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综武侠]天下有敌 > 112、道魔 22(完)
    阿纯是顾绛的女儿。


    顾绛和她的母亲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缘分,可彼此性格不合,对方把女儿留给他妹夫,就独自离开了,现在还过着艺术家周游世界的生活,没有再见过他们一次。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女子一只手搂着阿纯,也探身过来向他招手,是他的妹妹昭弟,自从和丈夫离婚后,她专心经营手里的事业,阿纯是她的继承人,一直跟在她身边。


    顾绛坐上了她们的车。


    昭弟手里捧着一袋桂花糕,回头分给他:“我们路过你大学门口,看到有卖桂花糕的,就去买了一袋,我尝着味道不错,哥哥你试试。”


    顾绛应声拿了一块,用纸袋包着碎屑,咬了一口,果然清甜可口,桂花的香气和米粉的香融为一体,沁人心扉,和他记忆中的味道一样。


    昭弟显然也是这么觉得的:“是不是和我们小时候吃的味道一模一样?”


    顾绛看着妹妹的笑脸,轻声问道:“昭弟,你现在过得开心吗?”


    昭弟一边应着给阿纯留一点尝尝,一边回头道:“我当然开心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其实大可不必,离开雷损他们,我也过得很好,有你,有阿纯,有我想做的事就够了。”


    “哥哥,你放心吧。”


    顾绛又看了妹妹两眼,转而看向驾驶位上的女儿,阿纯不喜欢过于严肃刻板的工作装,她穿着轻盈漂亮的裙子,长发盘成精巧的发髻,和师弟妹的女儿阿萝一样,她是个很爱美的姑娘。


    知识、财富、美丽,即便没有母亲,昭弟的存在也填补了她童年缺失的一环,充足的物质和精神让她能自信、自由地追寻自我。


    她是个不婚主义者,但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两人聚少离多,感情却始终很好,爱情是她生命中丰富的一部分,不像她的母亲那样占据太多,在顾绛看来是一件好事。


    阿纯总是能把自己安排得很妥当,不需要他来操心的。


    搭了女儿的顺风车回到自己挂职的大学,迎面遇上了一起下班的同事,顾绛见到跟在老朋友身后的年轻人,崖余这孩子本是他的学生,后来转去了司法系统,顾绛不会阻拦他走上自己选定的道路。


    对面也见到了顾绛,虽然不再跟着顾老师搞研究,但他依旧把顾绛看做自己的恩师,几步上前来问候:“许久不见您了,您的身体可还安好?”


    顾绛有些好笑地打量了他两眼:“我的身体比你好得多,你如今做这个劳力更劳心的工作,才要多多保重自己,多和你的同事、老师交流,别和以前一样,一个人想不透钻牛角尖。”


    师生二人谈了谈近况,顾绛还要去研究室,没有多说什么,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就继续走了。


    一路上他还见到了不少学生和朋友,他们都神采奕奕地和他问好,然后向自己的目的地前行。


    多么悠闲而美好的一天,作为一个人来说,在自己钻研的项目上有所成就,桃李满天下,挚交好友投契,家庭美满幸福,还有精力花在自己的爱好上,这样应该满足了。


    他还要去进行实验的下一步吗?


    之所以独自趁着人少的时候来为实验收尾,就是因为他知道,这一步是有危险的,可是隔着防护措施,他又没有办法第一时间观察到其中的变化。


    明明他已经什么都有了,哪怕是想想那些关心他的人,似乎也应该谨慎保守一些,珍重自己的性命才是。


    可他走向研究室的脚步没有半点动摇。


    顾绛仿佛有一种预感,这预感警告他这一次尝试一定会失败,他一定会把命送在这场实验事故中,到时候,他拥有的一切都会化作泡影。


    人死了,就失去了所有,你做过什么,留下什么,都属于生者,和死去的你毫无关系。


    顾绛打开实验室的门,按部就班地清理自身,换上规定的实验服,他慢慢地戴上手套,对那不知何来的预感说:我在这个项目上花了将近十年的时间,现在我只想知道,最后的结果怎么样,至于死——


    人,哪有不死的呢?


    就像他的几位老师,他们无不是万里挑一的人杰,可都在这条道路上耗尽了此生。


    他有什么理由例外?


    诚然,他是个极重责任的人,在很多年里,他都依靠社会规则的约束和自身责任感的反馈,来给自己画下行事的规范,这帮助他更好地融入社会,以责任的观念来看,他现在的举动是违背原则的,轻易冒险,将自己置身险境中,是对自己、也对家人、朋友的不负责任。


    可总有些时候,为了一些事情,人会打破自己一贯的行事准则。


    或者说,在这一刻,他真正释放了自我。


    顾绛重复着自己陌生又熟悉的步骤,最终,他的手放在了执行按钮上。


    灵性的预警如果有声响,此刻一定已经尖叫成了一片,那是人求生的本能。


    顾绛在按下那个按钮时,心中忽然明悟过来。


    真正的顾绛在现代社会是什么样的?他出生没多久就失去了母亲,父亲是谁并不清楚,他被送到政府名下的福利院里,和一群同样无家可归的孩子一起长大。


    因为天生的情感缺失和高智商,他自幼就不合群,在缺乏理智和自控能力、成天情绪激动的孩子中,他是个孤僻到怪异的小孩,直到进入学校,他的头脑让他拥有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并在受教育的过程中明白了该如何生存。


    长大后的他其实已经和寻常人没什么区别,他会和普通年轻人一样看杂书、吐槽,时不时冒出一些逗乐子的想法,他甚至比那些贪婪阴损的人更有原则。


    可他始终是孤独的,他没有家人,也没有真正谈得来的朋友,在社会化的外壳下,那双孩提时安静漠然的眼睛,依旧无声看着这个世界。


    直到按下那个按钮的瞬间。


    刺目的光在他眼前爆炸开,他的心底却这样平静,没有半点不甘、恐惧、愧疚、愤恨,更没有对人世的不舍,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如果探索未知的道路上,人类必然会付出一定的代价,那这就是他付出的代价。


    当再一次回到选择的起点,顾绛知道这是自己的意识下沉得太深了,深到近乎寂灭的程度,所以他求生的本能在这最后的时刻在试图拉住他,用他生命中曾出现的那些人,用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联系。


    让他们都出现在这最初的世界里,努力挽留他下坠的意识和生命。


    人世多么美好,美景、美酒、美人,弹琴唱和,壮游山河,他可以去结交更多的朋友,培养更多的同路人,甚至去寻找一个携手相伴的爱侣。


    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道”,付出性命,这真的值得吗?


    顾绛看着那如意料之中,再一次炸裂开的白光,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无聊,哪怕比起自己曾经枯燥的现代生活,这一路他经历了许多,也拥有了许多,但他的想法从未变过。


    他要向前走,前方如果有路,就寻迹而去,如果没有路,就自己凿开道路,如果这需要他付出必然的代价,那他就在此刻付出代价。


    炽烈的白光刺激得他失去了视野,也失去了最后的一丝感觉。


    坐在雪山之巅的男子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座冰雕,心虽然还在跳动,呼吸还在继续,可这具身躯内的精神几乎消失。


    是消失了吗?还是彻底融入了心境的山河中?!


    那炸开的白光猛然回缩,凝固,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红色火球!


    顾绛再一次睁开了眼睛,他看见了无数的火球在虚空中漂浮,就像有无数个恒星在燃烧!身着战甲的神人骑着魔龙飞入一个巨大的火球中,又从中飞出。


    那令他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的石壁图刻,终于给出了答案。


    《战神图录》的第一幅图和最后一幅图,记载的是战神入世,和破碎虚空!


    那火球就是世界,无数个火球就是无数个在膨胀、燃烧的世界。


    留下这幅图录的前人,希望后来者如同一飞惊天的大雁,突破世界的壁垒,走出这千千万万的火球,走出这场不熄的沉梦。


    而他,已经抓到了撕开虚空的波动。


    ——————


    荒山小庙外,风雨骤起。


    吃着干粮的藏僧坐在火堆旁,苍老的脸上忽然露出欣喜的笑容,一旁生火的少年难得见他如此喜形于色,不由开口道:“你怎么这么高兴?”


    鹰缘咽下口中的干粮回道:“苦海无边,能见一人超脱,抵达彼岸,便值得欢喜无尽。”


    少年其实不太明白鹰缘说的话,他失去幼弟后独自行走江湖,如今天下大乱,各处豪雄纷纷自立,他也有心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倒不是为了争夺权位,而是辅助自己习武。


    他早早看透了人世间的荣华富贵、男女情爱,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只有武道恒昌。


    等他把这老喇嘛送回藏地,自己就去闯荡一番声名,毕竟,要不是因为鹰缘,他就见不到庞斑,无法见识武道之极的风范,立下此心此愿,他欠这老喇嘛一回,将这个没有半点武功的活佛送到,算是还了这桩人情。


    想到藏地,少年开口问道:“据说,大雪山上下来了几位密宗的法王,来到中原,追寻那位慈航静斋传人的踪迹,将她逼回了山中,你和那些法王同出一脉,他们的武功能胜过慈航静斋的传人,比起魔师如何?”


    鹰缘慈和地笑道:“慈航静斋与魔门也有宿怨,那言姑娘下山时,庞斑去找她的麻烦了吗?”


    少年了然:“没有,因为他从未将对方视为威胁,也就不必急匆匆威逼对方退让。”


    真正的绝世高手不会为旁人所动,他就端坐在那里,等着后来者走到他的面前。


    似是看出了少年的想法,鹰缘笑着摆了摆手:“你不要想着一朝武功大成,前去挑战他了,你未来的对手另有其人。”


    “那庞斑呢?”


    火光照着鹰缘孩子般澄澈的眼睛,光彩熠熠:“他呀,他要走了,我答应过,等到这一日,我一定去见他最后一面、也为他送别。”


    少年一时也沉默下来,望着火堆,良久才问道:“他走了,那我的对手在何方呢?”


    语气竟有些惆怅、寂寥。


    鹰缘没有回答他,只是含笑垂下了眉眼。


    ——————


    巍峨的雪山上,顾绛在一片雷声中站起了身。


    之前还晴朗光耀,碧空如洗的天幕,此刻已经被滚滚的乌云笼罩,大雪如同从云层中倾倒下来,伴随着云层摩擦爆发出的轰轰雷声,甚至引起了山中雪崩!


    雪尘在狂风中汇成云烟,呼啸奔腾,如龙蛇游走。


    顾绛身处极高处,仿佛陷入了重云之中,狂风暴雪的声势已经到了令人惊惧的程度,仿佛要摧毁世间一切有形之物,让天地重归混沌。


    然而,顾绛和他脚下的山峰一样,岿然不动地伫立着。


    他脸上淡淡的微笑,甚至在这飓风中越来越深,最终放声长笑,即便是在天灾般的风雷声中,他的笑声依旧清晰可闻。


    “我明白了,明白了。”


    顾绛拂袖,展开自己的心境,那始终被夜色笼罩的山河中,竟悬挂起一轮如火球燃烧的红日!


    日月轮转,万物生发,葱茏的草木遍染苍山,心境的主人从死境中脱出,走入真正的生。


    这是一种心灵上极大的欢喜,使他内外明澈。


    人降生到这世上时,发出的是哭声,那是蒙昧的、茫然的、无所适从的哭泣,而当你终于看清这个世界、明白人之所在、道之所在,你就会发出笑声。


    在他彻底敞开的心神中,顾绛见到了鹰缘,隔着微微的火光,穿越时空的限制,听见他苍老的声音:“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


    顾绛随手从心境中折下一枝桃花,它开得如此鲜活灿烂:“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鹰缘双手合十,向他行礼道贺:“恭喜施主。”


    顾绛将手中的桃花枝递给他,笑道:“你来见我最后一面,便是为了道贺。”


    鹰缘接过桃枝,低声诵道:“鹰缘、因缘,我与施主命中有此宿缘,为阁下见证。”


    顾绛轻叹:“百年修魔,百年修道,六十载家国,三万里山河,长路迢迢。”


    鹰缘道:“修得自性,修得自然,名缰利锁开,声色万象消,破碎虚空。”


    两人齐齐一笑,顾绛抬手,白光在他指尖闪过,一瞬间照得天地皆白。


    光芒消散后,雪峰上已经空无一人,唯有白雪飘飘,亘古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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