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圣人像【三更合一】
怎么样?怎么样?小六会改变主意吗?
曲风吟格外紧张地盯着燕游的神色。
非常可惜, 小孩显然深谙扑克脸,曲风吟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理智上,曲风吟相信国师大人,国师大人的计谋可是号称算无遗策。
国师大人嘱咐他, 在县城中遇见搞不定, 但是认为可以帮助自己的人, 就把锦囊交给他。
曲风吟照办了,但情感上,还是止不住得会感受到忐忑的情绪。
燕游低声笑起来,脸上的肌肉调动,缓缓勾勒出一个鲜活的弧度,连骗曲风吟的时候都没有那么兴奋。
他将那张字条折好, 收回锦囊之中,随后又在曲风吟欲言又止的表情下,将锦囊昧下。
燕游冷不伶仃问道:“你们真正的任务是什么?把这前因后果说明白。”
但暗地里, 欣赏而满意的目光在曲风吟身上游移,这锦衣卫留得不亏,不仅自己有意思,他的领导也有意思,他小曲可真是一员福将啊。
曲风吟再次尝试,再次无果。
“我不知道。”曲风吟摆烂了, 任由自己这张破嘴透露秘密:“是国师大人发布的任务, 只知道很急, 非常急。这座小县城夹杂在南州两大府城之间,又身处深山老林, 声名不显,我调查时, 也未曾在附近山村小镇中发现数量不正常的失踪案。”
“按照常理来说,国师大人很难注意到这里的情况,现在东鑫府的狐鬼拜月闹得沸沸扬扬,朝中大部分视线都勾连在狐鬼身上,防止狐鬼蜕生为诡,灾殃六府。”
“但国师大人就是不知怎么从案卷里翻出了这东山县附近的失踪案,在案卷里,东山县的县令是开工九年的一位进士,被委派至东山县三十余年,政绩平平,毫无建树,按照吏部政策来说,这种县令本该早就被平调至其他地方去了,但是不知怎么的,几次收整官场,次次都将他忽略了。”曲风吟说着说着也不解起来。
“国师大人说这些失踪案的症结就在东山县,让我们速速去东山县寻找原因,但从丙级锦衣卫开始,任务一直在失败,一级一级上交,终于交到了甲字辈,在临行前,国师大人特意将我召来,赠予了锦囊。”
“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国师这么慎重了,原来这间县城里有诡!诡是鬼的进化,鬼往往到达了一个等级,他的能力就会产生质变,很显然,同化就是这只诡的能力,我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蜕生成诡的,但很显然绝不能放他逍遥,必须清除。”
曲风吟的脸上显现出几分坚毅,但他很快破功,郁闷地打量着小孩:“不过,你为什么不受这只诡的影响呢?你怎么能够一直保持清醒呢?”
燕游若有所思,他玩笑道:“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说不定把我当儿子了呢?”
“不,诡是没有怜悯心的。”曲风吟忧心忡忡:“谁也不清楚这种情况能维持多久,你必须得走,你只需要提供一些情报,我连夜送你出城。”
“如果我之后没有回去,你就拿着我的令牌去隔壁镇子找悦来客栈的掌柜,将这里的情况送出去。”曲风吟说干就干,不知从哪掏出来块木质的名牌,塞进小孩手上。
燕游被他塞得一脸懵。
“你能够命令捕快,我们直接出去就好。”曲风吟思忖道。
燕游一手抓着凌凌漆,一手抓着令牌,就看着曲风吟在旁边皱着脸踱步,火烛摇晃,他高大的身影落在地上。
小孩不自觉勾勾嘴角,不得不指出一个华点:“我倒是想跑啊,可不是跑不掉嘛。”
曲风吟脸色空白一瞬:“跑不掉是什么意思?”
“都说祂把我当亲儿子啊,我又怎么可能跑得出去呢?”燕游满不在乎地说道。
“他控制你?你不让你出去?”曲风吟骂道:“这诡东西还挺毒。”
“往好处想,我这样就跟你是一边的了。”燕游不置可否。
“那你跟着我吧。”锦衣卫严肃地作出了承诺:“我会保护你的。”
厢房内空气一寂。
曲风鸣那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
“……有点尴尬,别嘲笑我。”曲风吟嗫嚅:“这个也不用说出来吧,这吐真剂效果怎么这么好?”
燕游畅快地大笑出了声,随后,如曲风吟的意,他岔开了话题:“那曲大人,我们接下来该干点什么呢?”
他毕竟在县城长大,自从领会到了Bug的用法后更是乱蹿,他尝试过出县城,只可惜走不出去,县城内的秘密大得很,可他一直没能找到,约莫是陷入了灯下黑,或许这个锦衣卫能给他点提示。
可被寄予了厚望的曲风吟本人,同样陷入了下一步怎么办的困境。
曲风吟支支吾吾道:“我总觉哪里都需要调查一下,这座县城所有人的脸都一模一样,这世界上哪里有这种事情啊,人是长不出来的,这个原因是一定要去探究的,但问题来了,去哪里探究呢,这是一个问题。”
燕游却一愣:“所有人的脸都一模一样?”
曲风吟也愣了:“不是一样的吗?”
燕游感到一阵巨大的荒谬,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察觉到自己无法出县城后自然三番五次去尝试越狱,他明白县城中有个大秘密,但他没想到这个大秘密是如此显眼,如此扎目,偏偏他因脸盲灯下黑如此之久!
哎呀,还挺有创意的。
燕游忍不住笑出了声。
随后他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岔开话题,或者描补一二,反而理直气壮道:“我脸盲啊!凌凌捌!”
好在曲风吟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抓住重点:“凌凌捌,你怎么这么叫我啊?”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六七八,天赐的缘分呐,凌凌捌,这个代号可是酷毙了!”
燕游从椅子上跳下来,一张稚嫩脸上显现出种颇为欠揍的得意,他抓起凌凌漆:“喏,凌凌漆也很赞同呢!以后你就是凌凌漆的下属了!”
折纸小鸟威严地被按了下脑袋,以示赞同。
这会儿倒是有点小孩子的味道了,都喜欢过家家。
曲风吟欣慰之余,又有点不高兴,在过家家里当折纸小鸟下属的待遇,对于他一个人来说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
曲风吟心酸地和凌凌漆乌墨的双眼对视,小鸟朝他点点头,小孩一脸严肃地将折纸小鸟揣回怀里。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曲风吟也紧张起来:“您讲!”
“坏消息是我已经知道了该去哪里找县城的秘密。”小六抱胸。
“那好消息呢!”曲风吟急急问道。
“好消息啊——”小六拖长尾音:“我现在困了,在长身体,要睡觉。”
曲风吟:“……”
***
曲风吟一个下属的小小下属,怎么拗得过燕游这个大领导,争辩不过,被小孩赶回家了,他决定睡前再次描一次自己的脸,防止自己忘却,他自己这张英俊潇洒的脸可不能忘掉。
这头,在县衙密谋耽误了点时间,再过两个时辰天都快亮了。
燕游决定回去睡个回笼觉,鬼故事不都是这样吗,午夜阴气重的时候最好不要动手,要等到正午之际,在大太阳的暖光之下行动。
这个时候回去,自己人习惯了,倒是肯定会吵醒隔壁屋的,但燕游没道德,他才不管。
熟门熟路地撬开育儿院的门。
这个县城中根本不会存在什么小偷,扒手和强盗。
门锁也简单得不需要思考,随意撬一下就能破解。
那卧房也就更不存在什么锁头了。
燕游这就更熟了,闭着眼睛都能摸到自己的床边。
卧房内静悄悄的,燕游带着凌凌漆溜回去,走向自己床铺的时候突然想起曲风吟说得一模一样,好奇心本就重的小孩忍不住趴在同房五个小孩床前,挨个扫视,抚摸他们的脸。
随后他就不由有点失望,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脸盲重度患者,只是与同房的五个相处久了,也就能靠着气息辨认他们。
小孩趴在床边,漆黑的眼睛转了转,柔软的脸颊挤压出一个可爱的,鼓鼓的形状。
小四平静地睡在床上,双手交叉放至于腹前,吐息绵长而规律。
小孩子好像都是吹一口气就长大了,以前小四可不是这样规整睡觉的人。
燕游无奈地笑了笑,多此一举给小四掖了掖被角。
凌凌漆就被他放在床边,他忍不住伸出胖胖的手指去推凌凌漆。
凌凌漆左右晃了晃,最后平稳地立好,他的墨眼安静而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小孩。
燕游不禁有些出神。
兀得,他好像感受到了什么,若有所觉地抬头。
只见门前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白衣教习。
他身材高挑纤细,沉默地注视着燕游的一切动作,没有说话,月光照耀下,影子被拉得很长,笼在燕游稚嫩的脸上。
燕游探了探头。
教习的脸模糊不清。
是谁?谁被他吵醒了。
教习们通常不与孩子睡一个屋子,往往住在另一个院子,燕游的夜游的路线每次都挨不到教习的院子,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
男人没有说话,平静地伫立在原地,好像一座雕像。
“……”
燕游起身,捞起凌凌漆,小心翼翼地往后退,退到自己的床位边,他黑黝黝的眼睛注视着一动不动的教习。
他慢慢掀开了被子,躺了进去。
“吱呀——”门悄悄地被推开了,被挡在门外的月光泼洒进房内。
教习的脚步声静悄悄的,混合着孩子们规律的吐息声显得异常诡异。
阴影落在燕游白净的脸上。
冰冷而柔软的手抚过他的脸侧,带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燕游听见那个身份未知的教习疑惑的嘟囔声,可惜他什么都没能听清,睡意正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他的神经并未感觉到危险,反而感到难得的舒适与惬意。
燕游闭上了眼,沉入梦乡。
***
昨日曲风吟大喊,县城里的人都长着一张脸,那张脸温文尔雅,一副书生面孔。
燕游瞬间就想到了书院里的礼堂。
虽然他也就偶尔来书院点个卯,但他好歹也在这里上过两天学。
燕游是个脸盲重度患者,记人脸还不如让他记北*地铁线路图,后面那个还容易些许。
但脸盲到连雕像的脸都记不清的话,也着实好笑,这种经历也很难让燕游忘却。
燕游的记忆里,学校的礼堂有一座圣人雕像。
如果县城中非要选择一张脸去扮演的话,唯有那座全县城敬仰的圣人脸才有资格。
要知道,大部分典籍之中都不存在现代化的标点,所有人的理解都有可能随着句式不同划分产生偏差。
前世里一个极其有名的经典例子就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不同的断句,包罗不同的治政思想,教授学生的教师采用的必然是他支持的思想。
而在书院之中,每一本经的注释解读,皆来自于礼堂内的圣人。
这是个极其重要的人物。
整个县城都充斥着这位的痕迹。
整座县城里的人只有在春祭之时才能看见圣人像,其余时候皆不可视。
当然,燕游自己去过很多次存放圣人像的礼堂,经常在圣人像脚下玩耍,倒也未曾见过什么特别之处。
但现下燕游给曲风吟一说君子脸一事,难免好奇心起,便打算去瞧瞧。
于是,他们这两个,一个对诡经验不足的半吊子,一个唯物主义的小孩,就这样进了书院,去寻找那位圣人。
初次带曲风吟来书院,需要七拐八绕,燕游需要瞒上一手。
可如今已然结成同盟,燕游便不装了。
大刀阔斧带着个锦衣卫直接走了书院正门。
书院的看门人正呆滞地坐在门边的小亭。
燕游跑过去,抬起头微笑:“叔叔,我是县城的新县长,这次特地来参观一下县城里唯一的书院。”
看门人缓缓眨了眨眼,像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重复道:“新县长?那旧县长呢?”
燕游骗人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旧县长升官了,接下来由我接手县城。”
看门人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新县长好。”
燕游颇具大将风范地点了点头。
他招呼着曲风吟一起进书院。
看门人注视他们的背影片刻,突然喊道:“新县长,我们以后都仰仗你了!”
燕游讶异地扭头,只见看门人不知何时人已经站到到了亭子的边缘,他的脸模糊不清,只能感受到那股视线在燕游身上。
燕游沉默片刻,寂静的空气在流动,他大声应道:“我明白的!”
模糊的视线里,看门人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燕游与曲风吟对视一眼,二人皆感到了些许古怪,但人来都来了,不去调查一下也说不过去,二人硬着头皮走下去。
此刻正值清晨。
书院内,晨练已经结束,学生们井然有序地排队进入教室。
他们需要绕书院跑上一周,紧接着便是晨诵典籍,他们的脸如今已然大差不差,如同果实已然到成熟的边缘。
二人掠过走廊,与那群学生就好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书院在上课之外向来是安静的,偶尔能听见几只鸟雀啼鸣,但仔细去计算,就能发现鸟雀鸣叫的间隔是一模一样的。
圣人像在书院中央礼堂。
燕游与无数学生错身而过,逆流而上,而学生们正沉默地顺流而行。
小孩突然感觉到曲风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疑惑地轻轻扭头。
曲风吟的面色极其紧张,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到处是极度的安静,只剩那些沉稳的脚步声。
曲风吟作出口型,燕游艰难地辨认出是“眼睛”二字。
一滴汗从曲风吟的面具脸上滑落。
阳光下,只见无数学生正不知何时拥挤在教室门口,窗边,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黑白分明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盯住曲风吟。
每当曲风吟向前一步,那无数眼神就如同丝线一样缠绕着,勾扯着他。
错身过的学生的脸如同向日葵般扭曲,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平静地注视着曲风吟。
曲风吟冷汗直冒,浑身肌肉紧绷。
燕游不着痕迹地加快了脚步。
事情的发展还在持续恶化,他身边的学生也缓缓扭过头,一张一张如同刀刻的面具,冷漠地凝视着他。
两波人的步伐正在向相反的方向运动。
可那一张张恐怖的面孔却好似要挣脱□□的束缚朝曲风吟而来。
身体还在朝教室中前进,头却被吸引了注意力。
那些令人不安的脖颈,扭曲的幅度愈加扩大——
承受不住的骨骼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在寂静的书院格外可怖。
终于,一声极其尖锐的扭动声响起!
在燕游和曲风吟骇然的目光下,将头扭动180度的尸体在他们面前缓缓倒下。
这好像是一声哨令,有序在那一瞬间变成无序。
燕游当机立断拉着曲风吟就往礼堂方向狂奔。
剧烈的喘息声中,只能听见自己和曲风吟焦躁的脚步声。
他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如同牵引雁群的领头的大雁,将整个成型有序的雁群全部牵走!
无数人调动方向,痴痴地坠在他们身后,无数眼睛仿佛拥有实体,从眼眶之中脱落黏在他们身上,一寸一寸抚摸他们的肌肤。
燕游的小短腿跑起来太过吃亏,曲风吟深吸一口气,将小孩整个抛起,落在肩上。
身后的追兵发出一声惊呼。
寂静的庭院内,各种各样杂乱的脚步好似汇成一道残破惊悚的乐章!
人越来越多,紧紧咬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攒动的人头好似黏成一团一团的卵。
“莫追过来啊!”
曲风吟手中双钩齐出,锋利的钩尖扫过人身,道道喷溅的血冲在曲风吟的脸上,为那张脸增添几分恐怖色彩。
锦衣卫头领身强力壮,身法灵活多变,又有燕游骑在肩头,随手拽了根树杈,像扫地一般扫开探过来的手臂。
剧烈的运动压榨肺部,心脏加班工作,泵出鲜血供给身体的运动。
这条狭窄的长廊中的空气令人窒息。
各种柔软的□□挤成一团,臃肿的人群好似化成巨大的手掌,手掌受到主脑指挥在管道之中乱掏,试图擒住猎物。
燕游急促地喘息着,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他开始大声诵念圣人训。
曲风吟踩着那些蠕动的肉球移动,也跟着一同诵念,带着嘶哑的喘息。
一句,两句,三句,四句。
一个个微弱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他们追击的开始放慢,文雅的面孔与狰狞的面目在那一瞬间融合在一块。
前方宏伟巨大的建筑划过,燕游眼睛一亮。
“前面就是礼堂!”
曲风吟配合默契,两腿一蹬,踩着一双双手蹦出长廊,眼前豁然开朗,身后的追兵堵在长廊口,肉身交叠,如同在交缠蠕动的虫群。
燕游从曲风吟身上跳下去,从耳后摸出自己的撬锁工具。
一声一声的圣人言此起彼伏。
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信奉神主。
与铁器相撞的清脆声音交织在一块,格外荒诞不羁。
燕游的动作熟练而轻快,手指如同正在起舞。
“咔哒——”
伴随着那一声轻响,燕游兴奋地瞪大眼睛。
他拽开门:“凌凌捌!”
曲风吟猛地扑进那个缝隙之中。
“砰——”
沉重的铁门被推前,将一切高呼的圣言挡在了门外。
抓挠的声音透过门传来,门却格外有安全感,十分坚固地伫立在原地,沉默地履行了它的职责。
喘息声中,曲风吟脱力地靠着门滑落而下,飞溅的血与勾走的皮肉碎也一同落在地上。
“****,太恐怖了。”曲风吟简直一刻都不想顶着那张脸,连忙将脸换了回来。
那种争先恐后的撕咬实在是太过骇人,曲风吟想他这辈子是忘不了了。
燕游语气幽幽:“等会儿还有更恐怖的。”
礼堂整座建筑是由青砖石搭建,没有留存窗户,常久不见日光,整座石屋内都是潮湿的浊气,燕游将领子拉高捂住口鼻,提醒曲风吟:“久不见光,浊气熏人,小心中毒。”
可让燕游惊诧的是,曲风吟听后却露出个古怪的表情,他喃喃道:“有种线香燃烧的味道。”
燕游睁大眼,缓缓扭头。
曲风吟猛得咳嗽出声,抱怨道:“***,咳咳咳咳——味道太浓给呛到了,真的辣嗓子咳咳咳咳。”
燕游:“……用衣领捂住嘴。”
曲风吟把衣领提上去,闷咳声不断,碎发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狼狈可怜得像只委屈的大狗。
礼堂的大门平时是封闭,拢共上了五道大锁,是以他们进来走的是偏门,从偏门可以直入偏殿。
由于窗户的设计,需要十几个青壮花费一日拉开,是以偏殿里漆黑无比,燕游凭借着之前玩耍的经验从衣袖里掏出火折子,摸索着在点燃壁灯。
火光乍亮,曲风吟握着燕游的双腿,燕游骑在他肩上,能够轻易够到壁灯。
曲风吟不适地眨了眨眼,眼前皆是大批大批晦涩的楷体文书,凑近嗅还能闻见淡淡的墨香。
燕游揪了揪曲风吟的头发,指了个方向。
越往主殿走,越是寂静,曲风吟有些怕燕游害怕。
他憋不住问道:“……你怎么不用之前在县衙那一招?”
“……”
“那是提前准备好的,你当我不想啊?”
曲风吟讪讪一笑:“那不是你的仙法?”
燕游洋洋得意:“这个是我琢磨出来的戏法,独门秘方!初见之人绝对猜不中其中玄机,你看锦衣卫也不例外。”
曲风吟不禁尴尬,眼睛无处安放,忍不住开始探究起这墙壁上大片的文字。
燕游闲得慌的时候的确研究过。
“这里写得都是东山县的过往,算得上是东山县的县志。”
“在几十年之前,南朝与北朝大打出手,战火蔓延,到处是兵灾与匪乱,一群流民在饥饿与病痛之中煎熬,某日,他们发现了东山县这块地,与世隔绝,为了躲避战争,他们便安家落户于此,组建了最初的村落。”
“南北朝的战争持续了十几年,这期间他们接纳了不少同样是为了躲避战乱之人入村,于是这个聚集地便一步一步发展扩大。”
“咻——”
火苗摇晃,照亮燕游冷漠的侧脸。
“可是好景不长,后到之人与先来之人的摩擦在粮食,水源,住地这些方面不断发生,事情发展愈演愈烈,从最开始的口头冲突一步一步升级到武力械斗,这个最开始是为了躲避战争的村子,在利益的驱使下开启了战争。”
曲风吟听得入神。
“那一段时间,鲜血流满大地,孩童老弱哭嚎呻吟,直到那一个人出现。”
燕游顿了顿:“那个最初的书生,没有被记载姓名,没有被记载籍贯,他以孱弱书生之躯游走在刀刃之上,他付出了很多东西,只是为了东山县这块地方能够重新变成理想中的桃花源。”
“没有争斗,没有死亡,没有痛苦,一切都是平静而祥和,书生的理想召集到了一大片追随者,他们结束了战火,结束了饥困,他们建立了梦想中的大同社会。”
“书生在理想实现的那一刹那,天地清气入体,神仙归位,白日飞升,为了纪念这位最初的书生,东山县建造了圣人像,延续了他的理想,将大同社会持续了下去。”
燕游话音落下,他偏头揪了揪曲风吟的头发:“放我下来吧,已经能看见主殿了。”
“圣人像就在主殿之中。”
曲风吟猛得回过神,将燕游放下,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小孩,发表了感言,大老粗没有文化,但是情感是给得足足的。
“***的,一开始那么好,现在这么遭,他们怎么搞的。”
曲风吟咂了咂嘴,自言自语:“这种事情还是得看咱们国师大人,只有国师大人是真正为百姓着想的……”
主殿与偏殿相连,安静得如出一辙,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刮过,吹起二人衣摆,凉意分明。
曲风吟的声音便不由自主地降低消弭,最后彻底没话了。
主殿与偏殿的收光结构自然完全不同,为了防止圣人像在黑暗之中无法为人指路,主殿从天顶开始便开了个窗口。
一束柔美的光落在石雕像之上。
木雕易朽,顽石长存。
圣人像大约十几米高,被细致打磨的雕像明明是以石头为质料,但在光下却呈现出一种近乎为玉石的质地,比人的肌肤冷上两分,比冰冷的石暖上三分,竟奇异地显现出一种非人似仙的出尘之感。
圣人像一身宽袖长袍,手握书卷,披散的发丝在光下模糊透明。
圣人垂眸,嘴角泛起笑容,怜悯众生的神情是如此生动夺目。
燕游沉默地注视着这尊雕像,他曾经看过了无数次,每次都看不清祂的脸,这次也不意外。
燕游不禁叹了口气。
“是那张脸吗?”
“……是吗?”
“……”
“……曲风吟?”
曲风吟的脸同样模糊不清。
“大道之行……”他喃喃自语。
曲风吟的声音向来很有他个人的特色,沉稳中带着点跳跃的活泼。
他总是很想扮演得沉稳可靠,可言语之间从来掩饰不了自我的纯粹和天真。
燕游上前,握住曲风吟垂下的手。
他更加靠近曲风吟,期待的目光落在曲风吟的脸上,没有作用。
长勾从曲风吟的袖子中跌落,落在地上发出一极其清脆的碰撞声。
燕游瞳孔一缩。
那天窗透过来的光如同潮水一般往四周蔓延。
它一点一点攀爬着,光影拢在曲风吟的那张脸上,那张憨厚的脸如泥般涌动,粉白殷红的血肉好似有生命一般在脸上跳舞,曲风吟的嘴却恍然未觉,仍在嘀嘀咕咕。
恐怖的寂静显得那低唱慢语愈加令人颤栗。
圣人像的笑容弧度显得更加生动。
“……”大殿中燕游的喘息越加沉重。
他知道不能让曲风吟再这么下去了。
“……我可真是欠了你的!”
燕游咬牙切齿,他捡起长勾,猛得敲击曲风吟的后腿,趁着曲风吟身体摇晃,跳起来将长勾拽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拉下地。
令人不安的光抚摸小孩的侧脸。
燕游将曲风吟整张脸按在地上,半个身体压在他的脖颈,控制他挣扎的动作,他犹豫片刻,从怀中掏出折纸小鸟。
凌凌漆安静的墨眸温柔地凝视着燕游,理解而鼓励。
燕游沉默片刻。
他拆开了陪伴自己孤独人生的友人。
这张写满了墨字的纸页打着皱褶,轻飘飘地落在了曲风吟挣扎的脸上。
“啊——”
曲风吟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光透过轻薄的纸张,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脸恢复了原样,只是红彤彤的仿佛被人扇了好几巴掌。
燕游轻轻喘着气。
若有所觉地抬头。
圣人像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材高挑的白衣教习。
一切都像是过往的重现。
沉默的氛围正在窒息。
二人对视片刻。
燕游这次率先站起了身,缓步靠近。
“我要出去。”
小孩无所畏惧的声音在空旷的主殿回荡。
白衣教习仍然沉默,他模糊不清的面孔沁着冷意。
燕游却依旧没有停下自己的步伐。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诉求。
“我要出去。”
当光芒太过耀眼,光芒中的人便会虚化。
燕游第三次重复道:“我要出去!”
他走到了圣人像的脚下,来到了白衣教习的面前。
“……”
“为什么。”
出人意料,白衣教习的声音并不存在许久未曾开口的艰涩,反而显得如珠玉一般温润。
祂的声音之中带有不解,甚至还能听出些许委屈。
燕游沉默:“你困了我足够久了。”
白衣教习缓缓伸出手,苍白的手轻轻落在了燕游的侧脸,冰凉而柔软,冷得像是玉。
圣人像的面孔悲悯而神圣,圣人像脚下的白衣教习同样如石像般生动。
“战乱,贫困,疾病。”
“悲伤,愚昧,痛苦。”
“外面的世界是丑陋的,你为何要出去?”
教习的脸上浮现出担忧,竟好似是寻常父母担忧远游孩子一般。
祂的嘴唇开合。
“呆在这里,不好吗?”
白衣教习俯身,乌黑的发丝垂落,行动间香火味极为浓重。
一切都在放慢,燕游眼睁睁地瞧着祂的动作,却无法动弹。
祂只是简简单单地俯下身,却不止是他纤细的身躯重压在燕游身上,一种透明的粘稠的物质同样朝燕游倾压而来。
包裹上了他的口鼻,燕游感到窒息,如同溺水一般难以呼吸。
东山县是个桃花源,方圆四周皆是高山,出去的路只有一条,崎岖而弯折。
在这片群山围绕之地,时间陷入了停滞,县中的人或坐或立,双手双脚如同雕塑一般僵硬。
去除了欲望,磨去了魂灵,一切尽皆融进了那庞大的,恐怖的,透明的身躯。
祂的吐息搓磨山岳,祂的目光融化烈阳。
最初的理想在大同的那一瞬间达至顶峰。
所有人的灵魂达成同频共振。
神即是祂,祂即是我。
无数信徒的理想汇聚一堂,引来天外的一瞥。
人生人,人成人,人为人。
大同既成。
可欲望从来不会消弭,无数人的欲望哺育了最大的欲望,孕育了最疯狂的幻想。
这个诡异的世界诞生了诡异的桃花源。
所有的人皆化作祂的一部分融做成了巨大的整合体。
无数声音,无数画面,无数思想在那一瞬间灌进燕游的大脑。
燕游是特殊的个体,从一出生开始,就像是祂分身中的异类。
燕游是祂的孩子,燕游却也不是祂的孩子,燕游与祂同心,燕游却也不与祂同心。
他是祂最特别的孩子。
他不能离开祂。
白衣教习的脸越加生动起来,鲜活的表情竟好像是人一般!
靠在长袍的手无力地向下垂落。
燕游无法思考,他的思绪,他的人格,在重压之下不断消解,所有的一切正在融化。
他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说不出,什么都想不了。
恍惚间。
有什么存在透过层层叠叠的空间朝燕游投来一瞥。
那稚嫩的手突然攥紧纯白的长袍,揪出层层褶皱!
白衣教习若有所觉,缓缓垂首,去瞧怀中的孩童。
孩童的脸格外平静,黑黝黝的双眼里依旧是祂花费多年都无法更改的东西。
白衣教习蓦然睁大双眼。
“呆在这里,不好。”
燕游猛地撞进白衣教习怀中,死死地环抱住他的腰身!似乎想要将自己融入祂身躯之中!
东山县上不可见之物,巨大的透明生物的腹中竟出现一点墨色的深黑!正如同贪婪的巨兽一般,吞食掉一切光芒!
****
【7岁:——————你的伴生天赋正在发挥作用!!!
当你戴上这个头衔之际,智慧将远离你,愚昧将包裹你!!!
——你,——痛苦——
错误——争斗——
众生的智慧,众生的理想——】
吴悠焦急地拍打着模拟器,试图用电器重启法拯救自己可怜的金手指。
自从“他”被县中突然发疯的县民驱赶进书院礼堂之时,第三个模拟卡槽就陷入了错误乱码,各种深黑的屏蔽条层出不穷,同样不少的还有消音的谈论。
“他”不就是在和清理雕像的人聊了几句吗?
吴悠百思不得其解,乱点中连打模拟器屏幕,好像还点了个命运偏折选项,也不知点成了没。
【模拟,模拟器,发生,发生错误。】
【7岁:你死了——你,你——】
【模拟器,模拟器发生错误!】
【模拟结束!】
【模拟评价:——,你是叛逆的人——,你的理想…….你——错误,错误——大胆——滋滋——模拟器发生错误——】
【白羊群中的黑羊——错误——独行的勇敢者——】
【这就是小六的一生!】
【恭喜您获得——无存在感战神——模拟器发生故障!】
吴悠叹了口气,只有第三卡槽是这个鬼样子,第一,第二都还模拟的好好的,这老三到底干嘛了呀?偏偏模拟器的乱码来得正是时候,吴悠什么都没看见。
他能尝试的都尝试了,最后逼不得已的吴悠在模拟器前插了三根巧克力棒。
巧克力大神保佑吧!
【你没死——你死了——你没死——你死了,你没死!】
【错误错误错误】
【模拟继续——面板已解锁——】
吴悠一愣。
只见模拟器的第三卡槽出现了两段颜色不同的文字。
上半部分的「错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文字也被染成了殷红,好似淌着血。
而下半部分开始模拟的文字正用黑色的字体缓慢地敲出。
【7岁:你在地狱之中游荡了一圈,孟婆姐姐算到你命不该绝,拉着阎王爷和判官,将你托举回人间。
你在茫然之中醒来了,你的意识,你的身体处于极度的疲惫和痛苦之中,你的体质正在遭受持续性的大幅度削减,**正在不断下降。
入目的是雕花床顶,身下睡的是蚕丝做得被褥,鼻尖嗅闻到的是名贵的香料。
你艰难地撑起身。
是的,没错,你重生了,不,更准确来说,你,借尸还魂了!
你重新回到了人间!】
第024章 小殿下
「密封档案2-0-0-014:大同书生
群山环抱之地东山县中由数万人哺育出的口口, 不可视,不可见,不可与之交谈,不可诵念圣人言。
请在在进入东山县之前逃离, 探索者除一人全员死亡, 再次提醒, 请在进入东山县之前逃离!
情报由甲字锦衣卫提供总结。」
狐鬼由南州几大教派联手诛杀,锦衣卫们在外围打支援,顺便试图偷学他们一招两式。
由于狐鬼蜕生被发现得早,事情处理便异常简单顺遂。
出外勤的锦衣卫们回来后还意犹未尽,这种别人打头阵,平安无事还能学到东西的事真希望每天都来一次。
但他们没想到一回来又吃了个大瓜。
锦衣卫的生活忙碌而充实, 工作风险极大,死无葬身之地并不罕见,反倒在遭遇大事件后回归才足够令人称奇。
甲字辈的消息都很灵通, 具体表现在打听同僚的工作区域,太多不便多说,只要知道同僚去后再没回来就足够,之后是迁走周边居民,还是封锁同僚墓地的类似任务心里就有了个底。
他们表面上威风八面,不苟言笑, 实际上全是八卦爱好者, 同辈之间关系极好。
曲风吟跑出东山县后入了伊人院一事在他们的小圈子里闹得沸沸扬扬。
狐鬼拜月的消息瞬间被曲风吟大难不死顶走, 伊人院第一次迎来甲字辈,这个消息的劲爆程度, 简直就跟小陛下因国师大人不陪他又哭又闹的程度差不多,都让人有种怀疑现实的美感。
甲字辈的人三两成伴, 皆往伊人院里走,大家都想去看望一下这个大难不死的幸运儿,顺便问问逃生秘诀。
幸运儿半张脸产生了异变,被郎中套上了面具,剩下半边脸也比过往更显狰狞。
他身姿笔挺地端坐在窗边,捏着一团皱皱巴巴的纸团喃喃自语,整个人已然不复过往的精神气,显得极其神经质。
甲字辈锦衣卫那股凑热闹的心即刻淡下,取而代之的心中难以言说的复杂。
“……咱们还是别去打扰他了吧,风吟看起来,不太好。”不知是谁突然说道。
一人抬了抬手,偏着头:“国师大人来了。”
另一人神情舒缓下来,他点头:“大人来了就好了,风吟会好起来的。”
其中一人连忙缩在了同辈们身后:“我*,我是翘了班来看我好兄弟的!国师大人怎么就刚巧这时候来!”
甲字辈锦衣卫:“……”
他们调整了下站位,遮住了那个翘班的倒霉蛋,以一种奇异的组合体形式倒退着走出去了。
申错为曲风吟调整了下窗户支起的角度,瞥见这糟心的一幕,眉心一跳,当作没看到地扭过头,暖洋洋的阳光落在了曲风吟的脸上。
曲风吟浑浑噩噩没有反应。
申错的目光不禁投向曲风吟的手中——那一团纸。
他轻轻俯下身,观察着曲风吟的神态,小心翼翼地抽出了那揉折成古怪形状的纸张,曲风吟的手并不灵巧,进攻路子也偏向狂野,他的理智沉沦之后更是没了脑子,哪怕再努力尝试回忆起小鸟原本的样子复原,折叠的动作也没能成功。
只做出个模样古怪的废弃纸团,歪歪扭扭倒像是什么不可名状之物。
曲风吟慢吞吞地抬眼仔细打量了一遍申错,任由他拿走,没有抗拒。
申错将纸页捋平,墨字已然接近褪色,折痕出近乎泛着白。
纤长的手放在纸页之上,指甲修剪得极其干净,他抚摸着那些折痕,似乎在感受曾经折叠出那只小鸟的人的动作。
片刻后,一只全新的折纸小鸟诞生了。
申错微微一笑,在曲风吟动容的目光下,将小鸟递回去,那声鼓励如同叹息:“风吟,好起来吧。”
****
燕游感觉不太好。
浑身都在痛。
整个人还晕晕乎乎的。
这辈子从出生起就没受过这个苦,恨不得当场哭出来。
圣人像视每个孩子若亲子,从未怠慢。
当时他想干嘛就干嘛,无法无天得厉害,毕竟圣人又不会违背自己的理念出来揍他一顿。
是以燕游的疼痛耐受阀值很低,属于那种打一顿就会当场哭出来,还会哭很久的类型。
于是,燕游哇得一下哭出了声。
这具新死的新鲜□□与他的灵魂契合度已然是孟婆姐姐能找到得最高的了。
却还是因星点不匹配而痛苦成这样。
燕游绝望地想:“这个重生我是非活不可吗?”
这具尸身是夜间突兀暴毙,窗外一片黑暗,房内点着灯,灯座的样式是用铜金打造,一看就能看出原主人的富裕。
燕游艰难地爬下床,他的嘴唇起皮,格外干涩,他跌跌撞撞地闯过床帘,扑在红彤彤的漆柱之上,艰难地喘着气。
他身处一个宫殿之中,许是因为人小,见什么都是巨大的,在昏暗的烛光下,整座宫殿便显得更加雄伟庄严。
当然这些都不是燕游关注的重点,重点是燕游的面前就有一个小桌,桌案之上放着茶壶,里面有水。
太痛了,这种折磨灵魂的痛苦难以抑制,燕游总感觉自己会下一秒就死去,哪怕他知道这并不可能。
床外的小榻之上睡着一个扎着双丫髻的侍女,侍女不安地睁开眼。
燕游见此喜出望外,操着一口下一秒就要归西的声线呐喊道:“水!快给我水!”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侍女爬起身,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地变得惨白,她咬牙从他面前跑开,行动间甚至抛却了礼节。
燕游:“?”
眼见侍女没有回头的意思,而他再不喝水感觉下一秒就会喉头灼烧而死。
燕游只好忍气吞声地自力更生,扑到圆桌边,颤抖着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灌进肚中,勉强解了点渴。
侍女这头什么也没发现,她在紧张地喘息之中甚至没听见倒茶喝水的声音。
她的步伐极快,在空旷的大殿之中格外沉重,她眉目清秀,此刻却狰狞地靠在雕花木门之上,良久之后,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殿中点着昏暗的烛火。
窗纸之上,能看见一个格外扭曲的身影在一点一点放大。
侍女的嘴唇颤抖着,她试探着叫道:“公公?”
“玉兰姑娘,是咱家,咱家寻你有要事。”
侍女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的面容扭曲一瞬,最终还是推开了门。
门被推开了,殿外点着更扎眼的光,那强烈的光如同圣光一样冲进房中,露出内里慈眉善目的老太监,老太监笑眯眯地垂眸看向玉兰:“这就对喽,玉兰姑娘。”
“公公,小殿下在睡。”玉兰嗫嚅着道:“莫吵醒他,莫吵醒他,小殿下近日受了寒,费了大劲才睡下。”
老太监挑了挑白花花的眉,他笑意加深,轻声道:“是了,是了,小殿下觉轻,咱家省的。”
他面容上的神情谦卑而恭敬,嘴上甚至温情地提醒道:“来,出来与咱家谈,小心着点门槛。”
玉兰的脸凹陷,眼窝深深,她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她胡乱地点下头,揣揣不安地跨过门槛,跌跌撞撞地跟在老太监身后。
殿外是一个小花园,打理花园之人显然手艺不精,各种花卉开得极为颓败,显现出几分郁郁之情。
二人的身影走过鹅卵石地,来到一小池边,池面平静,倒映着二人的面孔。
“玉兰姑娘,你能想通就是再好不过了,娘娘是不会亏待你的家人的。”
老太监意味深长地道,从袖中掏出一只金镯子塞到了满脸惊恐的玉兰手中,侍女的牙齿在止不住地轻颤,紧紧攥着那只镯子。
苍老的皮肤发皱,手上还带着老人斑,粗粝的掌心拍过玉兰的手背:“咱家去见过你娘了,你娘活得很好,托咱家给你带话,叫你莫担心。”
玉兰的眼中瞬间涌出泪花,她竭力控制住自己悲痛的情绪,压抑住喉间的哽咽,连声道谢:“公公大恩大德,玉兰无以为报!”
“哎呦呦,玉兰姑娘,当不起,咱家当不起,”老太监连忙摆手,他从袖间掏出一巫蛊玩偶,身上裹着明黄色的袍子,双手双脚被捆住,口眼溢血,针尖入身,乍一眼看极为恐怖,他轻声道:“玉兰姑娘,你帮了娘娘,娘娘就会帮你。”
“小殿下这临冬殿……玉兰姑娘,你是个明眼人。”老太监见侍女的脸色着实不佳,柔声宽慰道:“这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此乃世间的常理,你又有什么错处呢?玉兰姑娘,接着吧。”
玉兰颤抖的手接过巫蛊娃娃,垂首低语:“谢公公教诲。”
“嗯,这就对了,捱过这一时,才有大前途啊!”老太监欣慰地点头,他的拂尘一甩:“就不需要咱家教你放在何处了吧?”
玉兰的脸苍白如纸,她沉默的目光落在园中东南方向一棵枯槁的老树下。
“玉兰明白的。”侍女低眉顺目,如同一尊雕像。
他也明白了,但是……
燕游若有所思地抱胸点头。
一只蜻蜓点过池面,涟漪晃动,池面映照出第三个人郁闷的脸。
小孩抬头疑惑地看了眼玉兰,扭头又探究地瞧了眼老太监,满心不解。
他理解老太监威逼利诱的手段,同样也理解弱势宫女的无力。
他能够理解一切,但是唯一不能理解的只有一件事……
——到底哪家坏人密谋害人在当事人面前谋的啊?
他燕游虽然只有一米三,但你们好歹尊重一下他吧?他还在现场呢!
这个仇,他燕游记下了!
第025章 欺君
吴悠捏着下巴。
「无存在感战神:是谁?是谁?到底是谁MVP了?」
模拟器故障之后, 第三卡槽的模拟晃出来一个天赋,吴悠见模拟器迟迟没有收回,想到老三那空了一块的面板,手瞬间就痒起来了。
将天赋拖进空槽, 看着面板天赋栏全部占满, 吴悠感觉自己的强迫症都得到了满足!
满足过后, 吴悠又忍不住好奇。
“不过这个「无存在感战神」到底是怎么用的?”
【7岁:你识破了侍女玉兰与太监的密谋,智慧大幅度增加了!
你感到困惑。】
***
玉兰做贼心虚,左顾右盼地将巫蛊玩偶埋进了东南方向的那棵老树下。
燕游全程围观。
他瞄了眼那个方向,大概不是皇后就是皇上的寝宫位置。
燕游回头瞧了眼“他”的住处。
按照他们的对话来揣测,“他”的身份可能并不简单,再对比来看刚刚的寝宫, 相比起过往的小县城,着实金碧辉煌,但是与这前世那些富丽堂皇的宫殿相比, 便显得逼仄许多。
再看这破败的花园,玉兰身上洗得发白的衣物。
他们口中的“小殿下”大概是位不受宠的皇子,连宫殿名都叫“临冬殿”,身边只有个小宫女,而宫女也是任人欺压的。
前头应该还有已经长成,正在竞争表现的皇子, 毕竟如果该皇帝只有一个皇子, “他”就不可能住在这里, 种种迹象表明,“他”就是个小透明皇子。
而老太监选定他, 不也是侧面说明了他的软弱可欺,好拿捏吗?
一个不受宠爱的皇子, 手上的巫蛊娃娃却能用上明黄色的好料子,他是从哪里得来的?他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干?他从哪里知道巫蛊之术?
只要皇帝多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这里面有大问题,或者总是不缺人会帮皇帝想到那里。
至于在皇帝想通之前,这小殿下会受什么罪,很显然就不在老太监那一伙人的考虑范围里了。
但是这种供人摆布,毫无威胁的小透明某一天居然会暴毙。
他这小透明又碍不着谁的,顶多吃点饭,总不可能是皇上哪天看账本的时候,发现这个七岁小孩吃饭吃太多决定送他去死?
哎呀,还怪有意思的。
谁有事没事针对他啊?
燕游正想着,眼睛忽然溢出泪水来。
这疼痛更加剧烈了,痛得燕游难以思考。
这个重生他是真的非搞不可吗?
燕游生无可恋,只想当场重开。
他跟着玉兰前后脚飘回宫殿。
侍女心事重重地躺在小榻之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她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床帘动了动,玉兰猛地起身。
小心翼翼地靠近床:“殿下?”
里面没有人回应,玉兰咬着唇沉默片刻,拉开床帘,里面小孩正侧躺着,被褥踢了大半,扯开了衣襟,脸上还残留着泪痕,脸上红彤彤的。
玉兰不由心疼地上前,她先是摸了摸小孩的额头,发觉温度正常,她松了口气,然后拽着踢开的被子小心地盖住了小孩的肚子。
屋中炎热,汗液浸湿额发,玉兰半坐在床榻前,拿着把竹扇,轻柔地给小孩扇风。
燕游眉头舒展些许。
一夜碎梦缠身。
从身体的出生,成长,再到最后不明缘由地死去。
□□的主人名叫梅殊,乃是中州王朝六皇子,也是最小的孩子,顶头还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皆是皇位有力竞争选手,夹杂在这群皇位继承人中的梅殊,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小透明。
梅殊的母亲是皇宫中的宫女,阴差阳错被皇帝临幸,怀了梅殊,晋升嫔位,只可惜在梅殊懂事之前,她就已经离世。
至于父亲,梅殊本就是意外产物,对于皇帝来说,同样不重要,他已经有了足够多的子嗣,梅殊对他而言并不特殊。
就这样,梅殊在众人忽视下长大。
直到不知被谁下咒咒死。
玉兰是宫中内务府分配来的侍女,曾受过梅殊母亲的恩惠,所以在其余侍女太监跑得跑,走得走的情况下,也就只有她留在了临冬殿,哪怕最初是为了报恩,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早就养出了感情。
梅殊是早产儿,容易生病,这么多年没病死也多亏了她的照顾。
他们二人本可以在这宫墙里安稳地生活,只等着某日皇帝想起他们,给梅殊赐地封赏出去,然后他们二人便可一齐出宫。
只可惜这几年皇子皇女长成,偏偏皇帝还未立太子,甚至未曾表露出星点倾向,人人都误以为自己有机会,人人都在争。
哪怕是路过的猫都要挨他们两巴掌,又何况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年幼孩子呢?
“——”
燕游猛地睁大眼,耳边是鸟雀叽叽喳喳的声音,带着点混乱,却格外让他安心。
玉兰已经不在他的身边。
好好睡了一觉,身上感受到难得的清爽从容,那种剧烈的疼痛好像已经随着隐形特性消失而消失。
燕游从床上下来。
他暂时搞不太明白自己的特殊能力,只能归结于刚刚还魂,魂体的隐形特性叠加到了身体之上,导致了所有人看不见他的情况。
燕游隐隐觉得这能力不会害他,他暂时也就懒得管。
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找机会离开皇宫。
在南州国都,还有个等他去找的国师大人等着告诉他世界的真相呢!
不过问题来了,一个七岁的皇子,怎么也到不了出宫的年纪吧?
真的没什么方法能够速通吗?
燕游撩开床帘,正想着喝口水先。
门外传来了一声大戏开幕的声音。
“大胆——”
早不来晚不来,来得真不是时候。
燕游马上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喉。
临冬殿里只有玉兰姑姑一个侍女,当她跪倒在皇帝面前之时,殿里就无人可用。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便只能自己进来把懵懵懂懂的小殿下带去皇上跟前。
燕游还有点意犹未尽,跟着大太监出去了。
六皇子是个并不受宠的皇子,他这辈子似乎都没怎么见过自己的生父,偶尔在年节春祭的宴席上碰面,也是远远瞧上一眼,连眉眼都瞧不清。
天光之下,皇帝的身影高大健壮,威严挺拔,在过分的曝光之下,瞧不清他的脸,只能感受他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燕游低垂下头,和太监一同拜下。
他身边跟着三皇子,三皇子整个人胖得极其厉害,鼓胀的皮肉衬得他更像圆球,原本俊俏的五官在肥肉的挤压下显得逼仄。
他的声音颇为尖酸刻薄,如同小孩子般嚷嚷着:“父皇,小六的院子里居然有有这等巫蛊阴毒之物!他怎么能这么干!”
皇帝的视线挪开:“平身。”
花园里乱糟糟的,本就局促的风格显得更加不安起来。
燕游转头寻到了玉兰,玉兰被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压在杖下,披头散发,整个人极为狼狈。
巫蛊娃娃也被人刨了出来扔在地上。
三皇子的嘴仍然没停:“父皇!父皇!这小六狗蛋包天的家伙居然敢诅咒你!”
皇帝没有说话,从表情上来看甚至有点走神,对于巫蛊之事似乎半点都没上心,转着手上的扳指漫不经心地听着三皇子说话:“你想干嘛?”
三皇子显然没有燕游这等在厉诡的模版脸上磨练出来的察言观色,仍在愤愤不平。
“将他贬为庶人!赶出宫去!”他脸上的肥肉因得意而抖了起来,带着一股纯粹的恶意,只是处理方法显现出几分愚笨之色。
他扑过去试图抱住皇帝的胳膊,皇帝自然地上前一步,抬手扶起了自己的六子:“来,先起来。”
三皇子不敢置信地瞧着父皇的动作:“父皇!孩儿在担心你啊!”
皇帝的眼睛不咸不淡地瞥了眼三皇子,三皇子呐呐无言,识相地立刻收声,没敢再说话。
空气之中涌动着紧张的氛围。
皇帝出行的排场盛大而庄严,身着红衣的侍卫环绕,蓝衣的太监相随,像是一群沉默的士兵,震慑着八方来客。
皇帝年过半百,但仍然维持着健壮的身躯,衣袖因动作而绷紧,拉出优美的线条,他的声音浑厚而低沉,身上染着一种香料的气味,此刻俯身压下之时,一种可怕的压迫感便从中袭来。
燕游只觉得有些冲鼻子。
“小六,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皇帝常年久居高位,连一句简单的问话都显得极像诘问。
宫中戒备森严,难以出走,在无存在感状态下,他又承受着撕裂般的疼痛,很难靠着这个走出去。
但三皇子的思路却给燕游提了个醒,如果自己出不去,别人帮他呢?
人心的忍耐程度是有限的,不断消耗磨蹭,总有一天,皇帝会将他送出宫门眼不见心不烦。
这简直是个天才般的想法!难道他真是个天才?
而现在这个时机正正好!天胡开局,这把怎么输!
燕游正想回答,下意识行了个礼,小身板板正,风姿绰约如竹。
“圣上——不关小殿下的事啊!他这么小!罪处全在奴婢身上啊!”
玉兰突然暴起,在两个侍卫的压制下冲爬出了几米远,声嘶力竭地呐喊道。
皇帝缓缓皱起了眉。
玉兰整个头被按在地上,侍卫们用布堵住了她的嘴,她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来。
燕游忍不住扭头去看,一双宽大的手就将他的头扭了回来,皇帝锐利的眼眸中沁着冷,他和蔼地笑道:“别去管不相干的人,小六,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燕游眉头微微一抽。
他定了定心神,还是决定履行自己的计划。
小孩微微抬眼,与皇帝略显诧异的眼眸对上了视线:“是的,是我做的。”
像是怕在场众人听不清似的,他在两只手中艰难地仰头,声音清脆:“那个娃娃是我放在那的!”
所有人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什么,什么他做的?他一个七岁小娃在说什么?
他总不会是在说,这个巫蛊娃娃真是他做的吧?
他这么笃定,可这个除了三皇子之外也不会有人信了吧!他是怎么敢说出来啊!这是欺君之罪啊!
他们紧张的目光瞥向皇帝噙着笑的脸。
皇帝还没什么反应,皇帝身后的人的反应却抢先一步天翻地覆,虽未说话,但局促的动作处处都表现出他们的震惊,连被人摁在地上的玉兰整个人也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所有人的心声汇聚一堂。
六皇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啊!
所有人的呼吸一滞,心脏乱跳,紧张地踩着急促的鼓点奏乐。
“呵。”薄唇之中吐出一口气。
皇帝居然低声笑了出来。
第026章 师傅
一时间, 整座临冬殿都是皇帝畅快的大笑声。
皇帝笑眯眯地拍了拍燕游的肩膀,欣赏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燕游。
看得燕游的心都忍不住发虚,这人不会喜欢别人对他说不吧?
“来人!给小六关上一个月禁闭!”
皇帝拂袖转身,脸上仍然带着笑, 这次的眼神却冷下来, 大太监许芳垂首上前。
“让李爱卿进宫调查。”
李元丰, 大理寺卿,皇帝心腹,许芳连忙应下,暗自松了口气,六皇子殿下应是没有触怒陛下。
许芳的眼扫了眼满脸倔强的燕游,心中嘀咕, 还是难得一见这么不怕陛下的小孩,甚至还敢顶回去的,三皇子殿下的地位简直岌岌可危。
皇帝转身就走, 雷厉风行,几个跨步就走出去几米远,眼见着就要离开临冬殿了。
正暗戳戳瞪燕游的三皇子也顾不得了,急喊道:“父皇,等等孩儿!等等孩儿!”
燕游差点以为自己怎么惹他注意了呢,还好, 只是被关禁闭了, 刚刚莫名有种回到县城的感觉, 他暗暗松了口气。
玉兰头垂下,整个人软了身, 被侍卫拖着走。
燕游忍不住上前一步。
却见身着红衣的侍卫沉默地挡在他身前,红杖交叉落在燕游眼前。
领头的侍卫淡声道:“小殿下止步, 玉兰姑姑需配合调查。”
“……”
二人对视一眼。
燕游叛逆地张口:“站——唔!”
侍卫长手一挥,侍卫们不愧为皇帝跟前的,非常会察言观色,当场利落出手,两个侍卫共同捂住了燕游的嘴,低声道:“得罪了。”
燕游:“……”
红墙之间。
皇帝的仪仗浩荡,叫人不敢逼视,四周宫人齐齐跪伏。
“……孩儿就说小六面相看着也不像是会玩巫蛊的,父皇,孩儿过段时日去找小六道歉。”
三皇子挨在皇帝身边爱娇道,此刻正值春末夏初,圆滚皮肉上的薄衫汗涔涔,那张圆润的脸满脸晕红。
皇帝若有所思:“小六的师傅是谁?”
三皇子一愣。
六皇子一直是所有人眼中的透明人,谁知道他师傅是谁?
“哎呦,瞧我这个做哥哥的,小六的事……父皇!等等孩儿啊!”
皇帝置若罔闻,大步流星。
午时。
许芳正在皇帝跟前伺候。
宫中流言,有人用巫蛊诅咒贵人。
有位小太监寻到三皇子跟前告密临冬殿的宫女玉兰乃是罪魁祸首。
三皇子殿下向来是个没脑子的,立刻就告到了御前,撺掇着皇帝就到了临冬殿。
估计自己都没想到六皇子殿下居然搏得了陛下的注意,想必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不过,倒是少见六皇子殿下这样的孩子,居然愿意为了一个小小宫女忤逆陛下……
许芳不禁有些出神。
皇帝的动作一顿。
他瞧了眼餐桌上的烤乳猪,漫不经心地指了指:“送给老三。”
陛下倒是像过往一样指了喜欢的菜喂给三皇子。
许芳领了命令出去了。
餐罢,到了皇帝批奏折的时间。
许芳站在一边安静地等待。
皇帝拿着奏折本突然道:“许芳!小六的师傅……”
许芳早就了解了一番:“回陛下,六皇子还没有指师傅。”
皇帝嘴角勾起一个笑:“你去,去把那个俗家道士弄来给小六当师傅。”
他摸摸下巴,垂眸隐去思索之色,继续皇帝社畜的一天。
****
“啪——”
一只茶杯碎在地上,周边还有零零碎碎不少瓷器碎片。
三皇子喘着粗气,阴厉地骂道:“梅殊这病不死的小货!等本王找到机会势必弄死他!”
“他居然敢抢父皇对我的宠爱!小杂种!小畜生!”圆胖的脸上扭曲得极为难看。
坐在主位的少女视若无睹。
少女眉目秀丽,一双上挑的丹凤眼,极具威严气质,她饮了口茶。
“二姐!”三皇子声音尖锐:“你倒是说话啊!”
二皇女皱了皱眉:“稍等,我在品茶。”
三皇子哼笑一声,几步上前抓着茶碗就往外摔,猝不及防间,被碗中茶水烫了个激灵,疼得嗷嗷叫:“姐姐!好疼啊!”
“你简直比鬼婴还要吵一万倍!”
侍女们连忙奉上水盆,二皇女扯着三皇子的手浸冷水。
三皇子的手白嫩胖乎乎的,四个窝泛着红,手指蜷缩,颇有种婴孩手指的感觉,反观三皇子的双胞胎姐姐,手指纤细修长,指若葱白,呈现坚玉之感。
两双手浸在盆中,那双更成熟的手慢条斯理地勾起水浇下。
“我们现在的首要目标不是他,必要时,也可以拉拢小六,”二皇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的身世对我们也有帮助。”
三皇子哼哼唧唧地任由姐姐动作,他小声道:“不许把他当弟弟。”
“我的弟弟只有你。”二皇女轻柔地拍了拍三皇子的肉手。
她沉静的双眸之中燃烧着熊熊野心,靠近弟弟低声道:“我们对彼此一直都是唯一。”
三皇子那张胖乎乎的肉脸上猛地绽出个笑来。
等到皇帝的御膳到来之际,三皇子便彻底高兴起来,被二皇女嫌弃也不管不顾地贴着她,嘴里嘀嘀咕咕道:“我就说父皇最爱我,我最喜欢吃烤乳猪了!”
二皇女轻轻应了声,捧着茶杯瞧着三皇子狼吞虎咽。
***
看守的侍卫尽心尽力。
不管燕游怎么撩拨也不投给他一个眼神。
中途被任命查探巫蛊案的大理寺卿李元丰前来问询了燕游。
燕游左绕右绕,情报没说多少,反倒是从李元丰嘴里套了不少。
套到一半,李元丰总算反应过来。
这个谨小慎微的老头就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燕游。
燕游任他瞧,他掐准了这小老头的性格,绝不敢说开来问。
“李大人慢走。”燕游笑眯眯道。
李元丰心中堵了口气,纠结得眉头都要拧成一只结,扭过头想说什么。
“李大人落下了什么?”燕游一副诧异的模样。
眼瞧这六皇子装傻的笑脸,李元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轻哼了声表达了自己的愤慨,带着副手甩袖离去。
燕游舒适地吐出一口气。
当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中午和晚上,都是膳房亲自将饭食送了过来,禁闭的待遇都比不禁闭要好。
燕游眼不见心不烦。
皇帝对巫蛊案上心程度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多少是有点斥为笑话看的,这让燕游有些惊讶,前世古代巫蛊案通常都戳皇帝肺管子,一整个在皇帝雷区蹦迪的种,在中州这个皇帝面前,居然都比不上某个大臣在深夜被人打了来得上心,多少叫人古怪。
毕竟巫蛊案皇帝都懒得让近卫去管,反而在那位大臣被打后,连夜出宫慰问。
这人也年过半百,称得上一句老壁灯了,搞不懂他为什么这么松弛。
总不可能是他真能修仙,知道巫蛊咒不死他吧?
燕游凭借着前世的经验半懵不懵地批判,可他毕竟困在南州小县城七年,什么都不清楚,南州和中州整日还打架,他能知道中州秘闻就有鬼了。
时间就在暗自揣测中渡过去了。
隐形特性没在夜晚发作,燕游勉强睡了个好觉。
翌日清晨。
燕游神清气爽地要倒杯水解渴。
“圣旨到——”
燕游:“……”
赶紧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两口。
来宣旨的是大太监许芳。
圣旨内容很简单——“小六你大了,该上学了,朕给你指了个老师,老师跟着圣旨一起来了,你去见见去。”
燕游接过圣旨,躬下的腰身也直起来了。
侍卫分向两侧,露出内里的所谓老师来,燕游眯着眼睛打量着。
老师身量高挑,大约是二十五六的青年年纪,身着一身宽松的道袍,袖袍猎猎,显现出几分出尘之感。
许芳在他身前领路,二人在燕游面前站定。
许芳笑眯眯地介绍道:“道长,这位就是小殿下了。”
青年老师虚着眼往下瞧,瞧见一张稚嫩的脸,两颊没有什么肉,眉目是冷清的,带着点审视的味道,更夺目的却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
圆乎乎的,却并不显得纯真,反而有种,有种……
“砰——”
——别样的威严?
“道长?道长?你怎么了?”
许芳的声音难得带着慌乱。
从心疑惑地眨了眨眼,眼前的小殿下竟有种突然长高了的错觉。
哎?
“道长,你先起来,不必行如此大礼!”许芳弯下腰在从心耳边压低声音道。
他怎么,跪下了?
从心茫然地仰视着燕游,燕游茫然地垂眸瞧着从心。
寂静,无边的寂静。
临冬殿这个小花园从未想过尴尬的时刻还能遇见第二次,第三次,连小花园并不存在的脚趾头都要画出城堡来了!
只见原本还挺拔如竹,仙风道骨的道人竟一膝盖跪在了年仅七岁的六皇子面前,二人平静地对视着。
道人的声音甚至还是冷淡的,挟裹着老师的威严和严厉:“六殿下,早安。”
年幼的六殿下沉默,脸上同样带着学生之色,对老师恭敬道:“老师,早安。”
一高一矮,尽显尊贵。
就连尽忠职守的侍卫的目光都忍不住往那边瞟,这辈子都没瞧过这种场景!错过了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第027章 先生
从心谆谆教诲道:“为师这样做是为了敦促徒弟你知晓礼仪, 明白吗?”
许芳闻此,连忙指示身边的侍卫:“快将道长扶起来!道长以身作则当真是师中楷模啊!”
许芳尴尬得不行,不管什么理由,站不站得住脚, 先扶起来再说。
他暗地里瞪了几眼几个憋笑的侍卫, 道长身后可是有大背景之人, 不懂事的一群小伙子,对人家放尊重些!
从心的耳根通红。
救命,他完全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一个腿软跪下去了,要不是他还有理想,还有志向,他当场就想回望归林里, 在师傅怀里哭个几个来回。
他开始紧急回忆神君有没有什么令人失忆的法术。
最后遗憾地承认,神君完全不精于此道,果真无用!
他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 被身后两个侍卫架起来。
“咳咳,来,为了日后的学习,为师今日要考校一下你。”
眼前的小孩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格外天真烂漫。
从心心中祈求道。
求求了,求求了, 揭过去吧!赶紧当没发生过!被我转移话题!为考试而颤抖啊!
只见那小孩拘谨地点了点头, 不安地睫毛乱颤, 显现出一种学生的破碎感:“好的。”
从心松了口气,果然还是得考试来……
“先生你刚刚是没站稳吧!”
那个小孩, 就用着那一张纯真的,白净的脸说出了这句话。
“噗——”
从心不想自取其辱地去找是哪个侍卫, 他坚强地辩驳道:“徒弟啊,你要明白,世界上的教育办法有很多,为师这种教育方法虽然独特了点……”
放过他吧,诚实很好,现在不必啊!
小殿下似懂非懂地点头,在从心眼露希望之际,冷不伶仃继续问道:“那您是平地摔了吗?”
从心:“……”
从心感觉自己快碎了。
师傅!你没说教弟子这么难啊!
说好得易上手,简单得很呢!
***
燕游没有想过自己还能遇见从心。
还是见这么模样这么清楚的从心。
前世的他有高度近视,总是看不清人脸,前世脸皮薄,往往是气定神闲等别人报上名来,才去确认关系,也没怎么仔细看过这个徒弟。
不过如果真是从心,那他的那个前世是不是存在在同一个世界上呢?
可如果他存在,那同样在存在在一个世界,那个做人民教师的前世究竟是谁呢?
燕游有些出神。
恍惚间又想到了申错。
申错要跟他揭露的世界之谜究竟是什么?
他到底是如何知晓自己从没向外界提过的名字?
燕游虽然自称是燕游,但这只是他一个人清楚的秘密,现下却多了第二个。
普通去想或许会觉得非常诡异,怎么都想不通,但是燕游毕竟接受了现代许多思想洗礼。
他有了一个全新的,大胆的猜测,申错或许是重生回来的,或许他能预见未来。
从头开始,如果不存在曲风吟,他燕游会想法子去脱离东山县吗?
燕游扪心自问,他早晚会受不了东山县的那个祂的控制欲,绝对会想办法跑出去。
那他跑出去之后就会籍籍无名吗?
很显然,并不可能,他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东躲西藏的,是为了见证人生精彩的。
他未来必定声名远播,那“小六”这个名号便显得太过随便。
或许偶尔他一上头,会将燕游这个名字透露出去。
申错是否就是从这点知晓了他的真实姓名,又从某些消息渠道知道他出生自东山县,所以才将纸条递过来。
申错到底是哪种情况呢?
如果是第二种,申错又是否能预见他的前世与现世之间的关系?
此间种种,难以揣测,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申错非常有趣!
“……小殿下!小殿下我方才讲了什么!”
从心冷着脸道,他此刻正坐在椅子上,绝对不会再出丑。
燕游随口说出答案。
他毕竟受过东山县的教育,无事之时又到处乱翻东山县书阁里的书,从心所说的启蒙书籍,他在襁褓之中不会说话的时候就会背了。
“先生,你的老师也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燕游旁敲侧击。
各种各样夸赞之语层出不穷,从心像是终于有人听他泄洪一般滔滔不绝。
燕游勉强从中总结出书生的故事。
只是表情越听越奇怪。
强大,他赞同。
可实力深不可测是什么?书生不就只是个普通书生吗?顶多力气深不可测了点。
什么叫镇山圣人!
燕游战术性后仰。
书生不就是个喜欢有教无类的教书匠吗?
什么叫心智独断万古?
从心你小子看修仙小说看入脑了吧?都这么大个人了!
七岁小童燕游对着自己痴迷修仙的师父痛心疾首。
***
【7岁:你和你的师父从心,就从心的师父进行了深度交流。
你感到非常震撼。
自己的师门竟然如此深不可测!
威望微妙地大幅度增加了!
智慧大幅度增加了!
你每天都在想办法和师祖见面,可惜师祖太宅始终没能约出来。
你换了个思路,想摆脱师傅去找一个剑客。
师父答应的好好的,说会拜托自己的师兄弟们去找。
据说师祖的徒弟包罗万象,海陆空都有,出门堪称四处皆师兄弟!
这次师父出来没带一点干粮,能走到中州国都全靠一句话……
——我师父是望归林里的书生!
每每此话一祭出,对面不是大呼师弟,就是呼师兄,偶尔还有舔着脸问能不能要个师祖签名的。
总之,这事儿交给他办,你放心!
你看着师父傻乎乎的笑容,非常不放心。
师父来到中州国都全凭一时意气,他幼年深受中州与南州战乱影响,在与师祖学成归来之后,只想出山辅佐帝王,要么一把子把南州王朝灭了,要么派遣使节与南州谈判,这场仗打了块三十几年了,两国都很累了。
只可惜中州皇帝笑眯眯地让师父吃了顿饭,给师父封了个监天司的小官就将他置之脑后,今日再想起来就是指给你做师父。
你只觉得他和你还怪有缘分的,万万没想到这小道士还真有考公成功那一天。
之后据从心自己所说,要是皇帝还没想起他,他道爷还就不伺候了,径直往南州国师申错那边去了,好歹那边缺人手缺得厉害,连路过的猫都得搭一把手。
大太监许芳偶尔会上门送几道皇帝指给你的菜,宫中开始传出流言,你要顶了三皇子的位。
三皇子气势汹汹地冲进你的寝宫,先是委委屈屈给你道了个歉,然后立刻粗声粗气骂了你一顿。
你莫名其妙,之后收到了来自二皇女的道歉礼物,你更加莫名其妙了。
师父看不下去,给你科普了一下二皇女与三皇子之间的关系,也顺带科普了二三的母族,乃是有监天司世家之称的沈家。
除了这二位,还有出身世家大族的大皇女,母族是朝堂中的左丞相的四皇子,母族是中州勋贵的五皇子。
老皇帝的制衡之术都快玩出花来了,世家,勋贵,文臣,神教,这几项东西混战,而他手里捏着武将高枕无忧。
朝堂之上各种势力近乎齐全,唯独小六一个孤家寡人。
当然,师父怜悯地朝你说完这句话后,还是拍了拍你的头,温和道,你还有师父,师父还有师祖,师祖的面子大得很,人*都无法忽视。
师父早晚要让你成为这天下第一人,他说得意味深长,你听得直摇头。
你只想找机会惹皇帝生气,将你赶出宫去,随后天高海阔,任飞任游。
可惜,机会很难找,皇帝的生活很规律,你又被禁着足,早晚都被从心抓着感受高远志向。
你颇为苦恼。
声望增加了,智慧增加了,体质增加了。】
吴悠磕着瓜子,转头翻看了两眼另外两个模拟。
书生已经意识到了另一个自己正在找他,试图带着学生往中州国都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设卡拦路,周边六个州府好茶好点奉着,就是不让走,说是要评估什么风险。
吴悠有点遗憾,他还是很期待“自己”们的世纪性会面的。
至于小剑客,越杀越猛,都杀出赫赫威名了,都有诸如“王裕来了,青天就有了!”这种话流传,可惜这个自己喝汤喝岔了脑子,大约在被找之前是意识不到自己的身份的。
***
燕游满脸怀疑人生。
他是什么先天偷听圣体吗?
他这样想道。
今日是大皇女生辰,往年这些宴席本身是没燕游的份的,谁叫最近皇帝似乎是注意到了他,大皇女便也给他递了帖子。
燕游一开始还期待了能够出宫,结果想得美,因为皇帝不肯挪窝,宴席是在宫中举办,广邀宾客。
玉兰走之后,许芳给临冬殿拨了许多宫女太监,里面有没有皇帝的卧底,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燕游往常都是绕着他们走。
他像是过去一般远远瞧了眼皇帝,正想寻个地儿窝一窝,结果突然浑身剧烈疼痛,难受得几欲干呕,燕游连忙找了个僻静地休息。
然后,他就只能看着没有一点边界感,找到个房间就立马进来谈话之人,额冒青筋。
有没有一种可能里面有人了!他还在这儿呢!他不想听!
六皇子的爱恨无人关注。
进屋的二人皆身着宫女服饰,可其中一人身材高挑,面部线条颇为坚毅,人高马大,一眼就能瞧出是男扮女装。
这二人到底为什么来这儿?
燕游不禁好奇起来。
嘶……其中一个还扮成这个样子?
第028章 刺客
两人的声音压得很低。
燕游不禁往他们身边靠了靠。
“这是腰牌, 到时候会有人帮你创造机会混进去。”那个宫女将袖间一腰牌递给了男人,她告诫道:“莫要让我的主人对你们感到失望!”
“晴奴省得。”男人伸手接过,声音婉转:“难得有这种好机会,只盼你的主儿大事得逞莫要忘了我们!否则……”
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深极重的狠厉。
宫女冷笑一声:“你们最好能办成事!”
男人哼笑:“那当然。”
男人的眼睛是一团浓重的黑, 黑得沉郁, 仿佛沉淀着臭味, 他似乎一直没有眨过眼睛。
宫女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恐慌,她低声道:“我去拿衣服。”
她扭头走进内间。
站在原地的男人的眼飞速地眨了一下,快得瞧不清,似乎有一种白色的黏膜覆盖了他的眼睛一瞬。
燕游只见男人轻手轻脚地褪去衣物,露出内里健壮的身躯,窗外的光幽幽落在他嫩白的身躯之上, 好似婴儿的皮肤。
他的脸色极其平静。
平静地看着他自己的肌肉缓缓变软,内里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正从身体内冒了出来,什么东西正在不断鼓胀, 将整个胸膛的皮肤撑得透明发白。
仔细看去,内里似乎贮满了黏腻的液体,液体中荡漾着白色的泡沫,偶尔随着动作的抖动,好像还能瞧见有什么黑点正其中在蠕动,仿佛具有生命一般。
燕游目瞪口呆。
精神备受冲击。
男人从这一刻开始, 突然产生了奇异的变化, 他的脸庞仍然硬朗, 身躯同样健壮,但是就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改变, 正在释放,月光落在他的眉眼竟奇异地凸显出女性的几分柔美。
他轻咳了一声, 大手掩面,行为举止之间好似正不断挥洒出一种极致的魅力,让周围的人都难以移开目光。
“哐当——”
男人锐利的目光扫过。
燕游差点以为自己不小心后退别到了木凳。
那个宫女咬唇,方才是她太过诧异而不小心碰倒了木凳。
她颤抖着手连忙将衣物递过去,颜色极其艳丽的舞衣从燕游头顶交接而过,鲜艳的飘带荡过燕游的眼前。
宫女声音里藏着轻微的惧怕:“你等会儿再离开。”
男人微微垂眸,显现出几分无害:“晴奴明白。”
他侧过身,看着宫女脚步仓促地离去,嘴角噙着一抹笑。
随后慢条斯理地穿起了那套舞女服。
那双苍白手上有着青紫的血管,泛着星点黑,染了墨绿色丹蔻的指甲划过舞女服鲜艳的飘带,掩上面纱,露出那双似媚非媚的双眸。
晴奴伸手理了理长发,合上了门。
燕游盯着门若有所思。
浑身的骨骼仍在抽痛。
他今日禁闭刚刚解除。
要去瞧瞧热闹吗?
那个名为晴奴的人,他的目的是什么?
燕游悠悠叹了口气。
为什么总是他遇上这种事?
他迫不及待地回了宴会厅。
宴会之上,热火朝天,露天的席宴之上,一队舞女舞男旋着圈,色彩鲜艳的发带在空中旋转。
丝竹管弦相伴,酒香鱼肉肆意,大笑交谈声此起彼伏,漆黑镶着金边的旗帜在空中飘扬。
旗帜中威严的麒麟也同样一同起舞。
中州王朝梅姓当家,传言先祖乃是麒麟之子,后嗣国主皆有麒麟气运加身护持。
国主虽无法长生,但却庇佑国主免受奸邪歪道所害。
而麒麟气运不止这一个用途,还可通过王朝官印辅助官员,治理一方,更能够为专攻奇诡的监天司打下辅助。
堪称万金油,否则梅姓也不能在妖鬼横行的中州威压四方,建立中州王朝。
这一代的麒麟之主,也就是中州王朝的皇帝,正与大臣痛饮。
火焰烧得猎猎作响,仿佛一同应和。
“来!众位爱卿共同举杯!”皇帝的脸上染着红晕,高高举起酒杯。
衣着散乱的大臣们纷纷抬高酒杯:“谨遵圣上令!”
一杯浊酒下肚。
皇帝瞧了瞧周身的皇子皇女们,指了好几道菜:“许芳!这几道给我的孩儿们送去!”
语罢,他瞄了眼三皇子,脸上浮现出笑来:“老三!来!父皇这有个好吃的!”
所有皇子皇女的手一顿,目光落在三皇子身上,只见三皇子露出个得意的笑:“父皇!孩儿这就来!”
三皇子朝正在喝茶的二皇女挤眉弄眼,小跑着蹲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心疼地摸了摸三子的脸:“最近瘦了?”
“那当然!父皇!最近你都不怎么给我送吃食了!”三皇子暗示道。
皇帝没有接话,给三皇子夹了两筷子菜送他嘴里。
大皇女嫌恶地瞥了三皇子一眼。
她身为长女,背后又是世家相助,办差也办得不差,本该最有机会继承大统。
偏偏之后生出来二三这对双胞胎,双胞胎在中州王朝是何等的祥瑞,皇帝又如此宠爱三皇子。
这一切都让这两个小崽子心思浮动,居然敢觊觎尊位!
开头开得不好,之后的就会有样学样,四五皇子居然也敢明着呛她!甚至敢暗地里将巫蛊案栽赃给她!真是不知长幼尊卑!
大皇女饮了口酒,心中怄气。
二皇女突然站起身道:“父皇,三弟快站不住了。”
皇帝恍然若觉,三皇子身肥腰壮,本就常年不运动的主,蹲这一段时间便大汗涔涔,皇帝不由喂食的动作一顿,将筷子放好,笑道:“你姐姐说得对,怪为父没能注意到,回去坐吧。”
三皇子气呼呼地瞪了二皇女一眼,不情不愿地走了回来,二皇女老神在在继续品茶。
这下轮到五皇子站出来了:“父皇,孩儿知大姐喜爱歌舞,特意寻了一绝色舞姬赠予大姐。”
“算你有心了,知你大姐者莫若你。”皇帝笑了声,随后饮了口酒,四处扫了眼堂中道:“小六哪去了?”
大皇女咬碎一口牙,五皇子这逼崽子居然敢公然说她沉迷风月。
六皇子这小崽种同样如此,关键时候不在,就是在害她!她明明给安排了个前头挨近皇帝的位置!
大皇女表面上却眉目秀丽,笑得文雅有礼,一派世家风流:“回禀父皇,时间太晚了,小六还是孩子,正犯着困呢,寻了个偏殿睡着了。”
皇帝点点头,没再问,兴致却明显已然缺缺。
堂中鲜花锦簇,一行衣着艳丽的舞女鱼贯而入,领头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
正在斗诗的大臣们突然一顿。
她带头走过之地,衣摆翩飞之处,朝中肱骨的眼睛无不追随。
全场都悄然静了一瞬。
连自斟自饮的皇帝都忍不住坐直了身。
五皇子同样瞧得迷蒙,心中却不由疑惑,那位舞姬长得真的有这么好看吗?早知他就不送给大姐了!自己享用岂不美事一件,大姐送什么不能糊弄!
纤纤素手拨弄琵琶。
轻快的节奏响起,舞女们如花般散开。
中心的舞女微微抬起了眼。
舞女们的琵琶声悠长,舞动的手臂纤细莹润如同观音的手,整支舞如同神仙下凡尘飘飘欲仙。
那纤细翩动的身姿之下,满是人们的脸,皆是如痴如醉。
一抹幽香从她们的舞中传开。
大皇女神色挑剔,却隐隐存在着些许欣赏。
二皇女微微垂眸,饮了口茶。
三皇子托着腮移不开眼睛。
四皇子和五皇子同样不出声。
“保护陛下——”
许芳尖锐的声音如同一声惊雷!
将众人在神仙迷梦之中拽出。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堂中哪里有什么翩飞的神女!
中心的男人猛地呕出一口黏腻的液体,那液体却好似源源不绝一般,从他周身开始淌了整整一地,其他的舞女瞬间像是水流一般崩解,汇聚进那些液体之中。
那透明的液体好似存在生命一般,在众人面前不断跃动。
黑色的内核正随着透明生物不断跳动,像是走上了旱地的鱼正在蠕动适应,那透明黏液的边缘正不断地腐蚀着台面。
那透明的液体猛地蹿出来一条透明的虫子,带着深黑色的脑核扑到一大人脸上,那位倒霉催的立刻发出杀猪般的尖叫!
众人瞬间慌乱。
中州国都有监天司巡逻庇佑,大臣们早就不是那些在外任职,因为妖诡横行需得锤炼己身之人了,大多都吃出了酒囊饭袋,行动间无不两股颤颤,竟是连一句诗,一句圣言都念不出来。
“我有笔如刀!”一头发花白的老臣大喊道,一支墨笔瞬间变换为刀刃,老大人的神色也变得无比坚毅,那白刃般的刀光斩落在四皇子面前,一条透明的虫子断成两截。
四皇子吓得连滚带爬地往皇帝身后跑。
“哈哈哈哈哈我来也——墨虎出笼!”
一文臣儒修大叫道,王朝气运加深,他扯开胸襟,露出内里墨画作的墨纹身,墨纹身乃是虎啸山林的图案,伴随着大吼,墨虎张牙舞爪倾扑而出,利爪扫开十几条蠕动的成虫。
监天司沈余猛地从脊椎处拽出几把利刃,越过墨虎朝中心正不间断呕吐成虫的晴奴劈砍而去!
前些时候,中州东南的望归林出了件大事,那只林中的诡竟不知因何缘由要去国都,周边六府知府堪称焦头烂额,一边努力设卡拦截,说尽好话试图将诡劝回去,一边抓紧传讯,将消息传到了中州王朝最高对诡机构监天司。
那只诡可不简单,传言是从上古活到如今的诡神,深不可测,祂教出来的弟子,或诡,或妖,或人遍布中州,要是祂想要掀翻中州梅王朝,只需振臂一呼,祂那些弟子闻着味就能将整个中州斩于马下,眼巴巴献给师长。
好在他本身对中州没有多少恶意,只是爱好教书罢了,二者之间也就相安无事。
监天司众人也松了口气。
尽管中州王朝是麒麟后嗣,麒麟必定不会袖手旁观,可这两位位格超绝,要真打斗起来,那怕是天翻地覆,生灵涂炭,万里狼藉。
虽说关系友好,但是监天司还是不能冒风险让祂来到国都,谁知道诡的想法是什么,若祂兴致一起,要与王朝敌对……
监天司想都不敢细想啊!大司命连夜带着核心团队跑去望归林试图与对方交涉,留下了沈余守卫皇城,并封锁了他们离开的消息,可他怕是万万没想到,竟有势力居然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情报,竟瞅准这个空档对皇宫发动奇袭!
“砰——”
沈余的利刃在空中迅速变大变宽,锋利的刀光划破空气,劈杀在晴奴头顶。
晴奴双手作出奇怪的手势,眼睛瞪大,一动不动,在感受到头顶的破空声时却猛地仰头,速度极快地喷出大量黏液,黏液中混杂着雪白的泡沫!
沈余瞳孔瞪大,来不及调整身躯,心一狠,硬受了那充满腐蚀力的黏液,几柄利刃落在晴奴身上,竟劈砍不下,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沼泽!
手上一轻。
沈余赫然发觉,他以脊骨温养多年的刀刃竟在被某种东西啃食!
他当机立断抽身后退,晴奴朝他露出个诡异的微笑。
沈余一个踉跄,眼前发蒙,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在能解百毒的麒麟气运加身下,他居然中毒了!
话都来不及多说,监天司现下最高指挥官直接倒下,刀刃散了一地。
瞧见此幕,剩余监天司们立刻警惕地收拢在了皇帝身边。
与晴奴对峙。
尖叫,啃食,到处都是混乱。
一只锦靴落在了地上,蠕动的透明成虫正想靠近,却感受到了一种极其霸道恐怖的气息,它们浑身一惊,游动而走,让出了一条路。
第029章 麒麟
【7岁:你看着这一地的虫子人都麻了。
虫子虽然是透明的, 但它们层层叠叠交盖在一处,黑色的脑核就在立体地交错蠕动,密密麻麻的让人密恐都要犯了,看台被虫子的黏液团结一致腐蚀了出长达十几米的孔洞, 让人不禁去想象要是它爬在人身是何种恐怖的感觉。
万幸, 你的伴生天赋正在发挥作用, 无存在感的妙处在此刻尽显无疑。
他们绕过了你,谢天谢地,你不用感受他们粘稠蠕动的躯体。
虫灾让整个宴会陷入混乱,大臣们或跑或跳,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法生存。
火光,虫潮交织在一块, 莫名有种生命的活力。
你不由这样想道,不得不说,你真是个联想能力丰富的人!】
吴悠默默看着自己刚泡好的奇亚籽, 决定等个十几分钟再入嘴。
“虫子啊,怪恶心人的。”吴悠摇摇头:“还是先看看其他的!”
“话说回来,连食物都不会腐烂,”他喃喃自语:“我这房子应该不会闹虫灾吧?”
他的声音消失在安静的游戏房里,吴悠莫名其妙打了个冷颤。
***
嘶哑的吼叫,刀枪剑戟的劈砍, 尖锐的哭声呐喊划破夜空。
虫子们正在恐惧的目光之中不断进化, 蠕动的幼虫, 啃食食物从而生出双脚的虫,它们追逐着人而走, 好似正在跳舞。
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处,好似一场极为可怕的荒诞戏剧。
麒麟旗帜在空中猎猎舞动。
一支玉石做得的筷子在空中来回划动。
从东指到西, 从南指到北,如同如今这场虫子乐章的总指挥棒。
玉筷之前,监天司冷凝的面孔之下,乌浊的鲜血正顺着撑开的护罩流下,黑色的,树杈状的纹身嚣张地在古铜色的肌肤上攀爬。
那只手持指挥棒的手突兀一顿。
青筋浮起,玉筷缓缓浮动在半空之中,那只手中指食指一同并拢,轻飘飘地一挥。
伴随着清脆的破空声,玉筷如同利箭一般抽射而出!
尖锐的箭光如同最忠贞的鹰瞬间穿透晴奴的咽喉!
“呃——”
不断呕吐虫子的晴奴发出一声呻吟,散乱的黑色长发纠缠着脸,晴奴歪下了头。
他干咳几声,几只还未跑出来的透明幼虫被咳进地面上的虫群,仿佛融化进去了一般。
晴奴漆黑的双眼在长发下抬起,与对面高座之人对视。
沉默在发酵。
一直独坐高台,如同看猴戏般观看眼前这幕的皇帝猛地发出阵阵大笑。
“有趣!有趣!实在是有趣!这么多年了——”
皇帝抚掌赞叹,他笑声渐歇,面部线条的轮廓逐渐冷硬。
“居然还有东西敢在朕的面前撒野。”
一抹冷厉的黑色幽光在皇帝左眼处悄然浮现。
他的骨骼发出扭断撑破的咔哒声。
一只玄色的角如同破土而生的草,在左额处陡然长出。
殷红的鲜血从皇帝的额头,缓缓淌过锐利的眼,洁白的脸,生出墨色的鳞片,反射出微光。
晴奴暗地里极为紧张地盯着皇帝,呼吸急促,表面上,他红润的唇却勾起:“谁在谁面前撒野可不一定呢,说不定,明天,这偌大的王朝就换了主人了。”
他湿腻的舌头从裂开的唇边弹出,慢条斯理地舔了舔脸颊处的黏液,晴奴的声音缓慢而憧憬,甚至带着点别样的温柔:“一位……更加强大,更加温柔,一位视众生为子的主。”
皇帝微微挑眉,冷冷一笑:“又是你们这群夯货。”
皇帝的左颊生出长而飘逸的鬓须。
他从榻上起身,周身玄色的烟雾缓缓升起,那烟雾顺着四面八方往外震荡。
如同上好的杀虫剂,所有透明的虫子,甚至生出双脚追逐着人而跳的虫都瞬间死在烟雾之下。
混乱的情况在这一刻终于被控制。
被追逐地精疲力劲的大臣们相互搀扶,脸色铁青地拖着同僚的尸体,安静地走进了黑色烟雾,双脚踩踏在虫子的尸身之上,留下一地黏液。
晴奴眼睛微眯,两颊鼓起。
皇帝缓步走下高台,身后的衣摆扬起,漆黑的烟雾化作巨大的兽形,龙头,狮身,蹄足,正是中州王朝的祖先——麒麟。
烟雾麒麟在空中高高扬起头,发出一声震天撼地地怒吼。
失去了大量虫子的加持,晴奴在这巨大的猛兽之前,也只是一只卑微的虫豸。
“这场戏剧也该到此为止了。”
皇帝傲慢的声音,与烟雾麒麟的声音共振。
金靴踏足之地,虫尸化作黑粉消散。
烟雾化作化作巨大的手掌朝晴奴拍去,晴奴猛地喷射出透明的液体!黑色与白色交融!却终是不抵源源不断的雾气!
“砰——”
气浪从四周涌开!
烟雾巨手死死地捏住了柔软的身体,晴奴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如果看过挤虫子,一定能想象现在的场景。
柔软的躯体终抗不过巨大的压力,如同气球涨到最后关头一定会发出一声清脆的爆鸣!
乌黑的,殷红的,各种各样的组织从巨手的缝隙渗出。
如此轻松,如此简单。
麒麟之伟力,恐怖得令人瞠目结舌。
晴奴奄奄一息,耷拉的双眸死死盯着闲庭信步的帝王。
“不一定。”
晴奴的声音微弱,却让皇帝微微上挑了眉。
他正在回答皇帝对现下的判语——戏剧即将落幕。
“这可不一定。”晴奴再次重复道,他抬起脸,脸上丝毫没有对死亡的敬畏,甚至颇有些得意,他咧开了那张带着血的嘴,露出一口大白牙:“你虽然杀死了赐福之子,但是母神却不止给予了祂的子民这些。”
他的声音逐渐激昂:“复仇的种子已经种下!麒麟!你逃不掉的,母神一直都在看着你!”
烟雾做成的大手再次收紧。
在晴奴卡带般的笑声下。
皇帝情绪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反而随口点评道:“拭目以待。”
他正要上前给晴奴最后一下,脚步却突然顿了一下。
头朝外转,目光移开。
落在了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七岁孩童。
“……”
“……”
小孩默默伸出手打了个招呼。
原本安静观战的大臣们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麒麟老爷啊!这六皇子什么时候站那儿的啊!他走起路来不出声么!不不,他到底是怎么绕过的那么多虫子进去的战斗内圈啊!
这个六皇子,很不简单啊!
燕游尴尬得不得了,心中直呼离谱,他仗着自己不会被发现,真的就只是想要过来看看热闹而已,毕竟热闹不就是要凑近看才有味道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明明他的骨骼还在痛,却突然就现形了?
他的心里直打鼓,怀疑地看向周边盘旋的烟雾。
烟雾虽然是黑色的,但却十分飘逸透明,遮不住烟雾里的人。
难不成这麒麟喷吐出来的烟雾还有这种让人显形的效果?这哪还分得清紫色石蕊溶液和这东西啊!
皇帝的头微微歪了歪,突然露出个和蔼可亲的笑来。
偏偏他如今半张脸还是麒麟本相,龙首雾鬓,显得极其狰狞恐怖。
他的长满鳞片的手竟朝燕游招了招,竟如同一个普通的老父亲一般道:“来,小六,到父皇这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燕游紧张地瞥了一眼周围晃荡的烟雾,不敢不从,安静地走到皇帝身边。
皇帝的虎眸格外欣赏地在燕游身上游动,让燕游不适地抿了抿唇。
“捡起这把刀。”
低沉的声音循循善诱。
燕游顺从地捡起一把不知是谁遗落在此的刀,捡起来才发现刀口受到啃食千疮百孔。
皇帝靠近,站在了燕游身后,燕游浑身一凛。
男人的吐息极其冰冷,如同猛兽带着倒刺的舌头,舔舐在小孩挺拔的背脊之上。
“很好,非常好。”
一双手落在了燕游的肩膀之上,左手似乎带着利爪笼下,恍惚间,燕游似乎感受到了轻微的刺痛。
那双手从小孩的肩膀落下,伸过燕游纤细的臂弯,随后抓住了燕游握住刀柄的手。
头顶一重,皇帝的头枕在了燕游头上。
皇帝的手,一只带着冰冷的鳞片,尖锐的指甲泛着白,另一只则是普通人的手,修长劲瘦,手腕处的血管正泛着极其阴郁的黑。
“父皇教你,砍人头的时候,千万不要怕,手一定要稳,力气一定要大,否则脖子容易卡刀。”
低沉的声音在头顶慢条斯理地教导道。
燕游的身量矮,烟雾大手格外贴心地降低了晴奴的高度,确保小孩能够轻松够上。
晴奴只留着最后一口气,见皇帝凑近,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了一口唾沫。
落在了燕游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腐蚀的特性,只是带着十足的臭味。
燕游咬牙,暗骂一声无妄之灾。
皇帝闷笑一声:“小六你看,他也等不及了……”
那双大手带着小手高高扬起。
“来!跟朕一起!杀了他!”
冷厉的刀光落下,晴奴的骨骼发出一声折响。
噗叽一声卡在了他的脖颈。
刀太钝了。
不过好在,晴奴已经死去了。
皇帝微微挑眉,调笑道:“哎呀,都说了力气要大啊!小六,你还得多练练。”
他的大手拍了拍燕游的头。
烟雾渐渐淡去,麒麟状的烟雾也在崩解消散。
事情的开始如此激昂,内容如此泼洒热血,最后却落了一个虎头蛇尾的结局。
燕游心情有些许复杂,晴奴的眼睛瞪大,死不瞑目。
“陛下——”
许芳从皇帝身后冒出,给皇帝奉上一张手帕。
皇帝脸上的麒麟特征正在褪去,他从容地接过手帕,擦了擦手。
燕游沉默地放开刀,抬头看向皇帝,皇帝格外平静淡然,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纵观所发生的,皇帝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未曾改变。
一直都是如此镇定,仿若一切都了如指掌。
再混乱嘈杂的场面,在皇帝随手的指挥和梳理下立刻井然有序。
尽显帝皇威仪。
燕游擦红了自己的脸,大太监许芳笑眯眯地捧着水盆。
他瞥了眼许芳,许芳也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这些,这就是皇帝身边大太监的能力吗?
在场众人在清点伤亡,治疗病患。
突然,一个监天司猛地从人群之中蹿出,跪到了皇帝面前:“监天司守卫不力!”
他抬起了悲痛的脸,嘴唇颤抖,显然有什么糟糕的消息出现了。
他的话未说出口,有人已经替他喊出了声,三皇子发出了尖锐地爆鸣:“姐!姐姐!你坚持住!千万别睡!”
监天司艰难地接道:“二皇女和四皇子皆在混乱之中受伤!情况皆不容乐观!”
皇帝此刻的脸才微微凝重,他一撩袍子,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迅速让开一条道,皇帝带着燕游大步走近。
只见人群内的监天司们皆头冒冷汗,正在紧急治疗着受伤的人,而监天司围着最多的一圈里。
二皇女的手臂早已经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已经陷入了半昏厥的状态,原本的发髻早已松散,凌乱的长发之下是一张满是冷汗的脸,三皇子的五官皱到了一块,哭得眼泪鼻涕乱蹿,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无措地不知道放在何处,只能在二皇女半空之上游移。
治疗的速度赶不上伤口溃烂,但勉强还能跟上。
可相比起还有活下来希望的二皇女,四皇子的身体才是更加不容乐观。
他的浑身上下染着灰,双手双脚正在急促地抖动,而后被两个监天司制住,他的肚皮高高鼓起,一位监天司拿出小刀利落地割开衣物,露出内里,只见被撑得耸起的肚皮之内,透明的液体正在鼓动。
四皇子涕泗横流,正在恐惧地大叫:“父皇!父皇!救我!救救孩儿!好痛啊!真的好痛啊!”
很明显,他格外倒霉地被感染了。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包括正准备凑上去哭一哭丧的大皇女和五皇子。
第030章 合作
皇帝也不由得嫌恶地皱起了眉。
一个老大臣不禁扑上前:“殿下!你撑住啊殿下!怪老臣无用, 辜负了陛下所托,没能保护好殿下啊!”
朝堂上的左丞相终是克服了恐惧,
四皇子一听见左丞相的声音,坚强地抬起脸, 握住左丞相的手, 他哭道:“舅舅!好痛啊!舅舅!”
左丞相抹了把眼泪:“没事, 没事的,孩子,他们会……”
“生孩子怎么这么痛啊!”
一句话的效果无疑与在人群中扔了个炸弹一般。
周围的人再次齐齐后退一步。
皇帝看蠢货的眼神也愈加明显起来。
大臣们惊疑不定的眼神在四皇子身上来回转。
麒麟老爷哎!这四皇子的位置算是争到头了!居然在大庭广众说这种话,有这种糗事在,都够一些大臣乐到明年了!
之前跟着丞相押宝的大臣们懊悔不迭,本以为抓到了一个潜力股, 谁知道这么倒霉,在宴会上偏偏被感染了!
看吧,看左丞相眼中痛惜的意思, 忍不住抓紧的手,他这个一生在海里浪的老手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翻船。
麒麟气运可庇佑凡人思绪不被感染,偏偏四皇子感染了,还当众暴露出来,简直是个滑天下之大稽的大笑话!
左丞相一定在后悔开头怎么没直接捂住他的嘴再来上演甥舅情深,堪称左丞相一辈子老阴逼政治生涯里的巨大滑铁卢。
好在四皇子虽然没了, 可是新的奇货出现了。
六皇子, 一个神奇的, 异军突起的皇子,背后的师父是中州诡神的小弟子, 强大而恐怖。
他自身也足够争气,得到的帝王宠爱居然能和三皇子掰腕子, 虽然年龄尚小,但中州王朝不乏手段老辣的少年英主,横看竖看,左看右看都在闪闪发光,一看就是个潜力股。
不少大臣的心火热起来,想到了历史上从麒麟之功的人的风光。
当然,作为大臣,最好的路子是中立当保皇党,可这白布入了污水怎么能够出淤泥而不染呢?
燕游不由得打了个颤。
四皇子还在嚎,他嚎得整个场面里的监天司都麻了爪,一般受到污染,监天司崇尚切割疗法,手被污染砍手,脚被污染砍脚,现在这种情况总不能真的砍头吧?天潢贵胄呢!
唯一可能不砍头,能帮上四皇子的人还远在几百公里之外,大司命仍在和诡神打太极中,怕是连邪神入侵都不知道。
监天司不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皇帝。
皇帝是麒麟之子,实力超绝,总比他们这群人有办法吧。
“孩子,啊!我的孩子!”四皇子脸上出现父性光辉,轻柔地摸着自己鼓动的肚皮:“他要出来了!”
“……废物。”
皇帝无语,伸手拽了把剑,黑色的烟雾在剑身之上萦绕,挥手剖下。
温热的鲜血四溅,落在监天司震惊的脸上,落在四皇子张开的口中。
持剑的手极其稳当,仿若历经沙场的外科医生,皇帝直接将腹内的虫子挑了出来,那虫子啃食着四皇子的肠,被一同拽了出来。
感染的四皇子面露惊喜,宠溺道:“好孩子,多吃点,吃的饱饱的。”
在这个诡异的场景下舐犊情深的品性显露无疑!
皇帝拂袖而走,眼不见心不烦,大臣们拖拖拉拉地跟上,也就只有犹豫的左丞相和监天司们留在了原地照看四皇子。
虫子悄然化作飞粉消散,四皇子还在痴痴笑着:“飞走了,我的孩儿他化成蝴蝶飞走了!”
***
四皇子一事被压下,送出宫,只道是禁闭读书去了。
王朝表面上风平浪静,连送舞姬入宫的五皇子都没问嘴,反倒是燕游这边赏赐流水一般搬进临冬殿。
燕游收获了他人生中第九个师父。
不是,他长得就那么像潜力股吗?
他不爱当皇帝!只想出去看世界!
当然,燕游废物利用,让大臣们给他送了不少东西进宫,攒了不少跑路的路费。
送走今天最后一个明里暗里让他放下身段,扮可爱讨好皇帝的师父,燕游敷衍地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有自己的办法,说不定比起可爱,皇帝他更中意叛逆的人呢?
被燕游绕得乱七八糟的师父纠结着皇帝的喜好,成功掉进沟里,怀疑人生地离开了书房。
旁观的从心嫉妒得不行,这可是他的亲传弟子!
“倒是我来得不巧,耽误了你和你新师父的沟通交流了!”被冷落的从心道。
燕游今日找他来可不是为了让他阴阳怪气的,大殿内的侍女安静地立在一边,他扯过从心的手往外跑。
临冬殿外有一道宽阔的大道,四周都空,一眼瞧过去任何人都躲不掉,压低声音说话,一看就是个密谋的好去处。
“我要跟师父说点悄悄话!你们别跟上来!”燕游大声拒绝那些跟上来的侍女和侍卫。
“听我徒儿的!”从心被拉得心里甜蜜,连忙跟着呵斥。
虽然徒儿的师父正以倍数增加,无不代表了徒儿在皇位之上的竞争力在不断增加,但是从心到底也会吃醋,他毕竟是亲传师父,那些杂七杂八的师父,怎么敢来和他争徒儿心中的位置?
他们可是连夺位大计都推心置腹过了!
虽然燕游至今都还没开始执行,只有从心的计划本逐渐厚实。
但是天注定的就是天注定的,从心想道,他徒儿就合该是太子,连皇帝都那么喜欢他!
燕游不清楚从心心中的弯弯绕绕,他只想和从心好好说一说他的特殊能力。
他偶然发现,自己的能力正在逐渐增强,从自己单个没有存在感,到如今能够隐藏了物品,但这个能力又有一个十足的Bug,他遇到麒麟黑雾会现形!
根据从心的科普,麒麟黑雾就是麒麟气运,笼罩整个中州国都,如同一道法则,拒绝一切与王朝无关的能人异士,妖魔鬼怪,其中还有监天司来回巡逻,足够清理出一片独属于人类的净土。
如果其余教徒想进中州国都,必须通过监天司的审查机构,拿到通行证才能出入,审查过程极其严格,很少有东西能钻到漏洞。
但晴奴的出现简直打了监天司一个巨大的逼兜,监天司现下打尽鸡血,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严格来审视筛查出入人员。
换言之,燕游想出去的难度更大了。
他不仅年岁轻,还是刚刚折损了子嗣的皇帝幼子,除非皇帝自己松口把燕游送走,根本没有其他可能。
偏偏他正在流露出一种政治态度——他非常看好自己的六子,爱卿们,你们可以押宝了!
燕游:“……”
而且或许不是他的错觉,皇帝身上有些东西和东山县中的祂非常相似。
燕游身上某些,由东山县残留下来的东西,在与皇帝共振。
燕游非常好奇皇帝背后的秘密。
他的骨骼又开始阵阵作痛,他们穿过长廊,来到了那条宽阔的大道之上。
“师父,我要跟你说一件事。”燕游抬起头。
从心却伸手压住燕游的肩膀,摇摇头:“有人来了。”
只见对面几十米之远,二皇女带着三皇子正缓慢地踱步而来,身后远远缀着侍女侍卫。
“来得正好!”燕游挑眉,他的能力正在发作。
他拽着从心的手靠近。
从心微微鞠躬:“见过——”
二皇女和三皇子视若无睹地走过,从心皱了皱眉。
他再次上前:“见过二位——”
二皇女和三皇子步履平稳,像是什么也没能见到一般走了过去。
从心疑惑地望着他们的身影,不由低头看了看燕游:“这是……”
“这就是我要说的特殊能力。”燕游抬了抬他们相握的手。
从心的脸茫然地转了转。
隐形?这么牛的吗?他的徒儿不就是个普通聪明小孩吗?发生了什么啊!这是麒麟血脉给的天赋吗?
阿这,这个能力怎么锻炼啊!师父也没教啊!
二三突然顿住了,三皇子愁眉苦脸地压低声音道:“姐姐,你再教我一遍!”
显然这二位也非常认同燕游的观点,同样觉得这是个密谋的好地方。
燕游不禁凑上前去,被拽了个踉跄的从心一脸懵地跟了上去。
二皇女的两只手臂缠着绷带,唇瓣泛白:“三弟,你一进去就跟小六分析当前的局势,大皇女一家独大,四皇子被废,势力虽然有一部分分流到他那里,但是只是群墙头草,随时随地都可能跑,至于五皇子,一介废物,只会搞些边边角角的小动作。”
“他现在风头正劲,却华而不实,同时还得罪了小心眼,睚眦必报的大皇女,若是父皇暴毙,他就死无葬身之地。”
三皇子结结巴巴:“姐,姐姐,这么诅咒父皇不太好吧?”
二皇女凉凉地瞥他一眼,直击痛点:“所以你记住没?”
三皇子立刻嘟囔着重复了两遍,他有些犹豫:“不过,小六这么小真的能听懂吗?”
“他比你想得聪明大胆,否则也不会真敢砍了人去,砍完人还跟没事人一样,这一看就是父皇的种。”二皇女淡淡地揭三皇子的糗事:“说起来,你六岁被父皇带去观看死刑,还没看完就…….”
三皇子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惹得侍女侍卫们上前几步,被二皇女冷厉的眼神逼退。
“你真是我亲姐啊!放过这个吧!”三皇子的脸皱成一团,满是痛苦。
他又重复了几句话。
“那他要是自大到认为自己一个人就可以登上皇位呢?”三皇子突然好奇道:“如果父皇真的超级宠爱他呢?”
二皇女冷笑:“他一个尸生子,有什么资格争?父皇一时兴起又能维持多久?”
“在这种情况之下,只要他动一下脑子,就知道辅佐我们是他最好的出路了。”
“尸生子?”三皇子捂住嘴讶异:“真的假的?”
尸生子,传言中是怀孕后的女人在意外死亡之后心有不甘,从而化作活尸诞下的孩儿,诡异阴森而恐怖,简直与四皇子的出局理由有异曲同工之妙。
二皇女点点头:“是真的,这件事是个秘密,除了我和你,只有大司命和父皇清楚,其余知情人都死了,你明白了吧?别透露给其他人。”
三皇子谨慎地点点头:“明白了!”
明白了,当真明白了!
燕游眼睛直冒光,看着二三的眼神也不由温柔起来,当真是菩萨心肠啊二位!在他最艰难的时候遇上你们!真是他的福气!你们放心吧,他一定会尽责地宣传这个的!
从心眉头紧皱,也顾不得想弟子的能力从何而来了,尸生子又如何,让人说不出话的符咒他可是多得很!
二皇女和三皇子复盘了一遍该怎么说服六皇子结盟后,登上了临冬殿的殿门。
三皇子倨傲道:“我们来看看小六——”
“三哥!”燕游眉眼弯弯,背后贴着从心的指尖血画下的符咒,格外热情地扑了上去。
二皇女和三皇子不禁后仰。
什么东西,这怎么这么热情啊!
小孩吃出了点肥肉的双颊含着粉,水汪汪的大眼睛期待地仰头看向二三。
二皇女和三皇子对视一眼。
心中共同飘过一句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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