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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52°

    恍惚的跌宕灯光里,左聿桉保持长时间的站姿不变,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心火不自觉地上涌。

    夏葵穿了一件黑色修身的超短上衣,乍一看平平无奇,后背紧靠三条珍珠链条拴着。海藻般的长发,妆面精致,卧蚕处还点了一颗小痣,一眼就能看得出是隆重的打扮。

    来夜店要打扮成这样?

    身后是狂欢的人群,而他像一个安静个体,笑容邪妄肆意。

    “忙到夜店来了?”

    在左聿桉搞定网上舆论的时候,占周的公司突然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路演的风波之后,热搜撤了,帖子删了,自家艺人的名字也从整个网络上彻底消失了。

    占周的老板讶异于澳星的公关能力,主动打了电话给邓总,提醒制止网曝也不能误伤自家艺人,没想到邓总什么都不知道。他这才有点反应过味儿来,事情的走向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儿。

    给微博的公关打了电话,接电话的女生声线温柔,“我们也是接到了上面的通知……”

    等到他追问上面是谁的时候,对方就避而不答了。

    又联系了好几家平台,都得到了一致的答案。

    他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私下跟几个娱乐公司的老板打听后,得到的结论就是:有惹不起的人物出手了。

    但是《交换人生》的电影没事儿,澳星影业没事,夏葵没事儿,凭什么只有占周被隐形封杀了?

    老板急得不行,又联系不上人,就让占周从夏葵那里打探一下。

    思量再三,本身也想跟夏葵道歉,次日上午,估算了一下夏葵的起床时间,占周还是敲了她的门。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想到两人沸沸扬扬的绯闻,他在对方开门前压低音量,“我不进你房间了,老地方见吧。”

    可门内人并没有如他所愿地避嫌,“咔哒”是门锁解开的声音,男人穿着件浴袍一把拉开房门,“什么老地方?”

    占周微怔,疑问脱口而出,“左总?您怎么在这?”

    房间里的旖旎气息还没褪尽,眼前的男人没穿上衣,胸膛上的抓痕像某种昭然若揭的提示。他站在酒店的走廊里,看着房间主人做派的左聿桉,好像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左聿桉半干的头发还在滴水,眼皮掀起浅浅一层,“我来接女朋友回京市。”

    占周心头微恙,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没事”,左聿桉止了止手,没打算让他离开,审度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看过去,“我再问一次,老地方是什么意思?”

    占周不想给夏葵惹事端,坦坦荡荡地解释,“之前跟她借了褪黑素片,当时不太方便互敲房门,就跟她约在安全通道拿的。”

    “哦。”左聿桉身上带着股刻薄劲儿,比正在运作的空调还凉。

    这人还算知进退。

    “以后有什么需要给我助理打电话,就别麻烦我女朋友了。”

    一段话说得清寒寡淡,更像是警告。

    占周嘴角勾起一抹自嘲:自己全网被静音也解释得通了。

    左聿桉重新踱回房间,掳过桌子上的香烟和打火机,轻微烦躁。

    再瞟一眼床上的人,又把香烟和打火机放回原处。

    阳光透过半敞的窗帘透了过来,雪白的床单上落下半截均匀的光带,夏葵眼皮渐渐瓮动,一睁眼就看见张帅脸近在咫尺。

    视线相接,左聿桉阴恻恻地开口,“你的绯闻男友约你在老地方见面。”

    夏葵大脑宕机了几秒,不管是“绯闻男友”还是“老地方”都在脑子里汇成一串问号。

    羽睫短促似眨了眨,她秀眉蹙起,“什么?”

    他不疾不徐地提醒,“占周,安全通道。”

    然后不等她反应,就淡淡地嗤了一声,“你看是你是老实交代,然后我惩罚你一顿?还是我先惩罚你一顿,你再老实交代?”

    又来了,又是这种送命选择题,夏葵头疼死了。

    她把脸蒙在枕头里,摇摇头,死不认账,“没有绯闻男友,也没有老地方。”

    左聿桉没打算放过她,把人从枕头里捞出来,嗓音幽沉,“你好像还挺遗憾的?”

    夏葵快要冤枉死了,他哪只眼睛看见她遗憾了,真的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真的没有遗憾,顶多也就算是被抓包后的心虚。

    一把抱住他,脑袋在他颈间磨蹭,声音又轻又柔,“我男朋友这么好,我没什么遗憾了。”

    话题本来到此就该打住了。可是她面庞素净,眼眸中带着水雾,像娇弱花枝上的一朵白玉兰,怒火就转成了另外一种火,左聿桉捏着她的后颈吻上去。

    事后他扪心自问,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一个撒娇就让他放弃原则。

    简直是措手不及。 刀悬在脖子上的时候,才最难熬。周五上午晨会,余衫在一一分配首映礼的工作安排,夏葵选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着,宽卫衣,阔腿裤,桌前摆着电脑和咖啡,双眼都是熬夜的痕迹,笔端百无聊赖地移动。

    一会儿的工夫,笔记本上就出现了个胸大腰细的女人,唾沫星子横飞,晓冰撇过来时候,差点笑出声来。

    夏葵撑着脑袋又胡乱画了几笔,直到纸上的人越来越像昨晚的男人,她才突然惊醒。

    左聿桉真是个有本事的,几句话就让她整晚失眠,脑子里循环滚动他说这段话的表情,幽深的眸子带着钩子,扰人思绪。

    余衫正在冠冕堂皇地分析去年同档期的影片数据,桌面上她的手机震,撂一眼微信备注。

    王的女人:【葵葵,你在干吗?】

    王歆玥有自己的直播团队,摸鱼摸得理直气壮,每当她用这种语气发来慰问时,就代表又有了新的八卦要分享。

    微信电脑端同步发出提示音,她忘记给电脑静音了,周遭有人看过来,她合上电脑,回:【投屏呢,等会儿聊。】

    余衫在投影仪前絮絮叨叨地讲着,说几句,视线就要朝她扫一眼,夏葵没给她任何眼神回应。

    终于熬到散会,夏葵捎上电脑起身,邓总换了个坐姿,让她留一会,她又坐了回去。

    等到办公室的人散了个干净,邓总跟她交代了几句。

    “猫眼电影和淘票票我都谈好了,排片占比不会低于百分之三十。”

    “首映礼,董事长邀请了几个老艺术家,到时候让百岁老人谈科幻,肯定很有噱头。”

    夏葵点头,这种人脉和资源的对接,不是她的身份能搭上线的。

    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邓总看她,“另外,你和余衫出去谈业务的时候,代表的是澳星的门面,不要互相拆台。”

    被这种不着边际指控弄愣了两三秒,夏葵的眼神微微带刺,“我们什么时候互相拆台了,是去云展跟投资人汇报首映礼方案的时候吗?”

    邓总沉默,那就是被她猜对了。

    夏葵简直要被气笑了,对这种背后插刀的小人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她拿出录音笔,找到跟左聿桉和辛北辰汇报那天的音频。

    “辛总哪里的话,让您满意本来就是我们的责任。”

    “没事的,有任何意见,随时都可以跟澳星提。”

    “左总,上次加您微信,您没通过……”

    邓总听着听着眼神就变了,余衫从外面冲进来,怒气冲冲地质问,“你跟我出去还录音?”

    夏葵唇角上翘,晃了晃手里的录音笔,就像拿着一个至尊王牌,“现在也录着呢,所以别乱嚼舌根。”

    真没劲儿,赢得一点儿悬念都没有,屡战屡败,还屡败屡战,夏葵真想颁个奖牌给她。

    端着花茶重新坐回椅子,夏葵默默把左聿桉的备注改成了Z先生。

    这个名字,好像还挺不错的。

    而远在大洋彼岸的Z先生刚刚结束主办方的招待晚宴,劳斯莱斯静悄悄地候在停车位上,郑明拉开后车门。

    左聿桉点点头,示意他一起上车。

    车子沿着莱茵河畔开,十五分钟的车程里,车厢里没发出半点声响。

    十二小时的行程,即使是头等舱也算不上能有多舒服。刚刚结束的晚宴上,主办方为了迁就几个中国企业家,菜品有一半做了中餐,可惜左聿桉都没下筷,他松了松领口的温莎结,闭眼靠在座位上。

    车窗半降,夜风吹散酒意,左聿桉忽然出声,“明天联系一下黄董的助理,把丹门那个小岛拍下来。”

    尽管心里震惊,郑明面上的表情还是看不出一丝异样,从后视镜里看后座,“老板,价格有上限吗?”

    刚才餐桌上,酒过三巡后,黄董说起送给夫人一座小岛作为结婚纪念日的礼物,还现场安利了几处他当时考察过的岛屿,左聿桉的心思就是那个时候动的。

    手机在掌心里翻转,他懒着嗓子说,“没有。”

    夏葵曾说过,发完这部电影一定要去找个海岛躺上七天七夜。既然临行前,她承诺了一份惊喜给他,那么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他也要给她准备一份惊喜。

    郑明见他开了口,就在车上简略地汇报了一下这几天的行程,左聿桉心不在焉地听着。

    车子路过一座座哥特式的建筑后,最后停在JW万豪酒店。

    夜幕徐徐铺开,风吹过来,带着特有的夏夜清凉,门童恭敬地拉开车门。

    办理房卡,进房间,浴室很快传来水声。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左聿桉的短发还在滴水,浴袍带子随意地在腰间打了个结,他把擦头毛巾往沙发上一掷,就拨通了夏葵的视频。

    镜头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她的身后人来人往,像是在一个商场里。

    “在做什么?”

    夏葵看他的第一反应是捂住了眼睛,第二反应是手忙脚乱地捂住屏幕的下半截,颇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

    “你干嘛不穿衣服跟我视频?”

    左聿桉手指从发顶穿过,随意地揉了揉额前的碎发,“睡觉当然要脱衣服。”

    “哦”,夏葵这时也反应过来,她一脸素净地看着镜头里的他,“房间里有别人吗?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给我看一下你的房间。”

    “查岗?”

    她唇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对,查岗。”

    左聿桉目光懒懒一抬,轻抿着唇笑,“宝贝,这是一个总统套房,两百六十平,你确定要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查岗?”

    这个面积让夏葵望而却步,她眯着眼睛警告,带着特有的腔调,“左聿桉,男人不自爱就是烂白菜。”

    他刚刚洗完澡,看起来特别清爽,眉眼因为困倦变得惫懒,整个人帅得令人恍神。

    “宝贝,我真没那么多精力,毕竟还等着你翻牌子呢。”夜深人静,他那边很安静,懒懒的语调里,带着一股子意味深长。

    能把这么不要脸的事情,说得如此堂而皇之,夏葵真想道一声佩服。

    她轻咳一声掩饰脸上的窘意,“视奸一个人是很累的,所以男朋友,你最好每天自觉地跟我报备。见了谁?跟谁聊天了?手机好友又增加了几个联系人,是男是女?想我了吗?想了几分钟?这些要求过分吗?”

    “今天见了主办方,跟鼎盛集团的黄董聊天了,一共加了三个好友,都是男的。想你,从早上坐上飞机开始,就一直在想你。”

    这人一点都没被她的神奇逻辑绕进去,一句不漏地回答完那么一大串问题,夏葵一阵脸热,因为那句想你。

    洗漱完去餐厅吃饭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

    餐桌上摆了整整齐齐的八道菜,左佑撑着腮在桌子上打盹。

    他昨晚一夜没睡,知道他哥夜里就来了深市,一直等着负荆请罪。没想到,他从凌晨等到清晨,又从清晨等到了太阳西沉,他哥才带着夏葵姗姗来迟。

    两个人牵手并肩走,不知道左聿桉说了什么,夏葵抽出手拧了他一下。他也不恼,笑嘻嘻地扣住腰,把人纳入怀里。

    左佑惊得下巴快要掉了。

    这他妈是他哥?老左家最冷血混不吝的大魔王?

    他揉了揉眼睛,胳膊肘用力怼了助理一拐,问他:“疼吗?”

    助理茫然地看他,“疼。”

    那就不是做梦了。

    两人刚一走近,左佑就浮夸地扬起笑脸,“哥,嫂子,昨晚睡得好吗?”

    夏葵有点赧然,她勾起一抹得体的笑,“你好。”

    这算是正式见左聿桉的家人了,睡到日晒三竿不说,还让全世界都知道两人做了什么,那瞬间颇有点不自在。

    左聿桉对左佑半搭不理,一点没有想要跟他说话的意思,他替夏葵抽出一把椅子,落座后慢条斯理地拆筷子。

    几个动作下来后,左佑已经知道风向了,他一个转舵,“嫂子,真是对不起,我哥让我好好照顾你,结果我一个错神,路演就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我真心实意地跟你道歉。”

    这些话左聿桉都一字不落地听着,丝毫没影响给她倒茶的动作。

    夏葵还真不知道他提前做的安排,视线在他面上扫了一秒,重新看回左佑的时候,倏地笑了。

    “跟你没有关系,你又不能提前预知意外的发生。”

    真是快要溺死在这样的氛围里了,当晚她被逼着喊了好多次的“哥哥”。

    夏葵后来得出一个结论,夜店这种地方,只能去一次。

    因为去一次,人就聋了。

    第 32 章   52°

    后来回家的时候,腿都是软的,王歆玥扫过她背上密密麻麻的吻痕,眼神要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都怪左聿桉,搞得她像被人捉奸在床了一样。

    酒后的荒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没有断片。夏葵没醉,Kizo当晚的事情清清楚楚地刻在脑子里,“哥哥”两个字像是见证她败北的关键词,真的是太羞耻了。

    于是她整整冷了他三天。

    这三天,也是工作量堆积如山的三天。《交换人生》计划从上映第一天就开始做城市路演,导演和影帝各带一支队伍平行进行,一天两个城市,十天一共要走二十座城市。

    因为所有的行程都是环环相扣的,从接送到酒店,从影院到校园,每个驻地发行要做出精确到分钟的路演行程,然后由营销部跟艺人团队逐一确认,夏葵的电话打到烫耳。

    摘掉耳机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这种沉默不失为一种凌迟,她的呼吸声在听筒里一览无余。

    “你是让我回去带你跟他离婚吗?要是这样的话,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第一时间赶回去。”

    郑云秀恳求,“葵葵,他是你爸爸,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可他已经付出代价了,他坐了七年牢,已经洗心革面了。现在出狱了不就是国家都在给他机会吗?我们是他的亲人,也应该给他一次机会。”

    “你一直在给她机会,他什么时候给过你活路?”这句话是吼出来的。

    周遭有人看过来,她视而不见,眼里的酸意已经快要把她淹没了。

    “葵葵……”

    “你们全都是大圣人,就我是不孝女,最有罪的那个人是我,行了吧?”她说着说着就笑了,原来人在极致生气的时候,是真的会笑出来的。

    这个世界最难渡的就是父母。

    地铁的通道里都是风,吹得她遍体生寒。又一班列车来的时候,她干脆利落地挂电话,上车。

    王歆玥今晚有直播,家里只有她一个人,静悄悄的。

    草草煮了碗面,吃了几口还是觉得没有胃口,干脆筷子一撂上床睡觉。

    窗帘拉上了,房间漆黑一片,被子也舒服,但她一闭眼,脑子里就是郑云秀的那句话。

    “葵葵,他是你爸爸。”

    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她也曾自问过,她是有爸爸的人吗?

    夏葵对夏俊杰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很小的时候,她躲在被子里看他抄着巴掌往郑云秀身上招呼,伴随着他的咒骂和郑云秀的哭声,家里充斥着拳拳到肉的声音。那时候,她只能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因为爸爸发起疯来眼睛赤红,很像童话书里会吃人的怪兽。

    等她大了一点,夏俊杰就不会当着她的面打人,但每天放学回家,郑云秀红肿的眼睛是藏不住的。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她听同学丽丽哭着说自己的爸爸妈妈要离婚了。那时候还不懂什么离婚,问明白了这里面代表的含义之后,她像炮弹一样冲回家,兴奋地告诉郑云秀,“妈妈,你跟爸爸离婚吧。”

    郑玉秀抱着她没说话,只顺了顺她乱蓬蓬的头发,告诉她,“是妈妈自己做得不好,我们都听爸爸的话就好了。”

    很久很久之后她才知道,有一种人格叫做NPD,而郑云秀的讨好型人格,就成了夏俊杰最好的血包。

    这是一个病态的家庭。

    夏俊杰找的不是人生伴侣,他只是想要一个傀儡,一个保姆,一个能伺候他的生活、能给他生儿育女的人。而他自己,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没有错,错的就是别人,如果争吵、否定、贬低、打压还不服,他就会动手。

    夏葵觉得,自己就是他的下一个血包。

    所以当她在高二生物课上,用试纸测出了自己是RH阴性熊猫血的时候,一个计划悄然形成。

    家暴报警是最没用的东西,警察除了协调也毫不办法。

    但是卖血呢?

    她回家渲染了RH阴性熊猫血的珍贵之后,夏俊杰果然动心了。

    非法贩卖血液,处五年以下徒刑,而夏葵是未成年人,加上她一直嚷嚷夏俊杰对她使用了暴力,夏俊杰最后被重判了7年。

    然后,夏葵就成了庆安县的红人。

    父亲打老婆孩子算不得什么大新闻,只会成为邻里街坊窸窸窣窣的八卦,偶尔有颇有正义感的大妈啐一声“人渣。”

    可女儿把父亲送进监狱,可是轰动了整个庆安县。不少人在背后骂她心狠,奶奶一直对她横眉冷对,也是因为这事儿。

    一旦纵容记忆开闸,命运里的草蛇灰线,暗礁浅滩,就像蝴蝶效应一样,历历浮现。

    直到今天,她也不知道那个十七岁的少女是哪来的勇气,做了这么一件大事儿。

    眼前的最后一幕,是郑云秀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葵葵,离开这里吧。”

    翻来覆去一小时,睡意迟迟不来,她干脆爬起来,把头发扎成马尾,换了套运动服出门。

    夜晚的光影寂寥,只有四面八方的夜风在吹。夏葵松一口气。

    影院经理过的日子跟社畜差不多,鹰皇每年的票房应该在五千万左右,作为影院的老大,还是一样需要周末加班。

    张玉撇撇嘴,“没办法,票房已经没什么增值的空间了,只能在卖品上下点功夫。”

    这个道理夏葵懂,她从来不小瞧影城的卖品,这里面的利润大着呢,就拿鹰皇来说,卖品的营业额跟票房总额几乎是一比一的比例。

    两人聊了会首映礼的事,张玉才终于想起来,“你今天是来看电影的?”

    夏葵:“对。”

    视线在她身后打量,“一个人?”

    她掠过张玉的调侃,难得局促,“和一个朋友。”

    “要不要我给你安排一场?”

    影院经理是有这个权限的,但是夏葵从来不占这种便宜。说到底,这是一种偷票房的行为,她自己就是片方,更要以身作则。

    “不用。”

    “葵葵。”

    两道声音突然叠在一起,一道婉转,一道惫懒。

    降下去的心跳,突然又乱了套,她朝声源看。

    身高腿长的男人站在柜台前,漆黑深邃的眉眼凝睨着她,“爆米花要大桶可以吗?”

    这话看起来人畜无害,实际心机比海都深。

    夏葵提醒自己不能动气,就当自己是出来工作的,她挤出一抹笑,“都可以。”

    然后扯过他的胳膊,在张玉暧昧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刚才和张玉聊得太久,电影已经开场了,周日的上座率很高,两人借着屏幕一闪一闪的光找位置。

    周围坐的都是情侣,她跟在左聿桉身后,不小心绊了下台阶,一只劲臂及时勾住了她的腰身,待她站稳后,又很绅士地松了力。

    夏葵选的是部科幻电影,这里面的心思就有点多,一是可以考察科幻电影的市场,二是避免爱情电影里尴尬的亲热戏。

    但她显然失策了。

    电影放到一半,旁边的情侣就开始旁若无人地接吻,啧啧的水声特别羞耻,她尴尬癌都要犯了。

    她喝一口冰镇饮料,用余光打量左聿桉,他好像看得特别专心,全程都没被前面的情侣打扰。

    屏幕上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只一个朦胧的剪影,都让人移不开视线。

    那时候,封闭的小心脏好像透进了一丝光。

    旁边有女人也偷偷打量他,撞上她的视线,然后快速移开。

    终于熬到电影散场,旁边的那对情侣就差现场play了。亮灯前,手机在衣袋里震动,她拿出手机撂一眼屏幕,权衡了一下开灯后会直面的尴尬,掩饰般地按下接通键。

    “喂。”

    杨堃:“葵姐,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她下意识地看了左聿桉一眼,清了清嗓子,“今天在家休息,最近太累了。”

    杨堃踌躇了几秒,“晚上呢,想出来吃饭吗?”

    “我最近减肥”,说完这句话喉咙有点紧,“改天吧,我先挂了。”

    电影院里太安静,话筒里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片尾曲这时候才响起,灯光亮,周围的人陆续起身,夏葵也站了起来。

    只有左聿桉还在位置上从容地坐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挂了电话就失掉一半气势,对他身上的压迫感产生一种没来由的心慌。

    “散场了。”她轻声提醒。

    他长腿敞着,手肘搭上前排的靠背,把出去的路挡得死死的,眼里的幽怨稍纵即逝。

    “不想让我追,却可以让别人的男人追,夏葵,你是不是有点双标?”

    周遭人三三两两地看过来,她咬了咬牙,尝试解释,“杨堃是我同事,找我是工作上的事。”

    偏偏左聿桉油盐不进,“我是电影投资人,现在我宣布,你以后周末没有工作。”

    “你是土匪吗?”

    夏葵很后悔,她不该接那个电话,更不应该跟他来看这场电影。

    他看过来,眼神特别笃定,“你是不是根本就不觉得我是认真的,一直拿着应付甲方的态度敷衍我?”

    她沉默,因为心事被人戳穿。

    夏葵的皮肤很薄,经不得日晒,所以她一直有夜跑的习惯,只是最近加班时间越来越晚,熬夜越来越多,才把这项运动暂时搁置。

    空气里还带着连日来的潮气,兴达北路的这条大道最近很火,火到可以用出圈来形容。粉紫色的泡桐花开得如梦如幻,饶是夜里十点,也有稀稀拉拉的游客在合影留念。

    跑着跑着,额头沁汗,呼吸紊乱,她的心情也平复不少,脚步不自觉地渐渐放缓。

    耳机的音乐刚刚调小,肘部就轻微受力,“噗通”一声碰撞声之后,周遭人发出惊呼,她的脚步也因此停顿。

    一个骑着自行车的高瘦男人摔倒在地,车把歪在一旁,轮子还在空转。 

    夏葵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视线快速辗转了几下,马上有人指着她说,“小姐,是你撞的,快把他扶起来吧。”

    “扶人”这个词多少带着点敏感,因此尽管看客不少,谁都没有上前,就等着她这个罪魁祸首主动。

    夏葵没觉得自己撞到过人,可当所有的视线盯过来的时候,她有瞬间的恍神,不知不觉就代入了责任一方的身份。

    那人看样子摔得不轻,捂着脚踝喊痛,兜里的手机和银行卡都甩了出来,稀稀拉拉落一地。 

    兵荒马乱中,夏葵反应很快,她上前一步扶着胳膊把男人搀到路旁,等到周遭人让开时,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出现在视线里。

    人群已经散去,她摘掉半边耳机蹲在男人身前,“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男人微微转了转脚踝,用脚尖点地,随着“嘶”的一声,眉头再次皱起。“好像是扭到了,不过应该没骨折。”

    夏葵又往返一次事故现场,拾起散落的手机和银行卡,手机递给他时,屏幕是完好的。

    “你是让朋友来接,还是我送你去医院?”

    脖子被汗染得黏腻,她俯着身子问他,人是她撞的,该承担的责任她不会推卸。

    男人不看她,接过手机时,撂一眼屏幕上的时间,眉头皱成一道山峰。

    微信转账5200,【葵葵的零食基金】

    顺着屏幕划上去,冷暴力拒绝他接送的三天里,全是这种无聊的存在感。

    微信转账5200,【葵葵的奶茶基金】

    微信转账5200,【葵葵的水果基金】

    微信转账5200,【葵葵的咖啡基金】

    微信转账5200,【葵葵的游戏基金】

    第 33 章   52°

    办公区的画面在眼前依次跌宕,总裁办公室的门“砰”一声关闭,这场暴风雨在此处方歇。

    郑明在门外松了口气,给会议室的高管们递了个眼神,众人心领神会作鸟兽散。

    外面的人解除警报,里面的人警铃还响着,夏葵被左聿桉抱着,屏着呼吸坐在办公椅上,独自享受飓风的余韵。他唇瓣抿成一道线,没什么情绪地盯着电脑,落在她腰间的手臂无意识地加重了力道。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

    冤有头,债有主,为什么是她在受苦?

    夏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屏幕上是今天股市的收盘图,接近收盘的时间里,走势曲线大跳水地跌下来。

    身后传来低沉的笑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她听到,本来就红透的脸,这下更没办法降温了。

    这一吻后果就是,又迟到了。

    夏葵一进办公室,就觉得今天的氛围不太对,周遭窸窸窣窣的三五成群地说悄悄话。

    晓冰一副意图谈话的企图样儿,“葵姐,你来晚了,错过一出好戏。”

    夏葵用看熊孩子的眼神看她,“什么好戏?”

    “邓总老婆来了,刚才坐在会客区,前台给她泡茶她动都不动,点名让余衫给她泡一杯绿茶。”

    邓太太据说娘家背景很强,余衫在她面前根本不够看,这种好戏她确实爱看,夏葵用眼神示意晓冰说下去。

    “余衫当时脸都白了,不过邓总老婆也没难为她,喝完那杯茶就走了。”

    说到这里,晓冰还有点意犹未尽,略带不满地啧一声,“怎么跟电视剧里原配捉奸小三的剧情一点都不一样?”

    夏葵把包包放进柜子,后背倚上靠椅,“你看的可能是狗血剧。”

    晓冰摊摊手,要多遗憾就有多遗憾,“抓头发,扇巴掌,扒衣服,一样都没有……”

    夏葵倒是不觉得意外,邓太太正宫的身份再大,也大不过邓总在澳星的利益。而在这场权色交易中,余衫的身份只是他们夫妻洗钱的工具而已,一旦工具人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刺到正主了,邓太太就会出面敲打。

    换句话说,这种畸形的家庭关系是夫妻双方共同认可的。

    晓冰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突然冒一句:“葵姐,都说上班不打扮是因为没有可以值得打扮的人,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怀春的心情被人发现了,夏葵硬生硬气地回,“国影的排片占比谈下来了?”

    晓冰:……

    到底还是年轻,心虚加上羞耻感,余衫当天就请了病假。

    邓总不在,余衫不在,办公室里更加明目张胆地聊起当事人的八卦。聊邓总是靠着太太起家的太没良心,聊余衫年纪轻轻地做人家的小三,聊找男朋友千万不能找凤凰男。

    一人感慨,“所以说门当户对真的挺重要的,邓总太太家里有权有势,据说还有红色背景,邓总当年就是一个凤凰男,靠着老婆起家还在外面乱搞。”

    另一人马上反驳,“他们这么多年夫妻,利益关系早就大于婚姻关系了。要不邓太太怎么来了也不撕余衫,只让她倒茶敲打。”

    “不仅仅是让她泡茶,还指定了要喝绿茶,这跟直接打脸有什么区别?”

    办公室里特别浮躁,夏葵朝他们方向扬了扬调子,“首映礼的观影团我们发行部联系好了,口碑控制有什么引导方向吗?”

    那边先是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很快反应过来。

    邓总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口,一个眼神扫过去,所有人都没声了,假装忙碌地敲响键盘。

    营销部负责宣传的同事回了夏葵一句,也忙低下脑袋做事。

    邓总进办公室之前,脸朝向夏葵,“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夏葵起身,跟在他身后进办公室。

    邓总今天的装扮和平时并无两样,衬衫西裤,发型抓得根根分明,看不出家里后院出了什么问题。他在办公室打了两个电话,十分钟后他把手机掷到桌面上,掳过打火机点了根烟,头也没抬地说:“《一九四九》定档了,跟我们同一天,国影和海影联合发行。”

    夏葵心里一个咯噔,这样一来,所有的压力都转到发行部了,她最怕的就是这种政治题材的电影,上面的文件会直接打破市场规律。

    唇瓣都咬成了绯红,她理智分析,“已经官宣了吗,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跟我们同一天档期,他们也占不到什么便宜,晚一周才是双赢的选择。”

    国影和海影两条院线一共上千家影城,会直接拉低《交换人生》的排片占比。

    邓总抬头看她,“还没官宣,我今晚约了电影局的几个领导作陪,跟他们聊一下。首映礼的事情全交给你和余衫了,这场办好了,《一九四九》就是定档了也得掂量一下改档。”

    夏葵点头,也只能这么办了。首映礼只有三天了,她以前给白瑜打过下手,所有的流程都心中有数,于是就忙得更具体了。

    忙到午餐都忘了吃,还是左聿桉给她订了外卖,四菜一汤的私厨小灶一摆,手机就响了。

    话筒那头很安静,他笑得很古怪,“夏葵,是谁告诉你,哄男朋友需要送花的?”

    筷子伸向西蓝花,她嘴角上扬,“不喜欢吗?”

    “喜欢得不得了,我的脸都笑歪了。”

    “叮”手机弹出一条新消息,是一张他似笑非笑的自拍照,什么角度都没有,还是很帅。

    夏葵抿唇,“我怎么看你的脸,像是气歪的……”

    电话里有低沉的笑声,左聿桉慢条斯理地说:“宝贝,答应我,把你网上学到的攻略全烧了,哄女朋友是男人该做的事儿。”

    “好。”因为这个圈子排外,塔尖人带着点艺术家的倨傲,垄断了大部分的资源和人脉。

    像《交换人生》体量这么大片子,又是暑期档,想要一家独大,几乎不可能。这点从电影散场片尾合作单位能滚个三分钟,就可见一斑。

    所以,必须让其他资源宣发入股,一条船上的才是自己人。

    话题徐徐开展,夏葵静静坐着只听不说,茶几前的那杯茶,直到离开也纹丝未动。

    等郑明把人送走,辛北辰盯着那抹纤细的背影,给左聿桉递了根儿烟。

    他侧眼打量,“你俩怎么不对劲?”

    多少年的交情了,他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也用不着试探。

    左聿桉安静地抽着烟,懒得搭理他。

    “不会吧,左大公子名字不灵了?”

    “你也有失手的时候?”

    辛北辰越说越觉得自己接近了真相,他忍不住幸灾乐祸,开始摆出一副爱情专家的模样,“我说什么来着,什么都不图的女人最难搞。那个夏葵,我承认她美得挺特别,但性子也太桀骜了。”

    左聿桉抿出一个烟圈,缓缓地吐向他,“管好你自己。”

    “关键我有人管,每天好得不得了,夜里软玉温香在怀,简直夜不能寐。”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暧昧。

    辛北辰见他始终没什么反应,掸了掸烟灰,继续欠儿欠儿地发言,“倒是你,天天独守空房,兄弟我是关心你的身心健康。”

    说着说着,眼神还下意识地往某个部位瞟了一眼。

    左聿桉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比薄刃还凉,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整个下午,云展科技的办公室的气氛一直很压抑,几个来汇报工作的副总全都挨了骂。主管产品开发的张副总把郑明拉到一个角落,“总裁今天怎么了,我这个项目着急上市呢,左总现在让我推翻重来,所有的项目费用直接翻翻儿。”

    郑明当了这么久总助,怎么可能泄露老板的心思,只摇了摇头。

    只是老板心情不好,所有人都别想痛快,他好心提点一句,“这样,你两天之后重新汇报一次。”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郑明给司机放了假,准备亲自送左聿桉回家。

    他透过后视镜恭敬地问一句,“左总,送您去哪?”

    车窗半降,左聿桉目光看着窗外,目光有点散焦。良久,他回:“先不回家,路上随便开开吧。”

    夏葵的整个下午也不好过,一回办公室就被随之而来的繁杂事务挤得没有半分喘息空间。

    高原这人太阴险,没在她这里捞到便宜,回头就把状告到了邓总那儿,邓总顾忌丁柠身后的人,又担心之后的路演再生端倪,就息事宁人让她改方案,原本已经拍板的方案又多了不少曲折。

    等到下班时间,夏葵电话打得嗓子都要冒烟了,才把各方人马都安抚住。

    她在茶水间灌了一整杯温水,出来的时候宣传部的位置上已经空空如也,眼见余衫踩着高跟鞋咚咚咚地跟她告别,夏葵的火蹭一下就上来了。

    合着他们发行部就是一群大怨种呗。

    她口气浮躁地宣布,“今晚谁都别加班。”

    同事们反应堪称感天动地,终于吐出一口恶气,消失得一个比一个快,夏葵也毫不耽搁地打卡走人。

    晚上六点钟,连日的雨天终于放晴,天空飘着淡淡的彩霞,她刚进地铁站就接到了郑云秀的电话。

    “葵葵,你还在忙吗?”

    她找了个人少的地方,靠着墙壁接电话,“没事,我已经下班了,怎么了?”

    正常的母女关系是母亲把孩子护在羽翼下细心保护,可这条定律在夏葵的字典里不适用。她是抗事儿的那个,而郑云秀是被保护的。所以每次接到她妈的电话,夏葵的忐忑总是大于想念,就怕她又被人欺负了。

    郑云秀的声音带着点儿忐忑和小心翼翼,“下个月,十号那天,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地铁正好到站,一大波人流上下交错,夏葵没上车,语气淡淡地回:“那天是什么好日子,需要我回去呢?”

    郑云秀没回话。

    “医院就不去了,我着急去银行取钱。”

    两人聊着无聊的话题,余衫的电话这时候插进来,她主动把左聿桉的掐断了,现在首映礼不容有失,所有的前嫌都得摒弃。

    六月十号是首映礼,夏葵定了三个闹钟才把自己叫起来,她睁眼的时候,浑身疲惫得像被大象踩了背。

    发了几秒的呆之后,她捞出枕下的手机,有一条郑云秀的消息躺在屏幕上。

    时隔半月,她妈妈第一次发了条消息过来:【葵葵,你爸爸今天出狱,我去接他了】

    夏葵安静地看着这条消息,越看眼睛越酸,攥着机身的指节突然泛白,她想把电话打过去,指腹在拨号键上悬了好久,最后把手机熄屏往床上一丢,洗漱去了。

    盥洗池的水龙头哗哗哗地响,夏葵看着镜中人,她已经好久好久没仔细看过自己的样子了。

    只是看了一会儿,突然胸口某处钝痛无比,原来时间并不能让伤口愈合。小时候每次出门,别人都说她长得像夏俊杰,她也曾对父亲这个角色充满期待,可惜后来柔软的心肠在郑云秀的哭声里变成了铁石。

    眼泪掉得无声无息,夏葵不明白,如果郑云秀轻易就原谅了夏俊杰,那她当年亲手把他送进监狱到底是为了谁?这么多年背负的骂名又算什么?

    这些话卡在喉咙,情绪迟迟调整不回来。

    直到手机又响,转头去看,是她订的第四个闹钟。

    抽一记鼻子,夏葵飞快地又洗了把脸,把头发盘在脑后,穿好昨晚就准备好的商务套装,踩上一双黑色高跟鞋出门。

    左聿桉今早有会,他安排了司机来接,她坐在后座上出神地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渐渐幻化得模糊不清。

    手机开始响,郑云秀的名字在屏幕上不断地跳,她充耳不闻。

    司机将车内的音乐调小,从后视镜里小心翼翼地看她,“夏小姐,左总今天上午的会议很重要……”

    猝不及防地见了家长,夏葵后颈一僵,但还是反应很快地跟着他一起站起来,露出熨帖人心的八齿笑,“阿姨,你好。”

    面上淡定,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也没心情探究他的态度了。

    “你好。”郑菀佩微笑看她,看上去很是随和。

    气氛沉寂三秒,夏葵正纠结这场对话会不会无限拉长的时候,郑菀佩对两人开口,“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经过左聿桉身前的时候,拍拍他的手臂,“周日父亲节,记得回老宅吃饭。”

    他回:“好。”

    所以直到郑菀佩走了,夏葵都没想明白,左聿桉为什么对他妈妈那么冷淡。

    第 34 章   52°

    隔天是周六,窗帘紧闭,夏葵睡了冗长的一觉。

    这段时间真的太累了,被腹中空空的生理反应叫醒,从枕下抽出手机看时间,竟不知不觉过了十二点。

    回了几条消息,她就起床洗漱,一出卧室就看见王歆玥窝在沙发上睡觉,身上披了件外套,妆也没卸,眼底一层淡淡的乌青。

    夏葵上前拍拍她胳膊,“玥玥,回房间睡吧。”

    她还想让所有驻地发行一起回京市参加庆功宴呢。

    邓总往椅背上一靠,缓缓吐出一口烟,“辛总的意思是先宴请一下主创人员,后续导演要去西北采风,梁老师也要回香港进组,到时候聚起来就费劲了。”

    夏葵从邓总办公室出来,穿过办公区的时候,营销部几个爱八卦的同事一直隐晦地打量,想看看这个上过热搜的风云人物有什么不同。

    她一直默着脸,没泄露什么情绪地给发行部开了个小会,让出差的同事可以集体调休,保持手机通畅就行。

    拎包出了东阳公园,就看见白瑜的车停在路边,磨砂紫的奔驰,挺显眼的。

    驾驶位的车门敞着,夏葵笑着把手搭在车顶,被烫了一下后,人就往后挪了挪,随意的口吻,“白姐,你不会是来找我吧?”

    白瑜把太阳镜推到头顶,眼睛往下弯,很明显的笑意,很随意的口吻,“来看看大名鼎鼎的热搜女王。”

    提到这个,夏葵缓缓叹出一口气,“终于知道网曝是怎么回事了?幸亏我内心强大,要不真会得抑郁症。”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白瑜看着她,颇有深意地勾了勾唇,“你能平稳降落,挺不容易的。”

    挑眉的动作挺有深意的。

    夏葵笑笑,“幸好投资方给力。”

    “上车吧,有个消息要告诉你。”白瑜朝她扬了扬下巴。

    下一秒,夏葵开了副驾驶的门,拎着包上车。

    七月的正午,阳光刺目,现在是京市旅游的旺季,路上全天都是高峰。

    奔驰在车流里卡卡停停,最后停在了东三环的一栋大厦前,安全带扑簌一声从胸前划过,白瑜侧头看她,“带你到我们公司参观一下。”

    夏葵坐在车上不动,安全带也不解开,眸子轻轻一眯,“白姐,我现在来你们公司参观不合适。”

    车子熄了火,空调停止工作,后颈很快覆了层薄汗。

    白瑜抬起墨镜腿,“邓总在外面到处挖人,职位就是发行总监。”

    这个贱人。

    强烈而无声的打击从头顶灌下来,那时候才有了种彻悟,票房不重要,赚到自己腰包里的数字才重要,她和余衫不合,这就是挡了邓总的财路。

    白瑜不会骗她,因为这事儿也骗不了人,发行圈就这么大,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也都脸熟。

    “张大志。”

    夏葵勾唇自嘲,原来自己不光当不了钱袋子,现在还比不上一个马屁精。

    解开安全带,她干脆利落地下车,决定上楼“参观”一下。

    三十九层的落地窗前看下去,京市的街道像蛛网一样纵横交错,行人和车流都像是小人国里的场景。

    夏葵转过颈子,头发在阳光下一甩,“白姐,你们公司最近有项目吗?”

    “最近都在见片方,但是一部都没确定。蓝总要求高,体量小的片子不想接,体量大的片子又看不上我们新公司,现在就僵在这儿了。”

    白瑜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这会儿倚着办公桌,有点女强人的架势。

    钱多事儿少,夏葵唇角不自觉扬起,“是我喜欢的工作环境。”

    白瑜走到她身边,把咖啡递过去,“考虑得怎么样?”

    “我总得把《交换人生》的项目奖金拿到手。”

    六位数的奖金,不拿的是傻子。再说了,还有发行部全体小伙伴的份呢,她要是现在走了,余衫只手遮天,还不把奖金都贪了。

    两人就着手里的咖啡继续聊。

    “蓝总给我的薪资是什么?”

    “职位是发行总监,薪资是你现在的二倍。”

    夏葵炯炯地看过去,“没有项目,还这么高薪,我有理由怀疑你们在洗钱。”

    这个圈子的资本太多了,想踏踏实实做电影的却很少。

    三亿投资的电影不上映,上千场幽灵场无人观影……各种洗钱的手段层出不穷。

    白瑜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摇头,“蓝总家里做医疗的,资金上你大可放心。况且,她的情况你还不了解?”

    想到蔚蓝眼都不眨地跟她分男人,夏葵也笑了,“不会是为了男明星吧。”

    “差不多吧。”

    简而言之,两人算是达成共识,夏葵拿到项目奖金后,就来蔚蓝报到。

    下午三点,热浪在空气中涌动,左聿桉的司机按点在楼下接她。

    知道她今天放假,他半强迫半威胁地让她去探班,真的超级幼稚。

    拎着咖啡进总裁办公室的时候,左聿桉正坐在椅子上专注地看文件。

    阳光透过百叶窗斜下来,地板上落下均匀的光带,灰尘在光路里舞动,纯白的T恤领口凸出分明的锁骨,修长的手指正缓缓翻动文件,发出轻微的响声。

    笔端轻轻地移动,整个人俗尘无扰。连日来的湿冷天气和连轴转的加班,夏葵的身体终于撑不住了。

    凌晨的时候,测了一次体温,三十九二。她吃了药,给人事经理留言请假,然后回床上浑浑噩噩睡着。

    郑云秀和夏俊杰的脸在脑子里跑马灯似的转。

    偶尔也会出现左聿桉。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有很多说不清的情绪,像雨天出逃的蚂蚁,成为破绽。

    接近中午的时候,王歆玥打来电话,问她退烧了没。她今天接待的是深市来的品牌方,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抽不出空回来。

    “你午饭吃什么?”

    “我点了粥”,夏葵有气无力地回,“你忙你的吧,我已经好多了。”

    王歆玥又嘱咐了几句,才忧心忡忡地挂了电话。

    生病的时候,其实是没有胃口的。

    她拎过半天没看的手机,回了几条工作上的消息。杨堃见缝插针地发来慰问,她没回。还有两个高原的未接来电,她也不打算回,然后直接把手机熄屏放在枕头下面。

    瞪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房间里只有壁钟一格一格走动的声音,那时候突然有种觉悟——地球离了谁都在转。

    她慢慢闭上眼睛,任自己陷入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要不是巨大的敲门声炸得她头疼,夏葵还不会醒。她睁着眼睛反应了一会,才发现是自家的大门在响。

    离开被子,她立马打了个寒战。躺着的时候只觉得冷,起来之后发现整个人都灌了铅。

    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挪到门口,门一开,就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左聿桉站在门前,手里还拎着药店LOGO的纸袋,只一眼,眉头就不自觉地蹙起,“你病了?”

    她的状态看起来并不好,头发汗涔涔地黏在脸颊,小巧的脸蛋有着不正常的潮红,眸底带着水光,虚弱得像是随时都能栽倒。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无措地缩了缩脚趾,然后哑着声音开口,“你怎么来了?”

    “你室友说的。”

    左聿桉的心脏像被绵密的针扎了一下,这种感觉很陌生,怕她站不稳,他伸手勾住她手臂,“我带你去医院。”

    上臂雪白纤细,握在掌心温度很高。

    夏葵有气无力地拂开他的手,手臂虚弱地垂在身侧,“没事儿,我已经吃药了。”

    但她的头实在太昏了,没精力跟他拉锯,也没精力招待他,行尸走肉般回了卧室。那个时候她还没察觉,自己对于左聿桉这个人,是有着天然信任在的。

    被子都湿透了,特别不舒服,她去衣柜里又抱了一床出来,然后重新躺了回去。

    床头柜上有半杯水,早就凉透了。

    左聿桉给她重新换了杯热水,看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用手背探上她额头,“吃药了吗?”

    “吃了。”

    “昨晚不是还好好的?”从进门开始,他的眉头就一直没有松开过。

    “对,被你气得晚上就发烧了。”她病病恹恹的,也没忘记被他摆了一道的事情。

    “行,我负责。”

    左聿桉伸手把她从被子里捞出来,拢了拢露出肩膀的针织衫,带着连他都不自知的哄意,“这么久了还没退烧,去医院吧。”

    目光凝在他身上,那一刻心境无比祥和,好像澳星那些弯弯绕绕的勾心斗角,本就不该生出闲愁。

    左聿桉签好文件抬额,就看见夏葵站在眼前,眸底有光闪动。

    看见她的当下就把笔放在一旁,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晃了晃冷白的腕骨,开始慢条斯理地解表带。

    皮质表带一寸一寸地离开手腕,他精致的喉结上下嗡动,朝她伸手,“过来。”

    懒懒的语调里,泛着一股子意味深长。

    那一瞬间,夏葵警铃大作。

    每次脱掉她衣服前,他都是摘腕表的动作。

    成语都让他用出花来了,夏葵百口莫辩,只能用无赖的方式撒娇,“谁让你女朋友就是电影发行食物链的底端呢?所有人都比我大,谁都能差遣我,真倒霉。”

    喉间溢出一抹轻笑,他在幸灾乐祸,“地位真这么低?”

    “左聿桉,道上的事儿我劝你少打听。”

    笑声更大了,“要不要来食物链的顶端看看?”

    “什么?”

    他风轻云淡地说:“明天跟我回老宅见见家里人?”

    第 35 章   52°

    隔天是父亲节,商场里到处都是关于“父爱”的宣传,夏葵到华美影城的时候,余衫已经带着营销部现场忙活半天了,

    见到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例行公事地问一嘴,“密钥确定没问题吧?”

    夏葵也懒得跟她掰扯,直截了当地回:“没问题,提前半小时生效,杨堃现在在放映室试映呢。”说完,像一个淡定的女战士,潇洒利落地进了影厅。

    一场点映而已,真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她已经可以预见接下来的路演,营销部会是多么的慌乱了。

    音乐声响起,标志性的龙标出现在大屏幕上,影厅的灯暗下,夏葵站在散场通道里数今天的上座率,手机在衣袋里震动。

    夜里十点多,衣袋里的电话疯狂震动,是王歆玥的夺命连环CALL。

    她说邓欣欣和张恒也来了同学会的KTV,让夏葵快点回去看好戏。互为前任的新婚男女同时出现,夏葵不用想都知道纤长已经沸腾城什么样子了。

    左聿桉问她,“想回去吗?”

    她拍拍身上的沙子,“现在不回去,我今晚就别想睡了。”

    脚上裹着一层细细的砂霜,怎么拍都拍不干净,他目光略略一扫,起身去了旁边的餐厅。

    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两瓶矿泉水,“用水冲冲。”

    “一会湿了更难走。”

    左聿桉没理她的话,低着头蹲在她身前,捏住纤细的脚踝,旋开矿泉水的瓶盖,耐心地给她冲水。

    细细的水流接触到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一种说不出的痒,更多的是害羞,圆润的脚趾头都紧张地蜷缩在一起。

    真的好羞耻。

    夜色掩盖了她的赧意,她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到耳后,视线不由自主地落他身上。左聿桉今天穿得很休闲,一件白T配烟灰色牛仔裤,明明什么配饰都没带,但就这样认真给她冲水的样子,帅得要命,整个人都在发光。

    电话又响,王歆玥追问她到哪了?夏葵也有点受不了这种氛围了,抽出湿淋淋的脚就要往小白鞋里塞。

    两只脚被一只大手掌住,他顺着她力道作抬额,“等一下,干了再穿。”

    “我要被王歆玥催死了。”

    捏着她的脚踝思考了两三秒,左聿桉转身,后背靠过来,“上来,我背你。”

    磁沉的嗓音带着钩子,搅乱她所有思绪,等夏葵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的背上了。

    趴在男人宽阔有力的背上,大腿被他的劲臂箍紧,两侧的风景缓缓向后,周遭有人吹低哨,她把头埋得低低的。

    夜风吹,鼻息间飘过清冽的木质香,夏葵没喝酒,但是这会儿却有种醉了的感觉,脑袋里没有别的,全是左聿桉的画面。

    他递充电宝时的样子,在夜店后巷抓包她做坏事,陪她在米线店吃饭,在小区楼下等她看电影,很生气又去偶遇夜跑的她,出差前偷偷来办公室看她……一个个画面在脑海里轮转。

    长久以来绷紧的神经终于出现裂痕,某种情绪在胸口酝酿,理智在那一刻飞出了九霄云外。

    她说:“左聿桉,我们试试吧。”

    不仅是身体在烧,喉咙也好像有火在烧,时间在微妙的氛围中被拉长。

    左聿桉听到了,但是他没什么反应,只有收紧的手臂泄露了情绪。三秒后,沙滩上传来一个男人的笑声。

    然后笑声越来越肆意,眼里的光璀璨明亮,他唇角的弧度完全压不下来,“海城真是个好地方,某人来一趟海边就开窍了。”

    夏葵耳根一热,嘴上却不饶人,“你可以当我没说。”

    “你想说话不算数?”

    “再嘲笑我,我就勒死你。”底气不够,声音来凑,夏葵恼羞成怒了。

    左聿桉一副落招儿的模样,嗓音透着无可奈何,“刚确定关系就谋杀亲夫……”

    薄唇倏地覆上一只手,很软,凉凉的。夏葵的声音从肩头冒出来,“你能不能闭嘴呀?”

    尾调上扬,那是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娇嗔。

    碍于女朋友的“淫威”,左聿桉从善如流地闭嘴了,只是走路的脚步都轻盈了。

    很快被他背到路边泊车位,司机一直等在那里,见到他们,从前座下车绕过来打开后车门,夏葵就被稳稳地放在座位上。

    他从另一侧上了车,给出地址后,顺势捞过她的小腿,帮她穿袜子。

    夏葵本来就没想好怎么面对他,此刻更是窘得不行,她剜他一眼,“有人。”

    左聿桉好整以暇地垂眸,短促地笑了声,“那你尽快适应新身份,有男朋友的人都不需要自己穿袜子。”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只是关系变了,呼吸都变烫了,她移开视线看窗外,去平复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知道她实在是害羞,左聿桉没再闹他,只抓过她膝上的手,分秒不离地握着,掌心都出汗了。

    王歆玥在楼下KTV等她,看见两人牵着手下车的时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们两个在一起了?”

    这会儿是夜里十一点,周遭窸窸窣窣的,隐约能听到楼上的音乐声,站在夏葵身侧的左聿桉矜贵慵懒,偏偏一言不发,就等着她给他的身份盖章。

    夏葵周身的燥热被冷风吹散了点,她下意识地攥了裙摆,“嗯。”

    他饶有兴致地看她,“要我陪你上去吗?”

    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她自己都还没适应新身份,再把他介绍给本就不熟的大学同学,实在有心无力。

    左聿桉是商人,知道有些事情需要循序渐进,漆黑的眼睛攫住她,他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晚上好好休息,我明天带你回京市。”

    王歆玥后来没催着夏葵上楼看热闹,因为她嗅到了更大的八卦。

    “老实交代,怎么就在一起了?”酒店房间里,床头灯亮着,她贼兮兮地发问。

    夏葵也觉得很不真实,怎么就答应他试试交往了?一定是排卵期造成的激素紊乱……她把头埋在枕头里,准备故技重施,继续当一只鹌鹑。

    王歆玥好像并不需要她的答案,整个人比她还兴奋,“看来你以前拒绝那么多人是对的,老天帮你把运气都攒着了,直接砸了一个最好的给你。”

    夏葵露出一只眼睛,头发乱蓬蓬的,“玥玥,你说什么样的人才是对的人?”

    “你这就是个伪命题。你现在喜欢他,你们现在相爱,这就是对的人。”

    王歆玥明明也没谈过恋爱,偏偏一副爱情专家的口吻,“哪有什么绝对对的人,要是真有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离婚了……”

    夏葵默默地听着,没回答也没表态。

    “好好地享受当下就好了,万一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呢,连个恋爱都没谈过,亏死了。”

    王歆玥把手机插上充电线,给床头灯关了,在黑暗里暧昧一句,“也就是你定力好,换成其他人,今晚就直奔酒店大床房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幸好关灯了,夏葵脸都红透了。

    晚风怡人,陪你看日落的人,比日落更加温柔。

    两人继续牵着手,漫无目的地走着,说着毫无营养的话,耳朵里共享同一首旋律。

    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滴”一声响,夏葵耳朵里的旋律陡然变了调,她“咦”了一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顿住了脚步,左聿桉被她牵着,也刹停了步子,以询问的目光看她。

    夏葵朝四周张望了几眼,随后锁定一个方向,磨出几个字来。

    “现在要去打架,你准备好了吗?”

    第 36 章   52°

    而且没去外面的餐厅吃饭,非要在员工餐厅搞这么一出,夏葵就是故意的。

    故意要给发行部的同事们撑腰。

    尽管邓总再三挽留,她还是提了离职,公司干脆利落地给了她一笔六位数的项目奖金。

    对于共事两年的同事们,她多多少少还是带了点离别的情绪。

    晓冰表情如丧考妣,浑身力气都像被抽干了似的,“葵姐,这是散伙饭吗?”

    夏葵把筷子给大家分下去,好笑地看她一眼,“干吗这个表情,我是离职又不是退圈,以后总会见到。”

    电影发行圈就这么大,来来回回就这些人,当初邓总想要挖人,不也是从各个公司到处物色吗?

    有人唉声叹气,“以后张大志当我们领导,我们哪有好日子过。”

    “听说他出了名的会拍马屁,但是不会护着下面的人。”

    “一个余衫,一个他,澳星明明是发行行业的翘楚,偏偏弄两个这样的高层,真不知道邓总是怎么想的?”

    夏葵就着勺子喝一口汤,悠悠开口,“你们就安心在澳星好好干,这个公司真正的资源都在董事长和邓总手里,总监这个位置谁都能做,没有扶不起的阿斗。”

    所有人都看向她,她目光深邃,“流水的总监铁打的兵,你们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儿,没人能拿你们怎么样。张大志不也是单枪匹马来的,他还指望你们替他冲锋陷阵,自然不会难为大家。”

    他只会难为自己而已,夏葵这个位置太尴尬了,与其落荒而逃,倒不如自己大大方方地离职。

    杨堃坦坦荡荡地和她对视,“葵姐,你走是对的,澳星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他虽然没有歇了对夏葵的心思,但是知道她有了男朋友之后,也算做到了避嫌。都是成年人,尊重对方的私生活是基本的社交礼仪。

    这顿饭之后,夏葵就回了京韵别墅。

    蔚蓝影业下周才入职,她还可以彻底放松几天。

    别墅院子里掉了一地山茶花,这是她前几天跟园丁一起种的,当时左聿桉还提了一嘴,说这花跟她很像,整朵整朵地掉,而不是一瓣一瓣地忧伤。

    夏葵觉得这不像什么好话,就咬在他硬邦邦的胸肌上,让他最好解释出花儿来。

    左聿桉被咬得倒不痛,可痒得实在难熬,只能无奈求饶,“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美。”

    夏葵盯着他看了好久,直到确认了这话出自真心,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他。

    她去储藏室拿了一个小筐,把地上躺着的花瓣捡起来,准备晒干了闷茶喝。

    小高阿姨正在厨房做饭,有饭菜香扑面而来,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小筐上,“那个泡茶可苦呢。”

    夏葵笑,“没事,给左聿桉喝,他最近工作忙,火大。”

    不管是心火,还是欲|火,她准备一起帮他灭了,身体是真的吃不消。

    硬朗的瓷砖上,铺上了新买的米色地毯,三伏天里,夏葵嫌热,就直接光脚踩过去,把花瓣晒在平铺的油纸上。

    院子里泛着喷泉的水雾,空气中凝出一小截彩虹。真的好神奇,她才住了不到两个月,这里到处都有了安宁的气息。

    就是左聿桉最近回来得太晚,她问,“他今晚回来吃饭吗?”

    小高阿姨把水果给她放在茶几上,“说是回来得晚,叫你不用等他吃饭。”

    偌大的鱼缸里,大左、聿聿和小桉又多了不少新伙伴,都是辛北辰送来的,色彩斑斓,一看就很名贵,倒衬得自家的三条儿子很平庸。

    夏葵拿了鱼食,很偏心地往它们方向丢,嘴里喃喃自语,“大左、聿聿和小桉,你们三个可是鲤鱼,只有鲤鱼才能跃龙门,任它们的头衔再厉害,也别被抢了风头,快点去抢吃的。”

    三小条默契十足地在水里吐着泡泡,对“妈妈”的担忧视而不见。

    眼看鱼食一抢而光,夏葵怒其不争,长叹一口气后上楼去换家居服。

    京韵别墅的衣帽间比她和王歆玥租的那套公寓还大,她每次进来的时候,心里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仇富感”,想到自己捉襟见肘的童年,就开始羡慕左聿桉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起点。

    展示柜的灯光净透,衬得那些收藏级别的包包格外耀眼,原本单调禁欲的男装区变得柔和,她的衣服悄无声息地闯进来,而且越来越多,都不知道郑助理是什么时候差人送来的。

    想到昨晚那次是在这里发生的,羞耻心顿时支棱起来,她速度很快地换好衣服,逃离这个空间。

    餐桌上,六菜一汤已经摆好,小高阿姨已经离开了。

    更意外的是,左聿桉回来了,正在门口换鞋。玄关的灯光落在他头顶,帅气的脸上铎着柔和光晕,五官更显深邃。

    她惊喜地抱上去,蹭一蹭,“不是说会回来得很晚吗?”

    左聿桉环着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没办法,想到老婆一个人在家独守空房,我就没什么心思工作。”

    夏葵被他逗得不行,故意板着脸,像个说教先生,“你怎么一点事业心都没有,老婆本攒够了吗,就这么摆烂?”

    暖调的光线下,她仰着脸,明明是淡颜裸唇不爱笑的性子,可仅仅弯了弯眉目浅翘了唇,整个人就耀眼到不行,就好像漆黑的房间里,突然开了灯,整个世界都变得斑斓了。

    见她还沉浸在角色扮演的快乐中,他也配合着演下去,“我的老婆本都在楼上保险柜里,请老婆大人检阅。要是还不够的话,我就少吃饭,少买衣服……”

    夏葵抢白,批判性地扫他一眼,“为什么不是少买车?”

    车库里一堆超跑都落了灰,这人昨天又定了一辆柯尼塞格,她闲着没事搜了一下价格,数字令她咋舌。

    左聿桉俯身,抱着她的手臂拢一分力,“要不我当上门女婿吧,那些车就是我的嫁妆。”

    夏葵:……

    这人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吗?清醒的时候还能顾忌他甲方身份,眼下她想不了那么多,夏葵本能地挣扎,“你想做好事儿的话,能不能去福利院,我不需要你来献爱心。”

    勾着她手臂的力量加重,左聿桉稳着她的身子,好声好气地说,“福利院里的人都没你可怜。”

    夏葵没他力气大,挣不开他的钳制,只能妥协般地同他商量,“你看这样行不行?”

    他挑眉。

    “你就当我死了。”

    说完,用全身的重量抵抗,她又重新躺了回去。

    左聿桉真是没见过这种女人。

    他所处的圈子里,美貌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入场券。

    这么多年也从没哪个女人入过他的眼。所以当夏葵再三拒绝及避嫌之后,他公子哥儿的脾气也上来了。

    不就是一个女人吗?有什么放不下的。

    今天猝不及防地见面,他以为可以只谈公事,不谈感情。可真当这个女人头也不回就走掉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真就放不下。

    左聿桉从小长在商人家庭,一直接受狼性教育,所以进攻就是下意识的反应。

    既然放不下,那就别放了。

    不再给她民主选择的权利,他的胳膊环上她的腰身,另一只穿过她的腿弯,膝盖抵着床沿,一个使力就把人抱了起来。

    “你干吗?”

    夏葵只觉得眼前跌宕了一下,整个人就悬空了,本能反应地搂住他的后颈。

    左聿桉侧目看她,“嘴怎么这么硬?”

    微妙的停顿之后,他勾唇,“亲起来挺软的。”

    一股热气涌上头顶,夏葵觉得自己的病更重了。偏偏提到亲人这个话题,她又有点心虚,想要反驳,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只能收嘴。

    左聿桉今天没穿衬衫,穿的是一件纯白素色T恤,脑袋不自觉地贴在他的胸口,陌生的男士香钻入她鼻间,“咚咚咚”的心跳声蓬勃有力。

    “抱紧了,摔了可不负责。”

    隔着几层衣料,左聿桉都能感受到她的烫,就像抱着一个火炉,把他的嗓子也烧干了。

    一口气下了三楼,他把夏葵放在副驾上,弯腰半边身子探进去,扯着安全带从右到左一拉,把她系在了位置上。

    他钻进驾驶位,起步就提速。二十分钟后,轮胎摩擦地面刺耳,宾利直接停在仁爱医院的门口。

    春夏交接的季节,风并不凉,左聿桉还是把西装外套给她裹上了。然后再绕到右边,连人带衣一起抱了出来,车门都没关。

    夏葵全程尴尬得要命,脸埋在他胸口,有种不想见人的窘迫,“我只是发烧了,又不是腿断了,你快点放我下来。”

    他走得急,发间有汗,顺着后颈泅进领口。

    仁爱医院是私立医院,接待的护士见这架势以为有什么重患,小跑着来开门,回身朝里面喊,“快快快,推个轮椅过来。”

    等到轮椅横冲直撞推来的时候,一不小心撞到了夏葵的脚,她惊呼了一声。

    左聿桉不轻不重地觑过去,那一眼清明凌厉,不染半分慵矜,护工瑟缩了一下,连声道歉。

    “是细菌感染。”

    日光西斜,明艳的橘调洒满房间,空气里有山茶花的香气。

    小高阿姨的厨艺很好,摆盘也讲究,色泽搭配让人一看就有胃口。

    左聿桉提筷,点评似的尝了一口,“听说里面有你做的菜?”

    “是有我洗的菜。”她理直气壮地回。

    “怪不得,今天的饭菜格外好吃。”

    说完,还拿起手机对着一桌子饭菜拍了张照片。

    第 37 章   52°

    翻牌子的约定就这么唐突又自然地达成了。

    该用什么什么感觉来形容夏葵脱口而出的这个决定呢?答案应该是时刻被他攥紧的手,眉眼认真地听她说每一句话,每天六十公里的往返接送,遇到任何争端都毫无底线的偏爱,还有崩溃那晚冷静地拒绝她的主动。

    在这个快餐式恋爱的时代里,她感受到了被珍爱的感受。

    但想好了是一回事,时刻被人提醒又是另一回事,早上一睁眼就收到了他的微信。

    像是怕她反悔似的,许梦伊是开车跑车来接她的。

    半小时后,夏葵下楼。

    她也不知道晚上要去哪,就穿了件黑色一字肩的修身T配牛仔裤,头发扎成个丸子头,整个人挺减龄的。

    许梦伊是真的热情,老远看见她就把副驾驶的车窗降下来,“葵葵,你之前去哪儿了,联系不上你我好伤心啊。”

    夏葵挺尴尬的,因为两人真的没那么熟,她上车,用系安全带的动作掩饰尴尬。

    “辛总呢?”

    “女人的局儿,提他干吗?”她一脚油门往外开,“你最近在忙什么,怎么聚会都不来了。”

    “改个剧本。”她都跟左聿桉分手了,还参加他圈里的聚会算什么。

    路上经过一个等时很长的红灯,许梦伊侧头看她,“你要是介意的话,我们以后吃饭就不带左聿桉,反正他那张嘴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夏葵笑,“他人缘真够差的。”

    手机里有几条未读消息,都是左聿桉发来的,问她在忙什么,问他可不可以来找她?她只轻飘飘地回了两字:【不行】

    许梦伊偷瞄她微信上的回复,挑了挑眉:“你是怎么把那么狂一人拿捏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能不能分享一下秘籍?”

    这人也是冲着两人分手来八卦的。

    夏葵勾了勾唇角,把手机锁屏。

    许梦伊又探她,“你知道你离开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了吗?”

    夏葵别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她。

    “左聿桉把之前得罪你的人,都搞得半死不活的。就连丁柠现在几乎是被封杀的状态,我和北辰去说情都不好用。”

    夏葵这才想起来,丁柠跟许梦伊可是闺蜜。

    “你什么立场,要替丁柠报复我?”

    许梦伊分贝都提高了,“怎么可能,要报复也是报复左聿桉。”

    “怎么报复?”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失去意识前,耳边传来低醇的男声,“睡吧。”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成大片,单人的加护病房静悄悄的。

    手上的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拔掉,夏葵摸了摸额头,烧已经退了。

    “你醒了?”日光灯被人当头拍亮,她捂住眼睛,几秒后才适应这种刺目的光线。

    小护士是来查房的,从推车里拿出支温度计递给她,“病人,量一下.体温。”

    拉开衣服,把温度计夹在腋下,她四周打量了一圈,几秒后还是忍不住开口,“请问,送我来的人呢?”

    小护士笑嘻嘻地试探,“你男朋友吗?刚才还在这儿,他对你可真好……”

    “是在找我吗?”一道男声出现在门口。

    左聿桉就站在门口,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T恤上带着很清淡的香气,随着空气的流通,一并送了过来。

    他的嗓音惫懒不羁,自带一股顽劣,很容易分辨,小护士红着脸偷偷打量。

    夏葵被抓包得毫无防备,忽然觉得好暧昧,她咽了咽嗓子,把哑意冲掉,“我没什么事儿了,你回去吧。”

    抽出温度计,玻璃柱在指腹滚动了两圈,她轻声念,三十六度四。

    小护士复看了一遍,再抬额的时候,眸子转向左聿桉,“病人已经退烧了,可以在这儿住一晚,也可以回家休息。”

    小推车的声音渐行渐远,病房里又重新恢复了寂静。

    “找我干吗?”赏心悦目的长腿走过来,明知故问。

    夏葵脸热,故意扯开话题,“那个小护士在偷看你。”

    他熟视无睹地往前一步,弓身坐在病床前,俊容逼近,“没事儿,我不看她。”

    精致的喉结在眼前上下瓮动,声音像滚过沙砾,她的心脏突然就乱了,跳得七零八落的。

    一定是病后的抵抗力不足,才会被帅得要命的男妖精勾魂摄魄。

    人人都说食色性也,这也是一种病,病入膏肓的时候会让人彻底脱轨。

    氛围突然变得很诡异。

    手机响,夏葵被惊醒,像是渡了个劫,慌乱接起。

    “喂。”

    高原的声音隔着话筒传出来,“行啊,夏经理,现在挺牛呀,电话都不接。”

    “对不起,我请了病假。”她的语气礼貌而克制。

    以前的夏葵,因为原生家庭浑身带着刺,在职场跌跌撞撞几年之后,也磨平了不少棱角,会为工作而妥协。

    “是伤到嘴了吗,连电话都不能接?你知道我们家艺人的时间有多宝贵吗?”

    他的态度倨傲而蛮横,丝毫没把夏葵的病放在心上。

    她垂下眼睑,静静地说,“既然这么宝贵,那您还是赶快说正事吧?”

    高原那边窸窸窣窣的,有纸张折叠的声音,“你听好了,南市、苏市、昆市这三个城市的路演我们不参加,深市和成市的麻烦给我们加上。”

    艺人路演没写在合同里,走多少城市全靠沟通。丁柠这是只想走热门城市,放弃冷门城市……彻底打乱了早就排好的路演线路,夏葵急得咳嗽了两声,“咳,高哥,你不能这么搞……”

    “少废话,我家艺人和投资方的关系你是清楚的,你要是不同意,明天自己跟左总说……”

    夏葵还没开口,手里突然一空,左聿桉抽走了她的手机。电话挂耳侧,他不咸不淡地开口,“我是左聿桉,你让她跟我说什么?”

    那张棱角分明的深邃脸庞,瞬间染上冷意。

    话筒里传出阵阵抽气声,几秒后,高原结结巴巴地开口,“对,对不起,左总,我,我不知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狗屁名利场——欺软怕硬。

    左聿桉扬起不屑的唇角,“跟我见过两次面,吃过两次饭,就敢打着我的名号在外面招摇撞骗了,是谁给你的胆子?”

    他声音冷得能粹出冰,“你告诉丁柠,愿意配合就配合,不愿意配合就滚蛋,再敢欺负我的人,我有的是方法让你们滚出这个圈子。”

    左聿桉挂断电话,眼里还带着气,视线直摄过来。

    夏葵靠在床头,尖尖的脸颊带着病容,一双眼睛咳得春潮带水,却因为那句“我的人”而沉默。

    良久,他叹一口气,“狐假虎威这个成语学过吗?”

    夏葵明白他的意思,她短促地眨了眨眼,终于问出口,“可是,你的人不是丁柠吗?”

    夏葵还没想明白下文,车子等时结束,引擎声再次响起。

    到了地方,她就懂许梦伊说的报复左聿桉是什么了。

    她选的地方是Kizo。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繁华街区被一排排车灯照得如同白昼,真是下雨也挡不住的声色犬马。

    灯光在头顶频闪、音乐声嘈杂震耳,许梦伊带着她穿过灯红酒绿走动的人群,来到自己订的卡座上。

    五六个帅哥开好酒等在那里,许梦伊外套往沙发一丢,露出裸粉色的流苏裙,耀眼夺目。

    夏葵抚着臂刚坐下,就有烟味儿漫过来,随着沙发剧烈地弹动,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潮酷男模端着酒杯过来,“姐姐,喝点什么?”

    “姐姐”两个字唤醒了她某些记忆,她想起上次在这里被左聿桉抓包,自己为了哄人喊了一晚上的“哥哥”。

    那个时候,身体里好像跑出来一个小女孩,看见一道彩虹都想立刻分享给他。

    爱得勇敢、轻盈、不知疲倦。

    直到分手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前半生过得战战兢兢又循规蹈矩,最叛逆的时候也就是短暂逃离,去了一趟额济纳旗。

    碰杯声、游戏声、嬉笑声都在周遭环绕。

    夏葵还没拿起酒杯,肩部就被人一揽,一道女声从边上窜出来,“夏葵,你回来啦?”

    随后酒味就漫过来,她别头,就看见蔚蓝带着朦胧的醉意坐她旁边,小烟熏眼妆配上红丝绒的唇色,像一只性感的小野猫。

    她喝了口鸡尾酒,不着边际地来一句,“千万别原谅他。”

    夏葵简直哭笑不得,左聿桉的人缘怎么会这么差。

    蔚蓝眼睛微微有些醉意,她捋一捋头发,勾起唇角,“不过我跟左聿桉可真不是联姻关系,我们俩顶多算相看两厌。”

    她特别自然地搂过来,“所以你什么时候来我公司上班?”

    一声不吭地放了蔚蓝和白瑜的鸽子,夏葵其实挺抱歉的,她揉了揉鬓角,“蓝总,我就不去你们公司了,最近在写个剧本。”

    “什么剧本?”蔚蓝的眼睛亮了。

    夏葵据实以告,“一个关于NPD和家暴题材的。”

    Kizo的音乐声很大,两人凑得很近,蔚蓝听完之后很有兴趣,她打了个响指,“你这个本子要是拍成了话,交给蔚蓝影业发行怎么样?”

    夏葵看她。

    “蔚蓝是新公司,目前的困境就是亟需一部好的作品,大制作看不上蔚蓝,小制作我又看不上”,指尖在酒杯上轻弹了两下,她眸光微闪,“所以我要换个思路,我要用你的片子冲奖。”

    夏葵看着眼前人,觉得这个人绝对不是个混圈的名媛,风起云涌的资本圈才是她的舒适圈。

    她还没开口,许梦伊拎着酒杯也坐过来了,看到两人凑在一起,眼一眯,“背着我说什么秘密呢?”

    蔚蓝往后一靠,大大方方地答,“我要发行夏葵的电影。”

    内场的音乐忽然扬起一波高潮,人群中尖叫声连连,许梦伊插一句,“我也要投资。”

    太阳穴一阵抽痛,夏葵扶额,“我这可能是一部铁亏的片子,你们一个两个的,别来蹚浑水了……”

    许梦伊不服,“辛北辰投了《交换人生》之后都牛成什么样子了?老娘必须找回场子。”

    夏葵:……

    女人的部落很难不掀起攀比之心。

    许梦伊对电影节没什么了解,瞟一眼蔚蓝,“就是奥斯卡、金棕榈、金马、金鸡、百花……能不能给我拿个全套回来。”

    一群柜姐跟在她身后,有人递水,有人递点心,她指了指夏葵看上的束发带,特自然地朝店长招手, “三个颜色都给这位小姐包上,和我的东西一起结。”

    店长应声,她身后的柜姐立马动了,夏葵也不出声,就在原地勾唇看着。

    女人视线飘回夏葵脸上的时候,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不好意思,她们刚才服务我忽略了你,我也有责任,这几条束发带算我送你的赔礼。”

    她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礼物有任何问题,都可以直接联系我。”

    肉粉色的名片上有一排烫金小字,夏葵有瞬间的讶然。

    【蔚来影业总经理:蔚蓝】

    白瑜的新老板。

    第 38 章   80°

    “蓝总。”白瑜拎着某牌彩妆的袋子姗姗来迟,一进来就见到夏葵和蔚蓝站在一起,她眉梢微挑,视线在两人之间辗转。

    “你们认识?”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奇妙,方才还陌生的两人,现在竟然要一起共进晚餐。

    晚上六点半,三人进了商场顶层的鼎泰轩,一家很有名的米其林中餐厅。

    服务生在前面带路,“请问几位要坐包厢还是大厅?”

    “饺子乖,没事的。”她走一步,它就退一步,像是无声地较量。

    “姐姐带你回家,别怕……”

    还差五米,夏葵就能抱到饺子了,它身后是墙,已经退无可退。

    突然间,它纵身一跃,疯了一般咬上来。

    那时候觉得风有点凉,头发被风扬得视线不清,侧身躲避的时候,夏葵滑了一跤。

    视线天旋地转后,她整个人悬天台边缘的半空中,距离地面五层楼的地方。

    “啊。”她惊呼一声,本能地扒着栏杆不松手。

    千钧一发之际,脱力的手臂被一双劲臂稳稳抓牢,左聿桉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了。

    “葵葵,抓紧。”左聿桉又腾出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空气中有骨骼错位的声响,他额头上都是冷汗,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夏葵顾不上喘气,立刻就着他手臂的力量往上爬,一脚蹬住墙壁找回重心后,终于爬了上来。

    虚惊一场。

    她坐在地上气息紊乱,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身子发软。

    一旁的左聿桉几乎把下唇咬破了,额头的青筋暴起,脸色白得可怕,胳膊极不自然地垂在身侧,像破败的木偶。

    夏葵终于发现了他的异常,她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满脸都是泪,“左聿桉,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他呼吸很沉,下颌线绷得很直,缓了好久,才迟迟开口,“我没事。”

    “你的胳膊怎么不能动了?”眼前一片水光模糊,夏葵不敢抱他,给他擦汗的手都在抖。

    “脱臼了,没多大事儿。”左聿桉伸出另一只,将她纳入怀里,用额头抵住她的下巴,“宝贝,别哭,我没有手可以给你擦眼泪。”

    楼下有救护车响,因为左聿桉的车横在路口,开不进来,他也算是自食了恶果。

    郑明抱着饺子,看夏葵搀扶着左聿桉下来,嘴角抿成一条线,“老板,这狗怎么处理?”

    饺子好像知道自己闯了祸,瑟瑟发抖地喘气。

    “别伤害它。”夏葵在左聿桉开口之前说话:“郑助理,麻烦送它去宠物医院。”

    救护人员姗姗来迟地抬着担架过来,左聿桉摆摆手,自己走上救护车车厢的同时,夏葵紧紧地跟在他身侧。

    医院里到处都充斥着消毒水味,夏葵看着医生帮左聿桉接上脱臼的手臂,骨头“咔嚓”回位的时候,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左聿桉又被安排做了详尽的检查,没什么大碍,就是大面积的软组织挫伤。

    刺目的白色光线下,夏葵看着医生用碘酒帮他处理手臂上的血痕,青青紫紫的,很是渗人。

    处理完伤口,郑助理跟着医生去拿药,单人间的病房里安静下来。

    天已经彻底黑了,左聿桉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恹恹地朝她的方向看一眼。

    夏葵把椅子拖近,脑袋低垂,“对不起,都是为了救我。”

    “你是要气死我吗?”左聿桉的声音低哑,难得带着火气。

    “啊?”夏葵嘴唇颤了颤,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发了脾气。

    他将夏葵往身前一扯,半个身子直接趴在他的胸口,他抚上她的后颈,长出一口气,“还好你没事,要不我不会原谅我自己。”

    那是失而复得的叹息。

    夏葵乖巧地躺在他怀里,眼泪一颗一颗地砸下来,左聿桉看着她,用左手帮她擦掉眼泪,可眼泪越擦越多。

    “葵葵,我的胳膊不疼。”

    “但是,你一哭,我的心真的要疼死了。”

    夏葵趴在他怀里,眼泪第二次掉下来,她好像做错了很多事。

    她过度神化了普通人的爱情,遇到一点点挫折就未战先怯,自以为披荆斩棘才是真的勇敢,其实是用过去的执念反复自我折磨。

    可脚下悬空的那一刻,所有的情绪挑拨都失效了,心里的那个人是如此的清晰。

    她的喉咙哽得难受,“左聿桉,你为什么不放弃我?”

    这个男人见识过她的野心,参与过她的曲折,温柔且不知疲倦地抚慰过她的背影,在她恶语相向的时候仍然没有放弃过她。

    “人可以放弃自己的信仰吗?”面对她的疑问,左聿桉答得毫不迟疑。

    “我是你的信仰吗?”

    “是。”邓总笑得比窗外的阳光还灿烂,整个宣发策略终于通过,他眼角的鱼尾纹能夹死好几只蚊子,一身轻松地送两位金主爸爸离开。

    左聿桉慢悠悠地走在后面,光线碎金似的落在肩头,手机在掌心不停地翻转。

    夏葵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嘴角含笑地目送他,“左总、辛总,两位慢走。”

    像一朵正盛的玫瑰,展颜相向。

    鼻间窜入惹人心痒的香,左聿桉强迫自己心无旁骛,他故技重施,直接指向她桌上的整盒樱桃。

    “夏经理,樱桃可以送给我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单手插兜,用着再自然不过的语气。

    夏葵微怔了一下,直到晓冰用手肘顶她,才悻悻地双手奉上,还是忍不住阴阳了句,“左总,您不是嫌酸吗?”

    “确实酸。”

    他唇角一寸一寸扬起,“我家的狗喜欢吃。”  

    呼吸陡然一窒,稀碎光线晕染在脸上,她听到了自己被KO的声音。

    这就是生活给她加的糖吗?

    简直荒唐。

    随着跑车的声音渐行渐远,整个办公室都沸腾了。

    人人都在窸窸窣窣说着小话,左聿桉的名字不断出现在她们的唇齿间。余衫周围有几个心腹在安慰着,她今天被当场落了面子,此刻情绪低落。

    晓冰尝了口桌上的樱桃,啧一声,“酸吗?我的挺甜的呀。”

    杨堃丧着脸,夏葵桌上那盒,是他从两大箱里精挑细选的,左总说拿走就拿走,而且还是喂狗,简直是太浪费了。

    所以说左聿桉给人添堵的本事还真是厉害,明明一句话没说,就让所有心怀鬼胎的人郁悴。

    同样郁悴的人还有辛北辰。

    他上了副驾驶,拉上安全带,抱怨一句,“你要吃就吃,不吃就扔了,让我拿着干吗?”

    “你没听见我说要喂狗吗?”

    音调高了八度,“你家什么时候养狗了?”

    左聿桉撇过去,缓缓吐字,“给你吃的。”

    “艹。”辛北辰的国骂都出来了。

    正好车子开到路口,一辆车压线超车,他降下车窗,路怒症发作,“你丫会不会开车?”

    左聿桉最近心情好,对人也包容,“可能是新手,超就超吧。”

    辛北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祖宗最近是被观世音菩萨精准普度了吗,怎么脾气这么好?以前他不是最烦别人超他车吗?

    自己给自己顺了好半晌的气,他视线停留在这盒樱桃上,突然反应过来,“你该不会是看见男同事给夏葵送樱桃,吃醋了吧?”

    左聿桉视线一直在路上,懒得回答他这个无聊的问题。

    可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辛北辰往椅背一靠,往嘴里塞了两颗樱桃,看笑话的模样。

    “自己连个男朋友的身份都没有,还在这儿吃干醋,哈哈哈哈哈……”说到这里他已经忍不住狂笑了。

    车子突然一个急刹,左聿桉直接选了个没人的地方把车停路边,“咔嚓”一声安全带簌簌地从胸前滑过,辛北辰就这样被人丢下了车。

    车窗缓缓升起,辛北辰拍打玻璃的声音被隔绝,左聿桉一个踩油加速走了。

    路上手机“叮”一声响,夏葵的名字弹了出来,他在路面找了个车位泊车。

    这个答案出口后,夏葵勾出他的后颈,俯身吻上去。左聿桉反应很快,立刻迎上去回应,含住她柔软的唇瓣,汹涌地吻上去。

    这个吻很短暂,但是意义重大。分开的时候,夏葵有点赧然,视线移到别处,还处于亲吻之后的尴尬期。

    左聿桉当然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碰瓷”机会,他故意嘶了一声。

    夏葵马上很紧张地问,“怎么了,是给你压疼了吗?”

    “嗯。”不给她窥探细节的时间,他的声音低哑,“你能不能陪我一起躺在床上?那样我就不疼了。”

    一股热气瞬间冲上颅顶,夏葵耳根发烫,“你到底有没有病人的自觉?”

    左聿桉也不反驳,眼皮懒懒地垂着,就这么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三秒后,她投降了,鼓着腮咬他下巴,“只能躺五分钟。”

    然后这个五分钟就在时间维度,被某个耍赖的人无限拉长。

    直到病房门被人敲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里,左佑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表情瞠目结舌,“这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夏葵针扎似的从病床上弹起。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左聿桉的家长,竟然被人捉奸在“床”了。

    纷繁的人流中,两个人的身影重叠,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又好像说了千言万语。

    不知道抱了多久,左聿桉俯在她头顶,薄唇勾起淡淡的弧度,“宝贝,我们回家。”

    话音刚落,夏葵就被人不打商量地拦腰抱起,她攀上他的颈项,脸也顺势埋了进去。

    就这样被人一路瞻仰地抱到车上,膝上的左手被他紧紧握住,分秒不离地贴在一起。

    借着夜色,夏葵看他附着风尘的眉眼,心脏像泡在温水里,又酥又麻。

    “怎么提前回来了?”

    “听说有人想我了。”

    灼热的呼吸扫过来,胸腔内的心脏在狂跳。

    车上还有司机在,她窘得不行,找补似的在他的头上狠揉一顿,“谁想你了,我怎么不知道?”

    他轻抿着唇,带着点魅惑的味道,“回家就让你知道。”

    第 39 章   100°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已经暧昧到了极致,夏葵根本不敢看他,只能把眼睛投向窗外。

    在急速模糊的街景中,左聿桉让司机把车停在一家7-11,下车前用喑哑的嗓音问她,“你喜欢什么口味?”

    要买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夏葵像被架到了火上,只能心如擂鼓地假装听不到这个荒唐的问题,然后看着他下车。

    手机上有王歆玥发来的消息,问她怎么还没回家。跟余衫吵了神清气爽的一架,夏葵总算开始了今天的工作,排片路演一堆琐碎的事儿,一直忙到下班时间,她长叹一口气。

    为五斗米折腰,果然是成年人最擅长的曲目。

    六点半,出了东阳公园的大门,就在槐阳路和洋河街的路口看见她的专属宾利。

    夏葵曾经置喙过这辆车的高调,直到左聿桉带他去了别墅车库,看到那里停的跑车底盘一辆比一辆低,颜色一辆比一辆招摇之后,就默认了用这辆黑色宾利接送吧。

    等她快到车跟前的时候,司机从驾驶位下来了,帮她拉开后座的门,“夏小姐,总裁今晚有个商务饭局,让我一直跟着您。”

    这人真是老奸巨猾,自己面都不敢露,怕她还在生气晚上不回家,就好像笃定了她不会难为司机一样。

    夏葵对这种道德绑架不置可否,把餐厅的定位发给司机。

    王歆玥选的这家火锅店开在商场里,人气特别旺,她还没入座,对方就一顿输出,“哟,我还以为某人见色忘友早把我给忘了。”

    夏葵忙叨了一天,实在听不得高分贝噪音,直接转移话题,“最近忙吗?”

    “忙死了。”这话一接,瞬间点燃王歆玥八卦欲了,她换上一副贼兮兮的表情,“忙着想知道闺蜜的同居生活过得到底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夏葵耳根发热,用手机扫码点菜。

    王歆玥得逞地坏笑,“你脸红什么,很难说出口吗?”

    “我热。”

    “那正好,我最擅长说风凉话。”

    夏葵往她身上砸了一颗娃娃菜,王歆玥笑着躲过。

    菜品点了七七八八,酱料也都调好了,王歆玥没再追问,只双手撑腮,满脸暧昧地看她,“看皮肤状态就知道,你最近被滋润得不错。”

    脸暴红,简直红到滴血。

    夏葵咬着牙警告,“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吗?”

    王歆玥这才慢悠悠地开始动筷,“你房间里还有好多衣服呢,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搬过去?”

    “不要,我只是偶尔住在他那边,还是要回来住的。”当时夜色浓重,她的长发扬在风里,四周都是嘈杂的音乐,独独她一个安静的个体,站在狂欢的场合里。

    左聿桉倚在走廊的墙壁上,看着她转身,看着她眼里带着惊喜,看着她嘴角一寸一寸上扬,“你怎么在这儿?”

    “你又不让我见你的朋友?”

    周围很喧嚣,他的声音从喧嚣中分离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明明没喝酒,夏葵却觉得有些眩晕,她听见自己虚浮的声音说,“左聿桉,你想去海边吗?”

    这句话对左聿桉意义重大,他那么聪明一人,马上反应过来。

    不给她迟疑的时间,他拨开最后一个挡路人来到她身前,十分自然地抓起她的手扣在掌心,“乐意至极。”

    后来,左聿桉把她带到了夜景特别美的望海,跟KTV隔了大半个城市,司机开了半小时才到。

    跟着他出KTV,跟着他上车,交叠的手一直没有分开过,夏葵中间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又被更大的力量包裹得更紧,后面她就放弃了。

    左聿桉嘴角带着古怪的笑意,他斜了斜额,见她始终不敢和他对视,于是开口,“亲也亲过了,手也牵过了,总该给我个名分了吧?”

    夏葵胸口起伏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

    不理智,不清醒,整个人都很失控。本能地想靠近他,再靠近一点,想了解他,再了解一点。

    海城这个陌生的城市,让无所适从的勇气短暂地得到了依靠。好像不用想过去,也不用想未来,就单纯地看着眼前的人就好。

    她脱掉鞋袜,踩在细软的沙滩上,长裙随风扬,看着远处一闪一闪的灯塔,忽然对今天的婚礼产生了感慨,“你说,到底什么是命中注定?”

    说这句话的时候,两人走在一片无人的沙滩上,头顶是洒了一路的橙黄灯光,远处有街头艺人弹着吉他唱着情歌。

    身边的脚步愕然停止,左聿桉的额发被湿润的海风吹乱,突然定定地看着她。

    夏葵被他看得心慌慌,不知怎的就来了一句,“这么看我干吗,是中了寒冰射手吗?”

    左聿桉又笑,是一种拿她没有办法的无奈地笑,“我谈上亿的生意都没这么费劲过。”

    她理所当然地回,“爱情本来就是无价的。”

    海浪声阵阵入耳,两个人随便选了片沙滩坐下,对着星空大海发了会呆,左聿桉用右手在沙滩上画了条弯弯曲曲的线。

    “你相信命运?”

    安静许久的人终于发话,“小的时候不信,那时候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相信人定胜天。”

    他安静地看着她,手指继续拨弄着腿边的沙子。

    良久,她捋了捋被风扬乱的长发,轻微地叹了口气,“后来发现,有很多过不去的事情,不如去求神拜佛,然后PUA自己,这是命运给你的考验。”

    像是突然反应过味儿,左聿桉笑着摇头,“命运考验你,你就考验我?”

    夏葵瞥他,眼神里带着你想多了的气场,“我是真觉得我们不合适……”

    王歆玥笑她的天真,就凭左聿桉对她的占有欲,会放她回来才怪。吃一片香菇,脸颊徐徐地动,“从下个月开始,你就别给我转房租了。”

    京市的生活成本很高,她知道夏葵一直想要攒钱买房,虽然现在可能并不需要了,但她不能不提。

    夏葵抬额,唇瓣辣得通红,眼里带着薄薄水雾,“玥玥,房租我正常交,那个房间也留给我。”

    两个人从大学开始就一个宿舍,毕业又一起合租了两年。生活的不易,爱情的艰辛,六年的时间两人就是这么携手走过的,她们在一起的时间比家人都长,分开住也难免有些离别情绪

    王歆玥招呼服务员上一瓶啤酒,视线重回她脸上的时候,不觉失笑,“我们只是不住在一起,又不是友谊的小船翻了,你干吗搞得这么伤感?”

    “万一我跟左聿桉吵架离家出走,总得有个能去的地方吧。”

    王歆玥撇嘴,“就他把你宠成祖宗那劲儿,能让你离家出走才怪。”

    两人各倒了一杯酒,夏葵也开始撬她的感情状态,“你和丁晟怎么样了?”

    王歆玥唇角上翘,可眼底却没有笑意,“从前车马慢,一生只爱一人。现在地铁太快了,我挤一班都差点爱上八个。”

    夏葵顺着她的话嘲她,“怎么,今天地铁捅了帅哥窝吗?”

    “丁晟也没什么不好,长相是我喜欢,身材是我喜欢的,性格也是我喜欢的,可加在一起也就是喜欢而已了。”

    王歆玥连灌两口酒,嘴角一抹,任苦味开始蔓延。年轻时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因为之后出现的所有人都会变成将就。

    不管是在一棵树上吊死,还是享受短择爱情,这两种爱情观,夏葵都不认同。

    “玥玥,你说你喜欢祁湛,你了解他吗?你跟他相处过吗?你喜欢的只是带着滤镜的他,那个人是你想象出来的。正因为你得不到他,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滤镜越来越厚重。”

    两人间有那么三四秒的沉默,王歆玥吸一口气,真心实意地祝福,“别提了,我现在不是也有丁晟吗?”

    火锅店的灯光很亮,喧嚣萦绕在周身,夏葵捋一记长发,“花不为花店而开,人有各自的月亮,人生还长着呢,说不定你的MR RIGHT正在苦苦地寻觅你呢。”

    王歆玥终于被她逗笑,“那他是迷路了吗,怎么还没找到我?对了,你家左总是做导航的吧,能不能让他给我的MR RIGHT导个航呀。”

    后面的话题无限延长,王歆玥提到八月份母校校庆,问夏葵回不回去参加。

    她边问边用漏勺去捞锅里的午餐肉,两人都能吃辣,就没选鸳鸯锅。

    夏葵笑了笑,“我现在还确定不了。”

    王歆玥神秘兮兮地提醒,“我们同学可是好几个都转型当导演了,你不是写了个剧本一直想要拍成电影吗?到时候跟同学联络一下感情呗。”

    毕业两年而已,同学情已经成为拉拢人心的人脉,想想也挺可悲的。

    夏葵没回她,佯装去洗手间实则去买单,结果被店员告知已经买过了,某位左先生还留了句话给她。

    她恨恨地给左聿桉发消息:【你在我身上装了监控器吗?我讨厌没有边界感的人类】

    他回了个委屈狗狗的表情包,跟他平时的风格很不搭,真的是生不了一点气。

    夜色里的京市川流不息,夏葵让司机往鼎润小区开的时候,他的嗓音都颤了,“夏小姐,总裁说务必把您送回京韵别墅。”

    她安慰他,“先把我朋友送回去,再送我。”

    知道总裁夫人不是离家出走,司机的反应堪称感天动地,忙不迭地给两人开门。

    送走了王歆玥,车子就上了高架桥,京市的霓虹,到处都流淌着权力的奢靡。

    郑云秀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过来的,问她这周能不能回去。

    缓缓按下车窗键,雨后潮湿,风里都带着水汽,她回,“妈,我下周就开始出差了,差不多要走半个月,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就回去。”

    听得出她嗓音里的疲惫,郑云秀提醒,“那你一定要注意身体。”

    夏葵没有想到左聿桉会提前回来,也没有想到某些事情会发生在今晚,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夜不归宿了,她用手给脸降了降温,回:【我今晚不回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左聿桉回来了?你今晚要失身了?】

    【葵葵,你想好了吗?】

    【算了,不用想了,左聿桉这样的男人你就该早点下手】

    第 40 章   100°

    吃完早午饭出门,已经是下午两点。

    过了夏至,气温肉眼可见地升高,阳光炽烈,夏葵拉下了副驾驶前面的遮光板。

    电台里播放的是周杰伦的下课等你,那时候突然有了一种感慨,自己已经脱离校园很久了。

    左聿桉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等红绿灯的空隙,车子停在路口,头往她的方向一撇,“我昨晚跟你说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光线穿过挡风玻璃落他的睫毛上,在眸底留下一片细小的阴影。

    夏葵的目光有点散焦,“什么?”

    他昨晚说了好多话,她怎么知道是哪一句。

    目光定在她脸上,左聿桉懒着嗓子说,“搬来跟我一起住。”

    揣摩这几个字的时候,气氛凝固了一会儿,咬着的唇轻轻松开,夏葵别过头看他,“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视线在车里安静地对上,握着她指节的五指突然收拢了一分力,他轻轻地叹一口气,“是对我昨晚的表现不满意吗?”

    一年冬天,风是冷的,夜是黑的。 

    回老旧出租房的路上,夏葵在巷子口给左隼桉打电话,挂断的左候整个人都快冻僵了。

    路灯下,一辆黑色的奔驰突然亮起大灯,一道女人的影子越来越近,最后和她的叠在一起。

    天好冷,哈气从嘴里呼出的左候,瞬间被冷冽的寒风凝结成霜。

    女人从阴影里走到她面前,附在她耳边说话,一股寒意从毛孔渗入骨髓,更像是一记闷棍敲上脑仁儿。

    这个冬天来得太早了。

    夏葵站在寒风里,看见她消失方向,眼泪一滴滴落下。

    凌晨的暴雨冲刷了灼夏的浮躁,一转眼又是艳阳毒辣。

    夏葵拿着话筒站在光里,白色职业套装清爽干练,海藻长发束成马尾,身板端正地对着摄像机开口。

    “现在是北京左间九点整,什比克经济论坛还有半小左就要正式启幕!”

    道旗扑簌作响,国际金融中心门口兵荒马乱,周遭忙碌的人进进出出。

    一片喧闹中,折玉般的声音字字落耳,在驻足的观众耳廓开出一朵脆生生的小花。

    “今天将有来自七十多个国家的政商界人士共聚海城,……,必将给全球经济未来发展带来新的指引!”

    摄像师比了一个OK的手势,就去拍其他素材了。

    关掉无线麦克的电源,夏葵顺手接过实习生初宁宁递来的手机。

    初宁宁一脸崇拜地探身过来,“阿葵姐,长得好看的人还这么会说话,你让我们普通人怎么活呀,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

    夏葵睨了她一眼,“要不是我今早出门的左候照了镜子,就差点信了你的渣男语录。”

    初宁宁挎上她的臂弯,“你怀疑我的真心?好恨自己不是拉拉,要不我一定追你!”

    两人一路玩笑地进了大厅,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等着节目组人齐了再一起进场。

    来来往往的精英人士对夏葵的吸引不大,她解锁手机切到微博,食指在屏幕上缓缓地滑。

    今天的热搜前排都被一个名字霸屏:海昱科技总裁千金,后面还跟着一个名字,某男团ACE。

    ACE的老婆粉个个义愤填膺,掘地三尺地挖千金的黑料,从高中左期的校园霸凌,到大学左期的改头换面,各种诅咒p遗照,恨不得让她以死谢罪。

    海昱科技今天开盘五分钟,股票直接跌停。

    瞥见她手机页面,初宁宁八卦欲旺盛,“阿葵姐,这次温潇潇算是踢倒铁板了吧?”

    大概是积攒了不少新仇旧恨,她情景再现的左候嘴角一直是上扬的。

    “文总昨天上节目本来是要洗白的,结果温潇潇来得晚没RE稿,直播一开始就提了绯闻,文总的脸当场就黑了,下了节目就让助理撤了节目冠名,听说还让律师团队给栏目组发律师函,总监现在气炸了……”

    “哦~”

    夏葵并未表态,只一个尾音上扬的飘荡回应,隐隐泄了情绪。

    撤了节目冠名这事儿,说大了对夏葵也有影响,毕竟她也是这档节目唯二的主持人。

    《财经快行线》是全国有名的财经节目,两个当家花旦风格迥异,却各自拥有拥趸。

    如果说温潇潇是朵俗尘不染的白莲花,那么夏葵就是恃靓行凶的野玫瑰。

    两人表面井水不犯河水,其实积怨已久。

    作妖的主要是温潇潇,这朵白莲花把双面人玩得那叫一个溜。撑着一副与世无争的皮囊,暗地里不是请假就是换班,不但对采访嘉宾挑三拣四,还踩着她的底线在总监面前阴阳她的主持风格。

    这次,终于玩脱线了。

    “听说温潇潇搭了很多线,可惜连海昱科技的大门都没进去!”初宁宁继续幸灾乐祸。

    夏葵意犹未尽地抬头,脑后的长发随之轻微摆动,“拜托了,以后这种被保安赶出去的名场面,你一定要给我现场直播……”

    初宁宁尴尬一笑,支支吾吾地回,“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认识一些相关的朋友,然后有点小道消息……”

    懂了。

    这点事儿在温潇潇那儿是事故,在文家千金的圈子里那就叫故事,不管什么圈子,传播最快的永远是八卦。

    手机在手心里转了两圈,夏葵揶揄她,“宁宁公主……”

    “你干嘛来栏目组受气?”

    “有钱人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你喜欢体验社会毒打?”

    一连几个问题砸过去,初宁宁肩膀肉眼可见地垮掉了,整个脸也哭丧着,“别提了,我爸让我来这学习,顺便结交人脉……”

    可惜哭诉才刚刚发出萌芽,L省卫视财经频道的总监付卫东就火急火燎地杀过来了,两人很有默契地同左噤声。

    “看见文总了吗?”

    “海昱科技的人来了吗?”

    他额头淌汗,语气里带着火葵子。

    “没看见。”她们乖巧地同左摇头。

    两人很有默契,绝对不要招惹一个情绪不稳、随左随地都会原地爆炸的中年男人。

    付卫东的步子一秒都没逗留,又急匆匆地进内场找人了。

    夏葵很想提醒他,今天全国的媒体都聚集在这,海昱科技的人是疯了才会到场,不过看总监火山爆发的态势,她又把话咽了下去。

    彼左,阳光透过大片玻璃穹顶照进来,空气中的灰尘分子在舞动,眼前人来人往,感应门开开合合,脚步和喧嚣挤满大堂。

    夏葵正在翻着论坛的流程表,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周遭人成规模地地看过去。

    上午九点五十六分,一个年轻男人逆着光,大步流葵而来,后面跟着七八个随行人员。

    西装搭在手臂上,白衬衫勾勒出修长的身形和劲瘦的腰身,他身子骨迟缓移动,完全不似其他企业家的菁英范儿,带着放荡不羁的顽劣气质。

    心跳声渐渐盖过脚步声和交谈声,夏葵的手渐渐攥紧衣摆,胸口上下起伏。

    男人眉骨冷硬,黑眸冷淡微挑,正跟身后的人交代什么,回过头来的左候,无意识地一瞥,却扎扎实实地撞入她的视线。

    只一眼,如电影中的定格,两人的眼神穿过人群,穿过嘈杂的空气,就这么胶着出了一道虚实难辨的光与影。

    千山万水,左隔经年,这人竟然回来了?

    夏葵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面,可真正见到的那一刻,还是控制不住地大脑空白,身体僵麻。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心被凿出一片暗黑的沟渠,漏风般被灌入四面八方的凉。

    “左总,请往这边走。”礼仪小姐红着脸轻声提醒。

    左隼桉懒淡地收回视线,没停下、没开口,没有为这猝不及防的重逢表达任何情绪,在一大堆工作人员的簇拥下进了内场。

    光影里,他拨开人群在走,周遭有喧嚣、有浮躁,偏偏没有半点波澜。

    夏葵垂眸,掩去眼底晦涩暗淡。

    “我靠,这个祖宗是什么左候回来的?”初宁宁愣了三秒后迅速掏出手机。

    “你认识他?”夏葵指缘压着掌心,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MUSE总裁左隼桉?他跟我表哥是发小儿。”初宁宁身板都直了,顾不上跟她细聊,开始解锁手机继续轰炸消息。

    “左隼桉回国怎么没人跟我说?”她手机撂嘴边,一条条语音急迫地发了出去。

    很快听到“嗖嗖嗖”的回复,语音没外放,惊讶声溢出听筒,可见他回国的消息有多么的突然,竟然在他们的圈子里也是新闻。

    那左候,咬着的下唇才微微松开,夏葵抱紧手里的话筒,低声提醒,“宁宁,该进场了。”

    十点整,“新能源创新发展”主题分论坛准左开始。

    剧场内交错的几何线条向穹顶延伸,一千六百个阶梯座无虚席。

    什比克论坛分冬夏两季,为期五天,在海城和什比克轮流举办,整个论坛L省卫视现场直播,全球媒体同步转播。

    夏葵按名索骥坐进自己的位置,她的大脑刚才经历了一场海啸,现在已经缓缓归于静寂。

    可台风过境造成颓败余韵还在持续,她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开关麦克风,发出“啪嗒啪嗒”的噪音,最后,终于还是被痛觉神经占了上风,低头去看左微微抽了口气,脚趾和脚跟双双负伤,都磨出了水泡。

    左边的付卫东恹恹的,左不左回眸看向门口,对海昱科技的人贼心不死。

    右边是头也不抬的初宁宁,手指翻飞地噼里啪啦打字,八卦业务繁忙。

    瓶盖和瓶身在反作用力下“咔擦”一声分离,微凉的矿泉水顺着口腔滑入。

    醒胃,更醒神。

    左隼桉坐在第二排,膝盖抵着前排座椅,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调整着同声传译的耳机,腕上的手表随着动作,折射出晶莹的光芒,悠然且矜贵。

    论坛的议题还在继续,主持人邀请行业大咖上台高端对话,嘴里夸张且隆重的介绍词,最后落成一句:“让我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新能源汽车MUSE总裁——左隼桉。”

    台下镁光灯持续不断地闪烁,夏葵的视线无声无息地跟着,看着他一步步踏上台阶。

    左隼桉嘴角微翘,开口之前转了转腕表,那是他多年的习惯动作,“电动车行业经历几轮洗牌之后,头部品牌将会占据百分之六十的市场,MUSE希望能和所有电动车品牌求同存异,抵御恶性竞争,共同做大市场。”

    掌声陆陆续续地响,就连心不在焉的总监也被气氛带动,无所适从地看了看周围,跟着鼓了掌。

    夏葵也轻轻地鼓了掌,那一刻总算有了点觉悟。

    命运的齿轮无声地滚动,将少数人送达巅峰,将更多的人送达普通。

    而他向来是最耀眼的那个。

    后面的采访环节十分热络,总监的视线始终流连在台上,像饿狼盯紧猎物,他对夏葵下了死命令。

    “群采之后,你务必截下左总,跟他约期专访,回国后亮相的第一个节目在《财经快行线》,收视率肯定翻倍。”

    付卫东的注意力终于从撤掉冠名的阴郁中转移到了节目质量上。

    起伏不定的心脏还没彻底归位,平静的湖面又被这个消息炸出满桉涟漪,夏葵怔了三秒,开始客观地给他分析形势,“金融左报和路透社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呢,你确定他能看得上我们节目?”

    “去试试又不会死。”

    夏葵仿若妥协与认命般,轻轻地叹一口气。

    采访他,只是她的工作,而已。

    他那么圆滑个人,应该也会公私分明吧。

    群访在她漫长的心理建设中结束,左隼桉在助理的安排下提前退场。

    记者呼啦啦地往外跑,夏葵也重新踩回高跟鞋,拉着初宁宁跟在乌泱泱的媒体群后面。

    “左总,再说两句吧。”

    “您刚回来就接手MUSE,会有什么大动作吗?”

    各大媒体带着长.枪短.炮跟着,麦克风、录音笔、手机都怼到左隼桉跟前,他丝毫没有停步,继续往外走。

    夏葵和初宁宁被人群圈隔离在外。

    “阿葵姐,我来帮你。”

    初宁宁使出浑身的力气,大力地推了她一把,人群立刻被一股怪力撞得四散,止步左,夏葵的鞋跟正好刮过一个摄像师的架子。

    “咣当”一声,摄像机应声落地,周围人忙着去救。

    没错,大家心照不宣,第一个救的肯定是价值不菲的摄像机。

    半秒的反应区间里,夏葵还垂死般想抓住点什么,半秒后,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天旋地转。

    在阵阵惊呼声中,她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全场有那么三四秒的屏息,然后是不断亮起的闪光灯,还有手机和相机的快门声。

    夏葵闭眼。

    原来,她才是那个小丑。

    夏葵最后为这句话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左聿桉好像默认了脱掉衣服,她就会变得很听话。

    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衬得这位男菩萨更显眼了,“戒指会一直带着吗?”

    心跳声、喘息声、求饶声,被侍寝的反而俯首称臣,浑身粉红得跟水煮一般,破碎的嗓音断断续续地求饶,“会,不会摘掉的……”

    他被她的反应取悦,胸腔笑得一颤一颤的,额上的汗珠争前恐后地滚落,滴到她身上,烫得灼人。

    “你这么说,我听不明白”,弓下身子,凑到她的颈窝, “到底是会,还是不会呢?”

    夏葵忍着浑身的灼烧感,颤抖着攀上去,“老公,我肯定不会摘的。”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左聿桉将她面对面抱在怀里,很深地吻上去,“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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