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眼前这一幕,蒋厉难得哽了下。


    男人一身单薄的浅色风衣屈坐在巷边,身量挺阔,一条腿曲着,一条腿直直搁在冰冷的地面上,手肘搭着膝盖,一副极为放松的姿态。


    明明该是落魄的样子,放在他身上却一点儿不显廉价。


    反而连带着这条阴暗潮湿的窄巷都多了几分难言的矜贵气。


    像是天生的衣架子,男人骨相极佳,肩背宽厚有力,被黑裤包裹着的双腿更是结实修长,随着冷俊的面容一同半掩在窄巷的暗影中。


    最有威慑力的还是那双眼睛,虽漂亮,但实在锐利逼人。


    平平淡淡落在人身上的时候都跟刀割一样。


    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样子。


    蒋厉刚从医院出来,可还不想再进去。


    于是他悻悻一笑,拎着公文包朝人礼貌点了点头:“打扰了。”而后转身欲走。


    好在这人也并未出声留他。


    走到巷子拐角时,蒋厉突然顿了下——


    不对。


    蒋厉皱起眉,猛地转过头:“你受伤了?”


    方才男人眼神太凶,以至于蒋厉居然忽视了他的动作。


    一条胳膊明晃晃搭在腿上,细看下,另一只被影子挡住的手分明捂在瘦窄的腹部。


    因为疼痛,男人腰背微微弓起,血丝不断从衣料和指间渗出,唇色也因为失血过多变得苍白。


    只不过男人表情还是一成不变的淡定,仿佛感受不到痛一样。


    这样性格的一个人,居然会委身在这么阴暗狭窄的小地方,看样子伤势确实是很严重了。


    蒋厉面色一下严肃起来,边打120,边转头往回走。


    得到电话那头马上来的回复后,蒋厉止步于男人身前,微微弯下腰,刻意放缓了语气:


    “兄弟,家里人电话有么?我联系一下,你这个情况必须得去医院了。”


    “……”


    等了好半天,男人都没说话,只平静专注地看过来,好像他是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蒋厉下意识往后仰了仰,眨眨眼,心说难不成是个哑巴?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顾虑,人家不想说,他也不是非要问。


    于是蒋厉释怀了,救护车估计得等会儿才到,刚好他下班路上走累了,索性扫了眼周围,打算找个地方先坐下。


    找了半天位置,蒋厉看来看去惊讶地发现还是那人坐着的地方最干净,心下乐了句“还挺会挑”,蒋厉也没再折腾,直接在男人身侧落了座。


    屁股沾地前他还没忘从公文包里拿出张纸垫着,顺带递给了旁边人一张:


    “你要嘛?”


    递出的一瞬间,蒋厉愣了下,突然想起来:“对吼,我忘了你不会说话。”


    “……”


    身侧,男人闭上眼,不动声色朝外偏过一点下巴,眼不见心为静。


    蒋厉全然不知,还在低着头捣鼓:“那我放边儿上了啊,哥们儿你想要就自己拿,千万别客气。”


    东西放完后,蒋厉重新拉上拉链,稀稀拉拉纸声响戛然而止,巷子再次恢复了安静。


    时至傍晚,橘红色的落日遥遥缀在天际,晕染出大片堆叠的火烧云,晚风轻拂,偶有飞鸟在巷空划过。


    蒋厉支着下巴,懒洋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觉着就这么坐着有点儿无聊。


    看了眼手机时间,估计救护车还得有阵子才来,于是他心安理得地点开了软件。


    耳畔聒噪的声音终于消失,项霖半垂下头,闭眸假寐,旧伤不断往外溢出血液,那股刺痛时时刻刻刺激着本就绷得不能再紧的脑神经。


    巷子到处漂浮着青苔阴湿肮脏的气味,昏沉间,他捕捉到一丝极轻的气息,干净温和,像初夏和暖的阳光,掺杂着一点点青柠沐浴露的味道。


    那味道似一张温和的大手,轻易地抚平了躁动不安的思绪,项霖不由萌生出一股许久未见的困意,意识渐渐陷入混沌,到达入睡的边缘......


    突然,耳边响起道欢快的机械音——


    “斗地主!”


    “抢地主~”


    “我抢!”


    伴随着极富节奏的bgm,想听不见都难。


    “……”沉默片刻,项霖面无表情睁开了双眼。


    空气变得有些焦灼,某位欠打而不自知的小鬼仍在埋头苦干。


    连续当了五把地主彻底把底裤输掉后,蒋厉终于肯抬起头,迎风抹了把辛酸泪。


    看来“豪赌”不适合他,老老实实打工才是正道。


    qaq。


    蒋厉正感慨着呢,冷不丁察觉身侧传来一抹死亡凝视,他莫名其妙扭过头,刚巧对上男人古井无波的视线。


    还别说,之前站得太远,没怎么看清,这会儿离得近了,蒋厉才发现这人好像有些微妙的眼熟。


    被人这么盯着,蒋厉也不躲,以为男人是看救护车太久不来担心了,于是冲他没心没肺笑了声:


    “放心吧,医生马上就到。”


    话落,项霖微微一顿,敛下眼眸,黑长的睫毛遮住瞳仁,头一次觉得阿晏也不是那么傻气。


    之后没过多久,救护车终于来了,跟医护人员解释清楚情况后,蒋厉便作为陪同跟着一起去了医院。


    *


    邬楚从医院大门被一堆人簇拥着出来的时候,接了老爷子一个电话,电话里一个劲儿地劝他多修养几天,别再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折腾身子,相当的苦口婆心。


    随口应付了几句知道了,他就挂断了电话。


    身后,院长堆着笑,毕恭毕敬地候着,就等把这尊大佛给请出去,态度一如既往地端正,生怕人有一点儿不满意再杀他个回马枪。


    “行了“,邬楚收起手机,表情淡淡:”你们就别送了,别忘了我跟你说的就行。”


    院长笑得谄媚:“邬少放心,老爷子那边有我们兜底,查不了您的岗。”


    “那就行,走了。”话落,邬楚头也没回地往外走。


    刚走出医院没几步,就碰上辆紧急刹停的救护车。


    邬楚目光一顿,收回了往外的脚步。


    救护车不稀奇,医院里成天都是,稀奇的是从里头下来的人。


    还是熟悉的那张傻脸,青年一身黑灰的职业套装,显然是刚从公司出来还没回家,跟着推床着急忙慌就下了车。


    青年走得太急,擦肩而过的时候甚至没发现自己,更别说正眼瞧上他一眼。


    人走后,邬楚站在原地,不悦地蹙起了眉。


    ......


    蒋厉从救护车上下来后,一路跟到急诊室门口才被拦了下来。


    “呼——”


    一路上绷着的心终于有着落了,蒋厉长长舒了口气。


    就在他低头时,视线里突然多了只孤单的手机。


    “嗯?”蒋厉弯腰从地上把手机捡起来,左右看了看无人经过,后知后觉想起来刚刚推床在路上颠簸了下,极有可能是那个男人落下的手机。


    他这么想着,手机屏冷不丁亮了起来。


    屏幕显示有一条新消息,头像是一只吐舌头的萨摩耶,该死的眼熟。


    【哥,你去哪儿啦,咋还没回来?】


    “原来是亲哥俩。”蒋厉这才回过味儿来,怪不得之前觉得这人眼熟,巧了么不是。


    心说兄弟俩风格差得还挺大,蒋厉当即给项晏通了个电话。


    项晏接到消息时,整个人都懵了,回过神后,得了地址,急冲冲就往这儿赶。


    项家离这家医院不算近,等他到医院的时候,项霖也差不多从急诊室出来了。


    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家那么人高马大的一个弟弟通红着眼眶,项霖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出息。”


    听着他有气无力的声音,项晏更难受了,抽噎了声:“哥,你受伤了怎么不早告诉我。”


    项晏接到蒋厉消息往这边赶的时候,军区那边刚好也来了电话,了解情况后他才知道他哥原来根本不是回来休假的,而是被迫回家疗养。


    前阵子军队展开了一项秘密行动,项霖在执行任务时受了重伤,据说当时为了掩护人质差点没了半条命。


    受伤后他怕家里人担心,还先在军队养了一阵子才敢回来,到家后更是谁也没说,就连项母都被蒙在鼓里。


    想到这,项晏眼眶又忍不住发酸,哽着嗓子质问:“这次哥运气好才碰上我朋友,要是没人发现你要怎么办,你能怎么办?”


    床上的人白着一张俊脸,听完只是淡笑着看他,没说话。


    蒋厉在一旁抱着手臂看着,心说项晏这大哥还挺爷们儿的,受伤了没叫过一声疼不说,之前没给他电话,估计也是怕家里人担心。


    能扛事儿,又顾家,好男人呐。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眼看着某个小少爷眼里的水龙头要止不住了,蒋厉赶忙上去打圆场:


    “好了好了,快别闹腾你哥了,他刚做完手术出来,需要静养。”


    终于有人肯说这话了,推床的护士小姐姐松了口气,偷偷给他点了个赞。


    虽然有点上头,但项晏还是挺明事理的,知道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于是他点了点头,任凭蒋厉把他拉开:


    “好吧。”


    没人拦着,护士这才把人推进了病房。


    ......


    “这回谢谢你了。”


    病房外,项晏擦干了眼睛,嗓音听着还是有些哑。


    见他手里的纸又用完了,蒋厉干脆把整个纸盒都递给了他,笑了笑说:“是兄弟就别扯这个啊。”


    “我说真的!”项晏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拔高了声线:“你救了我哥一命,以后要有什么困难尽管说,甭管上刀山下火海,我项晏绝不含糊!”


    那信誓旦旦的傻样,就差发毒誓了。


    见状,蒋厉无声叹了口气,抽了张纸给他按了按下巴上残留的水迹,而后不急不缓地说:


    “不用你上什么劳什子的刀山,也不用你下什么鬼的火海,兄弟我好得很,别乌鸦嘴成吗?”


    话里的纵容和无奈都快溢出来了,没见过他这副样子,项晏冷不防被逗得笑出了声。


    “总而言之”,擦完脸,蒋厉把废纸团巴团巴扔垃圾桶里,很认真地回视过去:“这些都是我应该的。”


    他拍拍他的肩,语气坚定:“你呢就放宽心,照顾好哥哥就行,有什么需要就联系我,兄弟随时都有空。”


    “......”


    该怎么形容呢。


    项晏从没有过这种感受,这种被人关心着的,无底线包容的感受。


    从来没有过。


    心跳声一下一下震颤着鼓膜,就连呼吸都被牵扯着变得困难。


    看着眼前人那双真诚的眼睛,项晏头脑一热,便俯身抱了过去。


    同一时刻,楼道拐角处传来一声炸响。


    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原本栽种着绿萝的花盆碎了一地,路人惊悚地停下脚步,又很快逃离般跑走。


    碎片中央,面容俊美的蓝发男人黑沉着一张脸,指骨捏得咔咔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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