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邀约

    “那可不行,”黄县丞一口否决道,他转着圈沉吟了片刻,才交代荣娘,“就是年纪再小些也无妨,十三四岁也算得上是大姑娘了,也能到嫁人的年纪。你在县里替我再好好找找,一定得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寻常小老百姓家的,就是再好也不中用。”

    荣娘奇怪道:“好老爷,就是天王老子想娶媳妇儿,也没有强压着一定要当过官的丈人呀,您这条件也忒难了,又要门第高,又要会吟诗作画,还得长相标志,娇俏可人,家里边长辈还得贪图钱财能舍下闺女,这……这简直比妈妈找客人都难哦。”

    “哼哼,你要是真找到了,得到的可不仅仅是那几十两的小钱。”黄县丞捋着胡须忽地笑了起来,又随即收住了板起脸瞪着荣娘,“不许多问,只管听我的吩咐照做。”

    见荣娘乖巧的点头答应,才收起怒容,又问她道:“那个姓晏的走了没有?”

    “还没呢,”荣娘撇着嘴摇头,“昨儿还听郑家的在那跳脚,说他又去李家了,一天天赶着比伺候亲爹都勤快。”

    黄县城听着心烦,“还要待多久?这么小个县城亏他也能待得住,也不嫌小也不嫌弃无聊的,姓朱的走了我还以为是两个都走,哪成想还留了一个。”

    荣娘也稀奇,“外头传得可玄乎了,说府城大老爷看中了我那个五妹,对她一见钟情上了心呢,一天天的只围着人转,依我看,一时半会儿恐怕走不了了,哪还想得起府城的事儿,巴不得在清平县买个房子待上半辈子的。”

    那可不成,他在这里闹得有些事处理起来麻烦,大家都束手束脚的。

    黄县丞琢磨着,必须得想办法,把他好赶回去,免得看着他成了张家的助力。是龙就该去海里待着,成日家待在小池塘做什么,也不嫌地方狭小。

    京城大太监的孙子、府城试千户的兄弟、县城张主簿儿子的连襟,清平县池塘里可挤不下这么多人——

    过了腊八之后,日子一天天的就快了起来,眨眼睛就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七,李妈妈见着晏子慎还赖在她们李家,也不似最早那会看着他每日报道那么开心了。

    虽然说自家是勾栏,客人们来了都是生意,哪怕待这里一辈子都是赚的,即便是除夕夜留在这儿,只要把钱给足了,花娘们就该陪着他,可李妈妈自己还有个亲生闺女呢,大过年的她也想和福娘两人过个节。

    这个时候,既不能给她贡献一大笔银子,又不能识趣回自己家的晏子慎就显得格外可恶起来。

    李妈妈倒不敢直接去找他,毕竟晏子慎的嘴毒李妈妈是领教过的,自己的身子不好,实在不想被气死。所以转而逮着了玉娘,和她暗示了一回,“晏老爷家里如何?怎么也不着急如何如何?”

    玉娘多聪明啊,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朝自家妈妈扬眉道,“妈且放心,我这就和他说去。”

    “婉转点,别把客人气跑了,大过年的歇一天,正月还得靠他的。”李妈妈嘱咐着玉娘,主打一个钱也要,人除夕不要正月要的意思。

    得亏玉娘已经转过了身,不然真想给自家妈妈一个白眼,您可真贪呐。

    这一日下午天色开始发昏时,玉娘殷勤的把晏子慎送出门外,趁着院门口没旁人就悄悄问他道:“我妈才刚问我呢,大年三十晏老爷还来吗?总不好年节还一直待在我们家的。”

    晏子慎听出了里头嫌弃的意思,得,他甩个鞭花,似笑非笑的盯着玉娘,“那就回去过节,横竖我全家就剩我一个,在哪不是过年。”

    听听这话,多委屈可怜。

    晏子慎在重新与玉娘相处的这一个月中,也与时俱进的更新了自己的语言系统,全然没了当初刺人的嘴脸,话说得有水平多了。

    玉娘叹着气,这话叫她还怎么接,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难道还要赶人?

    可结果不用她提,晏子慎看向玉娘主动提议道,“你妈撵我走也行,不如咱们俩过个年节吧。反正你也是被你娘卖了的,村子离这远的很,来回路程好几天,李妈妈有她亲生女儿,也顾不上你。这样看来,你和我的处境岂不是差不多,咱们俩凑合凑合,也过个热闹节得了。”

    “大可不必。”玉娘果断拒绝,晏子慎来李家院好歹算是她自己的熟悉地盘,周围都是熟人,闹出什么叫一声也有人相帮。

    自己跑到晏子慎的宅子去,人生地不熟的,那意义可就全不一样了。

    只是,看着一脸期待神色的晏子慎,再想想他这个月态度还算诚恳,玉娘想了想,叫他在这略等一等,自己往屋子里跑去,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的出来,丢给晏子慎一个物件,“喏,拿去吧。”

    “这是什么?”晏子慎借着院门口吊着的灯笼光一瞧,才发现是个扇套子,蓝绿的缎子,花果纹式样。果实是四个大小不一的黄红柿子,象征着事事如意,刺绣不算精美,但也能看出下了苦工夫,针脚细密没露出什么线头疏漏。

    “就是上回答应你的东西,收下吧。”玉娘朝晏子慎笑道:“我是陪不了你了,叫它们兄弟四个陪着咱们晏大公子过节去吧。”

    玉娘心里暗夸自己,我可真是个好人啊,见不得孤寡。

    晏子慎神情惊讶的捧着扇套,刚准备夸人,鼻间细嗅几下突然奇怪起来,“怎么这扇套还有股书臭味?”

    额……

    玉娘反脸就要伸手去抢,“你要是不要就还我,还找什么书臭的理由,书难道还有什么味道么。”

    “别别别,我供着还来不及,怎么敢嫌弃。”晏子慎忙把东西塞到自己怀里,一抖落马鞭就往外头跑,生怕玉娘反悔要回,这可是他花了九百两银子买来的,贵重着呢。

    等玉娘要掩门时,才见晏子慎又调马返身,回到李家门前咳嗽了一声,朝她邀请道:“年节不行,元宵节总能请庄姑娘陪我走个百病吧。”

    玉娘惊讶的抬眼,他是从哪得知自己的原姓?

    见晏子慎看她迟迟没有回话,原本笃定的神色渐渐迟疑,连带着身下的马都开始不耐烦的踏着步子,玉娘才好笑的答应下来,“晏老爷那日可别骑马,我可不会这玩意。”

    元宵佳节彩灯遍地,行人接踵,街上那叫一个热闹,晏子慎要是在那个时候还骑马,恐怕他和马都得被挤死。

    李家五姑娘为人心善,见不得这种惨事发生。

    第102章 战报

    正月十五,一大早福娘就和玉娘换上了白绫子袄,预备着出门摸城墙去。陶叔谦更是早早的来了李家接人,只是胆子还是那么小,没敢进去拜见李妈妈,只站在了院门外头等候。

    不过嘛,李妈妈似乎也没想见陶叔谦的意思,叮嘱了福娘好一会儿就放手让她出门去了,横竖坐的是老牛的马车。

    福娘脆生生答应了一句,出门前拐到屋子里还在看玉娘理线,笑道:“你怎么也不着急,往日里看姓晏的腿脚这么快,怎么今天还没有来。”

    “许是要走过来,所以慢了点。”玉娘手指左右翻飞梳理丝线,头也不抬的和福娘道:“到时候我去找你,你还是快出门吧,别让外头的呆头等成了石头。”

    剩她自己在房里且琢磨着自己今年挣到的银钱,为新一年做打算去,靠着晏子慎硬生生挣了好大一笔,赎身的目标眼见着就能完成了都。

    可在屋里坐着,眼看天色从白到灰,福娘都坐着马车回来了,玉娘也不见晏子慎的人影。

    福娘诧异道:“怎么?你还坐着?他人呢?”

    玉娘在屋子里已经卷了几十个线团了,这会也疑惑,等了一天愣是没见人来呀,也不见有人报个信儿的,干脆道:“正好等着你回来了,你帮我把这东西搁在我那箩筐里头,外头的马车我不放心,我坐老牛的马车去看看。”

    “你去看?”福娘犹豫着拦了一拦,“万一是他没这个意思,你大喇喇的上门多丢人呀。”

    “不会的,”玉娘笃定道,“要是真有什么急事,恐怕也会让家里的人带消息过来,就是真想断了,也总得有个理由吧。”更何况,就算是真断了,账也得结呀,一码归一码的,不想做花娘交易,钱得算清楚,她可干了好几个月。

    “再说了,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呢?”这么个大主顾可不好找。

    这些话成功说服了福娘,李妈妈那边更好解决,玉娘只消和李妈妈说上一句去看看晏老爷,李妈妈连问一句都没有,忙点头就让玉娘坐着马车过去了,还拉着玉娘悄声道:“要是他留你呀,你就是在那屋子里头住一夜也无妨,但是别舍了身子,知道吗,得馋着他钓着他。要是住下了让老牛给我回个话。”

    看那模样,倒像是恨不得玉娘带着床铺包袱过去。

    “知道了。”玉娘一边敷衍着答话,一边上了老牛的马车。

    老牛是去过晏子慎暂住的老宅门的,熟门熟路,玉娘只说了个地址就沉默着驾车前行,也不东问,也不西询,老实本分的做着自己的工作。

    这样的老手,即便是去各大户家应聘个马夫也绰绰有余,实在不知怎么就单单在十街上跑单帮,还被李妈妈这么个吝啬鬼给包定了下来。

    天色昏暗,离开了十街之后,有些地界干脆就只隔几家才挂个灯笼,光影交错间,玉娘听着马车轮子吱吱呀呀的动静,心情连带着也有些波动,真不知她这趟出门是好是坏。

    老宅守门的那些人全都是乔家留下来的人手,没有一个是跟着晏子慎从府城来的,这些人只是听乔老爷交代的话拿工钱上班,半个也不敢自作主张,生怕得罪了晏子慎被撵回乔家丢人。

    守门的门房也知道自家老爷和李家五姑娘的传闻,见着玉娘过来就跟看着了亲人似的,急忙把她往宅院那边领。“五姑娘你可来了,今天早上老爷收到府城那边急送来的信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不叫饭也不传人,更不许我们进去,这都快一天了,米水未进呀。”

    底下人都怕出事,万一这个府城来的公子哥死在了家里,他们都得进衙门去。

    “什么信件?”玉娘下马车听着门房的话就先皱起了眉,交代老牛在这里等她,若是一个时辰还不见人就打道回府和李妈妈说一句。

    玉娘交代完了话,又想了一想,回到马车将自己藏在边角的石头荷包拿在了手里,虽说和晏子慎相熟,可还是不得不防,有了趁手的才跟着门房往里头走去。

    走到正院,果然见着房门紧闭,那门房只朝玉娘努努嘴就乖觉的退了下去,单剩下玉娘一人站在院子里头,也无仆妇也无丫鬟,安静得有些吓人。

    玉娘掂了掂石头的分量,沉甸甸的才安下心,踮着脚从窗户里头往内看去,屋里连蜡烛都不曾有,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院子里倒是有垂挂着的两盏灯笼,玉娘拆了一个,取下蜡烛来往屋子里走,还好晏子慎没锁门,只是关了房门,一推就开。

    进去了借着微弱的烛火光亮,玉娘吃了一惊,整个堂屋竟然乱得无从下脚,碎杯子茶壶,横倒的桌椅,撕碎的画轴画幅,满地都是东西。

    再仔细一看,乱糟糟的东西里头躺着个脏兮兮的人,还有些酒气。

    这是怎么回事?

    玉娘轻声叫了几句也不见人答话,只仰头横卧在那,若不是胸膛还有呼吸的起伏,玉娘真以为出了人命案子。

    她挪着脚步上前,烛光下晏子慎闭目合睡,头发也没梳理,衣裳也没正穿,手里头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信纸,捏着死紧,玉娘一时拽不下来,只好凑近了借着光辨认,只是姿势别扭,只看清了信纸上最前头的几个字,西北大败,死者十七八。

    身后晏子慎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哑声道:“朱大哥死了。”

    “什么!”玉娘难以置信。

    晏子慎重复着那句话,“朱大哥死了。”

    “那小武呢,就是他身边的那个小武。”玉娘几乎一瞬间想起了跟着朱浔走了的伙计小武。

    晏子慎拿着那张信纸朝玉娘挥动,脸上似哭似笑的,“大军溃败,溃败啊,主将都战死了,守在边上的难道还能活吗?亲兵都死光了,小卒子还能活吗?”

    晏子慎双肩颤抖着,却并没有流泪,而是沉默着看着自己手里的信纸挤出一句疑惑,像是问玉娘,又像是问自己,“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们呢。”

    玉娘没问他们是谁,只将手里举着的蜡烛吹灭,静静的也坐在了地上,许久后才听到屋子里冒出来的低低的哭声。

    宅院坐落在老街,一溜都是不缺钱银的大户人家,元宵节晚上可劲的点着炮仗烟花,噼里啪啦声音都传到了玉娘耳朵里。

    一只耳朵里听见的是炮仗声,一只耳朵里听见的是哭声,玉娘看着门外时不时冒出来的焰火,总觉着要起风了。

    第103章 出事

    说起来,这还是玉娘头一回看见晏子慎在哭,往常在她面前的晏老爷,不是得意洋洋抬个下巴,就是混不吝嬉皮笑脸。

    哪怕玉娘和这样的晏子慎相处再久,也总觉得自己接触的不过是他贴在身上的一层皮,两人从来不交心。

    直到现如今,屋子里黑漆漆什么也看不清,玉娘却才真的觉着自己见到了晏子慎的内里。

    坐了该有多久,一盏茶?一刻钟?半个时辰?

    玉娘也忘了时间,只是见着外头的焰火渐渐消弥、炮竹声慢慢淡去,屋里晏子慎停住了哭泣,像是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喃喃自语,亦或是在和玉娘说着话,“你知道前年京城的妖书案么?”

    “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名头,我爹、我娘、我大姐、大姐夫、我哥还有才嫁过来的嫂子,一家六口人全都死了,要不是朱大哥心软,没报上去还有个遗留在外的,恐怕我早就死了。”

    “我这条命,前面一半是我爹娘给的,他们死了;后面一半是朱大哥救的,可他已死了。”

    晏子慎咬牙切齿,从喉咙里诅咒这个该死的朝廷,“真正要死的人还好好活着,不该死的人为什么死了!他们怎么不死,坐在上头的那个最该死的,他为什么不死,凭什么他就能活!”

    晏子慎话语渐渐微弱,哪怕即将失去意识也还在咒骂。恐怕他是真的喝醉了,玉娘心想,这样的话传出去,连他的大太监爷爷都不管用,最轻也是个问斩的罪名。

    玉娘看着晏子慎没有防备的身体,知道自己只要往外喊一声,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到手了。

    玉娘站起身,往房门那里一步一步走去,然后……叹着气关上了房门。

    拐着弯去了里屋,从床铺上抱下一床被子盖在了晏子慎身上,自己躺在里屋的床上睡去,石头荷包遗留在堂屋也没去捡。

    一夜醒来,晏子慎还在沉沉入睡,玉娘也不去叫他,自己出了屋子和门房交代,“晏老爷吃醉了酒,你们且别去打扰他,他醒来若是问了我,你就直说,若是没问我,就别和他提。叫厨房里头准备好醒酒汤和好克化的粥米,等醒了送去。我这里先回去了,妈还在家等着我呢。”

    出了门,老牛的马车已经不在了,玉娘只得从街上叫了一辆轿子往李家走去,到了后让鲁婶给钱记账,自己打着哈欠先回屋子梳洗,乱糟糟的她看着都不像话,全然没把昨天的事说出口。

    等着梳洗好了,慢条斯理吃着早饭,才见外头乱哄哄起来,鲁婶煞白着一张脸,“了不得,了不得了,外头都说朝廷打了败仗,前头那个朱千户,好大的官哩,他和咱们县城里好些人都死了。”

    玉娘皱着眉,不对呀,这样的消息即便是晏子慎也是昨天才从府城里得来的,怎么消息这么快就传播开了。

    李妈妈也不去考虑旁人死活,只紧张的拉着玉娘手询问道:“哎呀,朱千户死了,那这个晏老爷背后还有人吗?”

    她昨天才把女儿送过去,不会今天就失势了吧?

    还没等玉娘开口解释,小七就匆匆忙忙跑了过来,手上还有些血迹,惊慌着就在院子里喊人道:“刘妈呢,刘妈在哪,快来帮忙抬人呀,出事了!出大事了!”

    “怎么回事,”李妈妈被小七唬了好大一跳,连忙走出来问:“是谁出事了?”

    “是桃花源酒楼里的李娘子,在前头买酒和我妈说笑呢,结果不知是谁嚷嚷着这事,听说了消息她当场就昏厥了,现在裙子底下都是血,得赶紧抬着送家去,徐婶叫许大夫去了,我妈抬不动,刘妈去哪了?叫她帮着抬一抬呀。”小七跺着脚着急,可千万别出人命呀。

    李妈妈赶紧叫着刘妈过去帮忙,送走了人才李妈妈忽然想起,“哎呀,李娘子那个侄子是不是也跟着千户一起上了战场?”

    “是的呀,听说他还花了不少银子,买了个小官跟在身边走的。”鲁婶点着头。

    “我的佛祖哦,”李妈妈啧啧出声,一脸的可惜,“花着银子去找死,怪不得李娘子要晕。她肚子里才五六个月吧,这时候侄子死了,肚子要是也出事,恐怕小的也活不下来,那岂不是一个都留不下来啊。”

    饶是在屋里,边上就是炭盆,可玉娘还是听得浑身发寒。

    她耳边忽然又响起了昨日晏子慎的咒骂,说的真对啊,凭什么是他们死,死的怎么不是他们。

    第104章 告别

    孕妇不好挪动,瘫在地上总不能把人架着走吧,那血一直往下滴着呢。

    一群人围着苦恼,不知该如何搬运,到最后还是宋妈妈看不下去,狠心叫人把自家的门板拆了一边,又叫上隔壁的张婶帮忙和刘妈一起前后抬着,自己也搭了把手。

    小七和玉娘在两边拦着人,众人齐力才总算是把李娘子平稳的给抬到了桃花源酒楼后房屋舍。

    武掌柜听到来人报的消息时腿都快软了,这会儿跌跌撞撞从酒楼里跑出来,着急忙慌的喊着自家娘子名姓,“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才出了门,怎么就突然晕了,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宋妈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张婶拍着大腿为自己邀功,“嗐,武掌柜你在厨房后头还没听见,你侄子打仗死了,消息传过来,李娘子当场就昏了过去,摔在地上,要不是我们帮忙呐,这会还在街上躺着呢。”

    “什么?!!”

    这通话听得武掌柜心如刀割,几乎要仰头也晕过去,只是他还握着自家娘子的手,惦念着她的生死,才勉强支撑过来,脸色苍白神态灰暗,整个人都似乎苍老了下来。

    多亏他还有神智,这会还忍痛答谢过来帮忙的几人,请她们先往前头大堂里稍坐歇息,点茶点菜都算他的,等娘子醒转了再亲自上门感谢。

    宋妈本来不想去蹭这点东西,毕竟人命关天,等回家了到时候谢礼更重。可她担心张婶的那张嘴巴,别再乱说出什么话来刺激武掌柜去,要是这会儿夫妻俩人都昏过去可怎么好。

    她就半拉半拽的将张婶拖去了前头,还顺手捎上了刘妈,两只手都拉着人,倒把玉娘和小七留在了此处。

    玉娘看武掌柜慌慌张张,只坐在床边半点主意也无,就赶紧提醒他道:“武掌柜,宋家的徐婶子已经去请许大夫过来了,只是许大夫年纪大,腿脚慢,恐怕他过来还得一会。武掌柜你要是有相熟的什么药铺大夫,不如也去请了他们过来,大家伙一起看看病症。”

    不是玉娘不信任许大夫的医术,只是如今涉及到两条人命,凡事都得谨慎些,别闹出什么麻烦,多几个医生看诊,总比一个人看要全面。

    “是了是了,”武掌柜听着玉娘的话才像被点醒,连忙出门叫伙计去县前大街那里请大夫,自己又赶回床边帮李娘子擦汗揉身,一声声的叫着她的名字,生怕跑了魂。

    过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县城三家大夫都赶了过来,医馆王大夫擅长急诊针灸,药铺孙大夫精通跌打外伤,下处许大夫精晓妇科医理,三家合力忙里忙外,才总算把个已经走到奈何桥的李娘子硬生生拉了回来。

    小七一直守在屋里,直看到李娘子哎呦一声醒转过来方才松下一口气,她来得匆忙没带帕子,就干脆用手抹了抹脸,却忘记了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迹,把脸涂得脏兮兮。

    许济之每逢出门都会跟在他爷爷身边,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原本他见着玉娘小七还想上前询问李娘子晕倒的缘故,不想看见小七那副模样,他就先往外走,用自己的雪青手帕沾湿了水,叫住玉娘让她递给小七去。

    “她人就在屋里,你怎么不和她说倒叫上我?”玉娘纳罕,之前也没见他这样迂腐啊,难不成年纪不大就把个男女大防刻进骨子里了,那可就成了脏东西了。

    许济之指着脸朝玉娘尴尬道:“我哪敢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要是我当着人的面嚷嚷她脏了脸,她非得记下这仇,将来逮空报复我去,还是你送吧。”

    小七的活泼性子,许济之是领教过的,以大欺小,恃强凌弱,总之就是非常不讲武德,吓得十街孩童闻风丧胆,听名噤声。

    玉娘偷笑,这倒是有趣,原来小七还能治得住这位小大夫,真是一物降一物。

    她进屋拉着小七出来,拿帕子把她脸上擦个干净,又把小七手上身上沾着血的地方,全都擦拭了一遍,还没说帕子的来历,就听外头宋妈在叫小七,“贼猴儿,还不赶紧回家!”

    小七冲玉娘嘿嘿一笑,顺手拽过那帕子就往外跑,“等我洗了就给你送回来。”

    “那手帕不是我的。”玉娘忙想叫住人澄清。

    “哎呀,甭管谁的,我把它洗干净了还你,你再还她就是了。”小七朝玉娘摆摆手加快了速度,一溜烟儿就没了人影。

    玉娘对小七的时速惊叹,她是赶不上了,这冲刺别说追人,就是狗撵着跑也未必能追的上。

    只好转身回过屋子里去,李娘子经过针灸和服汤药,现已醒转过来,拉着武掌柜的手就痛哭出声,“都怨我,要不是我,小武也不至于赌气跑去投军。”

    武掌柜搂着发妻的肩膀安慰她,“不是你的缘故,我问过那孩子的,他只是想效仿我,也想在外头闯一番事业,不是为着孩子的缘故,小武的心胸大着呢。就是他真遭遇了什么,那也是他自己的决断,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真心疼他,就好好喝药,好歹替他生个弟弟妹妹,将来咱们去了,也好有人能给他烧纸钱供饭呀——”说到此处,武掌柜哽咽着抱住了妻子,连屋子里的人都听不下去,感伤的退了出来,只连声哀叹世事无常。

    世事无常,人心百定……

    晏子慎是在中午上的李家门,他装着自己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玉娘知道他装着不知道却也假装不知道,两人像是默契的遗忘了那一晚的哭声,只做往常相处。

    晏子慎左右看看,又起身往屋门外瞧,连边上福娘的屋子都看了一遍,才和玉娘实话道:“我要回府城去了。”

    “可是外头河水还没解冻呢。”

    清平县只有两条路可以通向府城,要么就是走官道,要么就是走水路。水路速度快,借着河水流速日夜不停只要两日就能抵达;官道则需骑马,夜晚还要休息,艰辛不算外,路上风险也大。

    晏子慎平淡道:“就是用脚走,这个时候我也得赶回去,伯父伯母膝下只有朱大哥一个儿子,眼下他出了事,我这个兄弟不去帮忙,还算什么人?”

    “况且……”晏子慎垂下眼眸,揉搓着指节,“那日信报上也没指名道姓说人亡故,说不定,说不定就真活下来了。”

    朱浔武艺高强,又聪明机灵,还是个千户,他去投军必定不会是在前排送死,说不准就像玉娘说的,有逃命的可能。

    回去了借着关系去打听打听,查查消息,再怎么也得了准信,才能立衣冠冢啊。

    玉娘不意外的点着头,“要是如此,”

    她咬着嘴唇,头一次低声下气的请求着晏子慎,“晏老爷寻人时能不能帮着再打听一个?就是你朱大哥身边的亲随,姓武的,皮肤黝黑,之前做过伙计识过字,您要是不记得,我可以拜托人画幅画像。”

    “我记得他的模样。”出乎意料,晏子慎竟然一点要求也没有就承诺道:“我会去打听的。”

    玉娘沉默了下来,她知道晏子慎和小武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话语停滞了一会儿,见玉娘迟迟不开口,晏子慎才叹着气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和一个荷包丢了过去,“拿着吧。”

    “这是?”玉娘下意识就捧住了东西。

    “这玉佩是我爷爷送的,能值个几百两银子,算是宫里的货,乔公公肯定认得。你要是真遇着什么难事,拿上玉佩送个礼求求他,多的不敢保证,求他说句话还是行的。”

    晏子慎像是随口道:“至于那荷包,里边是我买了一间小宅子,就在花鸟场边上柳树下第三间,原本想过段时间好好挑挑再送你的,时间赶得急,只有这个小的了,里边什么也没安置,凑合吧。”

    玉娘拿着荷包不敢置信,“这算是抵了帐本吗。”

    晏子慎好笑道:“结账的钱我还是有的。你当我不知道,这些做老鸨的看着和你们亲母女,实际上呢,眼睛盯着你们的东西三天两头就要翻查一遍,捡着什么好的全都拿到手里,这地方权当给你藏东西吧。”

    他摇摇头,“你呀,多少留点心眼,别真当她是你亲妈了。”

    晏子慎认真的望着玉娘,“你等着我。”

    玉娘却摇着头,“不!我从来不会等别人。”

    “你的东西我收着了,还是你的东西,你要是想要就自己回来拿。”玉娘看着晏子慎重复了一遍,“我从来不会等别人。”

    玉娘不会把自己的人生交由别人选择。

    第105章 后手

    晏子慎走了,清平县城里的人只当他是慌的跑回家去了,没过半天就把这位晏老爷抛在了脑后。

    毕竟不是本地的,县城里来来去去的老爷们多着呢,不差他一个。

    只是偶然间提起人贩子时才想起来一句,是那个在庙里抓住了贼人的老爷是吧,对他的印象,还没有第二日的米价肉价来的清晰。

    只有李妈妈,一提起晏子慎就牙根痒痒,好几天了都在屋子里头拍桌长叹,“亏了亏了,白赔一个姑娘出去,多少银子啊。”

    玉娘听得头疼,“好妈妈,我又没和他做上,有什么好亏的。他走之前不也把咱们家的帐结清了,算起来几个月也有七/八十两的,还不够挣?”

    “诶哟哟,这够什么的,”李妈妈拍着手掌心痛道:“早知道他要跑啊,就该让他把你先做下来,挣个开宝的银子,他那里靠山倒了立马要回去的,人肯定带不走,岂不是白挣了个百两银子,眼下没挣到,我可不就亏了一个姑娘吗?”

    一想到原本到手的白花花的银钱没了,李妈妈呼吸都带着痛,只觉得自己亏,亏大发了!

    玉娘没忍住想翻白眼,要按自家妈妈这套逻辑,那她亏的可不止这点,算都算不过来了都,干脆全天下人都欠你一张银票好不好。她转移话题道:“妈别想这个了,晏老爷一走,眼跟前就有个大事儿等着我们过呢。”

    李妈妈扭脸看着疑惑道:“钱都到手了,还能有什么大事。”

    “妈好糊涂,先前晏老爷在的时候,咱们借他这张虎皮不是唬住了大姐夫么,现在靠山倒了,人也跑了,咱们是没事儿,大姐可怎么办呢?”

    “昨天许大夫来给李娘子诊脉,我悄悄的问过他孙子,小许大夫说张衙内家的娘子胎已坐住,身子康健。虽说男女不论,可她肚子里的是张衙内唯一子嗣,是张主簿的亲孙辈,有了这个依仗,妈觉得大姐夫今后会帮谁家?”玉娘凝重个脸,担忧不已。

    现在满县城能压得住张家的人,寥寥几个,偏巧都搭不上边,亏李妈妈还在这里算计钱呢,半个人也不顾。

    李妈妈啧声道:“人都托生到她肚子里去了,我能有什么法子?”她看玉娘面色不好,话语一转安慰道:“你别看郑家这么猖狂,哼,男人呐,未必就真被个孩子拴住了身。张衙内我还不了解,不过是一时新鲜,孩子?孩子算什么?他正经亲妈是赵大娘子,赵家人还没死绝呢,哪里能让郑家充起衙内娘子家亲戚的威风。”

    李妈妈看着玉娘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觉着我心狠,眼见着你大姐没用处就丢开一边。我的儿,你妈的心也不是铁打的,那是肉做的,养了十来年怎么不心疼哩。我为什么这么想着让你和你妹妹嫁门好亲事,不就是给你大姐撑腰呢么,眼下你这边儿没了戏,你妹妹那里就得抓点儿劲,用点心。”

    “、先前福娘不是认了一门干亲,前几天乔家那边给我透过消息了,说咱们既然认了亲事,福娘抛头露面唱曲就得停一停,最好呆在后院里养养名声。我这儿还在想呢,我劝她,那牛心左性的未必肯听,还得靠你呀。”

    李妈妈嘴角一翘,看着站在门口的玉娘摊手道:“你六妹妹嫁了门好亲,你大姐才能有个安稳日子呀。一个是你大姐,一个是你六妹,好姑娘,你总得选一个吧,都是你亲姐妹哩。你们总说妈妈我狠心,不让福娘和那个陶三铜三的相处,可我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难不成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要是有,那更好了,可问题不是没有吗?李妈妈眼里带着笑,想看看玉娘是怎么做的主意。

    玉娘站在门口,背着李妈妈的那只手悄悄攥紧了,指甲陷在手掌心肉里留下指痕提醒着她清醒些,她深吸一口气,知道李妈妈这是让她自己做个抉择,面上不露分毫只惊讶道:“乔家介绍的亲事?是什么人家,能压得住张衙内?”

    “说是门贵亲,听说是特意给福娘选的。”一提起这个,李妈妈便眉飞色舞起来,“我起初还当他们是想选个远亲,普通人家就好。哪成想啊,乔公公和乔家那边说了,叫咱们福娘再等等,他那里有个知交好友的侄子,娶的妻命不好,生病没了,所以想着要续娶一个。”

    听着就古怪,玉娘疑惑,“便是续弦也是门好亲事,怎么这么巧,乔家自己的姑娘不嫁,非得认一个叫咱们福娘去嫁,我看未必是门好亲。”

    “你懂个屁,小孩子哪懂得这些事,去去去,你去和福娘劝说劝说,顺便告诉她,这几日别出门了,老牛去乡下有事儿,和我告了假,眼下没有现成的马车,叫她安生些。”李妈妈一听玉娘质疑,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将起来,把玉娘撵了出去。

    可等着玉娘出了屋子,她又站在门边亲眼盯着玉娘进了屋,才赶紧往外头招手,叫来了刘妈,问她道:“打听出什么消息没有?”

    刘妈摇着头,“我这几天在那群仆妇里套过话,确实没听说乔家有什么动静,只是嫁了两个女儿,所以家里没有适龄的人了,会不会……是您猜错了?”

    “不可能!”李妈妈此时大改在玉娘面前喜笑颜开的模样,阴沉着一张脸来,“连玉娘那个小丫头都能听出不对劲,我有自知之明,能和乔太监做好友的,官位一定不低,他的侄子,这样好的亲事,轮不到咱们福娘身上。”

    本来只是想借乔家,给福娘定个安稳日子,没想到那边也是一个火坑,那要续娶的人一定有问题,不然不会放着好好的联姻不去,倒要个老鸨的女儿做娘子。

    “那要不然,就定下陶三?我去问过了,陶家雇的婶子说他们兄弟俩人还不错,倒没没有和丫头婆子勾勾搭搭。”刘妈建议道,她是一直跟着李妈妈的,从小见着福娘长大,心里也疼福娘,“陶家也算是门大户了,福娘嫁过去不吃亏。”

    “不成,”李妈妈一口就否决道,“陶三也不是个良配,你别说了。”

    当年月娘的事情就是李妈妈心里的一根刺,这辈子都过不去。

    她只交代刘妈道:“过几日等老牛回来,他那里相中了地方,你就说要回老家一趟,把我屋里收拾好的那一箱东西先带走。至于这院子,郑家不是想好了怎么打压咱们吗,会有人接手的。”

    第106章 藏匿

    李妈妈的如意算盘终究落了空。

    几日后老牛回来时面色沉重摇头道:“附近的县城我挨个转了一圈,今年不大太平,县城里的生意不好做,乡下地方又乱糟糟的,你和福娘怕是呆不住,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李妈妈瞪了老牛一眼,“你还和我卖关子。”

    老牛建议道:“我是说,要不然往府城买去,常言道走上不走下,小乱避城大乱避乡,再怎么府城也不会遭殃。”

    “呵——”李妈妈从喉咙里嗤笑一声,“府城?你知道那地方的地价有多贵吗?那里头的达官贵人又有多少?在县城里惹了事咱们还能跑,要是去了府城,往哪里跑去,那地界水太深了,我可就这一个闺女,你就不能用点心。”

    老牛笑了,低着头闷声闷气道:“要不然,就再在县里头再等等,等天气暖了我再去各地好好找找。”

    “那这段时间怎么办,乔家人不是个好东西,活该做了太监去,留不下种的骡子货,我呸!“要是早知道那王八对福娘打起了主意,李妈妈当初就该只把玉娘送出门。

    老牛砸吧几下嘴,好半天才想出个主意来,“让她病一病吧,福娘身子本来就不好,病殃殃的横竖出不了门也看不出来,再者,还能看看陶家的心意。”

    “什么陶家铜家的。”李妈妈一听他提起陶家就发火,“好啊,我就说刘妈是从哪儿改的主意,合着从你这里。”

    “我是看陶三对福娘确实动心,先前你这老三那回就是太轻易了,所以吃了亏,要我说,拦是拦不住的,你别忘了福娘是谁的女儿。”老牛叹着气,意有所指道。

    这一席话,说的李妈妈按下了眉眼里的火气,也低头不语起来。

    最后思考的结果如何不得而知,可福娘生病这事儿是坐实了。李妈妈叫鲁婶把小院子收拾好就把福娘塞了进去,刘妈在前院照看着,不许福娘踏出门半步。

    又去外头药铺医馆里买药煎煮,又去各大庙宇烧香求拜,不出两天,李家福娘生病的消息就传遍了半个县城。

    福娘一搬家,整个东厢房就成了玉娘的屋子,玉娘便借着会友的名义准备去瞧瞧晏子慎买的那所房子。

    只是临出门时,她细想想,还是弃车选了轿子,宁肯坐轿子花费多些,也想避开老牛的马车。

    轿子停在南门外官店边上,这里挨着的就有官府的人,所以还是有些保障,玉娘又往里走了几步,见着一棵大柳树,从内数第三间,果然挂着大锁头。

    晏子慎当日给玉娘的荷包里除了地契外,还有两把钥匙,玉娘比对了一下,就用那柄黄铜的开了锁头,进到院里,果然院落不大,才只一进格局。

    左边有口水井,边上是棵老叔,掉了叶子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右边是个两间的厨房,院门对面就是三间小小正房了。

    除此之外,再无别物,又用小钥匙开了正房大门,里边也只木板床、三腿椅、缺角桌,其余东西估计全被原房主搬走了,整个屋子近乎空空荡荡,便是贼儿看见了也得留下泪来。

    这样的地方对于玉娘来说却是个好地,正是空落落,才好藏东西呢。

    她挨个逛了一遍,才将房门又锁,穿过此处往楚楚家走了一趟,替两个命苦鸳鸯去通信去。

    既然确定了屋子不错,眼下就要开始转移家伙事。

    之前玉娘搬到东厢房住时,李妈妈曾背着她们三天两头进去翻捡,可愣是连石头都挨个摸寻了一遍,也没找出玉娘藏下的银钱来,气得李妈妈几乎要把地砖翻开挨个查了。

    只是……

    即使李妈妈把地砖都撬出来,恐怕也找不到,毕竟玉娘见多识广,可不会有了什么好的只往枕头底下藏。

    如今屋中只有她一人,她便小心搬来桌椅,依靠着柱子将自己系了好几根的长长腰带一端捆上石头荷包,使足了劲掷过上方的梁柱,将腰带两端捏在手里,慢慢的顺着顶部滑动,直到遇到阻力才明白自己找准了东西,猛的用力一拽,那梁柱上就掉下个青布荷包来。

    里面藏的正是玉娘赎身的依仗。

    藏东西嘛,自然得从视线死角藏了,李妈妈那么大个身子,即便她想得到也爬不上去,毕竟木梁那么高呢,就是玉娘想爬也无法的,谁能想到东西藏在顶头去。

    之前这个还是借助了腰带的帮忙,把荷包和腰带连个活扣慢慢拉到上头,捏着另一边解开绳扣就留在了上面,过后把绳子一解,干干净净留不下痕迹。

    多亏了这法,才让玉娘攒到了现在。只是如今有了新的藏匿地点,玉娘就把自己之前那些挣到的银钱,二姐给的宝石,连同晏子慎后来的票据地契全都塞到了荷包里头,借着去找楚楚的工夫转移了过去。

    许是他出门频繁,又可能是只坐轿子的缘故引起了李妈妈的怀疑,等第二次玉娘回来时,李妈妈就把她叫到房中,“奇了怪了,你和那人家往日住桃花源酒楼时,也没这么亲热呀,怎么?她如今搬的远了,你们关系倒是亲近起来?”

    玉娘忙解释道:“好妈妈,正是搬的远了,所以心里头才记挂着呀,先前离得近时随便出个门就能遇见说话的,哪有这感慨。”

    “你还和我扯话,”李妈妈瞪起眼来,“既然想念着人,怎么又坐起轿子啦了?马车的速度可比人腿要快。”

    “这不是瞧着老牛才从外头回来,我看看那马喘气歇脚的实在是疲惫,老牛又不是外人,让他休息几天也好呀。”玉娘早有了腹稿,这会挨个询问挨个解释。

    “好哇,我问一句你答十句,你倒是比我这个做妈妈的还有说法!”李妈妈拍着桌子喝道,见玉娘脸色毫无波动,才眯起了眼睛,“你别和我装样子,你当我不知道?那楚楚家里头陶家兄弟三天两头的过去赴宴,我看你不是会友,是去做媒去了吧。好好的花娘不当,做起了丫头红娘。”

    见李妈妈提起陶家,玉娘原本的脸色似乎慌张起来,连忙为自己辩驳,“妈妈说笑了,我何曾有这样大的胆子,还敢抗着话去做什么媒。只是……只是……我看福娘哭的实在可怜,所以才去一次替她瞧瞧人,只是见个面,并没有传递消息。”

    李妈妈见玉娘露了怯,越发凶神恶煞起来,“我都和你说过,叫你劝说她听话,你倒是阴奉阳违起来,成全了她们两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大姐那谁去帮忙。”

    说到这里,更是拍胸扑地的哀叹起来,“可怜的娇娘哦,白护着她妹妹了,自己过的凄惨也没人想着哟。”

    说的玉娘滚下泪来,愧疚道:“妈妈别说了,我再也不帮她们传话带东西了就是。”

    “再也?只怕你们姐妹情深,眼下说的这么着,过后又偷偷跑了去,我能怎样?”李妈妈不放过去,继续追着话语。

    “那妈妈的意思是……”玉娘抬起红彤彤的一双眼问她道。

    李妈妈盯着玉娘,“我要你照旧的过去,但这席上说了什么,他们让你传送什么,你都得一五一十和我交代清楚,要不然,哼哼。”

    “这,这不是背叛吗?”李玉娘期期艾艾,慌慌张张。

    李妈妈循循善诱,教导有方,“怎么是背叛呢,你去了一来能安福娘的心,二来也解妈妈我的忧,三来为了你大姐的命,这是你们姐妹情深呀。我又不叫你从中挑拨,只是见了什么说一说而已,能有什么事。”

    “可是……”面前人犹犹豫豫。

    李妈妈不耐烦道:“有什么可是,要不然你也甭想出去了,都给我老实待在家里!”

    一番软硬兼施,李妈妈总算满意的见着玉娘失魂落魄的出了门,躲进被子无可奈何的露出了笑脸。

    瞒过去了。

    接下来就能光明正大的去楚楚家中,把自己下剩的那些笨重的银两,精心绣制的玩意全都能转移到新房之中,剩下两个钥匙用棉布裹了暗自缝在袄内随身携带。

    玉娘去楚楚家次数一,便时常的碰见陶家兄弟和应邀而来的几位老爷们,察觉出楚楚和陶仲宾的不对劲来。

    虽然两人明面上没有摆席做客,可在私宅之中却总是挨在一处,喝酒唱曲你来我往的眼神四飞,倒让边上的花娘有些不自在,嘀咕道:“娼不娼,妾不妾的,怎么还偷起来了。”

    瞒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玉娘藏东西的方法九试验过,是可行的,绳子折叠用头穿过荷包带子打活扣,然后慢慢拉上去,两边握绳子的手同时使劲就能把绳子解开,然后拉下绳子就可以啦。

    第107章 生事(上)

    珍珍却不以为意,“你管她哩,人家老爷都没说话,你在这里抱不平什么。”

    花娘也好,妾室也罢,不管有没有个名分,好歹已经挣了一套屋子回来,这么个宅院,就是正经做花娘那也得几年,寻常老爷哪里肯出这个价钱。

    她这样劝说,边上那个花娘想想也是,感慨道:“说的也是,早知道白香还不如学她呢,哪至于现在这样不好过。”

    “白香怎么了?”玉娘好奇道,她还记得这人,是先前钱适亮身边的花娘。

    珍珍提起她来就叹气,“还不是因为之前,钱老爷亏了钱之后就不叫她了,少了钱老爷这么个老主顾,生意不大好,虽然琵琶弹得好,可她开销又大,日子过的就艰难了,听说已经在商量着要嫁人去,又挑不到好的。”

    和白香一比,这对姐妹算是聪明,早早就规划好了未来。

    “是啊。”玉娘赞同的朝楚楚使了个眼神,见楚楚点点头就放下了心。

    楚楚确实是聪明,喝过几回酒就发觉了陶仲宾对他这个阿弟的不满意,如今趁着酒过三巡,气氛正好,就询问道:“三老爷还有什么不好的,他么人长得又好,脾气么也好,哪家的姑娘不愿意嫁?”

    此时宴席已散,只剩下陶仲宾和楚楚在屋里里,他就没隐瞒,烦心道:“什么都好,就是什么都不好。我婶娘让我在这边帮她找找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可哪里想见到鬼喽,这半年嫁出去好几个,剩下来不是年纪小就是家里不好,没有一个合适的。我这里着急他自己还慢吞吞,你说说看,要把谁给气死。”

    “哎呀,”楚楚拍着陶仲宾的脊背帮他顺气,柔声软语道:“三老爷年纪轻嘛,这个时候说什么婚事,他不懂的,大一点就知道婚事的好处了。”

    “不懂什么,”陶仲宾瞪起眼来,“你们不要瞒我,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私底下搞什么事情,他心里惦记那个李家的福娘,是不是想娶她哦。”

    楚楚半点也无被揭破的心慌,只委屈道:“我瞒什么呀,腿长在三老爷自己身上,他要跑哪里说什么,我还管得住他?你越拦着不让做什么,他越要做什么,小心棒打鸳鸯,鸳鸯跑出塘,人家想替你出个主意还被凶,那我就不说了。”

    “什么主意?”陶仲宾转过身去握住了楚楚的手,“你要是能帮我解了这事,我在你这里摆三天酒,叫老三好好谢谢你这个嫂子。”

    楚楚抽回手来,大不乐意,“我要他叫我嫂子做什么,我又不是你们家的什么人。陶老爷,我们说好了在外头没牵扯的,你可别给我漏了风声,我还要嫁人呢。”

    这话说的陶仲宾心中痒痒的,忙凑过去陪笑了好一会儿,才见楚楚心情好转和他讲道:“这件事是三老爷和福娘的结,何苦你在这里做恶人。你就是拆开了他们两,恐怕怨恨的也是你,岂不是伤了兄弟的情分。”

    “少年人最重情了,这个年纪懂什么世俗道理的,要我说堵不如疏,干脆在宋家摆一桌酒,当着他们的面说你同意三老爷和福娘做个客人,等他得了手,自然就不怪念了。”

    “你当我没有想过?李家那个鸨/子死活不松口啊。”陶仲宾还以为楚楚能想个什么好法子呢,哪知道竟是这个,他哪里没试过,就是被李家的胖头鹊给撅了回来,所以才气。

    “你真糊涂。”楚楚一指头就戳了过去,“老的不肯,小的难道还不愿意?所以才叫你把席面摆到宋家嘛,隔着屋子她难道还能赶得及,趁着其他人都在,当着县里那么多人的面把这事做定了,请大家吃了一桌酒,还有什么不成的。”

    把事实做定,到时候补了蜡烛钱不就行了,难道李家还能翻脸不成。

    “是了是了,”陶仲宾一想大为欢喜,果真是个好主意,要不是他们两个小的在那里倔着,也不至于让他烦恼,李家鸨母贪心,小的花娘肯定能答应。

    见陶仲宾点头称喜,楚楚嘴角悄悄咧出一丝笑意,很好,两边都能交差了。

    这主意原不是他的,而是福娘自己出的,她被李妈妈关在院里头左右出不去,只疑心是想着要把她嫁人去了,可偏生她怎么问妈妈,李妈妈也不说实情。

    金盏那丫头一问三不知,鲁婶子也被下了禁口令,明明先前好好好的,都放宽了态度,怎么偏偏现在又严成这样。

    福娘心里就觉着有些不大好,又听玉娘悄悄和她说了李妈妈找她的缘故,福娘咬着嘴,她只是想和陶叔谦做个客人,又不是一定要嫁过去,妈为什么不应。

    不同于李妈妈对玉娘的防备,福娘到底是她亲生女儿,况且平素也乖顺,所以李妈妈有时做事都不大背着福娘。

    这段时日,福娘就算被拘束的不能出门,可院子还是能走走的,她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家妈妈屋子里少了些东西,枕头底下、柜子里头也少了些物件,那些都去哪里了呢?

    福娘几乎一瞬间就回忆起了当初她娘带她搬家时的情景,尽管那时候她还小,可小并不代表不记事,她记得的。

    这次的主意就连玉娘也劝过,说太着急了,这样背着李妈妈行事一定会引得妈妈雷霆震怒。

    可福娘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又是一年三月三,宋家许久不见的迎来了陶老爷和他一干亲友,甚至于这回还特意把喜春来里的花娘叫来了一个。这样大的阵仗,把宋妈妈高兴地合不拢嘴,连陶老爷说想托她去请李家两个花娘,凑成五朵金花唱曲这样为难的事也答应了下来。

    六巧有些不高兴,她和陶仲宾已经慢慢断掉了联系,这回摆酒的事也没和她说过,更别提有传言陶家兄弟现在常去花鸟场之类的闲话了,把对头请过来做什么。

    楚楚倒没有挑衅六巧,而是自己和小七挨在了一处说话,把陶仲宾推了过去,叫他和六巧去说,这是客人的事嘞,和她这么个小花娘有什么关系。

    六巧撇撇嘴,梗着脖子怨念道:“陶老爷怎么又想起我来了,我还只当你把我都丢开手了。”

    “诶,这是哪里的话,”陶仲宾见六巧还是不肯扭过脖子看自己,便从怀里取出一根银簪来斜斜的插到她的发髻中,才笑道:“老爷我这不是一遇着难事,就想起你来了?”

    第108章 生事(下)

    也不知陶仲宾许诺了多少,到最后去李家邀请的人里就多了个六巧。

    宋妈妈还纳闷呢,不就是请个花娘,那还要两三个人去呀,还要抬么。谁知到了李家,请玉娘还容易,等她提到要请福娘时,当即就吃了个闭门羹。

    李妈妈翻手就是一个端茶送客式的拒绝,“福娘病着呢,哪还能出门弹曲子,玉娘一个也就够了。”

    “诶,”宋妈妈陪着脸笑道:“咱们这行当又不是养小姐,哪有生病了就不唱曲的道理,我说李妈妈,别忒娇惯了闺女,这回席面大,客人们难得请了,只是过去略唱一曲就回来的,不长坐。”

    “那也不成,大夫说了,福娘不能着凉受风,宋妈妈,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旁的事你求到我这里,我从没不答应过,可这回是真不行,总不能为了客人要我女儿的命吧。”李妈妈还是摇着头。

    这番说辞,宋妈也无计可施,毕竟她也有个闺女呢,总不能真逼着人把孩子往外头推吧。

    到了这会,六巧才出面道:“李妈妈说的对,是不能要人的命,可福娘老是这么拘在屋里病着,只怕不是身病而是心病,要我说,出去散心解个闷的,说不准还能好转些,我家离得近,李妈妈还怕人跑了不曾,今儿是谭老爷做东,再怎么,也得给他个面子呀。”

    六巧意有所指道:“谭老爷可是咱们县城三班大衙头,大家伙在十街上吃饭不还要看他的脸色么,就是县里三位大老爷们办事,还都吩咐谭老爷去做呢,得罪了他,您想想往后的日子白添多少麻烦去,小鬼难缠哟。”

    一提起谭塨,李妈妈放下茶盏皱眉深思,要是放在之前,自然不算什么大事,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就是想跑,守城门的不能得罪,这样想想,李妈妈便盯紧了六巧道:“谭老爷什么时候到你家摆席来了,还有谁?”

    六巧一摊手,“老爷们来家里,我一个花娘怎么知道,许是为着小七?总不至于看上了我吧,大家街坊邻居的,我还能哄骗了你不成,不信你问我妈,谭老爷在不在的。”

    宋妈妈连连点头,“真的是他,还带了个金家的花娘,叫什么银花的,以前在你家学过艺,还有那个之前桃花源里接客的,估摸着是想凑齐了五个唱曲,好显威风呢。”

    这么说来,李妈妈也只得点了头,叮嘱玉娘和福娘道:“唱一曲就回来,别在外头耽搁久了。”

    福娘轻轻应了一声,难得听她妈妈的话,没有似往日那样使性子,乖巧的换了一身

    橘红色竖领对襟衫,外罩酡色圆领衫,头上挽云髻,腰里系彩绳,踩着尖尖翘翘凤嘴鞋,攥起方胜连心如意帕,打扮的模样别说外人见了吃惊,就是李妈妈也愣神,纳罕道,打扮的这幅模样做什么?

    只是见着玉娘也是全套的打扮,才觉着是她们姐妹两故意争风头,按下了疑心。

    好不容易才出了门,福娘拉着玉娘的手使劲呼吸,这可算是她活了十几年头一次背着她妈妈做的事情,不但紧张,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恐惧。

    玉娘见她手还在打哆嗦,叹着气劝道:“要不然就算了,现在咱们还能回去,等席开了场,你就是再后悔也没用了。”现在坦言,李妈妈只是生气;可等到那时候,恐怕愤怒二字都无法形容了。

    福娘紧握住玉娘的手,面色坚定道:“不回去,今儿我出来就做足了准备,你不知道,妈给我喝的补药,我去偷偷翻过药方,和先前许大夫给大姐开的药一样,是养身备孕的方子,你说妈想做什么。”

    她恳求的望着玉娘,“不能再拖了,好玉娘,你帮帮我吧。”

    玉娘深吸一口气,回握住福娘的手就往前迈步,“走吧。”

    不就是李妈妈的怒火吗,又不是没吃过,舍命陪君子,玉娘干了!

    宋家此时院子里已经摆上好几桌席面了,如今初春,微风拂面春光明媚,屋里反而显得不大适宜了,因此席面只摆在院里,热热闹闹三个大圆桌子,将院子摆的满满当当。

    陶仲宾这会为了他弟弟是出了狠血的,定了会仙楼的席面,将素日有些交情的衙头谭塨、文书唐诉、巡捕厅李德、驿丞孔适几位老爷请来坐上桌,自己往日结交的好友花德多、钱适亮、谷博、乔七、武掌柜等人中桌,下剩县城里店铺伙计、各人带来的随员们坐下桌。

    可以说,只要在这个席上说了话,整个县城里的人就都算知道了,毕竟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够不上最上层的边,可在小民阶层里,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有他们作证当场,想反悔吞话回去都难。

    玉福二人来到院中,银花楚楚和小七已经调试好了乐器等着她们两呢,也就不停下客套,上前摆好了架势,先合奏了一曲《喜春来·春宴》小令,而后又由楚楚弹了一首《凤求凰》,欢欢喜喜的带起了气氛。

    陶仲宾举杯朝谭塨几人笑道:“趁今日请来了几位老爷,也请大家做个见证,我这个阿弟年纪也不小了,相中了李家六姑娘福娘,打算和她做个客人。”

    “哎呀,好事呀。”谭塨笑了一声,他对福娘不熟,可对玉娘还是有印象的,是先头晏老爷身边那个花娘嘛,虽说外头传言朱千户丢了命,可谭塨也不会翻脸不认人,对晏子慎和玉娘依旧保留了几分客气,万一人家又翻身了呢,没必要现在就得罪人。

    有谭塨这句话,桌上其他人也笑着和陶叔谦庆贺,“真是一桩喜事嘞,叔谦也成大人了。”

    六巧机灵的上前,牵起福娘的手拉着她到陶叔谦位置上去,将两人挨在一处劝酒道:“小夫妻还有什么羞臊的,快,碰个杯给我们瞧瞧。”

    陶仲宾赞赏的看着六巧,暗自想到自己的钱没白花,事情完成的还真漂亮,看来还不一定要断了人,今后若是有什么事,说不定还能找她。

    陶叔谦一边红着脸,一边替福娘拦酒,“她不会喝,我来吧。”

    “瞧瞧,瞧瞧,护起人来了。”李德起哄道,“老陶,你这弟弟将来怕妻哦。”

    说得大家哄笑起来,满院子都是笑声,顺着风飘到了边上院落。

    福娘见大家调侃劝说,陶叔谦已经被臊得喝了好几杯,按住他手干脆道,“好,我们喝一个就是。”

    才要举杯,忽然间院门轰隆大响,紧接着就是李妈妈冰凉透骨的怒喝,“谁许你们交杯的!”

    啪啦一声,福娘手中的酒杯就跌落在地,面色霎时雪白。

    众人都被这不速之客打扰得停下了动作,宋妈妈忙上前想缓和气氛,“李妈妈,客人还在哩,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却被李妈妈劈头盖脸骂了回去,“好不要脸的猪狗,好不害臊的贼男女,瞒着我这个亲妈,私底下做什么勾当,还回去!我呸!”

    她指着福娘面无表情,“赶紧给我滚回家里去,别让我在人前说出什么好听的来。”

    福娘咬着嘴不动身子,陶叔谦站起身躬身行礼,“李妈妈,这是我的主意——”

    “呸,你这个该死万遍下油锅的畜生,你拐了我的女儿白送你,现在还有脸充模样在我面前说话,滚,赶紧给我滚!”李妈妈一见着陶叔谦,面色涨红火冒三丈,要不是顾忌着人多,都想上手打了。

    陶仲宾皱着眉头,只觉李妈妈话语粗鄙,开口道:“我弟和福娘两个人都愿意的,所以才做客人,李妈妈,这事是我们不对,这样,你要多少钱,说出个数目来我们马上抬去,大家都和气些嘛,做什么要死要滚的,哪里像是做生意啊。”

    “生意?”李妈妈嘴里嚼着这两个字,冲陶仲宾嗤笑了一声,“陶老爷,我们家福娘虽说外头唱曲,可还是清倌人哩,不做什么生意,你要是诚心,好,那就三媒六聘八台大轿的把福娘接去做你们陶家三娘子,我立刻转身出去。”

    “你——”陶仲宾黑了脸,一个花娘还想做他们陶家的儿媳?

    “李妈妈,不要说气话嘛,”六巧上前打着圆场,“要不然,三媒六聘娶回家做二房怎么样,三老爷对福娘一片心意,不会让她吃亏的。”

    “妾?”李妈妈气极反笑,看向陶叔谦,“你要娶她做妾?”连福娘的名字也不叫了。

    福娘也望向陶叔谦,陶叔谦使劲摇着头,伸出手指发誓道:“不,我愿意娶福娘为妻。”

    可到了这会,陶仲宾成了极力反对的人,他这会才讶然,这事要是当着众人应承下来,陶叔谦就甭想在清平县娶到妻子了。

    “不行!绝对不行!陶家不可能娶个花娘进门!”

    “怎么就是花娘,”李妈妈再气福娘也护着她回嘴,“我女儿一没接客二没迎宾,清清白白的姑娘,哪里就坏了名声!”

    陶仲宾指着福娘气笑道:“即使她没外头接客,可她有你这么个娘,谁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个不三不四的爹,我们陶家难道还得预备着数不清认不清的亲家公么?”

    这话气得李妈妈几乎要晕厥过去,陶仲宾这是在羞辱她呀。

    福娘可以经受别人骂她,却受不住有人骂她娘亲,推开了陶叔谦气极道:“陶老爷,我爹住在长安都中,有钱有势,你不想认他,他还瞧不上你呢!”

    什么?!!!

    院中人都齐齐竖起了耳朵,这可是个大新闻。

    第109章 婚事

    这样离奇古怪的消息,不用半天,就被那些好事的人传遍了县城。

    凡是关注李家的,爱听八卦的全都知晓了此事。毕竟当时在宋家院子里的闲人太多了,饶是李妈妈及时拉走了福娘也瞒不住。

    连在郑家的荣娘听闻到此事时,天色都还没暗下,她与郑妈妈都有些吃惊,郑老鸨呸了一句,“老/骚/蹄/子,谁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荣娘表面上附和,心里却大喜过望,是了是了,自己怎么就忘记了她,这小娘皮也有家世哩。

    当即就坐轿赶去黄县丞宅邸,急忙忙和黄县丞提起了福娘,“老爷不知,我这个六妹妹是胖头鹊的亲生闺女,哎呀呀,养得和千金小姐差不齐,胖头鹊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似那样宝贝,一定有鬼。明明在勾栏里长大,气质却和读书姑娘一样,您要是见了,我不说她背景,定是猜不出来,这样耗银钱的培养,您说说,这还能有假吗。”

    却不想黄县丞只摇头道:“再好的模样,是/表/子的女儿也不成,我这门亲事第一要紧的就是得大家出身,普通百姓都难入眼,更别说花娘妓子了。”

    “诶,老爷难道没听说的,”荣娘面色流露出得意来,“昨儿李家母女当着众人面亲口认的,她老子是长安公子哥哩,这样的爹可还入得了大人眼?”

    “她说是难道就是?”黄县丞好笑道,“要真的一说就信,我还说我是皇亲国戚呢。”鸨母给自家花娘增添身价的故事,听听也就算了。

    □□娘却真的信了,“依我看,不是假的,老爷不知道,李家那胖老母不是咱们清平县本地人氏,也是长安都中的花娘,这些年我在她家长大,有些消息瞒不过我去,听说她是怀着孕跑出来的,身边还有块玉佩呢,您说她能是自己个待腻歪了出来的么?中间一定有问题。”

    荣娘是恨极了福娘的,这会极力就蹿腾着鼓动黄县丞,“咱们县城里头合适的人家我都去看过了,实在没有出挑的人,如今她冒出来,又有身世,又有文才,又有相貌,她老子娘又能被您拿捏住,实在是最好的人选呀。”

    嘶——

    黄县丞捋着自己那特意保养了的长须陷入深思,如果真是这样,倒确实是最好人选。

    也罢,既然如此,他就修书一封,叫来下人准备发往长安,托他儿女亲家闼礼那边派个人过来相看相看,得等他们点了头自己才能动手。

    荣娘在边上好奇,她也是认得字的,这会疑惑道:“老爷,怎么还要请人来看,这亲事您还定不下来么?”

    眼看着仕途有望,黄县丞此刻心情极好,也不嫌弃荣娘多嘴,笑眯眯解释道:“你哪里晓得这门亲事的来头,这可是给宫里曹内相的亲侄做亲,曹公公知道吗?贵妃娘娘身边的大红人,人家随口一句话,就能要了老夏的命,随便一抬手,就能让你老爷升到长安做官去,什么叫贵人,这才是贵人。”

    什么?!!

    荣娘脸色一变,大为后悔,这样好的亲事,怎么就落到了福娘的头上,这可和她原先计划的不一样,埋怨道:“老爷怎么不早说,这样好的亲事落到谁家谁不乐意,早该提了,乔家还不屁颠的退了婚答应下来,哪轮的她去。”

    黄县丞不以为意,他知道荣娘与李家的不对付,只神情古怪的笑道:“你以为这门亲事要是真的好,怎么轮得到老爷我去张罗,曹公公的侄子在长安也是有人巴结的,难道都城、府城没人巴结?”

    “可惜哦,”黄县丞叹了一口气,像是在惋惜,“前头给他娶了三个好人家的姑娘,都一病死了,如今都中有些不大好的流言蜚语,所以才到外县去寻新娘子。”

    “嗐,这有什么可传的流言,不就是命不好嘛,难不成还能是——”荣娘停住了话语,望着依旧笑眯眯的黄县丞,背后发凉不由得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现在还觉得是门好亲?”黄县丞拍拍荣娘的脸,啧声道:“曹公公有三个亲侄,最疼的就是老三了,特意为他请了个正六品云骑尉的爵,比县令老爷还大二等的官呢。独留他在身边给自己养老送终,每旬当值结束都回去看望,还特意为他择选了千金小姐为妻。啧啧啧,可惜老三的身子骨不好,十天里倒有八天都在吃药……”

    黄县丞看着荣娘,语气轻飘飘的,“荣娘,你说怪不怪,一个连出房门都苦难的病秧子,他是怎么能折腾死自己的三个妻呢?”

    第110章 筹谋

    老实讲,荣娘确实对福娘有些怨恨,毕竟当初被买来时,李妈妈也算是救她于苦海之中,她也真心想把李妈妈当做自己亲娘对待,为此还暗自发誓,将来挣了钱一定要给她养老。

    可后来荣娘才发现,养女和亲闺女还是不一样的。李妈妈心心念念的只有那黄毛丫头福娘,自己和雇来的那些丫头们没什么区别,都是给李家挣钱的工具。

    荣娘对李妈妈寒心,对被李妈妈捧在手心里的福娘则是怨恨。

    只不过是沾了血缘的光,从李妈妈的肠子里爬出来而已,蠢笨、爱哭、懦弱、胆怯,荣娘只需要随便一句话就能把她支使的团团转,耍个心眼就能让她当场痛哭,这样的蠢东西凭什么能做李妈妈的亲生女儿,她配吗。

    因此,当郑婆子偷偷联系上荣娘时,二者一拍即合,商议定了跳槽的事宜,荣娘暗自发誓,她迟早会让李妈妈后悔的,后悔之前那样冷待她。

    可她哪里想到,这时候偏偏又冒出来一个玉娘,往日看着本分老实,其实心里藏奸装样,等她走了才显露出本事来,倒把个风雨飘摇的李家硬生生给撑住了门面。

    不过嘛,玉娘这个小妹妹在荣娘的仇恨排行榜里头还算不得前三,和她比起来,荣娘最想对付的人还是福娘。

    她原本想着把福娘嫁到外县去,断了李妈妈与她母女两人的联系,也算是报复一回。

    李妈妈失了女儿,自然就会想起剩下几个养女来,玉娘横竖是要跟着那个什么燕子麻雀的飞去府城,大姐半死不活,二姐回来的有限,家里头可不就剩下自己了,早晚还是要靠她的。

    到时候再三求四求的,自己勉为其难被请回去,妈妈身边只有自己这么一个闺女,自然就会把情意投到她身上。

    荣娘原本的计划如此,可说实话,她从没想过要把福娘给硬生生折磨死。病死还好,可黄县丞话里头说的是被折磨死,这其中的差别叫荣娘不寒而栗。

    怪不得呢,一个权势滔天的大公公侄子娶亲,满长安却找不出个合适人家来,原来不是他挑,是底下人不情愿。

    死了一个还好说,接连死了三个,就是再能隐瞒,长安人家多多少少也知道了里头的腥臭。

    联姻攀附是一回事,送女儿去死是另一回事。

    再贪婪,人家也是想着细水长流的做生意,送一个死一个,死一个就断一个的关系,谁愿意去做,这不是赔本买卖是什么,也难怪从旧年起一直找到现在还没定了人家。

    那老太监也真的古怪,一定要官宦人家的小姐,要不是福娘亲口说出自己的亲生父亲是长安公子哥,恐怕黄县丞也不敢将她列入候选人中。

    荣娘眼睁睁见着下人把信件取走,就是想拦也来不及了,她有些过不去良心那关,能眼见着福娘日子过得不好,眼见着福娘被婆母欺辱,眼见着福娘郁郁寡欢,可活生生被折磨死,荣娘终究做不到这一步去。

    趁着郑妈妈去张家的空档,她悄悄到了桃花源酒楼,叫来武掌柜,托他派个人去李家送信给玉娘,说甄家故人有要事相商,要紧要紧——

    玉娘这会儿在李家被吵的头晕脑胀,李妈妈是拍桌瞪眼,怒火连天;福娘是泣声流泪,水漫金山,两人互不想让彼此斗法闹气,把玉娘别在了当中左右为难,外头还有个不晓事的蠢货在那里拍门添乱,乱哄哄吵嚷嚷,能把人脑瓜挤破。

    玉娘此刻无比怀念起晏子慎来了。

    多好的人呐,只消关门把他给放出来,一张嘴就能引得三方一致对外,哪还用内斗啊。

    玉娘这里得到消息,借着这件事做借口就往外走,鲁婶苦着脸拉住了人求救,“五姐,您可不能走啊,妈妈和六姐一天都没吃饭了,再这样拖下去不是个事儿。”

    可别真饿出个什么好歹来,三姐的例子还在眼前呢。

    玉娘看着憔悴的鲁婶,心里只觉作孽,安慰她道:“婶子放心吧,事情还不到这种地方,现在母女俩憋劲,互相不肯让步,这都是给外头人看的,归根结底这结还得靠陶家人去解,他那里要是来娶亲,那还用吵啊。”

    “我这里出门打听打听消息去,婶子和刘妈在家里炖点燕窝粥,晚上劝着她们先吃点吧,”玉娘想了想,又道:“别用那锦盒里的,那是上好的料,如今煮了她们也吃不出滋味来,用边上散的燕片燕碎吧。”

    节俭,一钱一文也是钱呐,玉娘时刻谨记传统美德。

    鲁婶答应了一声,随即又为难起来,“煮了怕是她们也不喝呀。”

    “好婶子,你别当着两人的面说呀,先在李妈妈跟前儿说福娘吃了半碗,妈妈要是饿着,到时候一昏福娘直接嫁了人,岂不圆了她的梦。在福娘跟前就说李妈妈吃了三碗,她若是饿晕厥了,李妈妈正好借着生病把婚事一推,高兴还来不及呢。两个人前说两番话,她们还能不吃?”

    “是了是了,”鲁婶一拍脑袋,“我一时着急,都忘了这事。”有了主意就好,她这才松手放玉娘出门,自己赶忙去挑拣要煮粥的燕窝。

    玉娘也不坐车,只在街上叫了一顶小轿,边上人问起时,只说家里头还在闹,所以想着去酒楼里买点吃食好回去劝开,倒也无人怀疑。

    到了三楼包间内,荣娘等了半天才见着她来,也不摆自己县丞娘子的臭威风,只着急道:“玉娘,出大事了!”

    “什么事?”按理说,玉娘这几天耳朵边轮番听出事,已经有些免疫,可她看着自家四姐那慌张的神色,心里就有些不好,这事恐怕不小。

    荣娘揪着帕子,半是愧疚,半是惊慌道:“县丞老爷知道了福娘的身世,听说她爹不是寻常商贩走卒,打算带福娘回长安认亲,给她做门好亲事去。”

    哈?

    玉娘眨了眨眼,有些莫名其妙,“好端端的回长安认亲做什么,她爹都不着急,黄县丞急个屁,再说了,福娘如今认了乔公公这位爷爷,就算长辈要给福娘择婚事,也是乔公公做主,黄县丞插什么手?”

    “哎呀,你不懂,”荣娘着急的直跺脚,“说是定亲,其实就是把人送过去巴结人的,那边太监比乔老公官位高得多,乔公公都要巴结的人物,他哪里敢插手。”

    玉娘看着面前的荣娘,只觉不对劲,如果自己没记错,家里边和福娘最不对付的就是自己这位四姐了,就算福娘命不好,她也不会急成这样,除非……

    玉娘单刀直入,肃着脸问她道:“这门亲事有问题?”

    荣娘赶紧点着头。

    “会要了福娘的命?”玉娘追问道。

    荣娘僵着脸继续点头。

    “你掺和的?”玉娘黑下了脸。

    荣娘垂下眼眸不敢动作。

    明白了,玉娘的心直沉到谷底,她也不与荣娘吵闹怪罪,这会说这个没意义,只继续问她,“黄县丞非得要福娘么?这事只是她随口胡说给自己涨身价的,他怎么就能笃定是真,万一送错了认错了,岂不是得罪个人。”

    荣娘心虚的不敢抬头看玉娘,只攥着帕子紧张道:“所以他去请长安有名的浪荡人过来相看,信都已经发出去了,恐怕十天半月就该来的,那人厮混在瓦舍勾栏,什么富贵人家都结识过,眼界高明的很。”

    好啊,还怪周全的!

    玉娘咬着牙,连坐也不坐就赶回了家,闯入李妈妈屋中,也不顾李妈妈涨青的脸只急声道:“妈妈,收拾包袱赶紧逃吧,这里住不得了!”

    第111章 宰价

    要不怎么说李妈妈是妈妈呢,行动速度真不是盖的,在玉娘大概说了缘故之后,她立刻便从自己箱柜中整理出两个包袱来,连思考的时间也不用,看的玉娘直发愣,好家伙,这是做足了要溜的准备呀,要不然怎么连金银细软都收拾好了。

    李妈妈有些气极,前段时间为着老牛劝说的缘故,她只让人草草看了一个县城就没继续挑选,要不然这会儿连逃离地点都能想好,收拾完东西就能直接跑去,哪里还要临时找地方,一边想一边看向玉娘,叫她也回房赶紧预备着,收拾完好一起走。

    “妈妈也带上我?咱们一起那人数可就多了。”这还挺出乎玉娘意料的,她竟然能被捎带上,还以为李妈妈要留下她好吸引火力。

    李妈妈没好气道:“难道我们娘俩逃命还能落了你吗?这个黄鼠狼可不是好招惹的,人家一生气能要了你的命,晏老爷如今也倒了台不中用了,他能护着你吗?快点,快点把东西收拾好,我这里叫福娘也理好东西,大家赶紧趁着他没反应过来就赶紧带着人先走,屋子什么的托付给老牛照看着。”

    “我都想好了,咱们周边的县城都挨着不能去,干脆到府城里头,你手里有些银钱,我手里也有些零碎,大家到了这紧急关头啊,就别你瞒着我,我瞒着你了,劲儿往一处使去,大家合力在府城买个小屋子。”

    啊,玉娘听明白了,怪不得把她带走了,合着是盯上了自己手里的银子啊。

    李妈妈虽说之前在玉娘那里翻不出什么,可总觉得以晏子慎对玉娘着迷的那个模样,绝无可能一点银钱都不给的就走了,男人嘛,情到深处总会给钱金银来讨女人欢喜,总不可能抠成一文钱也不出的吧,即使他做的出,玉娘脑子也不会蠢成这样。

    毕竟玉娘不是福娘,不像那个女儿那样蠢笨,信男人空口白话。

    一想起福娘,李妈妈就有些恼恨,去了西边小院子里,母女俩又又又一次闹出口舌,争论起来彼此不相让,连玉娘收拾好东西也没见停住口。

    “要走您走,我不走。”福娘扭过脸去,“只要妈妈您松了口,三郎那边把我接过去成亲,我不信黄县丞会强抢民妇,长安曹公公又不是非得要我。”

    这话其实说的对,只要福娘嫁了人,这门亲事绝无可能答应,毕竟那边本就是高攀,眼光高着呢。

    “你——”李妈妈气急没忍住,拍了福娘一脊背,“我难道就不想你嫁人?你没听见陶二在那嚷嚷着,说你做妾行,做妻不行。噢,我养了你这么大,叫你去给人家做妾的?你知道为人妾室的苦楚吗,你看看你大姐,那过的时候什么日子?”

    李妈妈喘着粗气,言语里恨惜福娘看不清楚形势。

    福娘听她说了半天,转过脸看着自家妈妈却道:“妈妈,事到如今,我走也行,舍弃三老爷也行,您告诉我,我爹是谁?为什么您要跑?”

    “你问这个做什么。”李妈妈皱起了眉头不答话。

    福娘伸出手指着外头,“您总不能还让我这么迷迷糊糊过日子吧,老牛是谁的人?我见过好几次了,他偷偷的去您屋里说话,是不是在替我爹传话?您要是和他没牵扯,为什么身边跟着他的人?”

    李妈妈涨红了脸,“什么身边的人,你胡说什么?老牛不过是外头相识的车夫,我叫他来吩咐有事,怎么又和你爹掺和上了?你要还认我这个当妈的,你就别管,听我的,我还能害了你不成。”

    “一边是夫一边是父,您总要让我明白一个,攥住一头吧。”福娘抹着眼泪,“往日里您总说给我挑的是最好的,叫我听话听您安排。可看看我前头那几个姐姐,哪一个日子过得幸福美满。”

    “大姐的日子眼见着苦出汁来;二姐差点要被人发卖,还是玉娘想着办法才算摆脱了人,现重新找了一个;三姐死了,四姐跳了槽;就是玉娘也被您揉搓/强/逼/过要嫁一回,幸亏她撑着没嫁,要不然现在是个什么结果。妈妈您说,我能信您?我能信您给我挑的什么好人?”

    福娘这些话像是在心里头憋了许久,不是她不孝顺,不是她非要顶撞妈妈,实在是她看得有些怕了。

    瞧瞧吧,自家妈妈前头挑选的那些女婿都是什么些豺狼虎豹,黑心嚼蛆的。

    说句不好听的,自家妈妈找的最后不也仓皇逃离了吗,为什么还要让她去攀附那些富贵人家,前头的例子还不够明显?

    李妈妈被她话说的又气又臊,加上边上还有个玉娘看戏,砸了茶盏喝止道:“今儿你就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你要是不把东西收拾好,我就拿绳子捆了你走!”

    说着话就怒气冲冲出了屋子,剩下福娘一个人在屋里头痛哭。

    玉娘站在门口看李妈妈身影消失不见了,才回头努嘴提醒福娘道:“妈妈已经走了,喏,陶三那边怎么说的,他拿的定主意不?妈妈的话千般不好也有一句说的对,陶家他做不得主,就是他点头要娶你,他家里人不同意,这事终究成不了,总不能私奔吧。”

    福娘收住了泪水,哭了半天嗓子都有些哑,这会端起之前倒好的热茶,水温已经凉了正好入口,喝了一杯润了喉咙才和玉娘道:“我也知道他不中用,他要是说服了他哥最好,说服不过也有愧疚,我闹这一场,陶家多少能补贴些,放心吧。”

    “你别瞧我和妈硬成那样,”福娘悄悄指了指床铺里头,“首饰料子我全都收拾好了,早打包了一个,现在只是想趁着这个时候把人问出来,要么就了断了关系,要么就把亲人见上,像妈妈这样若有若无的,我替她担心。”

    玉娘忍不住为福娘鼓掌,好,还真是李妈妈的亲生闺女,娘俩打包的速度都这么快。

    福娘撇了一眼玉娘,“你别傻乐,还是想想自己吧,妈要让你走,你千万别跟着她,现如今要跑急缺了银子用,趁着这时候,你就和她赎身去,能折价个一二百两银子。”

    玉娘看着脸上还挂着泪珠的福娘,好姑娘,你这是教唆我砍自己亲妈一刀啊。

    “这我哪能做得到,李妈妈待我这样好了,现在趁人之危,我这个做女儿的怎么好意思?”玉娘假意推辞了两句,“那什么,我意思意思砍个二百两得了。”

    第112章 赎身

    “五百两。”玉娘伸出一只手,哪怕对面李妈妈豹头环眼,磨牙吮齿那般吓人也没缩回去。

    “放你娘的屁,至少一千两!你又没开过宝,往外头唱才唱了多久,这时候赎身,少说我也亏了一千两银子去。”李妈妈拍着桌子分毫不让。

    “四百八十两。妈妈可想好了,现在我还值点钱,到时候跑了到县外,谁知道我去,那身价可要更低的。”玉娘喊价往下又低了几分。

    “九百两,最少九百两!妈妈我养你这几年花销多少啊,吃穿住行,从长安请来的大师傅,帮你穿针引线的结识贵人,这里头耗费了多少人情心血,外头人用一千两也换不来哟。”李妈妈见吓唬不住,转而算起账目来。

    “四百六十两,妈妈您多犹豫一分,咱们跑的时候就迟一分,若不是为了福娘,我连这消息都可以瞒下来的,到那时再谈妈妈又能奈我如何,现在这价钱已经是厚道的了,光跑腿通信,要我说,就值百两的,我一个丫头能花多少银子,就是请师傅教,也不单教我一个,妈妈要是这都算上,不如把我挣的那些也算算清楚。”

    “八百两,我的好玉娘,你总要让妈妈我留点养老钱吧,我养一个姑娘花了多少,眼下又是费钱的地方,再不留点,我和你妹妹都要去吃西北风去,你难道要见着我们娘俩活活饿死么。”李妈妈开始卖起惨来,打起亲情牌。

    无奈对面玉娘对于她这几招已经眼熟心硬了,这会曲下三根手指,“四百六十两第一次。”

    “好好好,我现在才看透,你这个黑心忘本的小娼妇,也和你四姐一样养不熟,趁火打劫是吧,反口咬人是吧,我还真是看错了你!当初就不该买你,让你去街面上接客,我看你还能活到这么大么,还能穿金戴银挣到几百两么?”

    “四百六十两第二次。”玉娘又收回一根手指,只剩下食指还竖立着了,“首饰衣裳我都不要,那些也值许多银钱,妈妈想明白了,眼下也只有我才肯出这个价钱。”

    “你!”李妈妈气得要死,咬牙切齿道:“好,你有本事,你有银钱,既然这样阔绰,那干脆把这院子也卖你好了,七百两,你要是有,就全拿走!”

    “成交!”

    玉娘当机立断就拍了个掌,半点反悔的余地也不给李妈妈留,这可是双喜临门呐。

    李妈妈舌头抵着牙齿啧声看着玉娘,她到底把钱都藏哪里去了,七百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她哪来的钱呢。

    “妈妈别管我钱从来,横竖是真金白银,趁现在天色尚早,把街面上几位妈妈和前头保人请来,大家做个见证好写契书的。”为防夜长梦多,玉娘当即就催着李妈妈叫人。

    花娘赎身不比买卖,货银两讫就完事,即便写了契书可到底没有衙门作证,老鸨们黑心些翻脸不认扣住了人也是有的,需要有几个保人作证,这样即便她不认账,也有其他人相帮。

    保人们也得找多几个,不能光只听老鸨的,选她亲近人去,玉娘早早就打听过这其中的关窍,又细细询问过后堂巷里赎身的几位老阿姐们,经过她们指点,选中了往日在十街这里还算厚道公正的三位妈妈做保人,其中一个就有宋妈。

    下剩两位,一个是松竹馆夏妈妈,一位是街头前摆摊子卖肉的胡娘子,再有一个帮忙看契书的书铺孟掌柜,有他们作证,李妈妈反口也无用。

    “好哇,你是做足了准备,连人都看好了,那你还留什么。”李妈妈气笑,她得有多讨人厌,能让半大的孩子老早就谋划着要赎身走人。

    “好妈妈,您说再多,我也不会加钱的。”玉娘冷静的戳破了她为自己营造的道德陷阱,“您买我不就是为了挣钱么,无论是我嫁人还是赎身,银子总归是到了您的手里,二两换七百两,这笔买卖您没亏,叫人吧。”

    见玉娘咬死了这个价格,再怎么也榨不出油水了,李妈妈只好收回多余口舌,黑着脸叫鲁婶刘妈去外面请人来,自己去了书房也不知从哪里,翻出个匣子来,里面是泛黄皱巴的几张纸。

    宋妈妈离得近,人第一个到的,还带了小七过来,母女两路上就听鲁婶说了请她们来的缘故,一见了面,没顾着李妈妈的脸色就夸赞玉娘道:“五姑娘,我就说你有本事,瞧瞧,这才几年呐,就攒够了银子赎身了。”

    “赎身之后的出路可想好了?你拿这一大笔银钱出来,想来手头紧的,租买房舍不划算,李家呆不下,要不然来我家搭伙,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性子好,不像你们妈妈那样暴躁,对了,你小七妹妹也想着你,都不是外人哩。”

    “咳咳咳——”李妈妈眼看着宋老鼠一来就撬墙角挖人,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就用力咳嗽了几声,示意自己还活着,不是个光喘气的,“用不着换地方,李家就是她的家,待得舒服的很,换哪去?”

    “诶,李妈妈,俗话说的好,人去不中留,人家要真舒服她赎身做什么哩,我晓得你脸上挂不住,这样,到时候玉娘换地方到了我家,你要想她了就过来瞧瞧,我不收你铜钱。”宋妈妈好意劝着李妈妈,自觉自己这个法子想的周全。

    小七也跟着她妈点头,“是呀,要不然叫玉娘回去看看你,反正就这几步路,李妈妈别伤心。”

    呸,tui,滚!

    李妈妈怒气三连,她终于明白李玉娘为什么要请宋家的人过来见证了,因为她们家两母女凑不出一个用过的脑子来,听不懂人话啊。

    干脆闭上了嘴盖上了眼,眼不见为净,等着其他人都到齐了才重新起身,对人道:“今儿请大家来,是为了做个见证,我养的五姑娘玉娘人也大了,正青春的年纪,我这个做妈妈的养了她这几年,现如今当着大家伙把这几年账目算一算,结清了好放人过自己的日子去。”

    孟掌柜开的书铺挨着十街,所以常有花娘赎身请他写契书的,这会熟门熟路就写了两份,末尾年月日标上,又有三位保人签字画押,又有他书铺私人盖章,李妈妈也在边缝处写了弯弯曲曲蚯蚓字作为验证。

    等着玉娘也签了名字,红彤彤按了拇指印,把这张赎身契书和她先前被卖的卖身契约都拿到手时,才忽的有些实感,原来是真的,她自由了。

    第113章 来人

    拿过赎身契,又给了来见证的保人们每位一个荷包,里头是一两银子的答谢费,玉娘才把人送走,转过屋里一瞧,李妈妈按着匣子朝玉娘伸手要银子呢。

    为着七百两里头还涉及到房契地契的缘故,所以众人在场时玉娘并没有交钱,而是等着人走了之后再私下交易。

    玉娘当时从桃花源酒楼出来就特意绕道去了小屋拿钱,当时打的主意是想着即便要跑,也能带着金银细软,这会儿就正好派上了用场,两张祥安当的汇票六百两,剩下一百两是金银各半。

    李妈妈刚要接过,却见玉娘笑眯眯按住了银钱,只和李妈妈不动的那只左手示意,“好妈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呀。”

    李妈妈铁青一张脸,虽然没有出声,可玉娘看她的嘴型就知道这会骂的一定很不文明。

    她那里松了手,玉娘才抬起自己这边,同李妈妈交换东西,捏着李院的地契房契看了一遍,确实有衙门官印才放下心,和自己的两张文书放在一起塞进了怀里。

    李妈妈哼了一声,“你要小心,这东西要是丢了,我可不会补的,除非你再出个七百两去。”

    “妈妈放心,我一定好好保存。”玉娘捂着胸口,皮肉贴着纸张,满满的安全感。

    “也是哩,你有屋子遮风避雨,又有银钱伴身,自己又有姿色,想来也是要做买卖生意的,倒比我们仓皇逃跑、风餐露宿要安全的多,怎么会丢呢?”李妈妈还有些气不过,这会阴阳怪气道。

    不怪她难受,这次是紧赶着处理东西,算是贱卖了,这屋子这家具这摆件,要是不着急慢慢出手,少说还能再挣上一百多两的,如今白便宜给了玉娘,怎么叫李妈妈不心疼。

    要不是带不走,恨不得家伙事全给背上,只留个空房给人。

    “这是哪里的话?”玉娘笑着答道:“不是咱们几个一起走吗?妈妈怎么还要撇下我。”

    “你?”李妈妈这下是真的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了,“你都已经赎了身子买了这屋,你还跟我们跑?五姐,别拿你妈妈逗趣,把我气死了与你什么好处,我可还想多活几年呢。”

    “我是认真的。”玉娘郑重其事,“虽说我身子清白了,可咱们母女情意没断呀,为什么不跟您走呢。”

    话是这样说,可实际嘛,玉娘心里算盘打得清楚。

    福娘跑了得罪了黄县丞,自己这么一个小花娘哪里敢孤身留在清平县,岂不是现成的靶子么,倒不如跟着李妈妈借着她的身子躲一躲。

    “你真的要跟我走啊。”李妈妈见玉娘这样笃定,心里也有些半信半疑起来,“你要是真走,你要这房子干嘛?”

    “这您甭管,我乐意买,我钱多了,爱烧着玩儿。”玉娘没老实到和李妈妈说实话的地步。

    买房子理由好几个呢,一来是她住习惯了地方不爱挪;二来嘛李家院在十街这地理环境确实是好,李妈妈这价格只是应急折卖,收拾好了慢慢寻摸主顾转手一卖,最起码她还能挣个一百两的,至于这三来嘛,黄县丞终究是头过路虎,不是坐地户。

    他在这里待个三年就要高升往上走的,难不成为了报复小丫头,他要留在清平县城做一辈子的佐贰官?想想也不可能,这里的关窍李妈妈不清楚,可玉娘从荣娘那里已经打听明白了。

    像荣娘说的,这人身后有着背景,不论巴结上巴结不上,单是他亲戚那使劲就能把他调走,早晚是要走,等他一跑自己再回来不就成了。

    就算县丞留下的人看自己不顺眼,可玉娘背后也不是没人呀,府城那不还有个晏子慎杵着吗。狗仗人势,呸呸呸,狐假虎威还是可以的。

    虎死不倒架,再怎么也有个太监孙子的名头在,糊弄大官儿不中用,吓唬吓唬小吏还是行的。

    李妈妈是爱女心切,不敢冒此风险,可玉娘却敢赌一赌,这可比叫她挑客人卖身风险小得多。

    李妈妈活这么大,还没见过手底下花娘跟她夸富的呢,见从玉娘嘴里实在问不出什么好话,只好边生闷气边去箱柜里头再塞点东西,等着都打包好了之后等了许久,才见着老牛瘸着腿鼻青脸肿的进屋子。

    “怎么回事?”李妈妈和玉娘福娘都待在正房里头等着人,鲁婶和金盏已经结算了工钱,刘妈守着院门,玉娘福娘也收拾好了包裹,换上棉布衣裳,将脸用包巾裹个严实,腰里系上石头荷包,怀里额外揣了一把匕首。

    老牛迟疑的看了看福娘,李妈妈甩了个眼神过去,“不妨事,福娘已经知道你是那边派过来的了,你快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他愣了一愣,看着李妈妈点了头才凝重道:“出不去了,城门口门丁把我打了一顿,死活不肯放我出去,我往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挨个试过,一个走不出去。”

    “是单你一个,还是其他人都不行?”李妈妈追问道。

    “就只有我,我见着其他人都能过去,唯独我不行,好像认出了我是谁,我编慌说自己家住城外,结果当场就被揭穿,反而又招一顿好打。”老牛指着自己红肿青紫的外伤苦涩道,“给了银钱也不中用,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

    “守城门的?”李妈妈心里划拉了一下人选,她跟守城门的没结交上关系呀,

    玉娘提醒道:“喜春来家的红花姐,现就做着衙头老爷,他那里肯定晓得。”

    “好,那你赶紧过去问问,银子只管花,打听清楚了底细要紧。”面对这紧要关头,李妈妈也不吝啬银钱,从那堆银子里拿出锭银元宝就递了过去,玉娘点点头,趁着夜色带着刘妈赶紧去了金家,找到银花托她转手,问出了人五两银,问出了缘由再给五两银。

    果然是银子好使,只消一晚上,银花就急忙忙到了李家,紧张道:“你们怎么得罪了大老爷?我姐说了,她趁着谭老爷昨晚喝酒的时候悄悄打听的,谭老爷说是县丞老爷下得命,不许放走你们家一个人去。别说你们,就是帮忙的仆妇丫头,还有坐轿子的搭马车的,一个都不许放过。”

    这下玉娘可算是领教到当官的手段了,想的还真仔细周全,连有关系的全都宁杀错不放过,她们娘几个可真是坐困城池了。

    看他这模样,像是非要等到都中来人辨识才罢休。

    玉娘面色沉重,从李妈妈那里要来了剩下银钱,一锭给红花,一锭塞给了银花,“这银子你藏着,攒起来到时候和我一样赎身。”

    银花摆手道:“你给我有什么用,我妈妈三天两天去我屋哩,哪有藏钱的地方,要不你替我收着,等我做上了生意,把钱都放你这儿,要是命好些,说不定呀,我二三年也能和你一样赎身,到时候我攒了钱找我娘去。”

    她期冀道:“要是我也能撞大运,碰见个府城公子哥就好了,像你似的,半年就能出来,多好啊。”

    玉娘看着她许愿叹气道:“也不知来的是郎还是狼哩。”

    不用撞运,十天半月的,就有个都城公子哥要来了。

    果然,没过几日,县城里头忽然迎来个大人物,骑着白马,风度翩翩,头簪花,穿锦袍,相貌端正,举止文雅,比当初朱浔进城更有威仪,比晏子慎说话待人更有礼貌,堪称二者高配。

    满县城人早把什么朱千户晏老爷的抛在了脑后,这会儿嘴里头只谈论这个从长安回来的斯文公子,十街上花娘们摩拳擦掌,想一试身手。

    毕竟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李家那个花娘钓了个府城的公子哥,就能轻松赎身,挣到好大一笔银钱,现如今这回来的是长安的公子哥,一定更富有,况且性格也比上回那个要好,真是个良人哩。

    就是一向谨慎的宋妈,都不禁来了兴趣。

    第114章 一见钟情

    “东之贤侄,多年未见,你如今可叫老夫都不敢认了,”黄县丞抚须感叹道,“实在是芝兰玉树,气宇非凡呐。”

    “哪里,姻伯夸赞了,”闼东之躬身行礼,并没有因为黄县丞的官位低微而态度傲慢,看得黄县丞越发和蔼起来。

    “到底是官宦子弟,世家出身,来来来,快坐下,”黄县丞赞了一句,“可比那些个莽汉强多了。”

    “哦,姻伯说的是谁?”闼东之撩袍坐下,举止闲适道。

    “哼,还能有谁。”黄县丞收紧下巴摆下脸来,“不知你认不认得,就是和先前从长安被撵回来的,河东卫都指挥使朱家儿子拜把子的那个,听说也是都中内相义孙,豪横跋扈,目下无人,连老夫也不放在眼里,来县城几个月竟一次都未上门拜访过。”

    他这么一形容,闼东之脑海里就冒出了个人来,眉毛一挑,笑容慢慢从脸上展现,“姻伯所说那人可是叫晏子慎的,去岁认的曹公公做干亲?”

    “对,就是他,”黄书琅一提起他就有些心烦,好端端的在府城那里待着找乐子也就罢了,偏偏又跑到县城里来捉贼,显得他能耐了。倒把自己这个该管县衙事务的县丞给比成了昏庸之辈。

    不但如此,最可恶的就是在县城里宁愿跟那些胥吏商贾们结交,也不肯上自己家门,实在是欺人太甚!不知道我才是清平县的老爷吗,和张家搅合在一起作甚,难不成还想帮着他们斗自己?

    “这也不怪姻伯不知,”闼东之摇摇头啧声笑道:“他的命好,原本不过是个穷当裤子的书生儿子,去年书生牵扯到一桩大案里头,可巧他家里兄弟告发,厂里便杀了他全家交差了案,没想到偏偏没杀全,留下来了一个,后来被多事的御史知道参了一本,曹公公怕老太爷脸上过不去,索性认了他做义孙,保他一个富贵前程好消账的。”

    “诶呦,曹公公?这么说该是亲戚呀。”黄县丞有些意外,他的女儿嫁给了闼礼的大儿子闼齐之为妻,闼礼是曹公公的义子,这样论起来,自己和闼礼一辈,晏子慎该是他的晚辈呀。

    “只是同姓而已,老曹公公是当年伺候先皇的,都过去多少年了,只是留在宫里养老罢了,能有什么名堂。”闼东之身体向后仰,浑不在意解释道:“虽说他也做过曹爷爷的祖宗,可那都是往事,现如今宫里头的祖宗是咱们曹爷爷,那老货只等他咽气就完事,有什么亲戚不亲戚的。”

    不过是侥幸攀上天梯的蝼蚁而已,跟他们比差远了,也配姓曹吗?

    “怪道不来我这里,原来是个假货啊。”黄县丞恍然大悟,发笑起来,他果然是离长安远了,能被这种人给唬住。

    “来来来,”黄县丞亲切道:“贤侄远来,按理我这个做伯父的该尽地主之谊,只是我这院舍在衙门后院,地方狭小不便住人,这样,你看上哪家宅院,我叫那家主人让与你暂住便是。”

    “多谢伯父,只是强住未免伤及姻伯名声,随意挑所住处也就是了,有园临河即可,小侄愿以市价租下,该多少就是多少。”闼东之笑道,“家父来前叮嘱过,既然来了清平县,一切自有姻伯做主。”

    “好,”黄书琅满意的点点头,见他来时孤零零一人,便道:“你身边也无伺候起居之人,那晏子慎之前来县城中倒是做了一个花娘,要不要——”

    闼东之笑着拒绝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他相中了,我又何必抢去,姻伯不知,小侄独好春蕾花,小荷才露尖尖上,雨打芭蕉抖颤微,那些破瓜的花娘已经熟悉了鱼水之欢,已经俗气了。”

    “这也有,”黄县丞嘿嘿一笑,大有知己之感,“你不知我这清平县城有五朵金花,如今已然摘了三个,还有两朵未□□呢。你要是喜欢,我这就派人去传话,叫她们今晚过来陪席唱个曲子认认门,那晏子慎不过得了一朵就爱得什么似的,贤侄须得两朵才配你的身份呀。”

    “既是伯父安排,小侄不敢推辞。”闼东之含笑接受了下来,长安都中的花娘才艺双绝,姿态大方,小县城里的花娘虽然不及长安本事大,可娇娇怯怯,也别有一番风味呀。

    安排完琐事之后,两人才开始谈起正事,“不知姻伯相中哪家的姑娘,叫小侄过来一辨?”

    “不是旁人,正是那五朵金花中的小幺,叫福娘的,我这里已派人打听清楚,那李家鸨母确实是从长安而来,携带幼女定居本县,颇有家资,待人处事也谨慎老成,不是乡下婆娘见识,只可惜这几年体态肥胖,恐怕贤侄也辨认不出原先的样貌了。”

    “万幸她膝下的六女嘴上没个把门的,这老六便是她的亲生闺女福娘,前些日子在众人面前扬言亲父是长安公子,我身边的花娘是她四姐,熟知李家家事,和我说过此事不假,还有块家传玉佩为证,我想着这样的趣事,恐怕曹公公也感兴趣,所以请贤侄过来,要不要咱们现在上门一观。”黄县丞有些迫不及待。

    闼东之倒是不着急,饶有兴趣的摸着下巴道:“既然此女也是金花中的一朵,不如叫我会了其他两人,慢慢询问其性格再说,不管怎么也是结亲,要是真的得罪狠了,到时她这种花娘一狠心,巴结上曹公公,在他老人家面前挑拨几句,岂不是反伤了咱们。”

    “得想个法子,叫她心甘情愿跟我们去长安。”闼东之眼里闪着乐趣,这才是他特意来清平县的原因。

    当天晚上的宴会李家并没有人亲去,毕竟她们没收到帖子。可玉娘和福娘却紧盯着那边的动向,得知银花和小七都受邀过去了之后,第二天一大早,玉娘就急急忙忙上了宋家门。

    小七看着床前催促她起床的玉娘,难得迷糊的眨着眼睛,这场面是不是翻过来了?按往常,不该是自己站着,玉娘躺在床里么?

    “你别管这个,那长安来的老爷为人怎么样?”玉娘着急的摇晃着小七的肩膀,试图让她清醒些。

    小七想了半天,冒出一个字来,“好。”

    “有多好?”玉娘疑惑。

    “比晏老爷好。”小七总共也没见过几个老爷,猛的叫她形容,也不知该怎么说,只能胡乱的将其他人都踩下去捧起这位老爷来。

    一想起昨晚的情景,小七脸上不禁飞起一抹娇红,“他一点儿也没有老爷做派,待我们几个和气极了,我弹错了调他都没叫停,反而夸我弹的别有趣味呢,夸银花唱的调子清雅,在长安都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嗓子。”

    小七沾沾自喜道:“玉娘,你说闼老爷是不是也对我们一见钟情了?夸我的那些话连我妈都没这么夸过我呢。”

    可随即又为难起来,“闼老爷要是真喜欢上我,和我做客人还好,要是娶我可怎么办呢?我们家啊祖祖辈辈都在清平县城里头过活,要是去了长安,我妈就见不着我了。可要是把我妈也带走,我那些亲戚姥姥可怎么办?总不能一起带走吧。你说长安那儿有村子吗?还是有个大宅院,大家好一起搬进去住的。”

    玉娘听她一肚子的担忧,没忍住一巴掌拍上了脑门,“好姑娘,清醒些吧,一见钟情还能钟情个俩?那这情也忒大了。”

    小七捂着额头撅嘴,“我觉着两个人里头他更喜欢我,昨儿散场的时候还和我说,要想上门就随时过来,不用他递帖子去请的。”

    “真的?”

    这个态度,玉娘都有些拿不准了,该不会清平县城的灰姑娘都戳中了长安都中来的大老爷吧,专业这么对口?

    第115章 宋妈妈

    “我说一大早的谁来了呢,原来是玉娘啊。”宋妈妈顺着楼梯拾级而上,走上绣楼笑道:”你可是小七的姐姐,多少教教她,最好让她也像你似的能做上闼老爷,要是嫁人哦,就更好了。”

    小七被她妈说的有些羞臊,翻身躲进被子里闷声道:“我都还没定主意嘞,妈你就想着把我嫁人啦,原来这么嫌弃我,我不走,我要住家一辈子。”

    “诶呀,你傻呀,”宋妈妈坐到床边,摸着被子裹成的蚕茧耐心解释,“人家是大老爷哩,你嫁过去吃好穿好的,也是个娘子,比做花娘好一百倍,我又没叫你改姓,嫁了也是我女儿,你怕什么。”

    “别窝在床上了,去梳洗梳洗,别让金家的先跑去争先,把你撇后头,到时候你想嫁人家都不答应。”宋妈妈一拍被子,吆喝着小七赶紧起床,一边说,一边和玉娘搭腔,“玉姑娘,你现在赎身了还没找地方吧?”

    玉娘面上点头,内心却想笑,宋妈妈也是个妙人,自打自己赎身之后,要么称呼自己玉娘,要么叫玉姑娘,把李家老五这个名字抛在了后头,划分得一清二楚,哪家姑娘听了心里不舒服呢。

    “这正好,”宋妈妈欢喜道,“那天胖头,李妈妈在,我不好把话直说哦,现在不是外人,我这人痛快的,你要不要来我家里帮忙做生意,你一个人单干太多事了撑不下去的,我家里嘛,六巧过几天也要赎身了,家里一个花娘也没有,你来了正好顶上哩,分账的事好商量。”

    玉娘指了指底下的楼板,奇道:“六巧姐走了,五福姐不是还在么,怎么就无人了?”

    “你说她?”宋妈妈一提起五福就生气道,“要她干嘛用啦,死人一样的,陆老爷这一年过来找过多少次啦,回回吃闭门羹,送的东西也不要,见一面说话也不肯,板个脸来倒像是我妈。”

    小七听得好笑,从被子里冒出头来笑嘻嘻道:“姥姥早没了哩,五福姐像姥姥也好,妈你想姥姥的时候看看五福姐,多少也有个念想。”

    “去!”宋妈妈瞪了一眼小七,转头和玉娘叫苦,“我们是做生意的嘛,我嘛脾气还算好,想着她既然恨透了陆老爷害她丢脸,那换一个老爷不就好啦,哪里想哦,她脑袋跟石头一眼,死犟的很,新生意嘛也不接,旧主顾嘛也不续,每天就窝在房间里,半死不活的,我只当她死了。”

    “是不是还念着旧情?”玉娘听到了也感叹,五福姐倔性子,宋妈妈好脾气,竟然真的这样容忍了下来,换成李妈妈,不接客?那就干脆甭想吃喝了,把门一锁就干饿着。

    “我也这样想的,可是没用唉,”宋妈妈见小七去了外间,悄悄放低了声音,生怕被小七听到传扬出去,也怕被楼下的五福听见,“你不晓得,陆老爷其实悄悄找过我的,说五福要是还气,他愿意娶五福回家的。但是翠喜不肯嘛,她被打了丢了脸,哪里肯让五福享福哦,在家里又哭又闹的,说陆老爷要是做五福,她没怨言,可要是娶五福,她就去投河自尽,事情卡在这里了哇。”

    宋妈妈说到这里,不禁长叹一口气,“王妈妈也烦哦,陆老爷心不在她家里,翠喜又把话说成这样,钱挣了不少,头发倒白了好几根,留来留去留成仇了,这样想想,小七嫁人了也蛮好,我也不用受客人花娘夹板气。”

    玉娘知道这会泼冷水有点招人烦,可还是没忍住道:“嫁人也要挑好人哩,那长安离这里千里地,谁知道他人好人坏,妈妈千万要看仔细再定呀。”

    可别嫁到豺狼虎豹家里去,离家远又没家世,岂不是要白葬送了命。

    宋妈妈听玉娘的话没恼,反而笑眯眯道:“我知道你的担心,放心吧玉姑娘,我几十年的骨血哩,怎么会随意。闼老爷人确实好,和和气气的,对我们和宅院下人说话都斯文有礼,我听崔家门房说呀,他住下时还给底下人都打赏了哩,昨儿看见街头乞丐小孩也都撒钱送吃食,真真是大家公子,菩萨心肠。”

    一说起菩萨,宋妈妈想起了自己上楼的原因,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我是想问问玉姑娘,你之前和晏老爷拜佛是在万福寺吧,哪一间殿宇呀,是都拜一遍还是怎么?我也想替小七拜一拜哦。”

    玉娘没想到自己还能替万福寺招揽生意,将自己那日拜佛的顺序老实说了一遍,又道:“我听庙里和尚说,寺后门那里的土地姥姥也很灵验,妈妈要是求事,干脆那里也拜一拜,别落下了神。”

    “有道理。”宋妈妈极为赞同玉娘这个观点,都拜一拜嘛,神佛都求一遍,总有一个会灵验。

    她这就起身准备出门,拜万福寺可是个大活,最起码两个时辰起步,得早点出去。

    下楼好一会,又突然折返回来,站在院里朝楼上小七喊道:“甜酒吃不吃?卖酒婆要回老家了,现在篓子里还有几坛子,你要是爱吃,我就买一坛。”

    小七探出窗户猛点头,“妈都买了吧,这酒喝起来不醉人,甜滋滋的好配饭吃。”

    “啧啧,作孽哦,哪来的钱给你糟蹋。”宋妈妈一边骂,一边往外头招呼卖酒婆进来卸酒。

    玉娘站在窗外望去,原来是熟人,那位卖酒的正是当初玉皇庙外的大娘,“她怎么要回家去了?”

    “你问这个呀,”小七接过话茬,她从早到晚的逛,不像玉娘只窝在家里的,街面上新来了人都不知道,“之前嘛大家以为她是来卖酒的,还照顾她生意嘞,后来听说她是来找女儿的,院子妈妈就不许花娘去买她的酒了,怕心野起来都想着要找亲妈,她没了生意,又找不到人说话,可不就得回去了。”

    玉娘看着卖酒大娘弯成直角的脊背有些不忍心,想了想,干脆下楼拉过宋妈妈来,劝她介绍人去崔家前头的将军巷子口卖酒,一来蹭一蹭闼老爷的赏钱,二来这位老爷来县城,必定是三天两头的摆席开宴,家里少不得买酒,趁着这时候多挣一笔也好。

    “这……”宋妈妈有些不大情愿,卖酒也不是随便就能卖的,各街各巷都有人看着,像繁华地方,那都必须得有本地人作保才能经营,不然三天两头有混子去敲诈赖钱。

    之前能在十街卖酒,不过是妈妈们看她年纪大才闭眼,后来得知了缘故,大家挤兑起来,不消半月就让她灰头土脸的走人了。

    “妈妈去拜佛,顺便做个善事不也好的,兴许佛祖姥姥看着您惜老怜贫的功德上,就保佑小七了呢。”玉娘温言软语的劝说道,顺着宋妈妈的心事说话,“您抬抬手说个话的事,真要让她找着了亲姑娘,那可是救人命的大功德,小七也享您的福嘞。”

    嘶——

    宋妈妈思前想后,看了看绣楼里的小七,又看了看眼前的玉娘,“好罢,你说的也对。”

    她走到门口叫住卸完酒坛的卖酒婆,“酒婆啊,你要还想找人,我心肠好,看你也是真心想女儿,我也有个女儿哦。”

    “喏,我给你介绍个地方去卖酒,不要在十街上待了,跟着我去将军巷子那里,那边也有好多花娘哩,这回过去不要讲实话,就说做生意,后堂巷,将军巷都走走看看,那边买的姑娘也多,作孽哦。”

    第116章 请人

    回到李家,玉娘同福娘讲述了一遍,福娘当即就下判断道:“这位老爷不好惹哩。”

    “这话怎么说?”玉娘见院里人愁眉苦脸,有意想缓解一下僵硬的气氛,打趣问道:“倒要请教一下李娘子高见。”

    福娘却没笑,只叹气道:“才你出去的时候,刘妈被妈派往乔家那边递消息人也回来了,说乔家那没见人,只说乔老爷身子不大好,家里头现今为乔老爷延请大夫治病呢,实在没闲心去打听人,把刘妈客客气气拒回来了。”

    “这确实不大对劲,”玉娘也收敛了笑容沉思起来,那可是乔家呀,和福娘明面上算是亲戚的,怎么把关系撇得这么清,哪怕朱千户倒了,可乔公公不是还活着么,这样看来,“这位闼老爷背景大得很,乔公公也不敢招惹,宁愿丢脸塌个台。”

    “是呀,现在只求这位爷真像小七说的是个君子,咱们当着他面实说缘由,说不准他还能像戏本子里、卷书故事中的大老爷那样,帮咱们定婚事呢。”福娘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玉娘看她拜的方向都不对,就知道是胡乱应付,“你真信话本上的故事是真的呀?”

    “那你信吗?”福娘反问。

    玉娘摇摇头,她是实打实操弄过县城舆论和创造两起神话故事的女人,对于这些话本故事的真相,除了男女主角的性别是真的外,其余一个字也不信。

    “巧了,我也不信。”福娘冲玉娘挑眉道,二人相视片刻,嘴角不自觉都挑起了弧度——

    春日里春风徐徐,春光明媚,城南外大码头已然可以通行大船,来往商人纷纷,连带着县城里花娘的生意也好了不少。

    起初李妈妈还颇为担心长安这位恶客,哪想到她担惊受怕好几天,下巴都瘦得只剩三层了也愣是没见人找过她的,不由得就把心从嗓子眼放到了胯骨盆,连对玉娘的管束都放松了许多,至少肯让她出街了。

    这日马百户家喜得麟孙,周岁宴大请宾客,玉娘作为和马百户见过几次面的花娘,自然也在邀请范围之内。毕竟还有朱浔这个千户的面子情在,虽说他多半是没了命,可他爹还在,照旧做着都指挥使的官职,那就是河东府所有千户百户小旗们的顶头上司,谁敢得罪。

    马百户能在清平县平平稳稳接了赵家的班,就说明会做人,多个桌椅的事,他还不至于这样小气。

    玉娘坐马车去了马家,福娘在院中临帖,鲁婶前几日不知怎么崴了脚,金盏年纪轻,院里离不得人,因此外头扁食巷米面铺子来请李家过去结账时,李妈妈便难得的出了门。

    可跟着前头的人才出腊梅巷,李妈妈就察觉出了不对,这点距离怎么还要坐轿,她刚想返身,就见巡检司相熟的两个差役双手一伸就拦住了她,瘦点的高矸好言好语劝说李妈妈道:“走吧,看在您老交了那么多年的平安银,我劝你一句,趁现在还没动手,老实上轿吧。”

    李妈妈眼神左右一转,发现现在出了巷子,离李家有些距离,就是喊起来也未必能听到,前后又有三四个差役拦挡,俗话说野猪也怕众人围,恐怕自己跑是跑不了的,只好脸上带笑道:“这是哪里说的,要是叫我,派人送个信我就过去了,哪里还用轿子。”

    “少废话,”胖点的矮头陀啐了一口,赶着人道:“快点进去,别耽搁了时辰。”

    “诶好好好,”李妈妈识相的扭身往前走,一边答应着一边又开口求道:“只是我家里姑娘病了,我出来买药的,她病拖不得,要是一直等着我岂不要出人命,不如我这里先回去交代几句……”

    李妈妈见他们冷笑,随即改口,从怀里取出满手攥的铜钱碎银,也不数就塞到高矸手里,“传句话,传句话也成,就说我路上见着有人卖柿子饼的,想着姑娘吃药嘴苦,所以去买个大柿子饼回去甜口,多耽搁一会。”

    高矸摸着手里沉甸甸的重量,想了想,看在银子的份上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县丞老爷只说把人送到崔家去,没吩咐其他嘛,自己兄弟几个顺路挣个外快也不错。

    轿子晃晃悠悠抬往将军巷后门,等李妈妈下了轿子时,已经身处后院之中了,面前小凉亭内只坐着一个白衣公子哥,见她看过来,十分客气的扬手示意:“妈妈请往这边坐,仓促邀请,底下人行事鲁莽,还请李妈妈莫见怪。”

    第117章 私奔

    “不见怪,不见怪,老爷能请我这种乡下土妇人过来,高兴还来不及,怎么敢怪罪呢。”李妈妈陪着小心,只坐了椅子边边。

    “乡下人?恐怕不是吧。”闼东之手指点着石桌上,背靠在椅上十分闲暇,“据我所知,李妈妈可是打长安来的,说不定咱们还是同乡人,在都中见过面的。只是实在奇怪,李妈妈好好的都城不待,跑到千里外的清平县落户安家?我这人平生第一就好奇,所以把李妈妈请了过来,想一解疑团。”

    “这有什么疑不疑的,长安是好,可是也贵哩,老爷锦衣玉食、吃喝不愁,所以不知晓我们寻常百姓,家底浅薄,怎么能住下——”李妈妈笑着开口解释,谁料才说一句,就见闼东之举起了手打断她的话。

    “李妈妈,就别拿哄外头人那些话哄我了,都是长安的,谁不知道长安花娘的名头呢,老百姓?呵呵,说起来,李妈妈在长安还有个旧友是吧,去年三春还特意过来了一趟教姑娘技艺,正好,我在长安也去过几家,找起来怕是不难。”

    闼东之笑眯眯的看着李妈妈,“只是若是找着了,我平生第二就是厌恶被人蒙骗,到那时,请李妈妈的可就不是轿子了。”

    他这样的威胁,如果是福娘,兴许能有些用,可面对李妈妈就难说了。

    李妈妈面上毫无破绽,只疑惑的看向他,嘴里为自己叫屈道:“哎呀,老爷呀,我怎么敢撒谎?先前确实请了个花娘,可那是为了充场面显身价,所以才宣扬说她是打长安来的,实际上就是过路的花娘,哪里挨得上长安,您要是真找,恐怕满长安里头去转悠也找不出的。”

    “再有,”李妈妈苦着脸,“确实是住不起,您不知道,我们这些做花娘的手里头能有几个钱,挣来的全在妈妈手里,指缝里捡点铜钱罢了。”

    “哦?既然没钱,怎么生个孩子?”闼东之啧声问道。

    “嗐,”李妈妈一摔掌懊悔不已,“都怪我年轻贪颜色,耳朵软眼皮子浅的,被看门房的小子哄骗几句坏了身,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好几个月不来红吧,也没去找大夫。”

    “等到后来肚子吹气胀起来之后才知道是有孕,也曾打过喝过药,可这孩子命硬啊,什么手段都使了,愣是打不下来,没法子只好生了,您想想,那门房有什么钱,知道这事儿早跑了,剩我一个小姑娘,手里头又没钱又没营生,可不就跑乡下县城来过活了。”

    闼东之望着李妈妈满脸横肉硬挤出个哈巴狗笑的模样,心里头直觉可恶,这老货还在他面前耍心眼子,死活不把丫头的身世给供出来。

    他脸上的端方君子模样也维持不下去了,冷笑了一声,“好,很好。”

    “既然如此,那就要请李妈妈往衙门里头走一趟了。昨日文书清点县城税收时发现数目不对,按理说你在清平县开勾栏做生意几年,少说也该有五千两银钱进账,按理需交两成三的税款,也就是至少一千一百五十两银,可县里查了,你每年不过几十两,二者相差可有十倍几十倍之多。”

    “除此外,李妈妈身上还有几条罪名也被查出,你名为养女,实则买女为奴,逼良为娼,以良作贱,啧啧啧,样样都是大罪。大律四卷,庶民之家养婢女者杖一百;买良人子女为娼杖一百;大律五卷,商人匿税杖七十,十倍补银,那也就是一万一千五百两。”

    闼东之说一个罪责,就竖一根手指,现今已经三根了,“夏知县外出访查农事,县城里头是黄老爷做主,李妈妈,你算算吧,看自己能熬到第几杖?”

    “等你死了,到那时福娘的境遇如何,我就不好说了。现在说出实情,那就是大户的小姐出身,嫁到官宦老爷家为妻,多好的命啊。”闼东之说着都替李妈妈可惜,“好好想想吧,昨日查到此事时,县丞老爷那可是大发雷霆,当下就要开签票去抓人的,还是我劝了一劝,留下三天让你考虑。”

    李妈妈紧攥着手,月初福娘替她染的石榴红指甲,往日宝贝的什么似的,现今用力钉进肉里也不觉得疼,眼睛死死的看着闼东之,这也算是个人?

    “李妈妈,别这样,我也是替你们着想。要不然打死了你,我再带福娘过去认亲岂不更方便,现如今还保全了你一条命,你该谢我呀。”闼东之一点不担心李妈妈会冲过来,明明他比李妈妈要瘦弱,可这会站起身来,背影却把李妈妈都罩了进去,黑乎乎的叫人看不清前路。

    闼东之见李妈妈说不出什么话了,就往外走去,行几步忽的又转过身来提醒道:“今日的事妈妈可得瞒好了,要是福娘知道了,到那时出了什么事儿,可就难办喽,派不上用处的瓶子,你该知道下场的。”——

    闼东之的行动不止一处,陶仲宾的绸缎铺子里也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明明之前还赴过陶仲宾的宴席,可现在李德却板起了脸,摆起了他巡捕厅老爷的派头,招呼着后头差役撵了客人,气势汹汹就要查抄店铺。

    等着陶仲宾急忙出来,他拿出盖印文书责问陶仲宾道:“你怎么有这样大的胆子,藏匿税款账目不清也就罢了,怎么还敢假借买绸,私贩盐铁。”

    这话听得陶仲宾背后发汗、手脚冰凉,盐铁俱是官营,敢私下贩卖,那是要杀头的,谁这么狠,要他的命呀。

    眼看着就是做买卖生意的时候,这会儿封了铺子断了营生,陶仲宾顶多是挣不到钱亏损一笔,可要是查出这事,他全家都要陪着掉脑袋。

    陶仲宾连忙拉住李德的手,从柜上取出一个小匣,略打开让李德看清里头的黄光就塞到了他手里,李德摸着这分量嘿嘿一笑,拍拍陶仲宾的肩膀,指点他道:“老陶啊,管管自己的弟弟吧,别惹出什么大麻烦来。”

    陶仲宾瞬间就明白了,是福娘,是福娘的事。

    他忍着怒气送走巡捕厅众人,连底下抱布匹塞绸缎的动作也当没看见,直把人送出半条街才折返回来,怒气冲冲叫过陶叔谦,指着满店狼藉和他讲明,“婶娘叫我带你是学着做生意的,不是叫你找姑娘耍情的。之前纵着你,只是想让你尝尝谈生意的意思,没想到你发昏了,硬要娶她,结果呢,引来了祸事,天大的祸事啊!”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想着咱们陶家上下几十口的人命,你就给我立马给我断了她,从此以后不要再想,也不许你再提!”

    陶仲宾见陶叔谦低头不语,怒喝了一声,“听到了没有?”

    陶叔谦唯唯应下,可怎么能服气,真论起来,是他阿哥从中作梗,才闹到如今这一步的。

    况且,二哥就真干净么,他不也成天的往花鸟场里头待,把二嫂留在老家孤孤单单,这又算什么,自己和福娘情深义重,为什么不许他们结为夫妻。

    陶叔谦低着头去帮伙计收拾东西,听到伙计说起才刚的事才转回注意力,反应过来这件事得告知福娘,让她好做准备,外头有人盯上你了。

    趁陶仲宾离了铺子,陶叔谦急忙忙就往十街赶,到了李家见着身形消瘦、面容憔悴的福娘,心里针扎似的疼,只拉住她的手好半天才吭哧吭哧挤出一句话来,“福娘,咱们跑吧,我娶你。”

    玉娘从席面上回来,见着院门口有人拉扯就悄悄放轻了脚步,结果凑上前还没打招呼就听见了这句话,什么要跑?谁要跑?

    她睁大了眼睛,该不会……该不会……是要私奔吧?

    这可不行!

    玉娘刚想开口,被拉着手的福娘就看见了玉娘的身影,眼神示意叫她别说话,自己轻靠在陶叔谦怀里,“好,你回去收拾完东西,明儿午后巷子口等我。”

    “我跟定你了,这辈子咱们两就是夫妻。”

    第118章 人脉

    “你真的要和他私奔?”

    等人走后,玉娘紧锁眉头提醒着福娘,“书生的话是不能信的,这会和你山盟海誓做保证,可走了过几年,他过了苦日子后悔了,把你丢在外头自己跑回来,你可怎么办,你想想三姐。”

    “我当然不会。”福娘朝玉娘笑了一笑,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耐心解释,“眼下的话是先哄着他,就是真跑,我也跑不出去呀。只是这拒绝的话我不能说,得等明儿让妈做棒打鸳鸯去。”

    她要是说了,陶叔谦就该恨她无情了。有情有意的花娘和无情无义的表子,其实就差那么一两面。

    玉娘明白了福娘的意思,大为惊奇,“先前陶三那样对你好,你又那样护着他,我还以为你们定了,怎么?你愿意舍了?”

    “你不知道,”福娘跨过门槛进到里屋,此时屋里因为收拾过的原因,梳妆台上干干净净,床铺上只剩下被褥,连帐幔都无,她便干脆拉着玉娘坐在了木床上,离着窗户远些免得被人偷听见声。

    “这几天我想过了,咱们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命不好碰到了这些事是一回事,妈的为人处世是另一回事,你瞧瞧妈这些年攀结上的,或靠美色或靠钱银,以利来自然以利走了,他们帮咱们是为了得好处,可有了更大的好处,他们自然会舍弃我们。”

    福娘平静道:“自古说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外来的始终不中用,还是得自己有本事才行。”

    玉娘猛地站了起来,望着福娘有些不敢相信,“你要去长安?”

    “没错!”福娘点着头,“只要我认了亲,我妈就有依靠了,大姐夫跟着郑家跑了,四姐跟着黄县丞跑了,乔家扭脸不认账,就是你,也赎身早晚要离开李家的,可我不会!我是妈的亲女儿,只要我得了势,绝不会舍弃妈!妈也不用再担惊受怕。”——

    “糊涂!!!”

    “愚蠢!!!”

    “天真!!!”

    李妈妈好不容易从崔宅回来,才和玉娘福娘说了想法子出城的事情,气还喘匀呢就听见了福娘想的提议,气得她死命拍着桌子,把张水曲柳老榆木的桌子拍的铛铛响,连地似乎也在哆嗦。

    李妈妈瞪着眼睛磨着牙齿,真想把福娘的脑袋翻开来看看,里头是不是被人灌了河水,“你以为你上前认亲,人家就会认你?人家稀罕闺女?更别说还是个花娘生的闺女了。”

    “我实话和你说吧,你妈比你吃了那么些年的米,不是白吃得这么胖的。我当年那些姐妹里头,想靠着生孩子接进府里过好日子的不在少数,可结果呢,仁慈些的把孩子送庙里道观去,狠心些的,报个走失病亡也奇怪,你当他们是谁。”

    “人家连自己亲生的儿女都不在意,更别说外来种了,你就这么笃定,你那长安爹能认你吗?”李妈妈几乎要被气笑,“就算认了,他们就能护着你?你没听见前头玉娘说的呀,死了三个了,再死一个有什么难的,别说我等你护着,我真需要你的时候,你坟头草都该三米高了,我还等你?”

    “那您说,该怎么办?”福娘被李妈妈训斥得双眼泛红,可脚不挪步,仍旧钉在地面上望着她亲娘,“我总不能眼睁睁见着您为了我丢命吧,您也说了,人家就给三天时间,县城里头主事的是县丞老爷,这三天他们一定狠命盯着咱们家,谁能跑得了。”

    “妈,让我去吧,好歹……好歹赌个命。”福娘咬着嘴唇,她不信,自己的亲爹能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再不济,多少说句话,说不准那边就不敢下死手呢。

    李妈妈那么大的块头,这会坐在椅上几乎佝偻成一个球,看着福娘泪如雨下,招着手唤福娘过来,娘俩个抱成了一团痛哭。

    哭的两人泪眼模糊,整个屋里都只剩下了母女两的哭声,李妈妈担心福娘嗓子要哭哑,勉强抬起头想劝她时,等等——两人?

    她发现了不对,屋里三个喘气的,哭了两个,还有一个呢?

    李妈妈顾不得体统,只用袖子略擦了擦脸,左右看看,才发现玉娘坐在桌前,端着茶盏若有所思,对呀,这丫头鬼主意多,是不是有了办法。

    她起身来到玉娘面前,连态度都一改往日十分谦卑的哀求着她,“玉娘,好姑娘,这几年不管我怎么对你好不好的,福娘是真拿你当亲姐姐看待呀,她对你的情意没有假,你就看在她的份上,帮一帮吧,你要是对妈妈我有气,我给你跪下磕头。”

    “别别别!”玉娘忙伸手去拦,拦不住,只好也顺着力气跪了下来,和李妈妈拜个对台,“妈妈何至于此,折寿啊。我确实有个法子,只是……”

    “别只是了,你说,无论成不成,妈妈我都感恩。”李妈妈听闻得这句话,就像是得了救命稻草,急忙抓住求问。

    玉娘方才确实在想,“我这法子虽有,可还得试一试陶三的心。”

    “如今黄县丞他们之所以盯着咱们,是因为福娘的身份,陶老爷那里之所以不松口陶三娶妻,也是因为福娘的身份,要想解决这个法,长安那一趟,福娘必须得去。”

    “什么?这叫什么法子!”李妈妈听了当即就站起身来。

    “您别急,我还没说后头呢,”玉娘也跟着站了起来,安抚李妈妈道,“福娘的身份,您说了县城里人也不会信,可要是有黄县丞和长安老爷背书,县里人谁能不信,陶老爷那里的难关就算解了。”

    “至于到了长安,好妈妈,您别忘了,他们要的是把福娘高嫁,好巴结上头的人。依仗的一是福娘的身世不是寻常百姓,二是福娘的容貌文才出众,二者结合才能有用,要不然何苦到处去搜寻人选,随便县城里找户做官的不就成了。”

    “你是说——”福娘有些猜着了。

    “对,”玉娘看着已经停止了抽泣,双眼开始明亮的福娘点头,“曹家要的是美人,可要是福娘那会没了美色,人家会捏着鼻子要吗?又不是他求着底下人,是底下人求着他呀。”

    她把脑袋转向李妈妈,“您还记得五年前,福娘头一回吃桑葚浑身起红点的事吗?”

    “怎么不记得,把我吓得呀,连夜去敲许大夫的家门,把人给请来看的病,照顾了半个月才见好呢,”李妈妈至今心有余悸,从未见过有人吃忌嘴的东西能吃成浑身红肿上吐下泻的。

    “连您看了都这么害怕,那京城里的公子哥又怎么能受得了呢。”玉娘不用猜也能知道他们的德行。

    李妈妈先是觉着好,可仔细一想又摇起了头,“不行呀,京城里的名医不在少数,连许大夫都能治得好,他们岂不是更轻易。”

    “所以最好混在其他东西里头叫福娘吃了,别叫人发现症候,只当她是突发时疾。”玉娘是经历过测过敏源的,世上各人对过敏的东西各有不同,只要自己不说,医生一个个找起来也难。

    “可到了长安,福娘必定被锁在后院,重重包围,谁能近得了她的身。”此事关于福娘安危,李妈妈思前想后,寻查着遗漏。

    玉娘一拍掌,轻笑道:“妈妈忘了,咱们长安那儿,不是没有人脉。”

    “哎呀!”李妈妈的眼睛终于也亮了起来,“差点忘了,咱们五姐夫也是长安人士啊!”

    作者有话说:

    嘶——玉娘听得牙疼,谁是你姐夫?之前跳脚骂他烂屁股遭瘟猢狲的是谁?

    啧啧啧,李妈妈的变脸功夫,她还有的学啊。

    第119章 冒险

    腊梅巷子口对面大树下,陶叔谦已经换了一身青布长衫,头上葛布巾,背负蓝布袋,一脸焦急的望着内里,等着福娘出来。

    为了避免旁人认出他来,陶叔谦还特地戴了一顶宽檐草帽,低低的遮住上半张脸,所幸午时正是吃完中饭打盹的时候,十街上人懒得做生意,这会都待在家里或坐或卧,经过的人少之又少,私奔计划总算没有开头就结尾。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陶叔谦盯着巷子口许久,脚也站得发累,腰也背得发酸,胸膛里的那颗心更是沉沉的往下坠,这都等了半个多时辰了,福娘怎么还不出来?

    该不会……她后悔了吧?

    陶叔谦脑海里刚冒出这个想法就使劲的摇晃否定,不会的,福娘不会是那样的人,他说服着自己,再等等,许是家里人盯着跑不开,毕竟她妈妈难缠。

    又等了好一会儿,街面上连一个人影都见不着的时候,腊梅巷子里才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来,裹着男子衣衫,竖着发踩着靴,面上不知涂了什么黄扑扑的,手里挎着一个小小灰包袱,站在巷口左右看看,瞥见了陶叔谦急急忙忙就奔了过来。

    “三郎,你等急了吗?”福娘抬起眼眸,心疼的看着他。

    陶叔谦松了好大一口气,这会脸上挡也挡不住的笑容,直安慰福娘道:“不急不急,等你等到天黑也不急。”

    福娘被他的话说得一乐,这才有心思打量他的打扮,诶呦了一声叹气道:“咱们私奔去,你怎么还穿书生打扮,这样一走,后头人找起来轻轻松松,该换一身短打的。”

    陶叔谦之前也没注意过这个问题,他富裕人家出身,能想到换身布衣裳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这会听着福娘的话不禁也着急,“我家里最普通的衣裳就是这件了,要不然咱们先走,等去了外县再换?”

    “也好,”福娘点点头,随即感伤起来,担忧的蹙起了眉头,“你和我这一走,没了家里扶持,没了长辈助力,往后的日子恐怕就要吃糠咽菜了,三郎可忍得了么。”

    “你都能舍下这些,我一个男人,难道还舍不下?”陶叔谦被福娘说的一拍胸脯,“福娘放心,我这里还有些许银两,等到了外头租赁下院落铺子,咱们两过自己的日子去,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叫你难过的!”

    福娘被他许诺的话说得面上纵使扑了黄粉也透出红来,握着他的手发誓道:“好!有三郎这句话,就是刀山火海,我也愿往。”

    “往哪里去!”

    谁也不知道李妈妈是何时出现的,黑着脸凶神恶煞冒了出来,一把就将福娘从陶三怀里拽了出来,“不害臊的小蹄子,还不快跟我回家,羞不羞,光天化日就和个男的拉拉扯扯,你不要脸,你妈妈还要脸呢,滚,给我滚回去,明儿就给我接客!”

    福娘被她妈妈这么一拉扯,脸已经白了三分,又听见亲妈说的话,更是褪去了血色,整个人哆哆嗦嗦的几乎要缩成一团,可还是颤抖着反驳李妈妈:“妈妈,我和三郎是真心相爱的,没有做过什么让您蒙羞的事。”

    “呸!你还有脸说!”李妈妈勃然大怒,扬手就要扇她一个巴掌,看得躲在巷子里的玉娘都有些发慌,险些忍不住窜出来阻拦。

    好在陶叔谦总算还是个男人,眼见着李妈妈要动手,他饶是再恐惧李妈妈也冲了出来,替福娘结结实实挨了那一巴掌。

    “好。”玉娘在阴影处暗道一声,单这举动,就可以给陶三加一分。

    李妈妈那巴掌可不是好挨的,蒲扇那么大的手,木柱粗的胳膊肘,这一巴掌扇下来,柔弱些的姑娘能被劲直接刮地上去。

    就是陶叔谦这么一个男人,左脸也一瞬间就红肿起来,冒出五指红印,口里更是流出血来

    “妈——”,福娘凄惨惨跪下哭求道:“别打了,我跟您回去,您饶了三郎吧,我跟您回去嫁人接客,别打他了!”

    “别这样说,”没等李妈妈开口,陶叔谦就把福娘护在了身后,他面朝着李妈妈跪了下来,诚恳求道:“妈妈要是想打人,您打我,就是拿棍子我也无二话,您别打福娘,她身子弱,挨不住的。”

    “哼,”李妈妈啐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敢打,就凭你拐带我儿,我现在把你打死了,县太爷也定不了我的罪去。”说着话,她左右看看,不知哪里找出根拳头粗细的长棍出来,执手就要往陶叔谦头上砸去,“小子,我要你死!”

    “好哇。”玉娘被李妈妈这段表演震撼住了,无声的鼓起掌来,李妈妈那咬牙切齿的感情实在发挥得好,一点不像演,倒像是真想要了陶叔谦的狗命。

    诶,等等——

    玉娘反应过来,急忙忙冲了出去大叫一声,“妈妈别动手!”

    木棍带起的劲风停滞,离陶叔谦的脑袋险险只有寸许的距离,看得围观人都心跳加速,好家伙,这要是真砸过去,明年今天就可以吃陶三的周岁席了。

    玉娘赶紧把木棍从李妈妈手里卸了下来,太危险了,实在是太危险了,她这会心脏都在狂跳,实在猜不着若是自己不喊住人,李妈妈那棍子到底砸不砸下来。

    玉娘诚心拦住李妈妈,带着哭腔劝道:“妈妈您今儿就是打死了福娘和陶老爷,又有什么用呢,福娘是您养了十来年的亲女儿啊!””我……你……唉……”李妈妈指着玉娘,又指着搂着陶叔谦胳膊不肯放手的福娘,面容似乎苍老了下来,长长叹息了一声,捂着脸道:“你以为是我非要拦着吗,我今日要是不打死他,李家,陶家,全都要死啊!”

    “陶老爷,福娘是我亲生女儿,我难道不想她幸福?我难道不想她觅得一个如意郎君?可问题是,已经有大老爷盯上了福娘,要送她去火坑,她不去,别说我们李家,就是你们陶家上下数十口,那都是一个死,你想清楚了,就为了你们两的幸福,要赔上这些人的命吗?”

    李妈妈苦笑了一声,挥开玉娘的手,灰心丧气的往李家走去,“你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再来。”

    说完话不禁踉跄了几下,跌跌撞撞差点摔在地上,看得福娘惊慌失措,下意识就冲上前去死命搭手撑住了人。

    李妈妈想推开福娘,福娘扭过身子含泪看了陶叔谦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扶着自己妈妈往巷子里走。

    刚才还热闹还剑拔弩张的场面刹那间就冷落了下来,陶叔谦嘴里喃喃着,身子却像抽干了力气使不上劲,“怎么会?怎么会牵扯到我全家人的性命?怎么会?”

    他这会连脸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眼前只剩下福娘临走时的那个眼神,可耳朵里不断回想的却是李妈妈说的话语,叫陶叔谦也六神无主起来。

    他自然是爱福娘的,爱到连李妈妈挥棒也不躲避,宁愿抛弃家财和福娘私奔隐姓埋名;可他同样也爱家里人,实在做不出为了自己的幸福害全家人丧命的选择,那样,他就算是娶了福娘,又有什么用,那是家里人的血换来的妻子呀。

    一边是福娘,一边是家里人,两头都连着陶叔谦的心,叫他怎么办才好。

    陶叔谦面容痛苦,他实在无法做出选择,牙齿紧咬着近乎要咬碎了,拳头砸着地面企图能找寻答案。

    “陶老爷,我有一个法子,可是需要你担命,你敢不敢听。”

    作者有话说:

    清平县最佳女主角究竟花落谁家呢?

    第120章 玉佩

    玉娘的信写了两封,一封托陶叔谦往码头那边委托人寄给二姐二姐夫,一封托桃花源酒楼武掌柜每月往府城去的马车队里送去,虽然时间花的久,可安全性高。

    为着闼东之和黄县丞的缘故,县城里的官驿十分不靠谱,天晓得请他们送信最后能送到哪里去,至于叫人亲自跑一趟,那就更不可能了,李家上下都出不来四个城门,显然还是怕她们跑了,恐怕得等福娘上都才会放松些许。

    她这里信才寄走,可巧也有外头也有信寄回,闼东之捏着信纸顾不得他公子文雅之风,急忙忙走到黄县丞的后院内道:“最新邸报,西北那边残部竟然撑下来了。”

    “哦?”黄县丞也十分震惊,“就凭那些残兵败将,总不过千余人吧,他们是怎么守住的?”

    “可不是,”闼东之也纳闷,先前朝廷五万大军都不敌贼寇,怎么倒是剩下这些个缺胳膊断腿的反倒撑了下来,这不是把上头人的脸面往脚底下踩么。

    “刘公公如何,可还活着吗?”黄县丞急忙询问道,刘监军是贵妃这边的人,当初派他去就是为了挤兑邝惟,谁知他不中用,反倒领了败仗,连带三老爷都吃了瓜落,这会他要是还在,倒是能补些功劳。

    “还活着,这回就是他派人送回的战报,当日幸亏刘公公身边亲兵卫长舍命救了他,在其余亲随护卫下退到了榆林城中,只是刘公公身上带伤,高热不退,养了一个多月才清醒过来,城中如何抵御贼寇,内情细里全然不知。”

    “信里只说是榆林城县令主事,上下军民一心,抵御外敌,此乃哀兵必胜。”闼东之也知道这信里说的全都是屁话,可目前的消息就这些,也只能将就着看了。

    他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城池县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加上那些吓破了胆子的瘸腿汉,就真的能把城池给守住三个月之久。

    “不论假不假,但能撑住,就是大功!可见那西北贼寇不过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先前带兵的赵谈实乃无能废物,才会将五万大军优势付之一炬,”黄县丞一拍桌,忽的庆贺起闼东之道:“哎呀,贤侄,你的青云路已至,合该凭风而起啊。”

    提起自己的前途,闼东之谦虚的请教道:“还请姻伯指点,小侄实在不知路途何处。”

    黄县丞笑着一指那信纸,“贤侄纵使才华横溢,也终究不曾经历过官场,先前战败是过,以城坚守为戴罪立功,如今已经探听得贼寇虚实,合该一鼓作气歼灭贼军,那可就是大大的功劳了。”

    “刘公公此番虽补过,可终究还是要召回进都听候处置的,他这一回,曹公公那定要派人前去分功,这个时候贤侄奉上佳人,岂不正和曹公公的心意,所以我说你的东风到喽。”黄县丞捋着胡须,面上高兴,心里却有些懊悔,要是不将闼东之请来,由他一人巴结上曹公公,恐怕去西北分功的人就是他了!

    唉,可惜呀,黄书琅实在可惜,都怪他前后顾虑太多,眼看着到手的官位就这么飞走了。心里难受,脸上还得替闼东之筹谋,巴结不上曹公公,退而求其次巴结上闼家也行。

    闼东之听黄县丞这么一分析,自己也大为欣喜,是呀,正好赶上了,可见时机在他,运势正旺。

    他自矜道:“此事也有姻伯一功,若非您发现此女,小侄有哪里来的机会呢,姻伯放心,等小侄回到长安,一定向曹公公美言几句,届时将姻伯调回长安,做个都官,也好和大嫂父女团聚。”

    “好好好。”黄县丞与闼东之开怀大笑,举杯畅饮。

    等人走了荣娘过来陪酒之时,才见他阴沉下来摔了杯盏,倒唬了荣娘好大一跳——

    三日之期一到,李妈妈出门果然又被一顶大轿接去了崔家,闼东之一袭白衣手持折扇相迎,客气道:“已经三天了,妈妈可曾想明白了?”

    李妈妈先是装着不说话,等着闼东之那悠闲自在的神情装不下去了,才暗呸了一声装相,开口慌乱解释道:“闼老爷,不是老身寻死,实在是舍不得,福娘是老身身上的一块肉,咋然离了要往长安去,分别千里外,老身怕是这辈子再也见不着她,如何舍得呀。”

    “那你的意思是……要选进牢房?”闼东之稀奇的看着面前的李妈妈,嘿,还真有大道不选选死路的?

    “不不不,”李妈妈连忙摆手,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弯着腰哈着气向闼东之摩挲着手指,“老身的意思是,既然要远嫁到长安,又是这么一门想也想不到的好亲事,那这礼钱,是不是得加些个。”

    闼东之无语,这老婆子原来只是贪钱,他嘴角轻蔑道:“你想多少。”

    李妈妈继续弓着身子卑微的伸出了一只手,五指摊开道:“五千两压箱底,您看成不成?”

    啪——

    闼东之合上了扇子,站起身俯视着李妈妈,面上毫无表情盯着人,“李妈妈,做人切莫贪心。”

    五千两?

    用金子打的一个人也用不了这些钱去,一个乡下私生丫头,敢敲他五千两的银子?闼东之真想让人现在就抓了这老婆子乱棍打死,敢敲诈他银钱,怕是不想活了。

    李妈妈吓得跪倒在地,慌张道:“闼老爷这是哪里的话,老妇人不过是比着当初长安都里娘子出嫁算的银钱,这五千两老身不过只要一二千养老,其余银钱采买首饰定做衣裳,打桌椅造箱柜,既然是高嫁,嫁妆自然得往好了挑,实不是老身贪心,东西仍旧给丫头带走的。”

    闼东之这才明白,就说呢,怎么有人敢蠢成这样向他敲诈,只是……

    他心里有些想笑,还打桌椅呢,想得还挺长远,嫁进去不过一二年就要死的,买那些东西做什么。便敷衍道:“这些东西上长安置办也就是了,用不着在这里采买,这样,既然你要养老,我这里先替人予你这老婆子一千两养老,其余银钱等入都了我再去买,李妈妈,你放心,福娘便是我妹妹一般,我一定风风光光把她嫁过去,不会亏待了她的。”

    我呸!

    李妈妈没素质的低头hetui了一下,连五千两都拿不出来,还风风光光呢,抠搜的连她五姐夫都不如,穷鬼一个,也就剩脸了。

    既然商定了事情,趁闼东之心情大好,李妈妈畏畏缩缩提出了一个请求,“既然闼老爷是带了福娘进都认亲的,老身有个不当说的央求,闼老爷想来也知,福娘先前和陶家老三有些牵扯,陶老二嫌弃我家福娘身份低微,哼——”

    李妈妈眼睛一耷,鼻子一扭,嘴角撇成三角形,满脸的厌弃,“现如今还请您当着县里的人,和他们说说,福娘生父是长安老爷,特意托了您带她回去认亲的,也好叫那些个当初眼高于顶的人好后悔去。”

    “这事不难,”闼东之摇摇扇子,随意道:“明日是崔家在会仙楼宴请,到时我与黄县丞一同赴宴,我提一提也就是了。”

    李妈妈点头如捣蒜,脸上满是笑容,“多谢闼老爷了,有您和黄县丞作证,我们福娘在清平县可算是身份清白了,既然如此,那老身回去就收拾东西。”

    “嗯,”闼东之点着头,但随即又叫住了李妈妈,“等等,都到这会了,福娘的生父是谁,你怎么还没说?”

    “这……”

    “这个……”

    李妈妈皱巴巴一张脸为难道:“不是老身有意隐瞒,实在是……实在是……连老身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闼东之险些气笑,“你自己接的客人,难道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李妈妈叫着苦,“闼老爷您有所不知,长安里头不似我们清平县城那样清贫,吃喝住行样样要钱,哪里是一个客人就能支撑得住的,我那会又当红,妈妈逼着我一气接了好几个客人,光是长住的就有三位,时间挨得近,我哪里分辨得出是谁,所以才急忙从长安跑出来的呀。”

    “哈哈哈,”闼东之听着想笑,点评道:“俗话说狗都知道老母,啧啧啧,你们这些娼妓,连畜生也不如,真是荒唐。”

    “是是,”李妈妈赔着笑,“所以老身才不舍得女儿也做这行当不是。”

    “不过,我听说你手里有块玉佩呀?能留到现在,恐怕是三人当中的一个吧。”闼东之笑过了之后,忽的提起这茬,眼神瞥向李妈妈寻求验证。

    李妈妈诶哟了一声,倒没有心虚,反而点着头佩服道,“不敢瞒老爷,确实有玉佩,不过不是一块,是三块。”

    “三块?”

    “是哩,”李妈妈理直气壮道:“既然分不清是谁的,那就三人都留下个物件来,到时候遇着难事叫福娘去求,三选一,总有一个能认上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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