夫,特地用软纸拓了一遍,拜托玉娘好问问晏子慎的。
因为说话挨得近,几乎凑到晏子慎耳朵根前边了,听得晏子慎只觉耳朵痒,可玉娘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己,又不好伸手去摸,只好忍着那股子痒意用气声解释道:“这是九螭龙纹,所以你们不认得,龙生九子,螭就是其中之一,也叫螭龙,能拿这种图案做玉佩纹饰的,该是宫廷用品,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这可是个稀罕物。”
“什么?宫里!”玉娘震惊,瞬间就从脑海里头翻出了好几部小蝌蚪找爸爸的电视剧来,好啊好啊,穿越六年,大腿竟是我妹妹。
我就说呢,自己这辈子怎么这么平庸,连正七品的县令小官也没见过一面的,更别说什么公主皇子将军王爷了,好好好,合着在这里等着我呢。
一看见玉娘眼珠子咕噜噜乱转,晏子慎就料到她想歪了,轻叩着脑袋唤醒玉娘无奈道:“不是每一个宫廷用品都能和皇家拉上关系的。”
“咱们开国多少年了,长安都中你就是随便在城墙上掉块砖头,掉十次也能砸中五六个和皇家沾亲带故的人呢,更别说这些个用品了,偷卖的转手的赏赐的,但凡家里头有些权势总会有这些,我说的稀罕,.指的是对你们这个乡下县城里的花娘来说。”
清平县又不是长安都,他和长安隔着好几层呢,再上头还有个河东府城,这么一个小县城里头能有什么大人物的,手里头拿个螭龙玉佩可不就稀奇了。
“还好还好,”玉娘拍了拍胸脯,把自己先前打开的脑洞全都拿土填埋上。
“照你这么说,凡是大户人家都有这玩意儿,那差不多,”玉娘点着头,“我妈妈之前可是在长安做过的花娘,还颇有些名气呢,后来因为老老爷丧事才带着人来到县城定居的,她老人家见多识广,打交道的人多了去了,手里有这个恐怕不奇怪。”
“只是……”
玉娘让晏子慎细细的再翻看一遍,“你瞧瞧这图案上有做什么标记没有?就像是什么姓氏啦亦或者是有什么寓意,再不然家传纹样什么的,可有吗?”
“要是没有,就想想长安都中喜欢佩戴这些玉佩的有哪些人家?谁敢拿这玩意送人的。”难得碰见一个知晓多的,玉娘可得把人榨干净。
晏子慎长叹一口气,看着面前求知欲旺盛的玉娘再叹一口气,“我要是知道这些,我还是书生的儿子?我还是太监的干儿子?我得是太监的亲孙子!”
一句话,姑娘你高看我了。
第98章 同行
话说的也对,玉娘醒悟过来,晏子慎在她们眼里来头是大得很,可放到长安嘛,充其量也就是个小小阉党,哪里能得知这些东西,连上层交际圈恐怕都混不进去的。
她只得从晏子慎手里取回那张纸来,回去告诉了福娘还帮着打气,“不管怎么着,好歹认出来了这东西确实昂贵,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总能排除一些人去。”
福娘看玉娘担心,自己还抿嘴笑着劝玉娘道:“没事儿,如今妈被你那一说,待我又宽松了几分。这几日我应邀出门,她也只让老牛跟车就放手不管了。我之所以念念不忘,不过是想求个答案罢了,照如今看,妈早晚会和我说的。”
见福娘脸上确实没有之前那样郁郁之色,反而开朗了许多,玉娘就安心乐道:“这样看来,陶老三倒也有些用处,瞧瞧咱们的六姑娘,和人处着久了,心态都大不一样了哦。”
只要一打趣起她和陶叔谦,福娘就羞恼起来,站起身就要去咯吱玉娘,两个人打打闹闹好半天,直到小七过来了才停住手。
日子入到腊月,十街上的生意越发清闲,按理说都该在家呆着窝冬,可小七却三天两头的只往李家院子这边跑。
便是晏子慎都有些奇怪,没好脸色的问她道:“你怎么成日家的上别人家来?到底姓的宋还是姓的李?”
福娘就算了,好歹是和玉娘一块养大的姐妹,况且时不时还出趟门的,人又有眼色,没太打扰晏老爷听曲。
这丫头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不光没眼色的过来,回回还一定要坐在东厢房里叽叽喳喳咋咋呼呼,一个人比得上三只八哥,搅和的他耳朵都快有幻听了,这几天听曲子总觉着有人插嘴。
小七耷拉着嘴角为自己叫起苦来,“不是我闲,晏老爷不知道,我家里边闹哄哄的待不住呀。”
“六巧姐的生意不大好了,陶老爷虽说还没有来结账,可是这个月零零碎碎的只来了两次,我妈看不过眼,叫六巧姐干脆再去做门生意,可六巧姐说我妈偏心,五福姐在家闲了多久也没催她,凭什么只管叫她去挣钱,两人现在吵吵嚷嚷的,我这个吃白饭的何苦在那里又招她的眼。”
“怎么就疏远了?”玉娘都忍不住好奇,把月琴放边上询问起来,“先前席面上的时候,他们两不还左一个二郎右一个巧娘的腻歪着吗。”
“不知道啊,”小七也纳闷,“我妈还特地派徐婶出去打听过,都说陶老爷最近在咱们县城没做什么新人,宴席上也单着呢。”
“是真的,”福娘点着头从自己屋里走了出来,“三老爷和我出去时也讲过的,他哥身边没有做上什么新花娘,要不然那边宴请时他就把我也带上了。为着他哥没叫,所以他也不好意思单叫我过去,那样不像话。”
之前好歹还有玉娘能陪着过去凑数呢,可现在玉娘身边多了只每天准点报到的晏子慎,早来晚走的,连中饭都在这里吃,谁那么眼睛没长全的敢跑去请玉娘陪席呢。
外头请晏老爷的席面,晏子慎可是带着玉娘都去遍了的,谁提起都要说句晏老爷痴情,连数字都带着钟爱起五来了,哪个老爷敢横刀夺爱哦。
玉娘安慰着小七,“估计也就是快到年关了,所以你妈和你姐不痛快,等过年就好了。”
“过了年,生意就会好吗?”小七猛地抬起头来期望道。
“额……那倒不是,”玉娘摇摇头,“只是大过年的总不能吵架吧,一吵就影响新年的意头,你把这话和她们俩一说,保准从大年三十到元宵节都和和气气。”
毕竟大过年的嘛——
又躲了两天,连晏子慎都渐渐习惯起小七在屋里蹦跶,无视着她和其余两人下棋打双陆台的时候,鲁婶忽的敲门进来,递了个外白内红一张帖子给了玉娘,说外头轿夫顺路过来送的邀贴,原本在桃花源酒楼里边搭台的翩翩楚楚两姐妹,如今在花鸟场场口那里安了家,特意请玉娘福娘小七三个人过去吃席。
“哎呀,这我可得去!”小七拍掌欢喜道,“没想到咱们五个里,楚楚姐先买了屋子。”
“嗯。”福娘也替人高兴,虽然花鸟场在南门那地,和县城中心有点远,可好歹也是一所屋子,不用再在酒楼里半租半住着了。
“不过,她们哪来的钱呢?”
小七当即就告辞离开,她这就去打听。
到了下午才脚步匆匆的过来,和几人惊讶道:“你们还记得谷老爷吗?”
“怎么不记得?赌输了首饰,把娘子气的跑回家那个谷老爷。”福娘印象深刻。
“对,就是他,楚楚的姐姐现就做着谷老爷呢。”
“可是,谷老爷不是夏天的时候为着绸缎生意才亏了一大笔?所以才把他娘子气得回了乡下和离的,”福娘奇怪,“现在又哪来的钱买房子做花娘。”
小七神神秘秘道,“正是因为他好赌哩,我听徐婶说,不知怎么的,这个月他在赌坊里转了运,挣了好大一笔呢,少说也有百两的,现在地也赎回来了,衣裳也换新了,还做了花娘,啧啧啧,眼瞧着又阔起来了。”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运道时不同啊,谁能想到年中时候穷的要当裤子的谷博,年尾就又富裕起来呢。
“现在外头都想着博一笔,要不是徐婶拦着,连老马都想过去试试。”小七都有点跃跃欲试了,实在是例子太诱惑。
晏子慎在旁边抖着身子笑得古怪,玉娘一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人没憋好屁,等着人都走了才揪着他袖子盘问道:“这事有问题?你知道什么内情?”
他咳嗽一声,努努嘴不动弹,等着玉娘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才慢悠悠道:“这是赌坊里头放出来的消息,专门骗傻子钱的,他可没挣这么多的钱,顶天了十几二十两的。”
“你怎么知道。”玉娘狐疑的看着他,连详细数目都清楚。
晏子慎下巴朝天,一抖扇子得意道:“你也不瞧瞧我这几个月做的什么,那赌坊后头的人是老马,他和我在乔家喝过几回酒的。冬日里头人懒得出去,赌坊生意自然不大好,他求了我半天我才告诉他这个主意的瞧瞧,有效果吧。”
好好好,玉娘眯着眼睛看着晏子慎,伪造爆点、煽动情绪、大肆宣传,自己在清平县这是遇上同行了呀。
第99章 拜神
“诶,不对。”玉娘很快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照你说的,谷博只赢了一二十两银子,那他哪来的钱买衣裳置地,做花娘送房子,即便是租赁典住,也要一大笔的开销吧。”玉娘疑惑。
晏子慎啪的一声合上了扇子摊开手,无辜道:“这我哪里知道,我就是消息再灵通,也不可能把个赌鬼的花销都了解的清清楚楚,要不你去赴宴的时候好好瞧瞧,指不定你的好姐妹搭上了哪个有钱的客人,譬如我这种有钱又心软的。”
玉娘丢了两个白眼给他,驱赶人道:“天色也不早了,晏老爷回去吧,别黑了天路上摔断了腿,心软了不算,脚也软了。”
她还得准备到时候的贺礼呢。
翩翩楚楚两姐妹能从一个合伙搭下手的,变成跑单帮的,对于花娘来说也算是一个巨大的跨越了,连李妈妈都破天荒的在玉娘和福娘跟前夸赞起她们两姐妹醒事,晓得为自己做打算,还特意让福娘也带了一盒黄米面蒸的枣儿糕送去。
李妈妈这样节俭的人都送了礼,更遑论福娘和玉娘两人了。
福娘送的是本江逸之的《采莲集》,玉娘送的是一小匣米珠串成的迎春花簪,虽然个头小,但颜色雪白,还有光泽,也算是好东西了。
这些珠子还是从当年买来放二姐沉水箱子里的珠花上裁下来的,大珠子泛了黄不中用,可有些小珠子还好好的,要是进了水就白糟蹋了,玉娘抠抠搜搜的哪里能错过这个,精心挑选攒了足有半匣子。
冬日里闲暇,拿它做了好些珠花和抹额,送人最合适不过,连晏子慎都得了个用十粒小米珠压脚的小挂饰,和他比比,玉娘送楚楚的珠花实在是大手笔。
因为是赴正经的席面,所以小七没有和玉娘福娘坐在同一辆马车上,而是单做了自家的马车过去,玉娘和福娘坐了老牛的车过去。
花鸟场在南门边上过去百米,它那里再往前几里就是猪市里,因为地方偏僻,又紧挨着杀猪这种污秽的地方,所以寻常花娘为了招客,很少定居此处,李家宋家都对这个地方不太熟悉。
等到了地方两人下车一看,倒吃了一惊,竟然是一间大宅院,门面两间,到底四层,足有二十来间的屋子,比李家院子都要大些。
翩翩和楚楚两姐妹在门口迎接,两人今日打扮的格外郑重,翩翩年长,穿着水蓝的袄子绯红的裙。
楚楚则更华丽些,红缎满绣袄,蓝缎百褶裙,头上盘着云髻,斜插三根宝簪,她见着玉娘送的礼,当即就欢喜道:“正好我这头上缺了个主宾。”说着就请姐姐帮忙插了进去,果然很搭今日的衣裳。
福娘也送上了自己的礼,笑道:“别嫌弃,我那里也就这些书本壳子了。”
“哪的话,我正缺这些呢,学会了到时候唱曲也能高雅些。”
楚楚有了屋子安身,说话都比往日多了几分底气,少了往日的怯弱,大大方方的把她们迎到了屋里。
四层的屋子第一层是杂间,第二层供奉穿行,第三层才是正经的住所,末尾是厨房。大家走马观花欣赏一遍,又等了一会旁人,才汇聚到正房中。
那里已经摆上了一桌大席面,坐在正中间的就是谷博和翩翩两人,其余人按次就坐,出乎人意料,陶仲宾和陶叔谦两兄弟今日也到了,挨着谷博坐在了左边。
今日是为了庆贺两姐妹搬新居的,并不是陪客人们吃席,所以没有一客一花娘的坐法,而是左右分列,玉娘坐在了楚楚的下方,其次是银花、福娘和小七,对面是陶家兄弟和谷博的好友杜锡。
虽说谷博和陶仲宾有交情,所以他来了也不稀奇,可玉娘坐在下手,总觉着对面陶仲宾的眼神时不时就往自己边上飘去,他与楚楚俩人倒有些眉来眼去。
酒宴开席,小七就按捺不住好奇问道:“这屋子你们是买的还是典住的?”
楚楚笑道,“当然是买的,城门边的房子还要租的实在划不来。”
“那花了多少?我瞧着和我家都差不多了,一定很贵吧。”
“哎呀,我们这里哪能和十街比呀,便是你们那的门房也能买我这里一间大宅院去,一共才知花了四十二两,还饶上了些桌椅箱柜。”虽然地方偏,楚楚却很满意,不管怎么说,也是她们姐妹两自己的屋子。
“那也贵哩,”小七吐吐舌头,四十二两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得攒好些年呢。
“这样看来,谷老爷对你姐还挺有心的。”福娘小声和楚楚道:“连买宅院的钱都肯替你出的。”
楚楚斜睨了对面一眼,抿嘴笑道:“是哩,客人待花娘好不好,还不是看他肯不肯花钱,眼下有了房子住着,我也算见到了他的几分真心。”
这倒让银花有些艳羡,她开春就要做大生意了,也不知能不能遇见个这样真心对待自己的客人。
想起这个不由得就有些丧气,低落了一会儿忽的提议起,“要不然,咱们去玉皇庙那边逛逛吧。”
“这会子吗?”福娘往外头看了看天色,“现在去倒是也行,这边离玉皇庙不远的,要不然就现在去,咱们还没喝酒呢,要是喝了酒吃了肉再过去拜,恐怕就该冲撞了。”
“那就去吧,”小七跳将起来,“让他们几个在这先划拳,咱们五人和先前一样去庙里头拜拜。”做了生意,时间就不是花娘自己的了,眼下这是多好的机会呀,五人又聚到了一起。
楚楚一想也是,她在这里安家落了户,离十街路程遥远的,谁知下回是什么时候。就同姐姐讲了一句,让阿姐和客人们先喝酒,自己同姐妹们去玉皇庙里拜拜就回来。
“顺便给你们带壶好酒,”小七笑道,“让你们尝尝冬日里头喝冰酒的滋味,可比喝黄酒带劲。”
“这时节哪有好酒卖的?”银花疑惑。
“怎么没有,玉皇庙边上有个大娘,常把自家做的酒拿过来卖的,上回你妈妈买了还特意送给我们一坛子呢,怎么?你没喝过?”
银花撇着嘴,“我妈你还不知道,怕我们小小年纪喝坏了嗓子,唱不出来曲,从来不许我私底下喝这些东西的,顶多外头陪席的时候喝上一两杯。如今正好,你这么夸口啊,等会儿我非得买一坛子尝尝。”
说笑间坐着车到了玉皇庙,先不去逛,进了庙里拜神要紧。
这一回宝殿外几人烧香换了地方,楚楚改拜财神爷,福娘去了文昌殿,小七自去求姻缘,倒是剩下了银花和玉娘留在了大殿中。
银花见独留自己和玉娘,边上无别人,就问玉娘道:“上回求你的事,你打听到了吗?”
玉娘叹着气,“我问过了,可他们说这几年拐子卖人越发猖獗,足有几百上千起的,就是翻也翻不过来,况且你又是几年前,就是有也难查。你说的什么月亮船,听着倒像是水边上的人家,可这样的地方,在河东府数也数不清啊。”
银花低头看着地面,叫玉娘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我也知道难寻着,所以这回才想着求求玉皇大老爷的。只盼他老人家也能可怜可怜我,叫我在做客前好歹见一回亲娘,就是认不得,好歹母女俩见一面,知道还活着……也行啊。”
玉娘眼尖,见着银花低下的脸颊有水珠儿滚过,心里也跟着难受,她不想自己这辈子原身的娘,可她想自己上辈子的亲娘,自己是见不到了,银花年纪小,说不准有希望。
想了想,玉娘干脆拿着那三炷香拉着银花一同跪在玉皇神像前,“我也帮你求一求,咱们两个人,大老爷更容易听着。”
一边说,一边虔诚跪求,自己转世的愿望可以先放放,只求大老爷看在她当年在庙里见义勇为的份上,开开眼帮银花一回。
可玉皇到底是泥塑的神像,银花期待了许久,在殿里头左右打量也没见着有人冒出来抱住她哭喊着我的儿。
“算了,走吧。”银花拉扯着玉娘往外头走去,“小七她们在殿外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汇合了好去买酒的。我倒要尝尝这是什么酒,能让她这样夸。”
说着话,就拿袖子往脸上擦了擦,挤出个笑来道:“妈今儿放了我一天的假呢,我们痛痛快快喝一杯。”
出了庙门,小七念叨了她好几句,才带领着人往庙墙外头寻。
可也奇怪,庙墙檐下两边,石桥左右来回寻找,几人也没看见摊子的,楚楚惦念着家里,质疑道:“是不是记岔了日子,年下了她不出来卖的。”
“不应该呀,”小七挠着脑袋,“昨儿徐婶还在这里买了一坛,偏我妈藏到她自己屋,不知道防谁呢还上了锁,我问徐婶哪买的,她和我说就在这呀。”
福娘看着冻人的天气猜测道:“说不准大中午的才出来,眼见着现在过了时候,所以回家了吧。”
“唉,可惜,好不容易过来的。”小七踢着石头有些失落,她一个人可不能跑这么远来这。
银花也有些不甘心,和几人打商量道,“再找找吧,说好了今天得尝尝的。”玉娘也帮着银花劝说,“庙前就这么大,咱们再逛逛找找吧。”
走了一大圈,最后果然见着有个小摊子在庙墙延伸出来的角落下摆着,前头有个大大的背篓挡风,后边坐着个头发花白的大娘,哆哆嗦嗦蜷着身子,这么冷的天,庙里都没什么人的,亏她还肯出来卖酒,。
小七亮着眼睛指着人和银花道:“喏,你看,那边就是你要找的大娘。”
“是呀,”银花欢喜道,“可算找着她了。”
第100章 婚事
那大娘见乌泱泱一群人围着过来买酒也被唬了一跳,张着掉了一颗门牙的嘴赶忙招呼人道:“娘子们来尝尝我家酿的甜酒,都是一月前才做的,新鲜又便宜。”
小七在她面前晃悠道:“好大娘,我可是你这儿的老主顾了,用不着这些客套话,且拿一坛来给我。”一边说,一边从荷包里取铜钱,“还是之前的价格么。”
“不是哩,如今米价贵,倒要比原先多出十二文来,如今是八十二文一坛,小娘子既然是熟客,也不是生人,那就这样,我给您抹个零,收八十文吧。”那大娘面相苍老,话语却很机敏,一番话说的小七极有面子,高兴的点头就数出钱来递了过去。
银花见那大娘拿草绳打酒络时哆哆嗦嗦,一双手被冻得通红,才拜过神的心里有些不落忍,便问她道:“你这里还剩下几坛?卖完了才回家吗?”
大娘赔笑道:“今日出门的时候背了六坛出来,如今还剩五坛酒,老婆子家穷,老汉子没了命,只有靠卖酒挣点散碎银钱养家,自然要等着卖完了才能回去。”
“唉,这样冷的天,你就是站到天黑也卖不完的。”银花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我都包了,你放背篓里送外头停着的蓝布马车上,卖完了好回家去吧,你儿子女儿等你团圆哩。”
她干脆将东西都包了圆,横竖价钱也没高到哪里去,在玉皇面前做个功德,让大娘能早些回家。
五坛酒就是四百文,银花今日出门没带铜钱,她也不向边上人借,干脆从腰里解下一个鱼戏莲叶荷包,这是才去张家唱曲时得的,张公子夸她唱得好,额外给了重赏,里头足有半两碎银,唱完就急忙忙坐了马车来楚楚家里,所以妈妈还没收走。
“喏,拿去吧,剩下的当我赏你的。”
“啊呀,你要是肯给,怎么不把我的也付了,我又不像你们能挣钱的。”小七气得噘嘴,她那八十文可是从她娘手里好不容易攒下来的。
楚楚笑道:“没事,今儿席面上你唱去,我保管有赏钱可拿。走吧,拜了神买了酒,离得不远,不如咱们慢悠悠逛回去。”
她们这里说笑,那大娘已经利索的收拾好了东西背去马车那里,一边帮忙摆放,一边问车夫道:“这是哪家的娘子们出门?”
可巧才刚跟出去的马车是金家的跷脚三,他朝卖酒娘嬉笑道:“哪家的娘子出门能买酒的,这是咱们十街上的姑娘,你算命好,碰见了她们心善,要不然就是待到天黑也甭想卖出一坛子酒。”
“是是是,”卖酒娘点头应道,见跷脚三心情好,从背篓里取出一小葫芦酒来塞了过去,“麻烦小哥一声,还想问问咱们县城里头,要是拐子卖姑娘,大都在哪卖的。”
跷脚三接过葫芦先喝了一口,大冷天的冰凉凉激得他身子一抖索,随即露出笑容来,“能卖哪,要么就给老爷们做丫头,要么就在我们十街里做姑娘,喏,你才看见那五个里头,就有两个是买来的。”
卖酒娘愣了一愣,低下头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您觉着我这酒滋味如何,可还能入您的眼吗?”
“没吃出来,你再给我一葫芦尝尝。”跷脚三朝她伸伸手,卖酒娘真个又从背篓里取出了个小葫芦给他,他这才翘着脚指点人道:“这就对啦,你在庙门前卖酒,能卖多少,不如学聪明点,去十街上散卖,手脚勤快点,嘴巴甜一点,姑娘们会买的。”——
人脚比不得马脚,等着玉娘一行人走到花鸟场时,马车早就已经到了,屋子里人见着那六坛子酒都笑出来,翩翩更是埋怨了楚楚一句,“你也不劝劝的,这么多要喝到什么时候。”
“阿姐,不是我买哩,是银花见着卖酒的人可怜做善事呢,”楚楚抱着翩翩的胳膊,往席上看了一眼,嗔道:“我手里能有多少钱的,家里衣裳头面都没有,哪还能去买这些东西?”
玉娘站在她身后,顺着方向望了过去,只见着陶三一心望着福娘,杜老爷闷头吃饭,谷博和陶仲宾坐在椅上看着她们,不由得一挑眉,楚楚这是说给谁听。
热热闹闹划了拳、唱了曲、弹了琴、猜了谜,大家喝了两坛酒,吃过一桌席方才尽心而散,玉娘留到最后,等着楚楚送她的时候停住了脚问她道:“你可还要做生意哇。”
“当然要做,”楚楚疑惑的点着头,又随即醒悟过来,“你看到了?”
她没等玉娘说话,自己就先笑了起来,“我就说你眼睛最尖的,其他人都傻乎乎,你可别往外说,我还要嫁人哩。”
“既然做上了,怎么还瞒着?”玉娘也奇怪,这有什么好藏的,陶老爷做了多少个花娘了,也没影响到别人呀。
“才夸你,你就犯傻了,他做我也就图新鲜几个月的,丢开了手他找别人,我不就亏死了,咱们值钱就值钱在清倌人的时候,我和他讲明白了的,要是摆酒席做了我,就得娶了回家给我名分,要不然呀就别做,露了风声我吃亏。”
楚楚说到这里,还气玉娘不争气,伸指头点着她道:“你也要学聪明呀,那个什么大雁小燕的,到底拿准了没有,是嫁还是做,你可别听你妈妈说的没定下就摆了酒,点了蜡烛嫁人就难啦。”
玉娘这回是真惊讶,没想到楚楚连她也思虑到了,握着她的手道:“放心吧,我也有我的打算哩,那边要是不如意,你就去我家,福娘做着他弟弟呢,打听消息也方便。”
“诶呦,正是这个呢,”楚楚忙提醒玉娘,“福娘和陶三的事怎么样了,我这几天听他说起,要给三老爷相人了,叫福娘早做打算。县里适龄的姑娘们统共也就只有几家的,乔老爷嫁了女儿,下剩也就三家姑娘了。”
陶叔谦是隔壁县城大户的儿子,他要娶亲,不可能选平民老百姓去,清平县拢共就这些大户人家,若是在清平县里商议人选,在十岁以上的也就那么几家人。
“说来也奇怪,听我姐说,当年乔老爷嫁女儿时考虑了许久,到处打听人考察,最后花了两三年才议定了是马百户家的公子,怎么今年这么赶的,着急忙慌就挑了人家。”
“可不是,”荣娘在黄县丞内宅里头也这样抱怨,“您叫我在宅院里访查合适的姑娘小姐,可偏巧县里合适的就那么几位,又嫁出去了一个,唉,下剩的又不怎么出挑,比起来差远了,老爷,要不咱们看看普通人家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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