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驷驖孔阜
【兖州,泰山郡】
齐鲁大地多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位于西方的鲁地多是鲁西南平原,鲁西北平原与鲁北平原,东方的齐地则大半是胶莱平原和胶东半岛,唯有齐鲁之间有一处丘陵地带,以泰山为最高峰,加之鲁山,沂山,祖徕山,尼山等丘陵,组成了鲁中南丘陵,这处丘陵也是齐鲁大地上唯一的地利。
《孟子》中说: “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这句话固然添加了一些春秋时代大家没见过什么名山大川的少见多怪与高高叠起的看不见太行山的政/治因素,但也足够说明,泰山对齐鲁之地的重要意义。
这一次,河周的“楼船将军”方万舞就决定将他抗击游雍大军的大本营建立在泰山。
“楼船将军”是河周名义上的棣公,实际上的无冕之王渡河给他的封号。方万舞还记得,当初渡河将“楼船将军”作为他的封号时对他说过的话。
“万舞,雍溯用兵如神,如今我大周初立,兵缺将少,百废待兴,唯有万舞一人可抗雍溯。愿君如楼船,驯服雍溯这涛涛大河水!”
方万舞被渡河的信任感动的不要不要的,当场发誓自己必然将雍溯这股邪水阻隔在河周的土地之外。
经过方万舞的多番勘察,他认为在泰山以西的鲁西南平原地带,只会打山战的鬼面军和刚刚征召的周军加在一起也没办法阻拦装备精良,凭借战马在平原上一往无前的凉州铁骑。想要让游雍无功而返,只能利用泰山进行一场拉锯战,让游雍到了冬天不得不退兵。
于是方万舞坚壁清野,将所有的鬼面军都召集到了泰山附近保持兵力,妄图和游雍的铁骑来一场鬼面军最擅长的山林战——
他可是听说了,游雍中唯一擅长山林战的将军桑丘被雍王溯派去汉中地带堤防蜀王,这一次带兵的是雍王溯的弟弟,虎威将军游洄。
游洄者,莽夫也,必然会按照方万舞的想法,在泰山山脚被他风筝的跪下来叫爸爸,以报当年鬼面军在陇西大山被桑丘风筝的深仇大恨。
但是方万舞没有想到,他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游洄就是迟迟没有出现。
方万舞“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杂草,骂骂咧咧道: “这游仲牧怎么回事,老子等他等的都快成寡妇盼春了,他能不能行了。”
方万舞本也是世家公子,但当渡河在齐鲁之地建立“大周”之后,他被渡河所勾勒的盛世蓝图所吸引,瞬间成了渡河的小迷弟。为了向渡河看齐,方万舞打散了发髻,不再穿永远都一丝不苟的长袍曲裾,反而开始怎么落拓,怎么不羁怎么来。
此时的方万舞披着发,穿着一身看起来十分老旧的铠甲——他的家庭当然支撑得起他穿崭新的铠甲,但方万舞向渡河看齐,放弃了崭新的“形式主义”,向着“返璞归真”迈进。
这时,一个小兵从山林里走了过来: “将军,都探查清楚了,他们现在还在陈留。”
“还在陈留?”方万舞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出了问题, “半个月了!别说水路畅快,就是走陆路学蜗牛爬,他们也该走到泰山了,为什么还在陈留!”
小兵道: “他们在耕田。”
“耕,耕田?”方万舞当场目瞪口呆, “耕什么田?游仲牧他耕什么田?他那样子是会耕田的吗?”
小兵苦着脸说: “确实是耕田。游雍从雍国带来了冬小麦的种子,现在正在教陈留的黔首如何种植冬小麦,产出的麦子又怎么食用,还在陈留兴建磨坊,开发水渠,以至于,以至于……”
方万舞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以至于什么?”
小兵: “以至于东郡,济阴,山阳,任城,东平,济北的黔首们听说了之后,现在都在求着游雍的军队赶快接手这几个郡。小人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东平郡和济北郡的郡守从陈留回来。”
方万舞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东平和济北是泰山西方的两个郡,和泰山郡接壤。也就是说,现在的情况很可能是游雍一兵一卒都没有废,就已经拿下了除了泰山郡之外的所有兖州。
更糟糕是的,这件事背后透露出的信息是,兖州的黔首对刚刚成立的河周失去了“信”。在这些黔首的眼中,游雍已经成了救他们于水火的救世主,而河周却是让他们失去家园,失去食物的魔鬼。
这个现象让方万舞一开始的想法瞬间破产。
在方万舞的想象中,当河周的军队坚壁清野,将所有兖州的大片土地暴露给凉州铁骑的时候,游洄应该会立刻派出军队接手所有的土地。这样一来,兖州几十万张嘴就是游雍应该头疼的问题。当黔首吃不起饭,也应该会去怨恨带来兵祸的游雍。
只是方万舞万万没想到,游雍竟然经受得住土地的诱惑,愣是不肯派兵接手剩余的兖州六郡。那可是兖州的六郡!是中原地区的富庶六郡!游雍这都不接手?
结果导致了现在的尴尬情况——
游雍死不接手兖州各郡,导致兖州各郡反过来求着游雍的军队尽快驻扎,反而将河周当成了敌人。
而造成这一后果的,正是方万舞的自作聪明。
这一次是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方万舞皱着眉,喃喃道: “怎么可能?游仲牧直来直去,怎么可能这么慢吞吞地打仗?不对,这不对!”
方万舞的声音瞬间大了起来,他走到小兵面前,抓着小兵的衣领问: “游雍的统帅绝不是游仲牧!他们的统帅是谁?”
小兵从未见过方万舞这样可怖的表情,他被吓的面色发白,瑟瑟发抖地说: “听说,这次游雍的统帅是他们那位白先生。”
方万舞脸色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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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粮船顺着水路顺流而下,最终汇集到陈留。一袋又一袋的冬小麦从船上卸载下来,进入到陈留的粮仓中。
鲜于爰居再一次见到了阔别也没多久的白先生,隔着老远便向白未晞行礼: “白先生,许久未见。”
这一次的鲜于爰居褪下了作为燕王使者时穿的曲裾长袍,转而换上一身戎装。燕国的白色战甲称得鲜于爰居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愈发明显,但却在戎装的映衬下少了常服时的可怖,反而让人忍不住信服。
白未晞回礼道: “鲜于将军,又见面了。”
鲜于爰居道: “主公派我来做白先生的助手,帮助白先生治理兖州。”
白未晞笑道: “怎么,燕王是怕白某食言吗?”
鲜于爰居: “主公并非此意,只是……毕竟事关重大,还请白先生谅解。”
白未晞道: “白某理解,将军不要多心。”
毕竟,换成任何人,都不会不担心。
因为燕国之所以愿意拿出来这么多的粮食救济兖州,是因为白未晞派遣游洄北上,与正在冀州攻打河周的燕王做了一笔交易——换土。
“换土”并不是一个新鲜词,春秋战国时期,就有诸侯国在思索之下与他国换土。三家分晋之后,韩赵魏从三个家族变成了三个国家,为了让零零散散的国土变得完整,换土更是家常便饭。
而如今,白未晞也和燕王换了一次土——用雍国没能打下来的兖州,去换燕国没能打下来的山西。
鲜于爰居陪着白未晞在河岸两旁踱步,看着民夫将燕国运来的粮食装入兖州的粮仓,留给以后的燕国子民。
鲜于爰居忽然道: “这笔交易,燕国亏了。”
白未晞一顿,随即笑道: “将军何出此言?山西虽有粮,但平原面积远不如兖州大,所产的粮食也没有兖州多,再加上山西在地利上不如兖州容易管理,养马地代郡如今也在燕国手中,河套对燕国并不是必要——怎么看,用兖州换山西,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白先生巧舌如簧,虎威将军那一套说辞就是你教他吧。”鲜于爰居笑道, “先生分析的如此透彻,怎么不说,一旦失了河套,燕国对雍国来说就再无威胁呢。”
白未晞嘴角的笑容逐渐敛下去。他的目光微凉,落在鲜于爰居的身上,让鲜于爰居觉得这道目光仿佛刀子一样,想将他凌迟。
但鲜于爰居却丝毫没有恐惧: “河套在手,燕国军队顺着河南地就能直扑关中,雍国在燕国面前就永远处于劣势。一旦没了河套,燕国,雍国若是有朝一日开战,那就要么走崤函古道,要么走太行八陉,都是道路极其困难的进攻路线,幽州突骑的优势荡然无存。”
这一条路径曾是赵武灵王在亲自勘探河南地后得出的攻秦路径。地图都画好,怎么出兵都想好了,赵武灵王甚至为了专心抗秦退位成为“主父”。
谁知这位千古雄主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因为对两个儿子的继承反复导致了沙丘宫变,一代雄主活活饿死。
想必赵武灵王泉下有知,应该和齐桓公很有话说。
“可以说,当主公同意将山西换给雍王的那一刻起,燕国就彻底失去了和雍国争锋的资格。”鲜于爰居低眉, “白先生,你知道在下为何要和你说这些吗?”
白未晞凝眸不语。
鲜于爰居: “这些话在下也曾和主公说过,力劝主公放弃冀州,青州,毕竟这两个州加在一起都不如山西更重要。但是主公对在下说……”
鲜于爰居顿了顿,似乎是在纠结这些话要不要对白未晞说。但思忖半晌,他还是继续说道: “主公说他不在乎。燕王不在乎天下是谁的,他从来不想要那个至高无上的,你们都在抢夺的位置。主公要的,只是边境的和平。”
良久,白未晞问: “既然燕王只在乎边境和平,那么他为什么要促成此次联军伐周?当真只是为了践诺高祖的白马之盟吗?”
鲜于爰居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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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拖拉拉一个月,游雍的军队就像是在兖州扎了根,成了地地道道的兖州农民,一点不想着打仗。驻守泰山的方万舞闲的在泰山支起了一个钓鱼竿,天天叼着草钓鱼,想着要不自己也在泰山开荒算了。
直到某一天,斥候传来消息,游雍的军队已经到泰山脚下了,激得方万舞差点被鱼钓进泉眼里。
方万舞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游雍大军来了?艾玛,终于来了。谁领兵?白先生还是游仲牧?”
斥候道: “是白先生。”
方万舞敲着指尖,喃喃道: “白先生领兵?白先生用兵求稳,在摸清我们的底细之前,只怕不会仓促用兵。这样,你去把其他人都叫来。”
方万舞带着手下将士开起了大会,白未晞却只和游洄开小会。
二人的面前是制作精良的沙盘,鲁中南丘陵的几座高山制作的栩栩如生,连高度都丝毫不差。
白未晞站在沙盘前问: “若是让虎威将军领兵,将军会怎么做?”
前面是重重叠叠的高山,是凉州铁骑根本无法踏足的高山,唯有下马步行才能进入山林。但若是如此,下了马的骑兵或者刚刚训练没多久的步卒,根本没有办法和拥有丰富山林作战经验的鬼面军相抗衡。
游洄抓了抓头发,说道: “带领将士们下马进山吧,没别的办法,只能狭路相逢勇者胜了。”
毕竟偶像李牧是骑兵之神不是步兵之神,游洄没有领步卒作战的经历,一时之间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游洄问: “先生的想法呢?”
白未晞修长的指尖在沙盘上绕了一圈,最终点在一个地方上。游洄顺着白未晞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在瞬间直了眼——
白未晞指的地方,是穆陵关。
穆陵关,是春秋战国时代齐长城的重要关塞,被称为“天下第一雄关”。
传闻西周穆王曾率文武百官巡游天下,在行至大岘山时,其爱妃盛姬在大岘山病逝,周穆王将其葬于大岘山,其陵墓为“西周穆王爱妃陵墓”,故称此地为穆陵。
但重点是……
游洄: “白先生,穆陵关是在徐州啊。”
徐州,那可是楚王的地盘!一旦游雍大军过穆陵关,那岂不是向楚王宣战的意思?
白未晞却道: “虎威将军忘了?我们此次出征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保住楚王的位置吗?难不成是为了这个早晚要交给燕国的兖州?”
山西是游溯率兵在打,兖州是白未晞率兵在打,最后却要把兖州交给燕国?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要不是白未晞搞不明白为什么是燕国牵头这一次合纵,担心自己现在撤军,燕国会和河周,窦太主一起给楚王包了饺子,他早就掉头就走,把兖州扔给燕国处理了。
白未晞的手指移动到琅琊: “河周的都城在琅琊,若是白某所料不错,此时只怕楚国的主力已经陷在琅琊。当楚军主力彻底无法撤退的时候,楚国的都城彭城只怕就危险了。”
游洄若有所思: “白先生的意思,是让我率军支援彭城?”
白未晞摇头: “支援彭城路途遥远不说,也很容易和朝廷军队碰上。到时三家军队碰在一起,也说不好敌友。不如将军顺着穆陵关一路至琅琊,只要楚军主力不灭,窦太主就动不了彭城。”
说着,白未晞笑道: “当年高祖在与鲁公争天下的过程中战败,被鲁公封至关中,常常心怀怨愤,却有一人对高祖说: ‘关中四塞之地,函谷关百万人来进攻,两万人便可守住,岂非天赐之险?’至此,函谷关‘百二秦关’之名响彻天下。将军愿不愿替吾等试试,我关中的‘百二秦关’与齐地的‘天下第一雄关’,到底哪个更坚固?”
游洄瞬间来了精神: “先生等着瞧吧,仲牧必不负先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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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上党郡】
山西位于吕梁山,黄河和太行山之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四塞之地。边缘山川险阻,内里河流密布,平原肥沃,使得山西成了乱世之中的天府之国,被誉为“表里山河”。
西周时期,武王发即位三年便去世,留下了年纪尚幼的周成王和年岁更小的幼子虞。幼时,周成王将一片梧桐叶削成玉珪的形状送给虞,言称日后以此分封。
史官史佚以君无戏言为由,上书要求周成王分封虞。周成王便将弟弟虞分封到了唐地,虞从此被称为“唐叔虞”。其后,唐叔虞的儿子燮继位,将国号由“唐”改为“晋”,晋国就此出现在西周的历史上。
西周,东周交接之时,晋文侯杀死于莫国继位的周携惠王,周平王见关中之外没了威胁,迫不及待地离开早已破败,又让他受制于人的镐京,迁都洛阳,开启了春秋时代。
春秋史又被称为晋楚争霸史,晋国这个山西强国仗着山西的地理优势成了攻尽天下的大总攻,其他的弱受都要在晋国的威压下瑟瑟发抖。
直到曲沃代翼与骊姬乱晋,最终登位的晋文公重耳因此不用公族,改任六卿,最终使得士大夫的权力大于诸侯,造成了三家分晋。
战国时代由三家分晋开启,从晋国独立的韩赵魏三家单拎出来,各个都是战国七雄,魏国曾称霸诸侯,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让赵国威震天下,就连最弱韩国也有韩劲弩傲视群雄。
而这一切,都离不开晋国绝佳的地利因素。这片肥沃,富饶又有天险的土地,就是培育霸主最佳的温床。
游溯从运城盆地,临汾盆地北上,第一站就到了上党。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上党就已经有了人类活动的痕迹,传说中炎帝就是在上党建立耆国,尝百草,教农桑,建立了一个煌煌的大河文明。
战国时代,上党更是爆发了著名的长平之战,公孙起坑杀四十万人于长平,举世震惊。韩国失了上党,从此一蹶不振;赵国失了上党,从此再无力争霸天下。
而这里,现在也成为了游溯进攻山西的第一站。
只要拿下上党,就可以从长治盆地进入太原盆地,进而进攻忻定盆地与云中盆地——这就是游溯为自己规划的进攻路线。
兵甲列阵,甲光向日,游溯在即将下令攻城的时候却深呼一口气,忽然转头看向东南方。
在遥远的兖州,他的白先生正为了他而劳累奔波,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到兖州,引到山东,目的就是为了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征伐山西。
算算日子,他率领大军攻伐山西的消息再怎么瞒,也应该落在诸侯的案几上了。窦太主忙着搞死楚国,燕国忙着吃齐国血肉,再加上又得到了兖州沃土,不会在这个时候在他背后捅刀子。
但是蜀王,那个垂涎关中已久的蜀王,这一次怕是明知不是进军的好时候,也会忍不住地试探发兵。
希望桑丘抵得住蜀军的进攻,游溯想,蜀军地处巴蜀久矣,根本无法适应关中的冬天。所以,只要桑丘撑的过这个秋天,蜀军久伐无功,自己就会撤军。
而这个短暂的又宝贵的秋天,就是游溯唯一的机会。
这个秋天拿下山西,明年夏天他就有本钱直奔巴蜀;
这个秋天他拿不下山西,待明年,别说蜀国不会给他再一次攻伐山西的机会,就是燕国在吃下冀州,兖州甚至青州后,只怕也会撕毁协约,盯上富饶的山西沃土。
所以,他只有这一次机会。游溯想,一旦他失败了,他的白先生一定会用很失望很失望的目光看着他。
游溯承担不起这样的目光。
游溯的目光悠远地看向东南方,仿佛越过千山万水,看到了夙兴夜寐的白先生。
游溯喃喃道: “白先生,孤不会让你失望的。”
游溯扬起披风,举起手中的长剑六月,声音响彻这片沃土: “我雍国的士兵们!前方就是我们的土地,拿下它们!拿下我们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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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国,锦官城】
巴蜀在春秋时期分为巴国与蜀国,因二国同属一个盆地之内,当巴国与蜀国同为秦国所灭时,这个地域就被合称为巴蜀。
其中蜀国在西北方,多水;巴国在东南方,多山。因此在巴蜀立国的诸侯王,都喜欢将都城定在蜀国地域,锦官城应运而生。
锦官城这个名字来源于蜀锦。传闻中,蜀人在很早很早之前就会养蚕缫丝,黄帝的妻子嫘祖是蜀国人,二人之子昌意的妻子昌仆也是蜀国人。正是嫘祖将蜀国的养蚕缫丝技术带到了中原,中原人才制作出了精美的丝绸。
蜀国的蜀锦畅销天下,再加上巴蜀盆地内富饶而肥沃的土地,使得巴蜀内部安乐富饶,是名副其实的天府之国。
位于锦官城的蜀王宫也继承了蜀人热烈奔放的性格,蜀王宫富丽堂皇,蜀王锦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蜀锦曲裾,正在为他的大将军授剑。
烈日炎炎,乐人们僭越地演奏只有天子才能使用的《驺虞》,此时却没有任何人提出质疑。
当蜀王锦这个刚刚即位不久的少年诸侯用强大的魄力力排众议启用年轻的,来历成迷的小将陟南去平定氐人叛乱,最终还成功了的时候,当蜀王锦第一次演奏天子之乐《驺虞》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了蜀人心中的无冕之王。
没有人不崇拜英雄,尤其是一位年少的,英武的,还有着无数未来的英雄。
蜀王锦将自己的佩剑“见止”隆重地交给他最信赖的将军陟南: “陟南将军,孤将蜀国的命运交给你了。”
如同游溯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夺取山西一样,季锦也清楚,他可能只有这一次夺得关中的机会了。一旦雍王溯取得山西,那么下一步就会进攻巴蜀。
届时,雍国携凉州,司州,并州三州之力,被长江天险隔成两个部分,无法随时支援的蜀国根本无力还击。
所以,只有这一次机会!
季锦轻轻拍了拍陟南的肩膀: “陟南将军,孤在锦官城等着将军凯旋!”
陟南收了佩剑,在季锦面前低下头: “陟南必不负主公所托!”
然而,当天子的《驺虞》逐渐消散,陟南带着十万蜀军北上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复杂。
夜黑风高,陟南将一张小小的纸条绑在信鸽的腿上,看着信鸽飞远。
几日之后,遥远的琅琊,一个脸上纹着猛虎刺青的男子伸出手抓住了一只信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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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驷驖孔阜
【青州,琅琊】
琅琊,东夷文化的核心发祥地,春秋时期,越人伟大的首领,越王勾践在打败宿敌吴国之后,率领三千断发文身的越人勇士沿着干沟北上,迁都琅琊九十年,其声势之浩大,连孔子都来拜见。
光阴百年,这片久不为都城的土地又迎来了一位越人君主——现今的河周首领渡河为了纪念越王勾践,也将都城定在了琅琊。
恢弘的琅琊台上,一身粗布麻衣的渡河伸出手抓住信鸽,展开了信鸽腿上绑着的纸条,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越人文字: “蜀王伐雍。”
渡河将纸条递给身后的孟良: “蜀王果然忍不住了。”
孟良将纸条揉了揉塞进嘴里吃下去,这才说道: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蜀王又不是傻子,这个时候怎么坐得住?”
渡河: “雍王竟然率兵攻山西,还舍得将兖州换给燕王,堵上燕王的嘴,这些诸侯果然各有各的小心思。”
孟良道: “那现在怎么办?要管吗?派兵攻打山西?还是说服燕王转头攻打山西?”
渡河摇了摇头: “目前为止我们最重要的事是灭了楚国。只要楚王灭了,朝廷占据两淮,山东,中原和长江以南,燕王,雍王和蜀王加在一起也不再是威胁。”
孟良点了点头。
渡河突然又说: “去告诉窦太主,蜀国的暗棋不能用了。”
孟良再一次点点头,但头点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来渡河口中的“暗棋”指的是谁,当场就蒙了: “老大?你说什么?陟南背叛了我们?”
“不能吧。”孟良不相信, “他刚刚还给我们传来了消息。”
渡河笑了: “孟良,我问你,如果有一个人给你无穷无尽的信任,将他的国土,他的梦想,他一切的一切都交给你,你会背叛他吗?”
孟良下意识说道: “这还背叛?那还是人吗?”
说完,孟良瞬间反应过来了——这说的不就是蜀王锦和陟南吗?
蜀王锦任用陟南为将,先派遣陟南平了氐人叛乱,现在更是将自己的佩剑“见止”交付陟南,以蜀国的国运相托,陟南怎么可能还会做朝廷见不得人的暗子?
孟良觉得有些难过: “老大,我们下次再见陟南,是不是就要在战场上了?”
孟良满面悲戚,渡河却笑道: “往好处想,也许等不到我们见面,陟南就先死了呢。”
孟良: “……”
渡河拍了拍孟良的肩膀,说道: “现在不是操心蜀国,雍国的时候,操心操心自己吧。这一战,我们必须将蹇愿留在琅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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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泰山】
自从游洄率领一支五千人的军队走穆陵通道支援琅琊之后,白未晞就驻军在泰山脚下的奉高,一点也不见着急地和驻守泰山的鬼面军玩起了拉锯战。根据鬼面军的斥候汇报,说游雍的军队在奉高营地里甚至玩起了蹴鞠球。
斥候说: “不是齐地流行的技击蹴鞠,而是十几个人为一队的新型游戏。属下看了一会儿,可好玩了。”
方万舞一巴掌拍在斥候的头上: “玩玩玩你就知道玩,还不滚下去。”
斥候颠颠地离开了。
方万舞坐在军帐里,一脸痛苦地抓了抓头发。渡河给他传了信,说是雍王溯正率兵攻打山西,并和燕王易水做了交易,用兖州来换取燕王对山西的不闻不问。
但至于为什么现在在兖州驻扎的军队还是游雍的而不是燕王的,渡河说他也不知道。燕王易水和雍王溯的选择出乎渡河的预料,他在战前确实是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但事到如今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渡河要求方万舞务必守住泰山,将雍燕联军锁在泰山之外。
可现在的问题是,不是方万舞守不住泰山,而是游雍的军队根本不肯进攻泰山。方万舞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白未晞就敢在河周鬼面军的虎视眈眈下,在兖州慢悠悠地耕田。
现在,他们还在泰山山脚玩蹴鞠?游仲牧是怎么忍得住的?
方万舞头秃。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他再一次召集斥候,问道: “游仲牧呢?他的将旗在哪里?”
斥候不解,但还是说道: “就在山脚军营插着呢。”
方万舞冷笑: “游雍大军一开始来的时候,也是打着游仲牧的旗号,实际上呢?主事人是谁?快去,再探,务必给我找到游仲牧在哪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五日后,斥候带来一个很不幸的消息: “将军,找遍了,没有找到游仲牧的下落,他的将旗还插在奉高军营,但是已经许久没有人见过他了。”
方万舞当场脸色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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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大岘山,穆陵关】
游洄带着五千步卒身着轻甲踏入山林,一路躲避毒蛇猛兽,来到了穆陵关。
夜半,游洄带着小将束薪顺着嶙峋怪石偷偷潜入穆陵关——但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做到。
游洄从城墙上跳下来,对着束薪笑道: “不愧是能窃蜀王之玉的壮士,有种!”
束薪笑道: “将军谬赞……等等,将军,你说什么?”
窃玉?
为什么游洄会知道他是那个被蜀王通缉的窃玉之人?
王团不是说好了,给他安了个清白的身份吗?
谁知游洄却笑道: “主公都提拔你做校尉了,难不成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就王团那两把刷子,回头记得告诉他,别在主公的眼皮子底下搞这些。这次也就是主公不在意,不然非扒王团一层皮不可。”
束薪: “……”
束薪刚要解释,却见游洄突然比了一个“嘘”的姿势。束薪会意,立刻跟游洄躲在阴影中。
来人是两个穆陵关守军。
“你看吧,我就说没人,是风声吧。”
“哎,我就是觉得奇怪,兄弟别见怪。”
“没事,不过以后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穆陵关这地方就是这样,北面冷的不得了,南面又暖和的不得了,你是不知道,一到春天,关北还下雪呢,关南已经能种水稻了。这时节风大,有风声很正常。”
两人说说笑笑地又走远了。
游洄皱着眉头: “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
“确实不对劲。”束薪道, “他们二人,一人是关中口音,一人是淮上口音。 “
游洄一愣。
束薪道: “将军既然知道末将的身份,就应该知道,末将当年曾和内子在淮上定居,末将可以确定,刚刚那一人的口音就是淮上地区的口音,而不是淮河下游的口音。”
中原,两淮地带从来富庶,自远古时代起就有无数的部落,西周早期分封之时,淮泗地区更是分封了不知道多少个诸侯国。政/治划分上的混乱导致淮泗地区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淮河的上游和下游口音能差了十万八千里。
而现在,淮水上游的淮上地带,是窦太主季峨山的兵马在驻扎。
而关中……渡河一开始崭露头角,就是在关中杀死了汉王,其后更是带领了一队效忠于他的关中人士离开了关中。
游洄只觉得山东的夜晚真冷: “他们不是楚国的兵。”
窦太主季峨山和渡河联手,已经暗中控制了穆陵关。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彻底将楚国锁死,楚国彻底成了朝廷的掌中之物。
游洄第一次这样直观地感受到白未晞的结论是多么的准确,又是多么的可怕。一旦朝廷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收复了齐地和楚地,下一步,朝廷会攻占哪里呢?
如果游洄是窦太主,他会在雍国和燕国之中选择雍国。
游洄凝眸: “不能等了,必须尽快越过穆陵关。”
束薪问: “将军,那现在怎么办?”
游洄思忖一瞬,才道: “走远点,去关南。趁着关南的树叶还没有掉光,我们去伐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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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奉高军营】
白未晞收到了一份来自山西的礼物,送礼的人自然是许久未见的游溯。
游溯送来的礼物是一个看起来一点都不精致的小盒子,当白未晞看到这个盒子的时候都笑了: “难不成这盒子是主公亲手做的?”
他本意是玩笑,却没想到传信兵却说: “先生猜对了,这确实是主公新手做的盒子。”
游溯亲手做的?
白未晞忽然就对盒子里的礼物好奇起来。
他接过盒子打开,却意外地发现这个由游溯亲手制做的盒子里,竟然放了一把土。白未晞眨了眨眼,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伸出手捏了捏盒子里的泥土,直到自己的手上都沾满了泥土,这才不得不相信,游溯送来的确实是一盒子泥土。
白未晞动了动唇,良久,才问: “这是哪里的土?”
他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问: “是,是长治的土吗?”
传信兵摇摇头,在白未晞紧张的目光中说: “是屯留的土。”
屯留!
白未晞瞬间瞪大了眼睛,他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紧接着,透露出无尽的欣喜来: “主公拿下屯留了?”
传信兵点点头: “小人从山西一路至此,足足用了十天。不出意外,现在主公应该已经拿下了整个上党,正在准备向太原进军。”
饶是白未晞早知道游溯善战,但此时此刻听到游溯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拿下了上党,还是忍不住来一句牛逼。因为拿下了上党,就意味着这场战争快要结束了。
并州一共有九个郡,其中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合称为北方五郡,因为这五个郡都是大晋和匈奴,娄烦,林胡等部族接壤的国土,其内多少民与混血儿。北方五郡常年和匈奴等国家开战,对国内何人执政并不在意。只要能支持他们打匈奴,谁做皇帝都可以。
上郡和西河郡则和凉州的天水,北地,汉阳,陇西合称为六郡,六郡兵源被称为“六郡良家子”,是当年武帝西征西域时的王牌部队。虽然在行政划分上,六郡中的四郡被划分到了凉州,二郡被划分到了并州,但六郡之间关系紧密,上郡和西河郡早在雍王麟时期就和雍国眉来眼去了。
所以,实际上的攻山西,游溯需要做的就是攻下上党和太原二郡。现在上党郡已经攻下,太原郡南方是游雍大军,西侧又是早已改旗易帜的西河郡,北方则是稳坐钓鱼台的北方五郡,根本无力抵挡游雍的军队。
现在太原兵临城下,只怕不是太原不肯降,而是游溯不愿意接受豪右的投降——投降的豪右势力未减,真到了治国时期,就能给你来个大的,不如趁着攻城的时候趁机杀一批。
眼见胜利在望,白未晞也松了一口气。他对传信兵道: “主公的礼物白某收下了,你也替我给主公送一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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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太原郡,晋阳】
晋阳的建城历史并不长,它是一个在春秋末期才崛起的新秀。春秋末期,三家分晋之前,还是晋国六卿的赵简子让家臣董安于于太原盆地的北端,晋水的北岸修建了这座名为晋阳的新城,赵襄子曾于晋阳守住了知伯的攻伐,保住了赵氏,更是在三家分晋后将晋阳当做了赵国的都城。
后来,因为赵国的地盘被太行山分成了山西与河北两个部分,于是赵献侯将都城迁到了山西,河北交界处的中牟。但中牟作为都城太过狭小,再加上赵襄子执意将赵国的国君之位传给自己兄长的儿子而带来的,几乎成为赵国特色的国君之位争夺大战,最终中牟被毁,赵敬侯迁都到了河北的邯郸,从此邯郸成了赵国的都城。
这一条迁都路线曾被后人认为是赵国建国史上最离谱的一件事,连长平之战赵孝成王拿赵括换了廉颇都要屈居第二。而且一切的原因,便是因为晋阳极其重要的地理位置。
在后世,晋阳被称为“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 “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被太行山,吕梁山,太岳山包围,不但易守难攻,而且其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得只要占据了晋阳,就能控制整个山西。
因此,游溯绝不允许晋阳这个极其重要的“河东之本”占据在别人手中。
投降?不存在的。
晋阳不需要豪右,只需要听话的两千石。
因此,游雍的紫骍旗是伴随着无数鲜血才插到晋阳城头的。
太原王氏,太原伏氏,太原祝氏,太原郭氏……四个在太原郡说一不二的豪右并上无数的小豪族,鲜血尽皆洒在晋阳。
当雍王的紫骍旗插在晋阳城头的时候,北方五郡并上上郡,西河郡都送来了降书,表示燕王既然已经将山西置换给了雍王,那么雍王就是山西的主人。主人回家还打打杀杀做什么呢?坐下来唠唠嗑多好。
游溯也对这些边疆地域很是放纵。
上郡,西河郡早年便和凉州一起出兵打过匈奴,大家都是老熟人了,确实没必要说两家话;北方五郡虽然都不太熟,但怎么也算是一起对抗外敌的难兄难弟,北方五郡表示只要雍国愿意提供帮助让他们对抗匈奴,称臣?小意思。
就这样,在短短一个月内,整个山西都插上了雍国的紫骍旗。当山西遍染紫色的时候,游溯也收到了来自遥远的泰山的礼物。
游溯拆开礼物,发现白未晞送来的是一块……石头?
不确定,再看看。
好像确实是石头。
游溯瞅了半天也没瞅明白这块石头究竟特殊在哪里,竟然值得白未晞千里迢迢地送了过来。他琢磨半天,才不确定地问: “难不成,这是泰山的石头?”
不能吧……
鬼面军就是打林战起家的,白未晞带着一群只会冲锋的凉州铁骑和司州那些刚刚训练出来的新兵蛋子,能在鬼面军的主场打得过经验丰富的鬼面军?
这要是真的,那游溯就相信白未晞真的是公孙起的子孙后代。
事实证明……白未晞真的不是战神公孙起的后代,这块石头也真不是泰山的石头,这是大岘山的。
传信兵解释道: “虎威将军已经攻下穆陵关了,这是穆陵关旁梳妆楼下的石头。”
梳妆楼,传说中西周穆王宠妃盛姬死在穆陵关,梳妆楼就是西周穆王在游历至穆陵关时特意为盛姬建造的楼台。
故事是假的,毕竟周穆王还要忙着和西王母谈恋爱,实在是太过繁忙。但穆陵关是真的,它现在真的在雍国人的控制之下。
游溯当即双眸一亮,他大步走到沙盘前,手指点上了穆陵关的位置,随即大笑起来: “不愧是仲牧!从穆陵关至琅琊,楚国无忧矣!”
【青州,琅琊】
这是蹇愿被困在琅琊的第五天。现在的情况有点糟糕——他们是进攻方,但尴尬是的从南往北进攻,这个方向是逆流,所以粮草运送很不方便。
所以,在断粮的情况下,楚军的士气已经很糟糕了。看着垂头丧气的楚国将士,蹇愿忍不住想,再这么下去,甚至都不用河周鬼面军对他们发起进攻,楚国的将士只怕自己都要跑光了。
而更让蹇愿担忧的不是自己,而是他的主公楚王辞。
蹇愿之所以会落到被围困琅琊的下场,蹇愿可以毫不脸红地说,这和他没有关系,毕竟累死蹇愿他也不会想到,从来对他心怀信任的楚王辞,竟然会在这个重要的节点断了他的补给。
蹇愿不相信这是楚王辞的主动行为,那个心念屈原,行事正义,从来都是光明磊落的少年君主就是厌弃了他,也绝不会用这样背后捅刀子的方法将他和十万楚军一起葬送。
所以,他断了粮食补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楚王辞出了危险。
但蹇愿并不知道楚王辞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那些豪右觉得时机到了所以囚禁了楚王辞?还是窦太主忍不住撕毁了协约,趁着楚国国力空虚的时候进攻淮北?
蹇愿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他没能突围,那么他可能再也见不到他的主公了。
下属问: “将军,现在怎么办?”
蹇愿深呼一口气: “强行突围。”
他说道: “河周军队不会对我们进行围歼的,围歼战最重要的就是要让敌人丧失斗志,所以,河周对我们必然围三缺一,这样我们才会想着逃跑突围,而不是决一死战。”
他顿了顿,才用干涩的嗓音说: “河周应该会将缺口放在北边,我们就从北边突围。”
下属惊了: “将军!”
围三缺一的情况下突围,本身就意味着大量的军卒失去斗志变成逃兵。向北突围,将士们的家却在南方,当回乡无望,尤其是在回乡也会因为是逃兵而连累家人的情况下,又有大部分的士卒会选择向北逃亡,不再回到楚国的地界。
也就是说,一旦向北突围,最后蹇愿还能收拢多少散兵游勇就不好说了。现在十万楚军死了五万,剩下的五万被围,但突围之后,蹇愿可能就连五千人都凑不齐了。
这和仅以身免有什么区别?
下属连忙劝道: “将军,如此丧师辱国,主公那里如何交代?不如直捣黄龙奋力一搏直擒渡河,我楚军没有贪生怕死的将士!”
蹇愿却摇了摇头: “直捣黄龙?渡河身边尽是不怕死的鬼面军,我们拿什么和他们比?你是真的没有看见吗,我们楚国的将士面对鬼面军,都是什么样的表情。”
下属一阵尴尬。
蹇愿叹了口气: “传我命令,向北突围!”
“是!”
冲锋的号角吹响,楚军将军蹇愿发动了向北突围的命令。这一次,一直以来都怏怏的楚军终于有几分斗志——只要能突围,他们就能活下去了。
但当到了战场上,楚军只看到鬼面军脸上的泥土,就觉得自己根本握不动手中的长矛。
那些鬼面军的脸上用泥土画着一道道痕迹,看起来像是死神戴着的面具。恍惚间,一个楚军小兵想起小时候阿妈对他说过的,中原的死神好可怕的,中原的死神不像他们楚地的大司命一样娉娉袅袅,也不像河伯一样俊逸浩荡,中原的死神面目狰狞可怖,就像是……就像是面前的鬼面军。
楚军小兵突然就害怕起来。他死在琅琊,大司命还会接他走吗?
小兵的手在发抖。
就在这时,小兵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呼喊: “援兵来了!援兵来了!”
援兵来了?
援兵怎么可能来呢。
所有楚国的士兵都知道,他们战败了,被他们所效忠的主公抛弃了。
楚国小兵只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是下一瞬,他忽然意识到,那不是幻觉。
远处马蹄声阵阵,马蹄扬起的烽烟仿佛遮盖了天日,让悬日都为之黯然失色。烟尘未散,一道黑云从滚滚烟尘中飞奔而出,像是下凡的天兵天将。
楚军小兵听到这队天兵天将的将军说: “渡河小儿,乃公游洄在此,休得伤我季氏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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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驷驖孔阜
【兖州,奉高军营】
白未晞遇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那就是他同时迎来了两个使者。
第一个使者是楚国人,名唤“潭朔江”,是楚王辞的宠臣。文人出身,善读《楚辞》,据说其本人之所以能被楚王辞重用,就是因为能将《楚辞》倒背如流,喜的楚王辞拉着他的手念叨着竟是同好之人。
第二个使者则是荆南人,操着一口奇奇怪怪的荆南口音,是窦太主派来的使者。其人名唤“于南涧”,是窦太主麾下一名十分出色的小将军。
白未晞对这两名使者的来历有了些微的想法,于是他十分大方地同时召集了这两名使者,让两名使者当着对方的面说出自己的诉求。
潭朔江: “……”
于南涧: “……”
两名使者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楚国使者潭朔江上来指着于南涧就是一句: “令公,外使以为令公当驱逐此人!”
于南涧立刻反驳道: “便是驱逐,也应该驱逐你这等弄臣!只会凭借雕虫小技愚弄君上之人,也配代表一国出使他国?”
潭朔江怒骂道: “我是弄臣?就算我是弄臣,我也是忠心耿耿,信守诺言的弄臣!我楚国上下崇尚屈子,各个品行高洁,哪像有些人,满身的蛮夷气质。”
这是在说于南涧祖上曾是荆南地区的越人,身上带着越人血统,于南涧瞬间被气的脸色发白: “只会逞口舌之利的小人!我乃是代表天子前来,尔等怎可与我这般说话!”
“天子?还代表天子?”潭朔江更来瘾了, “天子知道尔等假借他的名义,却去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于南涧怒道: “我等何时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分明是你楚国伐周不利,辱没了高祖声名,这才要往太主,天子头上泼脏水。”
“你们还要不要脸!”潭朔江直接指着于南涧的鼻子骂, “我楚国境内肆虐的那些鬼面军还操着江东口音,你还敢说是那些原本都是楚地之民?”
“操着江东口音就是我江东子弟假扮鬼面军吗?”于南涧反驳道, “再说了,你说是江东口音就是江东口音?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潭朔江要被这不要脸皮的气死了: “你,你巧言令色!”
于南涧反唇相讥: “你胡说八道!”
白未晞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打嘴仗,但看再让他们吵下去就要动手了,生怕潭朔江这个文弱书生打不过于南涧这个武将,白未晞只能慢悠悠地出来拉偏架: “二位使者,有话好好说嘛。”
听了白未晞的话,想到自己的使命,潭朔江和于南涧这才咽下满心满眼的愤怒,勉强控制住了情绪。
白未晞悠悠道: “白某还不知二位使者为何前来呢?”
闻言,潭朔江和于南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势在必得的野心与掩饰不住的忌惮。
只一个眼神,他们就明白,对方和自己的目的是一样的。
潭朔江抢先说道: “外使前来是为了请求雍王出兵助我楚国!”
白未晞然地点点头: “因为楚国境内肆虐的鬼面军?不知楚王想让白某如何相助?”
潭朔江: “若能请雍王发兵平叛,我主言愿将整个豫州割与雍王!”
白未晞挑眉。
豫州原本是楚王的土地不假,但实际上窦太主也已经占据了豫州的一些郡县。双方在豫州拉锯,无数城池都成了绞肉机,今天是你的,明天是我的,连城内黔首都说不明白,自己的君主究竟是谁,于是干脆摆烂。
若是雍国接受了这个条件,那么就意味着,代替楚国和窦太主打架的就变成了雍国。
但是话又说回来,那是豫州,是地处中原的豫州!即便不是完整的豫州,仅仅只是楚国占据的豫州,那也足够令人心动。
中原地带从来都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这里土地肥沃,河流密布,使得中原地带又是产粮的大户,又是交通便利的商业中心。有钱有粮,这样的地方谁不爱?
白未晞尚在思忖,这是于南涧却道: “巧了,窦太主也言称,若是雍王愿率兵与太主共同伐楚,事成之后,豫州拱手相送。”
潭朔江当场怒道: “你无耻!”
于南涧却不和潭朔江打嘴炮,反而继续对白未晞说道: “楚将蹇愿率十万士卒伐周,却让十万士卒损伤过半,在燕国与雍国的帮助下不但没能攻破琅琊,反而还丧师辱国,需要雍国的虎威将军去救,令公,你觉得这合理吗?”
白未晞的眼中终于露出几分兴趣来: “贵使说下去。”
于南涧毫不避讳地说道: “当然是因为楚王与伪周渡河沆瀣一气,妄图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来谋取天子的天下!”
于南涧这毫不遮掩的“我就是要弄死你”让潭朔江瞬间跳脚: “你无耻!我主为践诺白马之盟,日日夜夜食不下咽寝不安眠,一心担起为高祖子孙的职责,怎么到了你这里,竟然就成了和伪周合谋?”
潭朔江尖利地反驳: “这是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令公莫要相信这狂徒的胡说八道!”
于南涧却说道: “若不是楚王与伪周合谋,意欲夺取天子江山,为何楚军十万竟敌不过三万鬼面?”
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王八蛋假扮鬼面军攻击彭城,让楚军断了粮!
但话刚刚要出口,潭朔江就知道,于南涧必然会抓着他们没有证据这一点不放,极力撇清自己的嫌疑。
但问题是,他们还真没有证据!
那些鬼面军操着江东口音是真的,但确实是如于南涧所说,空口无凭,他们一不能证明围攻楚国都城彭城的鬼面军说着江东口音,二不能证明操着江东口音的鬼面军就一定是窦太主派来的。
明明窦太主阴了他们,但是楚国连证据都拿不出来,更没有能力为自己讨个公道。蹇愿的琅琊兵败让楚国损失至少五万将士,这样的损失足以让接下来楚国和窦太主的斗争中处于下风。
更何况,现在蹇愿剩下的五万楚军士卒完没有还全脱险,还要靠着游洄率领的五千士卒与源源不断进入琅琊的游雍军队加油打气来稳定军心。
雍国的军队和楚军站成一条线,甚至不顾兖州的得失,这样的信号让渡河不敢乱动,才让蹇愿有了喘息之机。
可是现在,看似对楚国散发出善意的白未晞却在是否出兵救楚上态度模糊,很明显也是想着要看楚国能给出多少利益,潭朔江简直要吐血。
但是豫州真的是他们能拿出来的全部了,真的不能再多了。
见潭朔江已然无力招架于南涧的欲加之罪,白未晞便道: “贵使不如先回去休息,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潭朔江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白未晞已经十分强势地将他“请”了出去。潭朔江无法,只能不情不愿地跟随侍卫离开。
但就在他即将离开大帐的刹那,潭朔江听到于南涧的声音: “令公,若是令公愿率雍国军队讨伐不臣,天子可以正式下诏,将豫州归于雍王。”
“甚至,可以先天子下诏,雍王再出兵。”
这句话让潭朔江眼前一黑。
名义:奉天子令讨伐不臣。
好处:整个豫州,还有天子之令,名正言顺。
需要付出的:攻伐如今自顾不暇的楚国。
利益这么大,需要付出的才这么少,潭朔江只觉得,如果他是雍王,他也会选择投靠朝廷,为朝廷讨伐不臣。
潭朔江直接一口血喷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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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安平郡,信都】
信都是一个很年轻的城市。它建都于周烈王时期,春秋时期是晋国的国土,战国时期被分给赵国,还短暂的成为过赵国的都城。但由于这段耀眼的日子实在是太过短暂,导致很多人都忘记了,信都也曾辉煌过。
如今,信都亦只是燕王易水的过客——燕王易水在信都扎营,只是为了能更好地进攻平原郡,为他进攻临淄扫平障碍。
而如今,驻扎在信都的燕王易水接待了一位使者——一位从兖州泰山远道而来,肩负雍国中书令白未晞意志的使者。
这位使者名唤陈纠,据说还是白未晞的学生。
燕王易水亲自召见了这位使者: “先生安好?”
陈纠道: “劳烦燕王挂念,先生身体安康。”
燕王易水道: “那就好。白先生为孤送来兖州这样一份大礼,孤只恨未能亲自向先生道谢。”
在人类社会摸爬滚打多年的陈纠已然知道这样的客套话听听就好,他甚至没接这虚假到让人忍不住翻白眼的话题,而是直奔主题: “外使此次前来,正是奉我主与先生之命,再送一份礼物与燕王。”
燕王易水来了兴趣: “贵使说来听听?”
陈纠道: “我主愿将豫州赠予燕王。”
满室一静。良久,燕王易水才问: “豫州?可是孤明明记得,豫州名义上是楚王的国土。”
“名义上”这三个字用的实在是严谨,实际上豫州现在是楚王和朝廷共同拥有的国土,谁看了不觉得是个烫手山芋。
但是这个烫手山芋是金子做的,所以还是有人忍不住问道: “贵使此言何意?”
燕王易水瞪了那人一眼,但话已出口不能收回,更何况陈纠已经顺杆子往上爬了: “楚王与窦太主均遣使者,言称愿意将豫州交付予我主。”
燕王易水思忖半晌,才问: “不知雍王是什么意思?”
雍王什么意思?
雍王的意思自然是先生的意思。
陈纠道: “既然豫州归属燕王,那么也应该是燕王的意思才对。”
燕王易水: “……”
话说到这,燕王易水也明白了。
窦太主和楚王辞都拿出豫州来交换雍王的帮助,但对雍王来说,答应哪个都差不多,因为双方都只有豫州的一半土地。不论答应哪一方,结局都是拿到豫州的一半土地,然后和另一方不死不休。
楚国的优势在于豫州的土地楚国占据的更多,但朝廷的优势却在于朝廷有着天子大义,可以名正言顺地将豫州交付给雍王,一旦楚王不满,楚国对雍国的抵抗就是违背天子之命。
虽然大家打架打的狗脑子都出来了,但天子之命还是所有诸侯王都越不过去的坎。历史上诸侯王的彻底反叛还要等到相邦窦采儿窃国之后,今上安平帝季涓流在世的时候,大家还是要不怎么乖的听话的。
如此一来,和朝廷一起讨伐楚王辞的不臣看起来才是最好的路,因为当战争打响之后,楚国必然将大量军队集中到淮水中下游的核心地带,豫州兵力空虚,好打得很。
但是,这样显而易见的好处,雍王溯为什么要将豫州送给燕国?
燕王易水问: “雍王想要什么?”
陈纠: “魏郡,赵郡,常山郡。”
魏郡,赵郡,常山郡三郡在地理位置上是在太行山东方,如果燕国要进攻太行山,必然绕不过这三郡。这么看来,雍王溯像是在担心燕国撕毁合约转头攻打山西,所以拿豫州换了这三个郡。
燕王易水思忖片刻,才道: “不如先请贵使去外界稍候,孤要与诸臣商量片刻。”
在这件事上陈纠也没有说不的权利,只能安安分分地被“请”了出去。
陈纠一走,军帐里立刻就讨论起来。
“主公,末将觉得赵郡,魏郡都可以割让给雍国,但是常山不可以!”
“韩将军说得对,一旦常山割让给雍国,那么代郡就危险了。”
“对,主公,常山不可!不若将东郡,陈留作为条件,置换常山。雍国占了大便宜,不会不同意。”
“主公……”
燕王易水听了这些人的话,只觉得额角突突地跳。
因为很显然,现在这些燕国的将军们,已经将目光放在了一旦按照雍国的想法换土,就有可能遇到危险的代郡上。
这没毛病,因为代郡真的很重要。
在春秋战国时期,代郡是代戎的活动地带。春秋晚期,赵国还是晋国六卿之一的时候,就对代郡虎视眈眈。赵简子曾将自己的女儿伯嬴嫁给代王,当赵襄子继位之后,直接将自己的便宜姐夫骗来杀了。
赵襄子请自己的姐姐伯嬴回国,伯嬴却认为自己既没办法怨恨弟弟,又没办法忘记丈夫,于是拿着一根簪子刺穿太阳穴自戕,被后人尊称为“摩笄夫人”。
赵襄子之所以冒着逼死姐姐的风险也要弄死姐夫,当然就是为了代郡这个地盘——这可是中原少见的养马地。
中原少良马,多是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的蒙古马与河曲马,当年武帝通西域的一个很重大的因素就是为了优良的马种,为此穷兵黩武也在所不惜。
如今的大晋只有三个还算不错的养马地,一个是代郡,一个是河套,还有一个是凉州。
燕国已经将河套这个他们根本驯服不的养马地交给雍国去想办法了,代郡就是他们最后一个养马地,绝对不能失去。甚至可以说,代郡之于燕国,比任何一个郡县都要重要,甚至国都涿鹿都没有代郡重要。
但是……
燕王易水都要被气笑了: “你们就这么答应了雍王换土的交易?”
此言一出,燕王易水就看到自己麾下的将军们都用一种“主公你是不是傻了” “雍王溯犯傻你可不能犯傻”的眼神看着他,看得燕王易水一阵憋闷。
他当然知道这些将军们是怎么想的。中原大地富饶而肥沃,三个并不是不可替代的郡去换一个州,简直赚大发了。雍王溯胆小无能,不敢在楚王,窦太主之间二选一,这个机会燕国当然要抓住。
但是现在燕王易水只想撬开他们的脑子看一看,这些人脑子里塞的都是些什么浆糊。
雍王溯那是胆小懦弱的人吗?那是遇到一点麻烦就吓得转头就走的人吗?那货精明着呢!
面对豫州这么大个馅饼,雍溯却转头就跑,这还不够说明什么吗?
这说明豫州这个馅饼就有毒!
燕王易水觉得他都要被这些人气笑了: “诸位是想响应朝廷的号令,讨伐楚国的不臣?”
众人沉默半晌,终是有一人出列说道: “臣恳请主公尊天子号令,讨伐楚王不臣。”
有了一个人跳了出来,其余人竟也纷纷随之出列。燕王易水看着殿内跪着的满朝文武,一时之间脸色煞是精彩。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纠终于再一次被召回军帐。外界温度已然微凉,陈纠进入到军帐之后,冷热交替让他直接打了个喷嚏出来。
陈纠揉揉鼻子,这才进入到军帐中间坐直,问道: “想必燕王已有答案了。”
燕王易水沉默片刻,道: “魏郡,赵郡可以,但是常山不行。”
陈纠的脸上显示出一股惊讶来,这股惊讶转而变成愤怒: “一州之地来换三郡,我主更是拿出无数粮食救济要割让给燕王的兖州,如今燕王竟连三郡之地都不肯给吗?”
陈纠的话说的掷地有声,让这些燕国将领想到了他们这样的行为好像确实是有点无耻,一名燕国将领道: “贵使说的是,雍王厚道,我主自然也不会吝啬。常山不能给,但我主愿意再将兖州的陈留,东郡割让给雍王算作赔礼。雍王要三郡,燕国愿意给四郡,还是更加富饶的东郡,陈留,不知雍王意下如何?”
陈纠沉思半晌,道: “这要等等,在下也要和我主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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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奉高军营】
一小队骑兵踏尘而来,扬起的烽烟仿佛要遮天蔽日。奉高军营的守门扬起长矛对准来人,却在看清来人的脸之后愣住了。
黑色的披风扬起,同色抹额束住纷飞的鬓发,来人竟是游溯,按理来说现在应该去汉中支援桑丘的雍王溯。
小兵都震惊了: “主,主公?”
游溯下马,将坐骑“先路”交给小兵带下去休息,问道: “白先生呢?”
小兵讷讷道: “先生在伤兵营看望伤兵。”
游溯随意地点点头: “带路。”
小兵颠颠地给游溯带路,游溯问他: “先生近来可好?吃饭,睡眠怎么样?胖了还是瘦了?”
小兵: “……”
你看我知道吗?
小兵不知道,但小兵会胡说八道: “先生近些日子以来状态不错,进食,睡眠都很好,未见胖但也未见瘦。”
游溯道: “这还差不多。”
很快到了伤兵营,游溯目光一转,终于在一个很角落的地方看到了白未晞。此刻的白未晞正抱着一个身上染血,满脸灰尘的小孩子,小孩子身上血迹混合着尘土流到了白未晞的麻衣上,将白未晞素来洁净的麻衣都染的脏乱。
游溯大步向白未晞走去,白未晞的话也逐渐清晰: “如果你觉得这个世界不好,那就用你的双手去改变这个世界。”
游溯逐渐慢了脚步。
小孩子尚且有几分懵懂: “先生,什么是改变世界?改变之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白未晞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外界都产生了模糊: “我也不知道,但是有一位先生——一位很伟大的先生说过,这个世界会是赤色的世界。”
“赤色的?是鲜血吗?先生,这样的世界可真的一点都不好。”
白未晞笑了,他捏着小孩子的脸颊说: “当然不是血——赤色,赤色……”
他呢喃着这个词,许久才说: “赤色,是希望。终有一日,这个世界会变成一个充满希望的世界。那里处处都是粮食,再也不会有人饿死,冻死;那里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每个人都自由而平等。”
小孩子依旧懵懂,但这不妨碍他鼓起掌: “先生,你说的真好,那位大人都听呆了。”
大人?什么大人?
白未晞下意识回过头,却看到游溯一脸惨白地站在他的身后。阳光从身后打过来,让游溯整张脸都隐藏在阴影中。
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白未晞的心底瞬间一沉。
游溯快步走了过来,衣袂翻飞,扬起阵阵尘土。
白未晞将刹那间呆住的小孩子放下来,他站起身,对着游溯讷讷道: “主公,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去汉中吗?”
游溯没有回答。他低下头,用充满压迫感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白未晞的每一个表情,不放过白未晞任何的情绪转变。
在这样的目光下,白未晞都忍不住心虚起来: “主公,你怎么了?”
游溯依旧没有说话。
下一秒,手腕传来温热的触感。白未晞低下头,却发现游溯竟然抓住了他的手腕。那样紧,紧到白未晞都挣脱不开。
然而他只是轻轻地挣了一下,甚至都还没有用力,却引来了游溯的瞬间反弹。游溯在刹那间将他的手腕握得更紧,白未晞甚至觉得他的手腕都可能青紫一片。
白未晞忍不住皱眉: “主公,你……”
游溯拉着他转身就走。
白未晞: “???”
但游溯的力气太大,使得白未晞不得不踉踉跄跄地跟在游溯的身后。
小孩子拽着小兵的衣角问: “叔叔,先生和那位大人怎么了?那位大人看起来好生气啊,他会打先生吗?”
可能会……
小兵忍不住想到他听来的八卦——
听说这位白先生和主公是一对。
听说主公很喜欢这位白先生,喜欢到不纳二色。
听说主公在床上玩的特别花,每次都要把白先生折腾一宿。
这么看来,传言是真的,小别胜新婚啊。
小兵摸了摸小孩子的头说: “别瞎想,主公怎么会打先生呢?”
小情侣之间的情趣怎么能叫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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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驷驖孔阜
白未晞跌跌撞撞地跟在游溯的身后,既不明白游溯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奉高军营,更不明白游溯为什么变得这么奇奇怪怪。
难不成打仗真的让人发疯?
白未晞又唤了一声: “主公?”
然而这道声音传入游溯的耳膜的时候,却仿佛被削去了强度,只剩下朦胧的音色在耳边若有似无。
听到这一声呼唤,游溯忍不住想,假的,都是假的。
在白未晞的心里,他从未把他当成主公。
自由,平等……
白未晞从未觉得他们是不平等的。
去她娘的君臣。
在白未晞心里,他们从来都不是君臣。
那在白未晞心里,游溯算是个什么东西呢?
那可能只有白未晞自己知道了。
反正游溯是不知道的。
手腕被捏得越发疼痛,白未晞不得已再一次挣了一下,唤道: “主公,你冷静点。”
他到现在还在叫他主公。
他到现在还在骗他。
小骗子。
哦,不对,大骗子。
“主公,有话好好说。”
说什么?说说什么样的世界没有剥削,没有压迫吗?
游溯好像知道在白未晞的心里,他是什么了。
他是一个万恶的压迫者。
游溯想,他在白未晞的心里就是这么一个讨人厌的角色。在白未晞的心里,他在剥削那些黔首,他在压迫那些黔首,他的存在就是罪大恶极。
他就是这么个讨人厌的东西。
他活该去死的对吧?
“主公你别这样。”
到了大帐前,游溯拽着白未晞进入大帐,力气大的白未晞差点一个踉跄。
白未晞也觉得心里一团火: “你发什么疯?”
游溯却说: “你想杀了孤,对不对?”
白未晞一愣。
他没想到游溯竟然会问出这么离谱的话,然而他的表情在游溯的眼中成了默认。
游溯忍不住想,对,就是这样,白未晞就是想杀了他。
当初在桃林村的小院里,那些扑面而来的刀光剑影根本不是白未晞给他的考验,是他一厢情愿地觉得那不过是名臣对明主的考验,实际上白未晞就是单纯地想杀了他。
不过,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游溯说: “反正你也就只能想一想了。”
白未晞: “???”
游溯低喃,他垂下眼,话像是对白未晞说,又像是只是对自己说: “你想杀了孤又能怎么样呢?你什么都做不了,还是只能在孤的面前低头。”
白未晞: “……”
兄弟,你这话有点欠揍啊。
游溯忽然间抬起眼,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紧紧地盯着白未晞不放: “你一辈子也都只能想想了,孤不会给你背叛孤的机会。”
白未晞: “……”
白未晞忍无可忍: “主公,我们之间……”
游溯的指尖点在白未晞的唇上: “白先生,孤觉得这个时候你最好不要说话,孤不想听你狡辩。”
白未晞: “???”
游溯忽然问他: “白先生,你有想孤吗?”
白未晞: “???”
游溯: “我们已有三十七日不见,这些日子你有想孤吗?”
白未晞: “臣……”
“算了,你别说了。”游溯忽然间又打断他, “你惯会骗人,必然又是拿假话来敷衍孤。”
白未晞: “……”
白未晞觉得自己已经被游溯折磨的没有脾气了: “主公,你可能……”
“孤说了,你不要说话。”游溯皱着眉,竟然带着几分认真的表情, “孤不要听你的敷衍狡辩。”
白未晞: “……”
行叭,我沉默。
然而白未晞沉默了,游溯又不开心了: “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了,是你也清楚,此时此刻,你再也没办法骗孤了,是吗?”
白未晞: “……”
是你让我闭嘴的兄弟。
白未晞: “臣……”
“既然只有这些敷衍之词可以说,那就都别说了。”游溯转身, “孤不想听。”
白未晞: “……”
游溯要转身离开,但在掀开一半的帐帘的时候,他忽然间转过头: “在孤回来之前,你不准离开这间营帐,知道吗?”
游溯恶狠狠地威胁: “你敢不听话,孤就打折你的腿,再把你锁起来。”
白未晞: “……”
等游溯走远了,白未晞才骂了一句: “他有病吧?”
不久之后,在泰山钓鱼的楼船将军方万舞也骂出了这句话: “不是,雍王溯他有病吧?”
几日之后,远在琅琊的渡河也由衷地问道: “不是,雍王溯他有病吧?”
渡河看了看地图,揉揉自己的眼睛,又看了看地图,这才不可置信地说: “汉中一带,桑丘都快被蜀王打成孙子了,雍王溯不去汉中,反而来山东?他来就来了,不是说前几天才到奉高军营吗,为什么现在就到了琅琊!为什么!他是插上翅膀飞过来的吗?”
底下一个将军小声逼逼: “这也不是雍国人第一次长翅膀了。”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所有人都用震惊的目光看着这个傻大胆。傻大胆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缩了缩脖子,做起了鸵鸟。
但不得不承认,这傻大胆的话是真的,因为就在不久之前,雍国的军队是真的插上了翅膀。
根据穆陵关逃回来的败将所说,那日他们本来只是十分正常地在守城门,却突然发现穆陵关附近的梳妆楼上忽然多了许多道人影。再仔细一看,那些人身披黑甲,分明是游雍的军队。
没有人想过游雍的军队会在这个时候到达这里,穆陵关守军在渡河的计划中最重要的作用是防止蹇愿兵败的时候从穆陵关逃走的,因此穆陵关的守军不多,只有寥寥千人。
但天下第一雄关嘛,千人也足够了。
但是谁能想到,对面的游雍军队他不按套路来。
梳妆楼离穆陵关的距离不远不近,守军能看到梳妆楼上的游雍军队,但手中的箭却射不到梳妆楼上。原本穆陵关守将还在想游雍军队站在梳妆楼上也没什么大不的,毕竟他们又不能长翅膀飞过来。
谁知道下一秒,他就看到对面的游雍军队拿了一些很大的器具出来。他第一次见到过这种器具,不认识这都是些什么玩意,但实不相瞒,他在看到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第一眼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等游雍的士兵将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立在高空,自己钻到这玩意儿的下方的时候,穆陵关守将的眼皮都在疯狂地跳动。
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难不成还想上天?
结果下一秒,这些游雍士兵就上天了。
穆陵关守将: “……”
之后的结果显而易见,出身穷苦,连战甲都没见过什么好货的鬼面军哪里见过滑翔翼这么高端的设备,当他们看到游雍军队上天的刹那,就有人已经被吓得跪下来连连磕头了,觉得是天神在帮助对面的游雍军队。
穆陵关守将甚至还听到几个楚籍的士兵说什么“云中君大人”,气的穆陵关守将直翻白眼。
但兵败就是兵败,从那些游雍士兵上天的时候穆陵关守将就知道,这一战他败了,毕竟己方的士兵连长矛都握不稳了。
于是穆陵关守将逃了,逃回琅琊,向渡河哭诉在穆陵关守卫期间,他遭遇了怎样惨无人道的精神攻击,现在的心灵依然脆弱。
所以,现在所有河周的上层将领都知道,游雍的军队会飞。人都会飞,马……应该也会吧?
所以,雍王溯真的是插上翅膀飞过来的?
渡河已经要被这样的言论气疯了,他看着军帐内连斗志都没了的诸人,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他站起身说道: “不过些许奇技淫巧,就把诸位吓到了?予倒要看看,雍溯是不是真的会插上翅膀。”
渡河的话像是一剂强心针,让原本受到游雍大军冲击的众人安定下来。几人纷纷道: “棣公说的是!”
渡河道: “雍溯长途奔袭,必是疲兵倦马,未必敌得过我大周勇士。诸位,随我上马!”
然而,这份信心没过多久就彻底破碎。身着铁甲,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凉州铁骑像是奔驰而来的玄鸟,正舒展双翼,露出尖喙,毫不遮掩地展露出自己的獠牙。
骑兵长途奔袭必然乏力,根据渡河的经验,面对这样浑身披甲的重骑兵,战胜的重点在于风筝。这些骑兵骑在马上刀枪不入,但精致的铠甲却会对人马造成大量的负担。
这种时候直接迎战显然是无比愚蠢的决定,但只要让重骑兵多番奔波,那么他们的马自己就会累,他们的士兵也会自己就举不起长/枪。当人困马乏的时候,就是渡河反击的时候。
渡河立刻下令军队掉头——虽然他们的马匹没有游雍的马匹精良,但是河周的骑兵都是轻骑兵,他们配置不起精良的战甲,但好处却是没有战甲的拖累,次一等的战马也能跑得过更加强壮的游雍骏马。
但是渡河万万没有想到,河周的轻骑兵竟然陆陆续续传来死亡的惨叫。
这怎么可能?
即便河周的轻骑兵训练的时间还不够长,即便河周的轻骑兵根本无法与自幼训练的六郡良家子比拟,但也不至于跑都跑不过吧?
渡河下意识回头,却看到了让他睚眦欲裂的一幕——
这些从来都是配置长/枪的凉州铁骑,这一次竟然配备了劲弩。无数尖利的弩箭从手弩中射出,带来死神的狂欢。
这怎么可能?哪怕是手弩,也需要两只手一起辅助才能发射。这么快的速度,骑兵怎么可能在骑在马上的时候发射劲弩?
渡河眯起了双眼,看向身后的黑云。隔着冲天而起的烟尘,渡河看到,这些骑兵的脚下好像有什么东西……
******
【兖州,奉高军营】
游洄是和他的阿兄一起回来的,因为渡河惨败,直接放弃琅琊躲到了东莞。游溯觉得楚国的危机已解,再加上冬天快要到了,是时候撤军了,于是率领游雍还在琅琊的士卒都回到了奉高。
游洄回来的时候没见到白未晞,便问道: “白先生呢?怎么不出来迎接我们?”
好歹也是战士凯旋,更有主公得胜归来,白未晞不出面,怎么看也不应该吧?
见游溯已经扬着披风走远,一个小兵才小声对游洄说: “将军,听说主公和白先生吵架了,正给白先生禁足呢。”
游洄听到“禁足”两个字,差点没喷出来: “啥玩意儿?禁足?”
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是不是在逗我笑”。
小兵道: “是真的。自从主公点兵围攻泰山,驱逐方万舞之后,白先生就从来都没有从主帐里出来过。”
游洄张大了嘴巴。
游溯先去泰山驱逐了方万舞,又跑到琅琊打败了渡河,这才率兵凯旋,前后来来回回可是有半个多月了。
游洄不可置信: “半个多月了,白先生一步都没有出来过?”
这是玩的多狠啊,白未晞才半个月都没能下得了床。
不至于吧?
小兵却点头: “是真的,陈大人请白先生出来白先生都不出来,就一直窝在帅帐里,说是主公不让他出门,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错失了一场好戏的游洄现在十分想去听墙角,但是想到一旦被抓住的后果,他就又觉得八卦好像也不是非听不可。游洄抓了一下头发,满脸蒙逼地离开了。
回到帅帐,游溯掀开帐帘,看到的就是安静看书的白未晞。明明听到了他的声音,白未晞却连头都没有抬起来,明显是在赌气。
昏黄的灯光洒在白未晞的身上,让他身上的每一个线条都那样柔和。游溯的心里忽然间就软了下来: “他们说你一步都没有离开过。”
白未晞连头都懒得抬: “主公不是说臣敢离开一步,就打折臣的腿吗?”
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像是生怕游溯听不出来他现在有多愤怒。
意识到白未晞的指责,游溯也软下了嗓音: “是孤错了。”
白未晞“砰”的一声将书砸在案几上: “但你下次还敢!”
游溯沉默,但没有反驳。
白未晞: “……”
白未晞深呼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和神经病生气。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十分正常: “主公,陈纠回来了,带回来了燕王……”
“你就只有这些话和孤说吗?”游溯粗暴地打断白未晞的话, “孤离开了十七天,你十七天没有见到孤,一见面就只想和孤说燕王易水?”
白未晞: “???”
兄弟,你不对劲。
白未晞奇奇怪怪地看了游溯一眼,实在想不明白怎么这个时候游溯又抽风。他皱起眉,问道: “主公,你……”
“算了,你别说了。”游溯再一次打断白未晞, “孤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白未晞: “……”
见白未晞不言不语,游溯用一种堪称自嘲的口吻说: “孤就知道,你又在骗孤。”
白未晞: “……”
白未晞很想知道他骗游溯什么了,明明是可怜巴巴的他到现在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过,游溯是怎么得到这么离谱的结论的?
白未晞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主公,臣……”
“你不用解释,孤都明白。”游溯用一种充满苦涩的声音说, “孤不用你骗,孤自己会骗自己。”
白未晞: “……”
神经病。
白未晞认真的: “主公……”请医官来给你看看吧。
游溯: “孤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白未晞: “……”
白未晞觉得他有点手痒。
就在白未晞思考他要不要把游溯揍一顿的时候,游溯突然走近了他。他们之间的距离那样近,近到衣摆都交叠在一起,像是黑与白都在这一刻融合。
“主公?”
游溯忽然间抱住了他。
白未晞整个人都愣在那里。
鼻尖是游溯身上浓重的香味,白未晞很想形容一下这种味道,但这一刻,他迷蒙的大脑仿佛都忘记了如何思考。白未晞只觉得晕乎乎的,偏偏此时游溯还在他的耳边说: “白先生,你是不是很讨厌孤?”
当然不是。
白未晞想这样告诉游溯,但他每呼出一口气,就觉得自己的脑袋又迷蒙几分。
游溯低声说: “孤知道,你讨厌孤,但是没关系,孤不在乎。”
白未晞觉得自己已经要没办法呼吸了: “主公,你……”你能不能先离开?
但游溯不想听某人说话: “别说话,孤不想听。”
白未晞: “……”
wtf。
游溯还在絮絮叨叨: “白先生,孤会努力做的更好的,你不要离开孤,好不好?”
“我……”
“白先生,你可能不知道,孤在山西的时候总会想起你,怕你吃不饱穿不暖,又怕你在战场上出事。”
“这个……”
“孤好想好想你,恨不得插上翅膀就飞到你身边。可是不行,孤还有很多事要做。”
“你……”
“先生,以后孤都不会让你再离开孤的身边了。你答应我,永远不要背叛我,好不好?”
然而这一次,回答游溯的,是白未晞垂下的头。
游溯只觉得自己的肩膀一沉,怀中的身躯便瞬间软了下去。
片刻之后,医官摸着白未晞的脉搏,胡子都要被自己拽秃了。
游溯忍无可忍: “白先生究竟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医官: “……”
医官沉默半天,才说: “白先生的身体并无大碍,看上去就是普通的发热,吃几帖药就好了。”
游溯这才放下心来。他将所有人都轰了出去,一个人坐在白未晞的身边,满脸都是愧疚。
就在这时,白未晞的双眼颤了颤。游溯见到立刻唤道: “先生?”
白未晞捂着额头坐起来,游溯连忙将靠枕放在白未晞的身后,又摸了摸白未晞的额头,说: “你有点发烫,医官说要吃几帖药。”
白未晞痛苦地拧眉: “知道了。”
见到白未晞的表情,游溯一阵愧疚: “对不起……是孤吓到你吗?”
白未晞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趁得游溯现在能听得进去话,白未晞连忙解释道: “主公,臣不知道你听到了什么,又联想到了什么,但是臣绝对没有想要伤害你的心思。”
听了白未晞的话,游溯的脸上愧疚更甚了: “你到现在还肯说好听的话哄孤,孤却那样逼迫你,都是孤的错。”
白未晞: “……”
按住突突跳的太阳穴,白未晞指着大帐的帐帘说道: “滚出去。”
游溯眨眨眼,乖乖地滚了。但在即将出门的刹那,游溯忽然转身问他: “先生,如果……孤是说如果……”
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游溯接下来的话,白未晞不由问道: “如果什么?”
谁料这一次,游溯竟然摇了摇头,说: “没什么,你好好休息吧。”
白未晞: “……”
等游溯走了之后,白未晞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很痛苦。他皱着眉摸着自己的后颈,只觉得那里似乎热的已经要融化了。
腺体的热度从脖颈蔓延到全身,白未晞只庆幸游溯现在的分化完不还全,不然凭借他们之间相契合的信息素,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即便是现在这一点点的信息素契合也很要命,游溯现在就分明是被信息素影响,产生了alpha对omega的独特占有欲,神经病的白未晞很想给他扎一针抑制剂。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抑制剂,只有二狗的空间里还带着几支。
偏偏那只死狗现在不在。
白未晞头疼。
得想个法子让游溯滚远点,不然他们的信息素在互相影响下去,很可能会影响游溯提前分化,白未晞不太想在这个时候独自一人面对一个神经病化的alpha。
不过白未晞的想法很快就破产了,因为当天半夜,游溯竟然掀开了帐帘,一把将白未晞抱在怀里。他的脸埋在白未晞的脖颈,呼吸喷洒在白未晞的腺体上,让白未晞整个人都开始发热。
神经病!
你这样在联邦是要坐牢的!
白未晞忍不住向后躲了躲: “你别这样。”
游溯毫不在意白未晞的挣扎,因为白未晞根本挣扎不开。游溯整个人都埋在白未晞的怀里,闷闷地说: “你知道燕王易水同意换土的条件吗?”
白未晞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道: “不是说他愿意拿赵郡,魏郡,陈留,东郡四郡来换豫州?这不是好事吗?我们要的本来也就是这四个郡,而不是常山。”
游溯闷闷地说: “怎么,陈纠没有告诉你吗?燕王易水还提了个条件,要让渔阳翁主来和亲。”
白未晞顿时瞪大了双眼: “啊?可是,你和渔阳翁主是兄妹啊!”
虽然游溯早已姓游不姓季,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远的不能再远,但是,渔阳翁主和游溯就是兄妹啊!
燕王易水脑子进水了?
游溯闻言冷笑: “当然不是和孤。”
白未晞一怔: “……那是?”
游溯瞬间抬起头,眸光冷的像冰: “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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晞晞:老攻是个神经病怎么办?
狗作者:上他!上到他不发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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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驷驖孔阜
白未晞觉得这个世界真可怕,一板砖下去,最少有游溯和燕王易水两个神经病。
燕王易水要把妹妹嫁给他?
白未晞觉得这画面真美。
一直到回到长安,白未晞都没想明白,燕王易水究竟哪根筋搭错了,才会点出这么离谱的鸳鸯谱。
王二狗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慢悠悠地踱着猫步走了过来,尾巴在身后摇摇晃晃: “我亲爱的晞晞宝贝,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上满是alpha信息素的味道。”
二狗停在距离白未晞五步的距离上,再也不肯靠近: “我觉得我要被你身上的alpha信息素扎成筛子了。”
白未晞垂下眼: “他可能要分化了。”
二狗无比认同这一点: “感觉出来了,他现在无比讨厌任何一个接近你的雄性。”
二狗伸出毛绒绒的爪子,用一个十分费力的姿势指了指自己: “包括狗爹这一只可可爱爱的小狗勾。”
二狗震怒: “可是狗爹只是一只小狗勾,一只只爱小公狗的小狗勾!”
二狗又围绕着白未晞转了一圈: “我的晞晞宝贝,告诉狗爹,为什么你听到这一番惨无人道的话之后,嘴角竟然在上扬?”
白未晞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立刻瞪了二狗一眼。
二狗才不怕这毫无威慑力的眼神,它笑嘻嘻地又围绕着白未晞转了一圈,优雅地撑起了下巴: “我的晞晞宝贝,告诉狗爹,你在想什么?”
白未晞并不想搭理他。
见白未晞连个眼神都不给它,二狗也不恼,尾巴一摇,便慢悠悠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狗爹只能去问问另一位了。”
它慢的一步三晃,很明显是等白未晞叫住它。而事实也没有让二狗失望,就在它即将慢慢悠悠地离开白未晞的房间的时候,白未晞终于叫住了它: “回来。”
二狗又慢悠悠地踱步回来,扬起了下巴,一脸傲娇地说: “来吧,我亲爱的晞晞宝贝,任何细节都逃不出大侦探菠萝·二狗的法眼——从实招来,你们是怎么勾搭上的?”
白未晞摸了摸它的狗头,说道: “别胡说,没有的事,游溯他……他只是被信息素影响了而已。”
二狗晃了晃自己不太聪明的脑子,它一个跳跃跳到了高处,摇头晃脑地说: “哦我亲爱的主公大人,我是这样的爱你,可是你对我竟然只是信息素控制下的占有欲吗?”
白未晞: “……”
二狗继续作死: “我好伤心,我好难过,我悲伤的仿佛要死掉。”
白未晞: “……”
白未晞沉默着翻箱倒柜,最终从一个匣子里找到一柄手弩来。他沉默着擦着手弩上的灰尘,优雅的像是在做什么伟大的工作。
二狗撑着下巴问: “你在做什么?”
白未晞头也不抬: “准备今晚吃狗肉火锅。”
“火锅!”二狗瞬间双眼发亮, “好好好,狗爹要酱香……”
“狗肉”两个字让二狗瞬间沉默。下一秒,二狗乖乖巧巧地从柜子上跳下来,一脸谄媚地说: “我亲爱的晞晞宝贝,狗子错了,狗子再也不敢了。”
白未晞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收起了手弩。
二狗看着白未晞别别扭扭的样子,只感觉到一阵牙酸。
沉浸在恋爱中的愚蠢人类啊,你身上散发出的恋爱的酸臭味已经溢出来了。
二狗傲娇地扬起下巴。
门外,游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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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溯再一次来找白未晞的时候,看起来已经正常多了。他甚至坐的离白未晞有些远,给足了白未晞感觉安全的空间。
见到游溯终于不再抽风了,白未晞终于松了口气,他放下书问道: “主公怎么来了?”
游溯的脸上有些淡淡的尴尬,他动了动唇,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满身的不知所措。
白未晞幽幽地叹了口气,决定给游溯一个台阶下: “主公是来问臣,为什么一定要陈留,东郡,魏郡,赵郡四郡吗?”
其实不是,但……
“哦对,孤是来问你这个问题的。”游溯摆出一副虚心好学的样子来,问, “先生为什么非要这四个郡?”
豫州游溯不在乎,因为白未晞说的没毛病,现在的豫州就是个烫手山芋。一旦接手了豫州,不论和哪方联手,不只会和另一方不死不休,甚至还会和联手方产生领土上的摩擦。
现在的雍国后续不稳,蜀国的存在就像个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因此游溯也认同,没必要为了无险可守的豫州在不合适的时候过早地参与到中原的争夺战之中。
但是为什么是这四个郡?
白未晞拿了一张白纸,在上面草草画了一幅地图,在上面标出了魏郡,赵郡,东郡,陈留四郡之后,又在东郡和魏郡之间画了一条线。
白未晞道: “这条线主公应该知道是什么。”
游溯不傻,自然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大河。”
白未晞又画了一个圈,不用游溯问他也知道,这个地理位置指的自然是如今雍国的土地。而在雍国的后方,白未晞又画了一个稍微小一点的圈。
游溯的目光瞬间凝重起来——
这个位置,是蜀国。
白未晞道: “如今既然山西已经拿下,我们当然要回过头看向蜀国了。主公可想好如何攻蜀了?”
攻蜀当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攻山西,因为河东郡在雍国手中的原因,他游雍可以通过运城盆地和临汾盆地直接进入山西腹地,而不需要走堪称鸟道的太行八陉。
可是巴蜀不同。现在汉中在蜀国手里——就算汉中在雍国手里,想打巴蜀也是艰难困苦无数。关中去汉中是一道坎,汉中去巴蜀又是一道坎,想从陇右直入巴蜀还是一道坎,期间曲折的鸟道让大军根本无法通行,使得想征伐巴蜀简直快成天方夜谭。
但是现在……
游溯的目光又回到白未晞画的那条代表着大河的线上: “孤好像明白先生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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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州,河内郡,朝歌】
越之光看到朝歌城墙的时候,激动的都要哭出来了。他跪倒在地,双手捂脸痛哭。他的身旁,衣衫破破烂烂的齐王季姜扶住越之光,声音哽咽道: “舅父,我们活下来了。”
越之光闻言放声大哭。
朝歌守军见状走了过来,问道: “你们是谁?”
越之光在季姜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起身,将自己贴身揣着的一枚印绶交给守军: “吾乃齐国执政越之光,身侧的乃是雍王之侄,齐王姜!”
二人就这样被带到了雍国的国都长安,长安以极高的规格礼仪接待了二人,越之光看到之后更是心塞。因为雍国接待他们的规格是用来接待诸侯王的,可季姜现在已经不再是齐王了。
越之光已然知道,现在的齐地还是伪周占据,虽然地盘足足少了一半,但棣公渡河又回到了琅琊,牢牢占据齐地,可是雍国已经撤军了,正忙着治理山西,燕国也忙着消化从齐地抢去的兖州以及大半个冀州还有从楚王那里得到的豫州。
而楚王……楚国正忙着战后舔伤呢。
没有人想着帮齐王姜恢复齐国,虽然越之光心里也清楚,即便齐国被伪周占据的最后的地盘青州被夺了回来,那也不再是齐国的国土了。
齐王姜再也不是齐王。
齐国在越之光的手中灭国了。
越之光一时之间心情复杂。
在冗长的仪式之后,游溯带着游洄,白未晞,崇云考,杜望等重臣再一次在明兴殿的后殿接见了越之光。
游溯直接了当地问: “二位来此意欲何为?”
越之光连忙道: “丧国之人焉敢有求?越某携主……公子来此,只是为了求得一席安身之地。”
游溯挥手让越之光起身,说道: “朝廷并未去齐王封号,现在阿姜依旧是齐王。孤与阿姜同为封王,只怕于理不合。”
越之光的脸色当场就变了。他猛然抬起头,生怕游溯不肯收留: “殿下……”
然而游溯却挥手打断了越之光的话,转而说道: “但孤毕竟是阿姜的王叔,若是阿姜不嫌弃,便将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
越之光终于松了口气,季姜也连忙前来拜谢: “多谢王叔。”
游溯等他们坐好,这才问: “昌国翁主呢?怎么不见翁主?”
紫骝卫的势力只在雍国境内密布,其余地区只有少量的紫骝卫,因此游溯还真不知道,为什么昌国翁主没有和季姜,越之光一起出现。
而在游溯的话音落下之后,越之光当场白了脸,季姜的眼中也含上了泪水。
游溯的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果不其然,季姜说道: “阿姐,阿姐没了。”
游溯当即皱眉: “怎么回事?”
季姜说道: “侄儿本准备与舅父,阿姐一起从濮阳过繁阳进入朝歌,却没想到在繁阳境内,我们遇到了一股山匪。钱财都给予他们了,但是他们还是不放人,想要我们的命。阿姐她,她……”
季姜直接哭了出来: “阿姐为了救侄儿,孤身一人引开了刺客。”
刺客……
游溯当即冷了嗓音: “刺客?不是山匪?”
“肯定不是!”季姜的声音中满含愤怒与仇恨, “哪有山匪会人人持有铁器!他们分明早有预谋!”
越之光连忙拉住季姜,劝道: “阿姜,别说了。”
季姜也随之反应过来,他在这个场合说这样的话很不合时宜。他说季姚死在刺客手中,那么游溯要不要帮他们抓住刺客?
如果答应,雍王溯怎么在明面上属于燕国,实际上被豪右控制的地盘找刺客?
如果当作没听见,那么一个连侄女之死都充耳不闻的雍王,世人要怎么看待他?
季姜此时才知,他给游溯找了个多大的麻烦。季姜顿时呆住了,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游溯却说: “孤这就给燕王去信,让燕王排查刺客。高祖血脉,季氏子孙,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死掉。”
季姜当即叩谢: “多谢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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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上古郡,涿鹿】
涿鹿拥有很长远的历史,早在炎黄时代,这里就已经形成了华夏民族的煌煌文明。如今,涿鹿也是燕国的都城,从齐地退兵后,燕王易水就回到了涿鹿。
燕王宫里,燕王易水屏退了所有人,单独面见自己的妹妹,渔阳翁主季鸢。
季鸢以为自己的兄长是为了联姻一事而来,进门就说: “阿兄,我说了,我不嫁!我才不要嫁给白未晞那个断袖!”
季易水垂下眸子道: “让你嫁人是八子娘娘的意思。”
季鸢瞪了他一眼: “阿娘让你娶妇,你怎么不娶?”
话虽这么说,但季鸢知道,自己就是在无理取闹。毕竟鲜虞八子是季鸢的生母,却不是燕王易水的生母。燕王易水的生母是正经的燕王后,鲜虞八子可管不到燕王易水的头上。
季易水没有和季鸢纠结这个话题,他让季鸢坐下,随即道: “雍王给我送了封信。”
季鸢一猜就知道: “肯定是让你放弃联姻这离谱的猜想,人家才舍不得自己的心上人娶妇。”
季易水问她: “你知道我为什么很想让你嫁人吗?”
季鸢愤愤不平: “因为阿娘又找你哭了呗。”
季易水摇了摇头: “你二十了。从你十三那年,八子娘娘就开始和父王哭,哭诉你这么大了还没有许人家。父王有意为你挑选丈夫,都是我拦了下来。”
“后来你十五了,父王最终还是为你选定一个夫君。你哭着闹着不肯嫁,我去找父王,让这门婚事一拖再拖。”
“再后来,你十八那年,父王没了,你要和越之光退婚,我也允了你,不是因为越之光没能在燕国最脆弱的时候帮助燕国,仅仅是因为你不喜欢。哪怕越之光不同意退婚,我也不压着你嫁人,只想着等到拖到越之光拖不起的时候,再给你们退婚。”
“现在,我却想让你嫁人。阿鸢,你这么聪明,猜猜为什么?”
季鸢的脸都白了。烛火昏黄,在她的脸上朦胧出一片烛光,才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没有那么难看。季鸢艰难地扬起一个笑脸,问: “阿兄,为什么?”
季易水却反问她: “你真的希望我把实话说出来吗?”
季鸢的手指都颤抖起来。她想握紧茶杯让自己的手暖和一点,却没想到自己的手僵硬到连茶杯都握不住。茶杯从她的手掌中掉了出来,落在案几上,再逐渐落到地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洒出的茶水浸湿了季鸢的裙摆。
季易水走到她的面前,罕见地没有哄她,而是堪称冷漠地看着这一幕。
许久,季易水将一封信送到季鸢的面前: “这是雍王给我送来的信,让我去查昌国翁主的死因。阿鸢,昌国是你的侄女,你怎么狠得下心?”
季鸢白了脸,一句话都说不出。
季易水甚至有些不明白: “她就那么好?好到你为了她不肯听我的话,为了她手染鲜血?阿鸢,你怎么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了?”
明明多年前的阿鸢那样天真善良,每天最头疼的事就是怎么躲避鲜虞八子的催婚。什么时候起,她也开始杀人不眨眼了?
季易水叹了口气: “是我的错,是我没能照顾好你。”
季鸢颤着声说: “阿兄……”
季易水却突然大喊一声: “坠云卫!”
隐蔽的角落传来一声: “属下在。”
“以后不准翁主再看一封来自朝廷的信!”
“诺。”
“阿兄,你不能这么做!”季鸢连忙站起身,任由自己的裙摆拂过案几,沾染上更多的水渍, “你不能!”
“我为什么不能?”季易水目光低沉, “都是她教坏了你!”
季易水转身就走,徒留季鸢在身后唤他: “阿兄!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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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州,京兆郡,长安】
越之光看着从燕国传来的信,上面说造成昌国翁主的死的刺客是河周埋伏在燕国的暗子,想要趁机杀害逃难的齐王姜,却最终误杀昌国翁主季姚。
越之光笑道: “多谢雍王,还了阿姚一个昭雪。”
白未晞深深地看了越之光一眼,终是没有问下去,而是转而说道: “之前与越兄提过的事,越兄考虑的怎么样了?”
越之光沉默了一瞬,才问: “这件事是雍王同意的吗?”
白未晞点头: “当然。”
越之光眨眨眼,说道: “匪夷所思。”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越某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被派来做这种事——开办学院。”
他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越某曾听闻白兄不喜儒生,不喜孔学,却没想到,白兄如今竟然也会行夫子之事。”
白未晞道: “知识是宝贵的,所以更应该让每个人都得到它,不是吗?”
越之光沉默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了: “越某也想看看,白兄让书院遍及全国,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此时,陈纠求见。越之光冲着白未晞点点头,带着需要的资料离开了。陈纠进来后说道: “先生,主公请见。”
白未晞闻言起身,问道: “什么事?”
陈纠摇了摇头: “不知道。”
白未晞也没继续多问,而是顺着陈纠的指路,找到了正在校场的游溯。
游溯身着一袭黑衣,衣摆在风下猎猎作响。已然是冬季,今日虽是艳阳天,校场却依然能看到未化的积雪。游溯却没有穿大氅,反而只穿着一身单衣,看起来十分抗冻。
白未晞将头都缩到毛绒绒的衣领中,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深呼一口气走上了高台。他站在游溯身边低头看下去,便发现校场上尽是身着单衣,挥舞长矛训练的士卒。
白未晞哈了口气,问: “主公叫臣来此何事?”
游溯看了他一眼,问: “很冷吗?”
白未晞: “还行,习惯了。”
毕竟他还没有适应这里的温度,一年四季都觉得冷,所以夏天还是冬天对他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游溯似乎是想为他披一件衣裳,但是白未晞自己已经穿的够多,游溯自己反而只穿了一件单衣,导致现在游溯也没有衣裳能给白未晞披上,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收回了伸出的手。
游溯说道: “孤叫来先生是想让先生看看,这就是山西高炉炼出的铁器。”
提到这一批新出的铁器,游溯的眼底都亮了几分: “用石涅做燃料炼出的铁器果然锋利,这批铁器即便比六月差上几分,却也能轻而易举地斩断以往的铁器。若是我雍国将士能人人持此铁器,对上蜀国士卒必然能够抹去劣势。”
提到这里,白未晞的目光落在校场上训练的士卒,问: “这就是从并州招募的新军?”
游溯点头: “多是太原,上党人士,北方五郡的都留在本地对抗匈奴,西方六郡的则对抗西域。”
白未晞闻言幽幽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西羌被平定,还有西域在等着我们。”
西羌位于凉州的东南方向,西海所在地大多在后世的青藏高原一带,这里的部族并不强大,即便是在大晋分崩离析,雍国自顾不暇的时候,雍国在凉州最大的敌人也是凉州正西方的西域一带,西羌只是开胃小菜。
西域一带在大晋最为辉煌的时期,曾被设立了西域都护府。但随着大晋霸权的衰落,西域都护府名存实亡——或者说,就连名,也只存在大晋人的口中了。
只是西域这一带是由无数小国组成的,这时候大家也忙着搞内乱,时不时还要和北方的匈奴,柔然,月氏等游牧国家开战,所以对凉州造成的威胁并不大。
只是虽然雍国和西域开战不多,但驻边的将士们还得有。不然一旦撤军,现在没战事,也要变得有战事了。
白未晞扒拉手指算了算,最终还算乐观地说道: “不过还好,近几年西边和北边不会给我们造成太大的威胁。”
毕竟游溯生的时候好,这时候虽然天下大乱,却并没有伴随着以往的王朝覆灭时随之而来的小冰河时期。现在的气候还算温暖,北方的游牧民族过的下去,南下入侵的时间就会比游牧民族内斗的时间短。
不然再过几百年,小冰河时期一到,连淮水都结了冰,那游牧民族就会拧成一股绳南下打秋风,那时候才糟糕。
游溯不知道白未晞是怎么得到这个结论的,但根据西方,北方传来的消息,目前为止游溯确实可以将目光放到国内来。只是听到白未晞的肯定,游溯还是松了口气: “承先生吉言,孤也想快点结束这些战争。”
白未晞沉默了一瞬,才说: “会的,一定会的。”
按照历史的走向,安平帝季涓流会在安平四年的春天死去,然后是相邦窦采儿以共和行政的名义篡权,引发长达十年的“采莲之乱”。
“采莲之乱”前几年还算勉强可以,共和行政确实忽悠不少士子,他们坚信这位心怀大义的“棠公”会选择出一位垂拱而治的圣王,为天下带来和平。
可是一年又一年,圣王的面没见到,天下却在窦采儿的一系列改革之下越来越乱。最终,在窦采儿搞出一出“禅让”之后,季氏皇族彻底炸了锅。
燕王易水第一个竖起反旗,蜀王锦紧随其后,之后姓季的,不姓季的纷纷割据,天下比现在这个季氏诸侯搞内乱的时候还要乱。
如果可以,白未晞也希望,将这一切阻止在“采莲之乱”前。大晋已经乱了七十余年了,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上位者的野心白白送命。
白未晞想,哪怕这个世界早和平一年,也会有很多人避免死亡,他所做的一切就都是有意义的。
白未晞忽然间就笑了: “主公,当初你和录公猜臣是墨者,臣忽然发现,臣和墨者还真的有些相同之处。”
游溯笑着问: “是都能在攻城器械上搞出新花样吗?”
白未晞摇摇头: “主公还记得,墨者三派之中的相里氏之墨为何而入秦吗?”
游溯一愣: “因为他们觉得,秦国当时的制度最符合墨者想象中的天下。”
秦的军功爵制度让普通黔首也有了晋升的通道,彻底打碎了“世卿世禄”的虚拟梦幻,让普通秦吏也能驾驭公卿之上,最著名的例子就是从黔首起家的武安君公孙起。
这一点上,最符合墨者“兼相爱,交相利”的思想。
白未晞道: “子墨子提倡‘兼爱’‘非攻’,但当相里氏之墨看到秦的制度最符合他们心中的‘乐土’的时候,他们却选择帮助秦完成统一大业来以战止战。臣自夸一句,臣很像当年的秦墨啊。”
白未晞指了指自己: “都希望自己亲手参与创建的国家,成为天下人的乐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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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驷驖孔阜
【安平三年夏,扶风郡,陈仓】
陈仓地处秦岭山地,关中平原,黄土高原之间的过渡区,从关中到汉中的四道之一“陈仓道”就在这里。
关中到汉中一共有四条路:
第一条,陈仓道,相对易于行军,秦晋交接之时,高祖率兵出汉中时走的就是这条路;
第二条,褒斜道,秦惠文王时司马错远征巴蜀走的就是这条路;
第三条,子午道,连接巴蜀和长安之间最短的路;
第四条,傥骆道,是山中小路,根本不适合大军通行。
若想从关中至汉中,傥骆道无法行走,子午道最适合大军通行,意味着蜀国必然派重兵把守,所以,游溯曾经在陈仓道和褒斜道之间纠结。
现在游雍大军集结陈仓,便是游溯有自己的选择。不过他的选择不是其中的任何一条路,而是水路嘉陵江。
安平二年,白未晞用豫州从燕国手中换了赵郡,魏郡,东郡,陈留四郡,目的就是为了魏郡,东郡之间夹杂的黄河河道——他要用这段河道来训练一支水军。
当这支水军能用的时候,就是发兵巴蜀之时。
游溯分兵四路,其中三路分别走陈仓道,褒斜道,子午道从陆路进攻汉中,游溯则亲率水军从嘉陵江直奔巴蜀腹地。
这是一条十分冒险的路线,因为顺着嘉陵江直入巴蜀腹地,一旦三路陆军没能拖住汉中的驻军,让汉中驻军及时回援,游溯与他所率领的水军就会彻底陷入巴蜀大军的包围,插上翅膀都跑不了。
而更要命的是,白未晞也被游溯拉上了船。
在船上晕得恨不得吐得昏天暗地的白未晞怎么想都没想明白,为什么游溯要拉着他一起上船。
这合理吗?
白未晞虚弱地扶住船舷,不解地问: “主公,这支水军可是奇兵,你让臣随军?”
游溯心疼地拍了拍白未晞的后背,却没松口让白未晞下船,只是说道: “很快就到葭萌关了,等打下葭萌关,你就能好好休息了。”
葭萌关地处蜀地,是金牛道上的要塞。
先秦之时,巴蜀盆地上存在两个国家。
西边的是蜀国,地处巴蜀盆地中的平原地带,盛产粮食,水网密布,制作出的蜀锦天下闻名。
东边的则是巴国,巴地多山,嶙峋的山地带来了丰富的矿产资源和让巴国盛名一时的食盐, “盐巴”中的“巴”字就是来源于古巴国。
先秦之时,诸夏所控地域的极西便是八百里秦川,那时的巴蜀盆地想要和诸夏沟通,便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是通过陆路走汉中到关中,另一条路则是从三峡顺着长江顺流而下直入洞庭湖平原。
而先秦时期巴蜀到汉中再到关中的陆路全部都是极难行走的崇山峻岭的小路,洞庭湖平原这个后世十分富饶的地方也还处于地广人稀的状态,因此早年的巴蜀“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秦惠文王时期,惠文王眼馋巴蜀的富饶之地,便派遣使者游说蜀王,言称秦国境内有一头“神牛”,吃是的草,排出来的却是金子,秦惠文王愿意将这头神牛送给蜀王做礼物。
蜀王信了,派出蜀国的大力士亲自开辟了一条从巴蜀到汉中的路,这条路就被称为“金牛道”,这便是“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当然,最终蜀王没能等到传闻中能够屎金的金牛,他等到的是假借助蜀伐巴之名,对着巴,蜀二国都毫不留情地开炮的秦锐士。从此,巴蜀并入中原诸夏版图。
葭萌关正是建立在金牛道要塞的一处关塞,地处嘉陵江与白龙江的交汇处,是剑阁的屏障,实打实的要塞。
因此游溯万万没想到,当他率领水军到达葭萌关的时候,迎来了会是葭萌关守将的……投降?
投降?
雍王殿下觉得这件事可能有不只是一点点的离谱。
游溯和白未晞面面相觑,觉得眼前的事情有点子魔幻。
白未晞不确定地问: “如果臣没有记错的话,葭萌关的守将傅珩之,他是蜀王锦的亲舅舅吧?”
游溯摸着下巴回答: “是啊,傅珩之与蜀太后同父同母,也不像是有什么龃龉的样子,傅珩之怎么会投降?”
就在这时,有一人在门外说道: “末将束薪,请求面见主公。”
游溯看了白未晞一眼,见白未晞不置可否,便说道: “进来。”
束薪一进屋中便单膝跪地,说道: “回主公,末将此次前来,是因为末将可能知道傅珩之为何会直接投降。”
游溯来了兴趣,他让束薪坐到一旁,才说道: “说说。”
束薪坐好之后,说道: “主公和先生想必都知道末将的来历。末将本是邯郸人,年轻时四处游历,并在淮上地带遇到了自己的妻子,为了妻子去蜀地窃玉,最终被蜀王通缉——主公和先生听到的都是这个版本吧?”
游溯这下子来了兴趣: “竟然不是?和傅珩之有关?”
束薪点点头: “实不相瞒,月予他……”
束薪顿了顿,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来: “他其实并不是末将的妻子,他并不爱末将,一切都是末将的单相思。”
白未晞瞪大了眼睛。
束薪努力收敛脸上的苦涩,才说道: “想必主公和先生已经猜出来了,蜀王何等人物,哪怕‘春蚕’历史悠久,记录了黄帝与嫘祖的故事,又怎么会让蜀王不顾脸皮地抢玉?实际上,从始至终,蜀王要杀的人都是月予,因为月予他,他……”
束薪脸上努力装出的平静被越来越苦涩的话搅得稀烂,白未晞替他补全了后面的话: “因为当初司月予喜欢的人,是傅珩之?”
好半晌,束薪终是不情不愿地点头: “对,就是这样。傅珩之和月予青梅竹马,两人早已互许终身。但是恰逢朝廷派出使者,说窦太后愿与蜀国修好,并派出了窦氏的女儿前往蜀国联姻。”
当时的蜀王还是蜀王锦的父王,他娶了当地豪右蜀郡傅氏的长女为王后,还生下了聪敏好学,勇武过人的长子季锦。
王后出身当地豪右,还生下了让自己满意的继承人,前任蜀王疯了才会废后,娶窦氏女为王后。
但是把窦氏女许给世子季锦?
当时的季锦可才十岁。
不娶窦氏女?
那不就是打朝廷的脸吗,人家可是把女儿都送来了。
当时的蜀国内有氐人叛乱,实在是经不起朝廷在背后插刀子,所以这个窦氏女怎么样都要留下,还要给出一个让窦强女满意的答复。
前任蜀王原本拿出了后宫中除了王后之外位分最高的“良人”位置许给窦氏女,谁料那窦氏女一听,直接回了一句“我窦氏的女儿绝不为妾”,意指要蜀王杀妻,将王后之位空悬以待窦氏女。
前任蜀王不肯,蜀郡傅氏自然也不肯,于是,傅珩之就这样被推了出来——蜀王后唯一的弟弟,蜀郡傅氏唯一的继承人,世子锦的舅父,这样的身份总不算辱没窦氏女了吧?
于是,一场由当时的蜀王后牵头的阴谋就这样开始了,窦氏女百口莫辩地不得不承认她爱上了傅珩之,傅珩之也不得不为了姐姐的王后之位稳固而娶了窦氏女这个烫手山芋。
束薪道: “当初月予曾和末将说过,傅珩之并不愿意娶窦氏女,甚至提出了要和月予私奔。月予同意了,结果就在当晚,整个司氏一族就被以莫须有的名义抄家。”
司氏一族远古贵重,但现在却也不过是一户琢玉的匠人,怎么能与坐拥整个巴蜀的蜀王相抗衡?
全家下狱,司月予倒是没有死,他的命被留下来逼迫傅珩之娶妻。后来,傅珩之娶了窦氏女,在傅珩之的要求之下,司月予被留下一命,驱逐出了蜀国。
为了不让远在临安的太后窦强女察觉出这份联姻并不稳固,蜀国上下隐瞒了这场屠杀真正的意图,只说是司氏一族不肯交出宝玉“春蚕”作为蜀国与朝廷联姻的贺礼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逃到淮上的司月予遇到了对他一见钟情的束薪,并在病重之时提到了这块家传的宝玉。束薪为了心爱之人能留有一丝安慰,孤身一人前往蜀王宫窃玉。
却没想到,当他窃玉而归,心上人竟然只留下了尸体——蜀国那些人,最终还是背弃了他们对傅珩之的保证。
束薪道: “末将以为,傅珩之必然没有忘记月予,当他得知月予的死讯那日,他对蜀国只怕已毫无忠诚度可言了,这才有了今日的开门投降。”
说着,束薪又跪到游溯面前,说道: “末将愿前往受降,还请主公应允!”
游溯眯着眼打量束薪,最终走到束薪面前,拍了拍束薪的肩膀,说道: “孤得将军,三生有幸!孤这便赐予将军旌节,让将军前往受降!”
一场受降仪式搞的很是隆重,隆重到葭萌关的守军们都不明白,为什么还没打仗,他们就已经投降了。
葭萌关守军们摸了摸头,发现隔着头盔,他们摸不着头脑。
游雍水军在极短的时间内控制了整个葭萌关,甚至因为有傅珩之这个带路党的存在,锦官城根本没收到任何消息,还以为雍军被他们阻拦在汉中之外。
宴席散去,傅珩之找到了束薪: “本将军认得你,当年就是你从王宫中窃走了春蚕,让本将军思念都无物。”
束薪冷冰冰地说道: “现在本将军才是将军,而你?败军之将而已。”
这话傅珩之就不乐意了: “你可别忘了,现在雍王溯还要靠本将军帮他瞒着蜀王,你信不信,本将军现在就去找雍王,让他把春蚕还给本将军?”
回答他是的束薪的拳头。
傅珩之: “……”
事后,傅珩之揉着脸向游溯哭诉: “主公,你看看,你看看,末将遭受了怎样惨无人道的虐待啊!”
束薪白了他一眼,干脆利落地说: “末将有罪,请主公责罚。”
傅珩之指着束薪不依不饶: “主公,你看到了,你可是看到了,他自己都承认了。”
游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只觉得头疼。
白未晞在一旁凉凉道: “傅将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夫人要来葭萌关和你团聚了。”
“谁?窦河东?”看着白未晞残忍地点头,傅珩之表示他真的接受不了这个让他无法接受的事实, “这悍妇怎么来了?谁让她来的?主公,可不能让她来啊!末将可就是为了不见她才投降的啊!”
很好,雍军北至,夫人南来,这可咋整?
当然是降雍军。
白未晞默默提醒: “要不,傅将军给夫人去信?”
傅珩之当场摇头: “末将的话有用吗?当然是没用的。”
说着,傅珩之抓了抓头发: “这可咋整?”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来禀报: “启禀主公,有一女子求见,称她是主公的姨母。”
游溯: “……”
白未晞: “……”
傅珩之: “……”
敢称是雍王溯姨母的,除了傅珩之的妻子窦氏女之外,还有何人?
这说明两件事。
第一,窦河东已经到葭萌关了。
第二,她已经知道葭萌关属于游雍的事了,瞒不住了。
游溯和白未晞面面相觑,不知道窦河东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明明他们的保密消息做的很好的。
思忖片刻,游溯挥挥手,召见了窦河东。
窦河东是窦强女的亲妹妹,太傅窦融的女儿。和窦强女一样,窦河东是庶出,生母是谁已然不可考,因为传言中窦河东是太傅窦融在河东郡游历时和青楼女子一夜风流的产物。为了太傅窦融那摇摇欲坠的面子,大家默不作声,权当不知道窦河东的生母究竟是谁。
但不可否认,太傅窦融爱孩子这话不假。窦河东很强势,她一进来便直接找了个位置坐下,甚至没有给游溯行礼问安。
而当她坐好之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看到姨母,竟然不知道行礼问安吗?”
白未晞: “……”
怪不得傅珩之一见窦河东,就像品种猫见了大杰瑞。
平心而论,窦河东是一个长很的漂亮的人。算算年纪,她现在也不过三十多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一袭深红色的曲裾更是让她看起来如同牡丹一样艳丽。
不知道远在临安的窦太后,是不是也是这副样子?
或许是从窦河东的身上看到了想象中的母亲的影子,游溯竟然乖乖地向窦河东行了一个晚辈礼: “见过夫人。”
他没有称呼“姨母”,窦河东看上去并不是很满意。但大概是想到自己姐姐干的糟心事,窦河东终究是没有继续纠缠,而是说道: “予来次本是奉蜀王的委托监军,不过看来,予来晚了。”
傅珩之讪笑: “不晚,不晚。”
窦河东瞥了傅珩之一眼,只一眼,就吓得傅珩之一个哆嗦,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跪了下去。
游溯: “???”
白未晞: “???”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傅珩之这才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蠢事,连忙站起来清了清嗓子,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对窦河东说道: “多好的机会,你现在走三峡通道,顺着长江顺流而下,正好是汛水期,三日左右就能到临安了。”
窦河东挺给他面子,没有揭穿傅珩之的伤疤,而是顺着傅珩之的话说: “予来巴蜀是背负天子命令,为修好天子与王叔的关系。结果弄巧成拙,反而加重了天子与王叔的嫌隙。蜀王锦本是天子堂兄,如今却对天子多有怨言,说到底都是予之过,予还有什么脸面面见天子?”
傅珩之顿时讷讷: “这不是你的错。”
傅珩之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当初窦河东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她来蜀国确实是为了朝廷稳住蜀国,让蜀国别在朝廷收拾越人的时候背后插刀。
不想为妾也是字面意思,她确实是不想为妾,也不想参与进蜀王的继承问题,因为她不傻,知道蜀王就是脑子进水了也不会将蜀王的王位传给窦氏女生的孩子。一旦她嫁给蜀王,可能一辈子也得不到她想要的两方安宁。
所以,她最原始的想法,本意是嫁给蜀王一个没有成亲的弟弟或者重臣,做一个安静的和平象征,让蜀王想背后插刀的时候悠着点。
却没想到蜀王觉得她胃口太大,于是为了“满足”朝廷的胃口,竟然干出了逼杀傅珩之爱人司月予的事来。
前任蜀王以为这样能满足窦河东,满足朝廷的胃口,却没想到得知一切的窦河东只想把他脑子开了瓢,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稻草。
这下子当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窦河东原本是为了修好而来,前任蜀王却把一切都搞砸了,愣是把这件事变成了不死不休。
得知真相的窦河东痛骂前任蜀王三个时辰,恰巧被前来寻她的傅珩之听到,两人加在一起又骂了前任蜀王三个时辰。
不过事到如今事情已经无力更改,窦河东只是庆幸,她唯一的作用就是让傅珩之这么个重臣苗子彻底和蜀王一脉离心离德,算是狠狠扎了蜀王一刀,为当初倒霉的自己报了仇。
但受益者变成了雍王溯,这点窦河东接受不了,所以窦河东来找游溯: “殿下进攻蜀国,可曾得到了朝廷的应允?”
这自然是没有的,但是游溯毫不心虚: “孤听闻蜀王锦竟在背后勾结叛逆羌人,意图在西海郡内煽动叛乱。如此不臣,孤自然助天子一臂之力,为天子讨之。”
虽然天子没同意甚至可能在游雍大军开拔前都不知道这件事,但这并不妨碍游溯扯天子大旗: “战机稍纵即逝,想必天子不会怪罪。”
窦河东想翻白眼: “那若是天子此时自己率军平叛,殿下会班师吗?”
那当然不可能: “天子之师未必熟悉巴蜀气候,不如由孤代劳。”
窦河东目光尖锐地看向游溯,似乎是很想扯下这张脸皮看看究竟有多厚。但话说到这个份上,窦河东也明白此时游溯是不可能退兵的了——毕竟蜀王也没说不打这场仗。
自打年前陟南远攻关中失利,费尽心力也没能进入关中一步之后,蜀王是厉兵秣马,整个冬天都把蜀国士卒叫出来训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再攻关中。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再攻关中,游雍的军队先打进来了。当时蜀王锦闻讯立刻披甲调兵,一副要和雍王溯决一死战的样子。
窦河东也不是来劝降的,更不是来投降的——她也没立场代表任何一个国家。而她来的目的确实有点出乎预料,窦河东说: “予此次前来本是应蜀王之邀前来监军,但行至葭萌关便发现了不对,听士兵口音,一猜便知是殿下带着大军打到葭萌关了。”
“原本予是想打道回府的,但想到殿下,终究还是想见殿下一面,只愿与殿下说一句话——”
窦河东抬起头,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 “当年阿姐没有想抛弃殿下。”
“砰——”
茶杯在游溯手中变成了粉末。
游溯脸上的震怒谁都看得见,但窦河东大概是继承了窦氏不怕死的基因,此时依然说道: “殿下怪阿姐抛弃殿下,予理解,但是予还是想说,阿姐有自己的苦衷。”
游溯的脸色依然难看,但他没有出口赶人,很明显是想继续听下去的意思,因此窦河东便继续说道: “不知道殿下是否清楚,当年阿姐和雍王麟的婚约,是家祖父与雍王麟的祖父定下的婚约。鸳盟定下之日,马奴之乱还未爆发,因此谁都没有想到,天下会乱成这个样子。”
“予和阿姐小的时候,都城还在彭城。长大一点,国都从淮北的彭城迁到了淮南的寿春。再大一点,都城就到了江东的临安。阿姐出嫁的时候,是在临安出嫁的。”
“后来阿姐嫁到了凉州,没过多久,雍王潜不满朝廷的政令,公然不遵景帝的诏令——殿下应该明白,阿姐作为当时雍国的世子妃,阿爹受到了景帝怎样的斥责。家族最艰难的时候,全族被景帝下狱,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阿姐是雍国的世子妃。”
“殿下,你能想象得到吗?阿姐刚刚生产,却听到全家因为自己丈夫的原因被下狱,你让阿姐怎么选择?”
很显然,当时的窦强女选择了自己的姓氏。她将刚刚出生的儿子留在雍国,自己留给雍王麟一封和离书,拖着一副刚刚生产完还没有恢复的身体回到了临安,向景帝证明窦氏全族没有任何不臣的想法。
这一刚烈的举动举国震惊,景帝放了窦氏全族,也开始欣赏这个刚烈的姑娘。因此在得知自己的儿子,大晋的太子看上了这个嫁过人,生过孩子又和离的女子时,景帝同意了这门亲事,让窦强女变成了自己的儿媳。
窦河东说: “当年阿姐嫁给先帝,并不是外人说的那样早有私情。予和阿姐一同长大,知晓在阿姐嫁人之前,她都没有和先帝见过面,更遑论私情。甚至一开始,阿姐答应嫁给先帝,都是为了窦氏一族,和私情全无干系。”
“但是这样的流言,雍王麟信了,想必也影响到了殿下?”窦河东看着游溯,用一种堪称严肃的口吻说道, “殿下可以怨阿姐,但是殿下不能觉得阿姐是因为和先帝有私才抛弃殿下,阿姐不能承受这样的不白之冤。”
游溯久久都没有说话,白未晞担忧地看了游溯一眼。
许久,游溯问: “夫人说完了?”
窦河东看不透游溯心里在想什么,只能点点头,说道: “予想予殿下说的就这些了。”
游溯道: “夫人想去哪里?锦官城还是临安?孤派人送你。”
竟是明显至极的逐客令,窦河东眉头微蹙: “殿下,予……”
“夫人不用说了!”游溯打断她的话, “锦官城不安全,予送你去临安。”
窦河东刚要说话,却听游溯又说道: “也替孤向太后娘娘带一句话。”
窦河东瞬间打起了精神,便听到游溯冷冰冰的声音: “她还不配在孤的面前打感情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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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上级公司压指标,被借去干活了,由于活干不过来,副总指示,咱们加班加点的干,周末也加班。结果今天一早,主管这件事的领导来找我,说别这么实诚,干了啥都往群里报。咱干一千,就说干了五百,剩下的五百是周末干的,这样周末就不用加班了。
我当时:……6
忽然就想起来昨天的我,因为指标干不完加班干,快七点了还没吃饭,不敢出去,怕有领导来问我情况;不敢叫外卖,生怕领导啥时候想出去吃饭了叫我一起。最后饿的低血糖了忍不住去找领导,结果都走了……好家伙,就我一个傻子。
以后知道怎么干活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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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驷驖孔阜
“这是他让你给予带回来的话?”窦强女放下手中的书册,眼神平静地看不出喜怒。
窦河东点点头,她小心翼翼地觑着窦强女的脸色,生怕窦强女因此暴怒。但很显然,生活的折磨让太后娘娘练就了一副强大的心脏,相比江东豪右们干出来的破事,自己的儿子说的这句堪称克制的话对她来说简直是不痛不痒。
窦强女甚至没有就这件事发表任何想法,她只是对着窦河东招了招手,温声道: “过来,许久没见过你了。”
窦河东闻言扑到窦强女的怀里: “我也想阿姐了。”
窦强女摸着窦河东的脸说: “瘦了,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窦河东摇摇头,将自己埋在窦强女的怀里,说道: “河东不苦,阿姐才辛苦,这天下本不是阿姐的责任。”
窦强女本可以拥有一份安稳的人生,是祖父定下的婚约让她参与到了诸侯王之间的战争中,被迫卷入一堆堆的破事。也是因为这一桩破碎的鸳盟,让窦强女最终为了保全家族再次成为明帝的皇后。
窦河东这辈子都忘不了窦强女入宫的前一天夜里,满园欢庆,临安所有的世家小姐都在或羡慕或嫉妒地祝福着未来的太子妃,皇后,不明白这个抛夫弃子的女人怎么就这样幸运,不再是雍王后,却转头再一次执掌了凤印。
可是她们看不到,但窦河东却看得到,她的阿姐在再一次嫁人前,望着嫁衣哭了一晚。
窦河东抱着窦强女,安慰道: “阿姐,雍王会理解阿姐的,阿姐毕竟是他的母亲。”
窦强女闻言,嘴角努力勾起一抹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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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剑阁】
剑阁素有“蜀北屏障,两川咽喉”之称,是巴蜀的“天下第一雄关”,名副其实的巴蜀要塞。当游雍的军队从葭萌关顺着金牛道进攻剑阁的时候,便遭到了剑阁守军的猛烈进攻。
剑阁的易守难攻程度不逊于百二秦关,整整三日,游雍军队都未能登上剑阁。
然而剑阁守将穆矫的脸上却不见丝毫喜色。穆矫身着蜀军标志性大红色的铠甲站在剑阁城楼上,看着剑阁之下的刀光剑影。
副将劝他: “将军,此地危险,不如先回去?”
穆矫摇摇头,他看着兵临城下的紫骍旗,忽然问: “你说,雍王溯现在在哪个地方看着这场战斗?”
副将不明所以,但还是猜测道: “在军帐吧?”
穆矫却说道: “传闻雍王溯勇武过人,当年在西羌亲自率军追逐先零羌三千里,在晋阳之战时更是身先士卒,怎么如今到了剑阁,却龟缩军帐不出?三日了,你可曾见过雍王溯?”
副将的心里顿时一凉: “将军,你的意思是?”
穆矫脸色凝重: “这种手段雍王溯不是第一次用了,我现在怀疑,雍王溯现在根本不在剑阁,这些雍国士兵都是疑兵。”
穆矫的目光逐渐落到西方: “若是雍王溯现在在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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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锦官城】
蜀王锦看着眼前的战报,深呼一口气: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雍王已经占领了阆中,并以阆中为据点,占据了蜀北?汉中的军队已经联系不上了?”
传信兵的头低低地垂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雍军将蜀北牢牢封锁,任何消息都传不出来。”
蜀王锦深呼一口气,挥退了传信兵。良久,他转身看着地图,说道: “阆中没了,就算剑阁还在,粮食也运不到汉中——汉中守不住了。”
陟南站在他身后,说道: “蜀地境内尽是平原,但有剑阁在,锦官城无忧,主公不必担忧。”
蜀王锦摇了摇头: “输了,一开始就输了。”
蜀王锦也曾想过雍国会在这个夏天进攻巴蜀,他为此做了无数准备,将大量的蜀军都调到汉中防止雍军从汉中进入,又派出一支精锐驻守祁山道,以防雍军从陇右直入巴蜀。
但是蜀王锦怎么也没想到,雍王溯竟然会训练一支水军,抛弃了雍军赖以成名的凉州铁骑,以一支步卒走水路从嘉陵江顺流而下。
而唯一能够阻止游雍大军的葭萌关,他的亲舅舅驻守的葭萌关,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直接开城投降,还写信来骗他,说葭萌关无忧。
若不是剑阁受到攻击,阆中又失守,他可能现在都不知道游雍的军队竟然已经进入巴蜀腹地了。
但巴蜀易守难攻的屏障就在于包裹巴蜀的名山大川,游雍军队一旦入境,巴蜀内地可谓是无险可守。
他输了。
蜀王锦抿起唇,目光落到巴蜀盆地的东南角上: “陟南,孤想奋力一搏,你觉得呢?”
陟南的目光随着蜀王锦的目光移动,看着蜀王锦寄予厚望的城池,陟南的目光也亮了起来: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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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蜀,阆中】
游溯再一次登船。
白未晞站在船上问他: “主公,为什么是江州?”
江州位于巴地,在巴蜀盆地的东南角,附近是巴蜀盆地中少见的山地。江州之于巴蜀的重要性在于,巴蜀内部的几条大河都汇集在江州。
嘉陵江,岷江,涪江,沱江这四条贯穿整个巴蜀盆地的支流都在江州汇集,顺着岷江,沱江逆流而上,更是可以直接到达蜀国的都城锦官城。
这样重要的地理环境造就了江州的独特地位,也使得游溯决定,先攻江州,再攻锦官城。
游溯解释道: “锦官城位于巴蜀平原地带,四周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但作为一国都城,必然会有重兵把守。剑阁久攻不下,一旦我军陷入锦官城苦战,此时剑阁又回兵支援,很可能陷入两军夹击的窘境。”
“但江州就不一样了。蜀军兵力有限,汉中有一部分,陇右有一部分,剑阁锦官城一带又有一部分,蜀军还能剩下多少?蜀王锦必然不会置重军于此。”
“但控制了江州,就是控制了整个巴蜀的命脉。巴蜀内地的船运中枢在江州,粮食传递的过程中江州更是重中之重。只要拿下江州,巴蜀不攻自破。”
然而当游溯率军抵达江州的时候,却发现江州的城楼上已经竖起一面特殊的旗帜。旗帜大红色打底,上面绘着一只硕大的眼睛——
比目旗。
传说远古之时,巴蜀被崇山峻岭所包围,蜀人便想拥有一双能够透过崇山峻岭看到外面世界的眼睛。为此,蜀王蚕丛绘制了许多双目突出的面具,还将这些青铜面具带到了自己的陵墓中。
为了响应这个在蜀人之中耳熟能详的故事,能够尽快地融入蜀人的生活,大晋建国之后的第一代蜀王便将这双传说中的眼睛绘在了军旗之上,命名曰“比目旗”。
也就是说,当大红为底的比目旗插在江州城楼上的时候,就意味着蜀王锦已经亲自到了江州。
白未晞拢起大氅抵御江上吹来的江风,看着比目旗笑道: “看来蜀王和主公心有灵犀啊。”
游溯笑道: “无妨,猜到了。若是蜀王锦这都看不出来,也不配孤将他视作心腹大患了。”
江州前,雍军弃船登岸。江州处于川中丘陵与川东山地的交汇地带,西方有华蓥山,东方有明月山,游溯从嘉陵江顺流而下,到达的是江州的西方,便驻扎在华蓥山前。
游溯不见紧张,反而慢慢悠悠地让士卒上山伐木来制作攻城器械,自己则是没事就站在船上,拿着白未晞为他制作的望远镜远眺。
为此白未晞不得不警告他: “别想着决堤淹城,淹不了。”
心思被戳破,游溯有些讪讪的: “当真不行?”
白未晞指着眼前的地貌问: “你觉得这里有决堤淹城的条件吗?秦军伐魏能水淹大梁,是因为黄河是地上河,地势远高于大梁;公孙起能水淹鄢城,不但因为其挖了白起渠,更是因为他们蓄池拦水,阻断上游。但是主公看看,江州附近可没有这样的条件。”
游溯不由叹了口气: “那就只能强攻了。”
白未晞沉默一瞬,才说道: “想要智取,其实也不是不行。”
游溯双眼一亮: “先生有什么办法?”
白未晞道: “雾。”
游溯一愣: “雾?”
白未晞点头: “主公不知道吗?江州每年有一百多天都会起雾。”
江州属于亚热带气候,又位于长江以及嘉陵江的汇合处,水汽丰富,空气潮湿,是华夏自己的雾都。
只是这时候江州还是地广人稀的偏远地区,再加之毒蛇猛兽层出不穷,整个巴蜀地带都让人闻风丧胆。而江州更是在巴蜀区域内都位置偏远,即便几百年之后,来江州做官都会被认为是“左迁”,所以江州的环境并没有流传出去。
再加上游溯也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来到江州的这几天,竟然一天雾都没有起。
白未晞说道: “我们可以提前让士卒做好准备,让他们记下正确的行军路线。等到大雾弥漫的时候,就是进攻之时。”
游溯开始制定攻城计划,计算着最小的损耗。
等待的时间毫无疑问是漫长的,尤其是去等待一件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事。
江州似乎是知道有人正在等待这一场大雾,竟然接连几天都没有起雾。每日清晨,看着艳阳高照的天色,白未晞都忍不住想,是不是他的记忆欺骗了他,这里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雾都。
见到白未晞这样的焦虑,游溯劝他: “没有雾也不是什么大事,最差的后果不过是按照计划中的那样强攻,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未晞展开紧皱的眉头: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蜀王锦自幼长在巴蜀,必然比你我更了解巴蜀的地域,可能江州什么时候起雾他比我们还清楚。你说,蜀王锦会不会也在期待这一场大雾?”
游溯沉思一瞬,才说: “如果当真如先生所言,江州每年有将近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处在雾中,那么孤不知道,蜀王锦却不会不知道。”
游溯抬眸,看向了比想象中安静的江州城墙: “先生想的不无道理,蜀王锦也在等着一场雾的概率很大。”
说到这里,游溯却笑了: “既然蜀王锦也在等这场雾,那么先生更不用焦虑了,这场大雾迟早会来的。”
见游溯这个时候还在安慰他,白未晞脸上的表情也轻快了几分: “看来主公已经成竹在胸了?”
游溯道: “打仗是孤的事,先生看着就是了。”
三日之后,这场所有人都在盼望的大雾终于姗姗来迟。湿润的水汽弥漫在空气中,火把在雾中摇摇晃晃,衬着幽幽的天色,看起来竟多了几分莫名的诡异。
游溯披甲上马,在临走前嘱咐白未晞: “先生,你就待在大帐里,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知道吗?”
游溯明显话里有话,白未晞抿起唇,还是点了点头,这才目送游溯离开。
为了掩去身影,大军并没有点起火把,而是按照之前记住的路线,摸着黑向江州城赶去。
白未晞也清楚,蜀王锦也有可能趁着大雾天看不见人的时候派兵偷袭游雍大营,因此当游溯的身影不见之后,他转身就回到了亲卫的拱卫之中,不让自己落单,避免出现危险给游溯添麻烦。
事实证明,游溯和蜀王锦确实是心有灵犀,游溯离开没过多久,白未晞就听到了营帐外传来的打杀声。混合着鲜血的声音声声入耳,白未晞紧张地想吐。
亲卫叮嘱他: “先生,你就待在这里不要走动,主公已经安排好一切了。”
白未晞点点头,自然知道现在不是瞎走的时候。他坐在大帐里,等着即将到来的,也必然到来的胜利。
也不知过了多久,透进大帐的光都明亮起来,显然是天亮了。外面的大雾已经散去,可白未晞眼前的雾却依旧浓厚。白未晞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提了起来,即便清楚游溯一定不会失败,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的紧张。
就在这时,大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白未晞听到亲卫在说: “见过主公!”
白未晞顿时惊醒。他立刻跑出大帐,果然看见游溯正站在阳光下,黑色的铁甲上沾染着血迹。
游溯快步走了过来,白未晞见到游溯的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顿时松了口气: “主公……”
游溯忽然间抱住他。
冰凉的铠甲触碰到白未晞的脸颊,游溯的力气很大,大到白未晞被他紧紧地抱住,使得铠甲上的金属片硌在白未晞的脸上,让白未晞觉得自己的脸都在发疼。
白未晞甚至还能听到游溯的心跳声,他不明白游溯怎么这么激动,不由问道: “主公,你怎么了?”
游溯低低的声音响在白未晞的耳畔: “没怎么,就是……”
话没有说完,没有等白未晞问下去,游溯突然间便松开白未晞。他抚着白未晞的肩膀说: “先生,我们赢了。”
白未晞的双眼在刹那间瞪的老大: “真的吗?”
游溯的眼角眉梢都跳跃着阳光: “蜀王锦亲自带兵出城,现在已经是孤的阶下囚了。”
白未晞: “!!!”
卧槽,兄弟你这么猛的吗?
很快,白未晞见到了传说中的蜀王锦。
那是一个长很的漂亮的少年,白未晞甚至觉得可以用“精致” “惊艳”这样的形容词来形容他。他的身上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铠甲,整个人艳丽的像是名传中原的艳丽蜀锦。
蜀王锦笔直地跪坐在大帐中,为了显示尊重,游溯没有把他当成普通的阶下囚对待,甚至连铠甲都没有卸,比起当年在游雍军营做苦力的山种兄,蜀王锦的待遇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听到声音,蜀王锦扬起下巴看了进入的游溯和白未晞一眼,半晌才说道: “原来你就是那位白先生?确实如同孤想的一样,松形鹤骨,风姿绰约。”
白未晞隐隐觉得这个形容词怪怪的,但想到这些一点都不古板的老古董们最喜欢这些听上去充满基情的形容词,在心里权当蜀王锦是在夸他。
但雍王殿下看起来却很不喜欢这几个形容词: “他们都说你曾去中原游学,去过齐鲁之乡也到过江左儒堂,怎么就这么点学识,夸人都夸不明白。”
蜀王锦只想给他一个白眼: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孤不是很想和你说话。”
做了不知道多少年对手的二人见面颇有些王不见王的意思,对话间全是针锋相对,一点有用的都没有。
游溯也直接对这个他没见过的对手冷嘲热讽: “你当孤愿意来见你?孤也想直接一剑宰了你,拿着你的头颅去劝降蜀国。”
“但是,你的命还挺有用的。”游溯整理了一下衣摆,故意坐在蜀王锦的正对面, “陟南说,只要孤愿意留你一命,就拿一个重要的秘密来交换。虽然孤挺想杀了你的,但是现在,孤更想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
游溯挑眉: “不如说说,若是孤放了你,你是会找个地方终老,还是会卷土重来?”
蜀王锦冷笑: “当然是找机会弄死你。”
游溯忽然间就笑了: “巧了,孤就喜欢养猛兽,兽性越烈越好。来人,松绑!”
蜀王锦瞪大了眼睛看着游溯,脸上满是没想到游溯会说出这种话的震惊。
蜀王锦被侍卫带了出去,白未晞这下也忍不住好奇心,问道: “主公,你什么时候喜欢养猛兽了?”
游溯面无表情: “不然呢?气急败坏骂他一顿再送他去见陟南?”
白未晞: “……”
合着是为了装逼。
白未晞跟在游溯身后去见了陟南,他们故意落后几步,等到了重兵把守的主帐之后,想必蜀王锦和陟南应该把想说的话都说一遍了,游溯才掀开主帐的帐帘。
“蜀王锦孤带来了,一根头发丝都没少,现在也该你说说,你拿来的秘密是什么了。”
蜀将陟南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他看上去年岁不大,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听到游溯的话,陟南说道: “这些话,我只能和雍王殿下一个人说。”
此言一出,第一个不乐意的人竟然是蜀王锦: “你有什么秘密还想瞒着孤?你就给我在这说!”
游溯: “……”
白未晞: “……”
陟南: “……”
游溯也在主位上坐好,生怕陟南或者蜀王锦半路作妖,他还让白未晞坐在他的身后,好能随时保护白未晞。
等确认白未晞在他的保护圈里不会受到伤害后,游溯才对陟南说道: “既然蜀王锦想听,陟南将军就直说了吧。反正你说出来的东西之后孤也会告诉别人,没有什么保密的必要。”
陟南: “……”
陟南只觉得他这辈子无语的次数都没有今天这一天加起来多。
陟南道: “我是越人。”
此言一出,屋子里剩下的三个人没有一个惊讶,蜀王锦甚至十分平静地说: “孤知道,你们越人总觉得自己没有口音,就像燕国那些蛮子一样,实际上一开口就暴露了你们是哪里人。”
陟南: “……”
陟南只觉得他受到了侮辱。
但事已至此已经不是纠结这件事的时候了,陟南只能继续说道: “我是和兄长一起长大的。我们没有父亲,没有母亲,阿兄就是我的父亲。”
“在我的记忆里,阿兄的脸上有着越人文身,但他不让我文身,说华夏没有人文身,文身并不是一个好东西。后来阿兄的话也确实应验了,他们知道阿兄是越人,就随意地欺辱阿兄;他们不知我是越人,我就没有受到过这样歧视。”
“阿兄怕我受到他的连累,因此在外人面前不肯认我,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们其实是亲兄弟。”
“我和阿兄一起在江东地界乞讨为生,间或有机会去出卖力气做一些短工。这样的日子一直到我十二岁,阿兄忽然对我说,有一位大人很欣赏他,愿意收他做仆人。阿兄说,那位大人物已经同意了,阿兄可以带上我一起。”
“当时我问阿兄,我会不会成为他的负担。阿兄说不会,因为那位大人得知他能有稳定的生活还不忘记阿弟后,更加欣赏阿兄了。”
“就这样,我和阿兄成为了那位大人的仆人。出乎预料是的,大人对我们非常好。我本以为在那位大人的家中是要做苦力的,却没想到那位大人竟然为我们请了先生,教我们读书习武。”
“再后来,大人说,我和阿兄都出色的令他惊讶。他一生未曾娶妻,自然也无儿无女,便问我和阿兄愿不愿意做他的义子,为他养老送终。”
“我们当然同意了。”
白未晞忽然间便意识到了什么: “那位大人是相邦窦采儿,你的阿兄是伪周的棣公渡河,可对?”
陟南震惊地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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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驷驖孔阜
陟南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白未晞心道一声果然。
怪不得渡河一介处于社会鄙视链底端的越人却能识文断字,学到那些被豪右垄断的知识;
怪不得渡河会对相邦窦采儿那样崇敬,即便窦采儿禅让夺权,渡河也一直跟随在窦采身边。
原来他们之间竟然有这样的渊源。
陟南脸色惨白: “先生果然聪慧,事实确实是这样。”
他低下头,不敢去看蜀王锦的脸色。
游溯无意去管这对君臣之间的弯弯绕绕,但不得不承认,陟南的秘密足够让人震惊,虽然他们一开始就已经知道渡河和朝廷的关系不简单,但具体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给游溯减轻了些疑惑。
游溯觉得,他不能在白先生面前做一个说话不算话的小人,于是他对蜀王锦说: “签下降书,你就可以走了。”
然而他迎来的是蜀王锦的冷笑: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降书孤绝对不签!”
游溯的目光也微微发冷: “如果你不签降书,那孤就只能拿走你的人头了。”
游雍的军队孤军深入,现在的优势全部在于蜀王锦本人在手,蜀王锦又没有兄弟可以被蜀地立为君王,所以,游溯需要一样东西去劝降蜀地的各个势力,尤其是即将赶来的两支蜀军——被蜀王锦派去驻扎汉中与陇右的那两支蜀军。
蜀地势力错综复杂,当地的华夏豪右只是其中的一支,治理属地最难的是各个或降或反的氐人部落。所以,面对如何治理蜀地这个问题,决不能简单粗暴地像对待太原豪右那样直接杀鸡儆猴。
蜀地的治理复杂,就意味着游雍的军队不能在蜀地大肆杀戮,所以,游溯需要这样能够劝降蜀地的东西。
这个东西,要么是蜀王锦亲手写下的降书,要么就只能是蜀王锦的人头。
游溯道: “都是高祖子孙,孤无意你的性命,这点你可以放心。”
他和蜀王锦是政敌但却不是仇敌,只要“蜀王锦”这个身份在社会意义上死亡,那么“季锦”这个人是死是活对游溯来说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更何况,游溯可是答应了陟南,在听到陟南的秘密之后就会放掉“季锦”。天下未定,游溯还不想在这个时候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声,所以,他希望蜀王锦签下降书,由季锦自己终结“蜀王锦”的性命——
亲手签下降书的“蜀王锦”将会在社会意义上死亡,再也不会有人效忠这位投降的主公,这比“蜀王锦”肉/体的死亡对游溯来说更加有利。
游溯轻轻地瞥了蜀王锦一眼,说道: “你好自为之。”
游溯离开了大帐,士卒正在忙着收拾营地,不久之后他们将搬离这座大营,驻扎进江州城。
白未晞跟在游溯身后,好奇地问: “蜀王锦会签署降书吗?”
游溯摇了摇头: “不知道。他……”
游溯顿了顿,才说: “他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孤担心他宁死不降。”
思考了蜀王锦是死是活会带来的影响,白未晞也不得承认,蜀王锦签署降书真的是目前为止最好的方案。
蜀王锦确实是一位十分出色的主公,蜀地的黔首都很信赖这位主公。一旦蜀王锦死亡,很有可能引发蜀人的不满,这样会为游雍日后治理蜀地带来很大的麻烦。
但是亲手签下降书,只怕会比死亡更让这位骄傲的君主感到抗拒。
然而事实却是,当日的太阳还没有落山,蜀王锦就签下了降书。
看到降书的时候,白未晞都震惊了。就算是他想过蜀王锦会签下降书,也绝对没有想过,这份降书会来的这么快。
山种都在游雍军营做了一个多月的苦力,蜀王锦竟然就这么投降了?不是被人下降头吧?
蜀王锦径直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说道: “降书已经写好了,只要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把印绶给你们。”
蜀王锦手中把玩的印绶不是寻常诸侯王使用的金印綟绶,而是黄赤绶,黄赤缥绀四色,天子才能用的绶带。
蜀王锦像是丝毫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印绶是怎样的逾矩,见白未晞盯着他的印绶看,蜀王锦还饶有兴致地问: “怎么样,孤的印绶好看吗?”
白未晞垂下了眸子: “再好看也没用,天子印绶并不能区分坐上尊与阶下囚。”
蜀王锦: “……”
蜀王锦嫌弃地看了白未晞一眼: “真不会说话。”
游溯呛他: “不好听也是实话,蜀王只能忍着。”
蜀王锦: “……”
蜀王锦骂骂咧咧: “你们还要不要听孤的要求?”
游溯: “孤可以选择直接弄死你,简单省事。”
游溯的态度几乎是在瞬间来了个八十度的大转弯,蜀王锦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忽然间就用一种十分嫌弃的眼神看了游溯一眼,看的游溯手痒到想抽他。
蜀王锦说道: “孤只有一个要求——陟南跟你们走。”
听到蜀王锦的这个要求,游溯很明显的愣了一下。这个要求确实是超乎游溯的预料,他抬起眉,询问道: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蜀王锦将自己的印绶放在了案几上,说道, “孤……我会离开,但是陟南要和你们走,我要你给陟南封侯。”
游溯问: “就这个?”
蜀王锦点头: “就这个。”
游溯点头: “可。”
但是这桩游溯同意,蜀王锦也同意的交易,偏偏陟南本人不同意。
陟南说: “我不要去长安,也不想封侯。”
季锦哄他: “那你也可以去别的地方。凉州,塞北……你想去哪,我去和雍王说。”
陟南却一直摇头: “我只想和主公在一起。”
季锦说: “我已经不再是蜀王了,自然也不再是你的主公。”
陟南却依旧坚持: “那我只想和公子在一起。”
季锦: “……”
游溯看着这对君臣磨磨唧唧,无聊到打了个哈欠,转身离开了。
凭借蜀王锦的降书,游雍的大军顺利在巴蜀驻扎,因此游溯也将临时政权从江州搬到了锦官城。看着蜀地各郡县送上来的贺表,游溯觉得不需要多久,他们就可以顺利地掌管整个蜀地。
然而当他回到蜀王宫的正殿的时候,却发现白未晞正坐在案几前,眉头皱的很紧。夜色渐浓,他的身前却还没有点灯,显然是手中的奏折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游溯走到白未晞身前,帮白未晞点燃案几上的灯。
昏黄的灯光瞬间亮起,白未晞猛地抬起头,就听见游溯问他: “怎么不开灯?”
白未晞将手中的奏报递给游溯: “主公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游溯接过奏报坐在白未晞身前,笑道: “不管什么样的事情也别忘了注意身体,吃饭了没……”
游溯的话彻底咽了下去。他眨了眨眼睛,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白未晞甚至注意到,在看完奏报之后,游溯甚至前倾身体,让奏报凑得离烛火更近了一点,像是在怀疑刚刚的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许久,游溯终于确信自己的眼睛没有问题,脑子也没有问题,这才不得不又向白未晞确认了一遍: “白先生,孤看到的东西是真的吗?”
白未晞: “如果臣猜的没错,那么主公看到的东西大概率不是假的。”
他指着奏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一点: “窦太主撕毁了停战协议,现在已经兵临彭城了。”
彭城,帝尧时期为彭祖所建的大彭氏国,大晋建国时的故都,因为地处开阔的平原地带,四周水利发达而被楚国当成了国都。
现在,楚王辞就待在彭城,来疗养因为三家伐周而所受到的损伤。
在伐周的战役中,燕国得到了兖州,豫州,冀州,雍国得到了山西与四郡,都在这场战斗中赚的盈盆满钵。
唯独楚国,因为三家伐周的战役中遭受了渡河的大部分火力与窦太主的暗算,导致楚国在这场战斗中元气大伤,不但分毫无获,还丢失了豫州。
根据白未晞所知,收下豫州的燕王易水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样选择和楚国联手对抗窦太主。但由于信息的不对等,燕王易水没能对渡河有着足够的防备,导致燕国,楚国联手讨伐窦太主的过程中遭到了河周的致命一击。
燕国不得不分兵对抗河周,独木难支的楚国被朝廷的大军逼的不得不困守彭城,而此时的燕国却被河周拖住了脚步,根本无法及时援助。
想来此时的燕王易水和楚王辞都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来自两个诸侯国的求救信一同送到了长安。奈何求救信送到长安的时候,雍王溯正深入巴蜀,战况未知。
这两封求救信辗转到了蜀王宫的时候,白未晞算算日子,彭城可能已经被困了快一个月了。
白未晞道: “主公,我们必须立刻发兵,不能再拖了。再等下去,一旦楚国覆灭,河周又在这个时候选择尊临安的天子为天子,届时民心所向,哪怕我们和燕王易水联手,也很难再占到便宜。”
而情况会远远比白未晞说的更加糟糕,因为按照历史的轨迹,安平帝季涓流最多还有半年的姓名,他会在明年春天于临安驾崩,随即相邦窦采儿废弃长沙王,自封棠公,搞起了共和行政。
而现在,已经是安平三年的八月了。
白未晞几乎都能想象,一旦楚国被灭,朝廷和雍国,燕国之间的状态会是怎样的紧张。河周态度暧昧,全天下的目光都会集中在这几位诸侯的身上。
等秋收冬藏之后,天下都蠢蠢欲动的时候,天子突然驾崩,窦采儿废弃满朝文武推选出来的天子,毁誉参半之际却得到了河周的归附,窦采儿的声望会在瞬间达到鼎盛。
窦采儿口中的共和行政,三代之治,那些存在在儒生口中的虚幻盛世,再加上战功赫赫的窦太主季峨山以明帝之女,安平孝帝之姐的身份力站棠公,被封为甘公与棠公一同执政,这会让天下黔首都对窦采儿的共和行政抱有无尽的幻想。
历史也确实是这样出演的——
史书记载,窦采儿宣布以棠公的身份和甘公窦太主季峨山一同共和行政的那天,全江东的百姓向临安的方向叩首,期待着这位才华横溢的相邦为天下带来新的安宁。
哪怕后期的窦采儿撕毁共和行政的虚伪面具,逼迫新帝禅让,也让无数黔首无视了其中的叛逆之举,供应新天子的登基。
窦采儿,华夏历史上唯一一位有史料记载被禅让皇位的皇帝,其登基之初受到了无数恭贺,声势之大让季氏皇族都不得不伏小做低,在窦采儿面前低头。
可惜,窦采儿的一切改革都没能挽救摇摇欲坠的大晋王朝,反而让其一生的名声都在这一系列的改革中毁灭殆尽。
最终,窦采儿所创建的新朝连第二位皇帝都没有传到,就在窦采儿的手中终结了,以至于后世很长一段时间在内, “新朝”都是一个不被承认的朝代。
但白未晞并不想等到窦采儿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那天——
十年,那是整整十年!
无可否认,窦采儿是一位出色的改革家。他看到了大晋王朝的致命之弊,他想解决大晋后期疯狂而又肆意的土地兼并,他想让金银等贵金属从豪右的手中重新流通到市场,为这个崭新的王朝注入新的活力。
但是他失败了,还失败的特别惨。
他的土地改革让豪右钻了空子,从此豪右土地连阡陌,黔首却是真的连立锥之地都无。
他的货币改革没能从豪右的手中骗来金银,却让普通黔首一次又一次的破产,以至于新朝的货币再没办法得到黔首的认同,民间甚至退回到了以物换物的尴尬境地。
这一系列超前的,甚至可以说在白未晞这个未来人的眼中是正确的改革,却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让这个时代的黔首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十年太长,白未晞觉得不如将一切都终结在采莲之乱发生之前。
所以,楚国不能被灭: “主公,时间不多了,不能再犹豫了。”
在这一点上,游溯无比认同白未晞的话: “可,孤这就下诏,让仲牧率兵去解彭城之围。孤现在就点兵离开,让绿竹璧来巴蜀治理蜀地,如何?”
白未晞觉得没问题: “可,臣这就去拟诏。”
诏令八百里加急通往长安,但巴蜀高山险阻重峦叠嶂,也不知诏令送去长安的时候,会离现在过去多久。
游溯很快便调兵回师,但为了控制刚刚打下来的巴蜀,他不得不留下许多士卒在巴蜀看管,以至于带回去的士卒还没有来时的一半。
得知他们要离开巴蜀,季锦和陟南竟也背着包袱一起来了。
季锦说: “我继续留在巴蜀,只怕有些人心里会有些不该有的想法,所以我决定了,和你们一起走。”
游溯大手一挥就让季锦和陟南上马,还顺便问道: “想不想来雍国的朝廷做官?现在朝中空虚,很多位置任你挑选。”
季锦直接摇头: “做你的官?那太丢人了。输都输了,就让我输的体面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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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州,长安】
接到游溯诏令的崇云考立刻召集了游雍的重臣班子开了一场小朝会,将诏令交给众人传递过一遍之后,崇云考才说道: “主公的意思诸位想必已经都知道了,有人有异议吗?”
有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小朝会上自然安静如鸡。见没有人说话,崇云考便说道: “既然如此,诸位一起商议一下出兵的事吧。粮草,兵源都提前搞清楚,别让主公回来面对一堆烂账。”
崇云考将要考虑的事一一列出,继而说道: “此次出征没有主公提点,诸位大臣更要同舟共济。知道大家都难,但即便如此,我们也要勉为其难,将主公的命令做好。”
游洄第一次独自领军本来还有点小兴奋,但谁知林林总总的朝会开下来,三天却连粮食怎么运都没搞明白,急的游洄只抓头发。
游洄私底下找到崇云考,问: “仲父,这怎么回事,都三天了,连兵都不调?”
崇云考对着他叹了口气: “阿洄,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仲父有自己的理由。”
崇云考苦笑道: “主公不在,老夫哪里指挥的动那些豪右。嘴上说的好听,大家同乘一船便该同舟共济,实际上一提起粮食就都开始装傻,愣是不愿意出粮。”
“但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备不齐,老夫怎么敢让你糊里糊涂地就出发?”
游洄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便挠了挠头说: “那仲父,粮草你慢慢征,但是也不能就这么无休止地拖下去不是。再这么拖下去,楚国就要被灭了。”
像是也知道东边战场上的急迫,崇云考只能继续叹气: “老夫再催一催吧。”
直到十天之后,游洄才终于骑上他心爱的战马,率领士卒东征。
看着远方蔚蓝的天,游洄只感觉一股豪气直冲云天。
这是他第一次以主帅的名义率军出征,是他第一次做名副其实的大将军。
游洄举起手中的长剑,高喊一声: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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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游溯从巴蜀回到长安的时候,已经是九月末了。秋收早已结束,连天都逐渐冷了起来。萧瑟的北风吹过,树叶早已黄的不成样子。
季锦感叹道: “上次来到关中,我还是化作一名游子前往关中一处大儒之家游学,没想到再来关中,竟然是这样一副物是人非之景。”
这话说的确实是伤感至极,简直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于是白未晞问他: “所以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偷偷藏起棋子?”
白未晞瞥了一眼季锦的袖口: “藏一颗就算了你还藏三颗,我就是再瞎也不能看不见啊。”
季锦: “……”
季锦无奈地从袖口中拿出了被他藏起的三枚黑子,一个一个地摆回原先的位置。
随着三枚黑子被一一放回原位,棋盘上的形式瞬间变换。原本黑子白子各占半壁江山,现在却是黑子一片劣势,明显地已经无力回天。
季锦嘟嘟囔囔: “现实都输了,棋盘上让我一局不行吗?”
白未晞摸出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如同钉死黑色巨龙的最后一把匕首,黑子彻底出局。
季锦一把将剩余的黑子都扔到了棋盘上, “叮叮咚咚”的声音不绝于耳,棋盘已经被彻底毁坏。
白未晞也不恼,而是认认真真地将白子都收起来。
季锦眯起了眼: “你干嘛?”
白未晞头也不抬: “现在不收拾,下一局还怎么玩?”
这倒是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然而面对这个看似现实的问题,季锦却撇撇嘴,说: “你想多了,下一局根本没人陪你玩。”
季锦掰着手指头数: “最开始是游溯陪你玩吧,结果呢?才几局,人家就跑了。后来我这个大冤种不信邪跑过来和你玩,现在啊,我信邪了。”
他挑眉: “玩一局输一局,哪里还有人愿意和你玩。”
说着,季锦随意抓起一把棋子,也不管黑白,全部都扔到白未晞的白子棋奁中。看着棋奁中黑白交织,季锦像是完成了自己的恶作剧,咧着嘴笑了一下。
白未晞: “……”
好想打死这个王八蛋啊。
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季锦皱眉: “到长安了?这么快吗?”
白未晞掀开车帘,看到外面还是一片青山,当即道: “没到长安,这是怎么回事?”
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起,白未晞当即拉开车帘跳了下去。他快步走到最前面,就看见游溯正笔直地骑在坐骑先路上,低下头看着面前单膝跪地的士兵。
白未晞在游溯身后,这个角度让白未晞看不见游溯的脸色。但不知为何,白未晞此刻心底涌起一股直觉来——好像有什么不太好的事要发生了。
他又看向那个单膝跪地的士兵,这一次,白未晞察觉到,士兵的腰间竟然扎了一条白色的腰带。
那是一条很宽的米白色腰带,随意地系在腰上,长长的尾部随风飘散。
白未晞的心瞬间咯噔一声——
这可不是腰带,而是孝带。
有人死了。
白未晞快步走上前,在距离游溯还有几步的时候,逆着风,白未晞清晰地听见士兵传来的声音: “主公,大将军……没了。”
大将军?
谁?
想到游溯将“大将军”这个名号给了谁,白未晞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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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驷驖孔阜
【司州,长安】
游溯跌跌撞撞地回到长安,他甚至没有换下风尘仆仆的铠甲,而是任由风尘沾染在身上。
他已经顾不得自己的仪容,一回到长安,他立刻前往崇云考所在的东阁。此时杜望,韦由房等人都在,正低下头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听到游溯进门声音,几人立刻向游溯问安。游溯甚至没有叫起他们,而是就让他们以这样跪在地上的不体面的方式回话。
游溯问: “谁能告诉孤,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怒火与悲戚,甚至还带着一点淡淡的可笑希望: “仲牧怎么了?”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他。看着眼前一排只会低眉的人,游溯的声音中愤怒在此时飙升到了最高值: “告诉孤!”
愤怒的吼声似乎让整个东阁都震了一下,然而面前的几位重臣在哆嗦一下之后,依旧选择了沉默。
最终,还是崇云考仗着自己“仲父”的身份出来说: “回主公,大将军……没了。”
崇云考将一份奏报递给游溯: “这是逃回来的士卒写下的奏报,臣斗胆请主公一观。”
游溯看向那份奏报的表情堪称可怕,像是想将这份奏报撕的一干二净,这样就能假装这份奏报从来没有出现过,他最疼爱的弟弟也没有死在战场上。
但自欺欺人到底不是游溯的风格,他最终还是选择将这份奏报拿了过来。
游洄临死前身上发生的一切就这样呈现在游溯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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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前,淮北,彭城】
游雍的大将军游洄游仲牧率领大军支援彭城,消息一出让整个楚国都振奋起来,楚王辞拉着蹇愿的手说: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可蹇愿却不像楚王辞一样乐观: “主公,游雍的大军驻扎在萧县,短时间内很难突破窦太主对彭城的封锁,彭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这话不中听,楚王辞的脸色当场就冷了下来。但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怎么才能反驳蹇愿,最终不得不十分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 “爱卿说得对,彭城之围还是没有被解决。”
但不论如何,有援军就在不远处比起孤立无援来还是足够让人振奋,楚王辞吩咐道: “将这个消息告诉彭城的所有人,只要我们坚持下去,彭城之围必然可解!”
蹇愿: “诺!”
不远处的萧县,游洄正率领大军驻扎在这里。窦太主对彭城进行了围困,江东子弟兵源源不断地渡过长江,充足的兵源让窦太主有莫大的底气来进行这场“十则围之”。
而尴尬是的,游洄带来的兵却数量有限,这使得即便游雍和楚国联手也不能和窦太主进行正面对抗。
游洄收起望远镜,琢磨着要怎么打赢这场战争——他的目的不是一场两场小小的胜仗能做到的。想要解决彭城之围,就要让窦太主季峨山退兵。但要让季峨山退兵,这何谈容易?
正想着,游洄看到萧山内进来一队身穿白色麻衣之人。这样的穿着打扮让游洄想起了长安城里那位简朴到从来不穿丝绸只穿麻衣的白先生,当场问道: “他们的身份来历打听清楚了?”
副将道: “是从江东来的商人。”
战时即便对人员往来流通盘查的再严格,也不会阻拦商人。虽然商人这个群体在这个时候的名声并不好听,尤其是在战时穿梭城池的商人,各个都在发国难财。
但不管政/府怎样看待这些只认钱财不认祖国的商人,黔首又是多么讨厌这些哄抬物价的王八蛋,城池里总还是需要这些商人的。
只是……
“江东?”提起这个地域名词,游洄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满, “怎么是江东人?”
副官讷讷: “淮北的商人都跑的差不多了。”
游洄一想也是。
淮北的商人在战争开始时第一时间想的只怕是自己的货物怎么办,为了保住这些货物,自然是能跑的都跑了。更何况,淮北的战役也打了一两个月了,淮北本地的商人就算没跑的,货物也没得差不多了。
现在江东的商人还愿意冒着危险来朝廷的敌方经商,游洄忽然笑了出来: “算了,由他们去。”
然而游洄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商人竟然会在背后给他来一刀那么狠的。
那时他确定了作战计划,准备率领一支骑兵突袭铜山,断掉窦太主的一支粮道。但他怎么想都没有想到,在他即将登上铜山城墙的时候,自己率领的骑兵竟然会发生哗变。
这怎么可能?
游洄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长/枪刺入身着黑甲的游雍士卒的胸膛,却惊讶地发现,这个被他杀死的哗变士卒,口中说的竟然是江东口音。
游洄瞬间就明白了,是那支江东的商队——不对,应该说,是朝廷的军队伪装成的商队。
想明白了一切,游洄对面前的“同袍”再没了犹豫——这些人根本不是游雍的士卒,不是他的同袍。
游洄仔细观察一下了,发现被他杀死的江东士卒右侧手臂上扎了一条绿色的缎带,立刻明白这些缎带就是区分江东伪军和游雍士卒的关键。
他扬起长/枪,红缨在空中飞舞。游洄怒喝: “我雍国的将士们!那些右手手臂上绑有绿色缎带的不是我们的同袍,杀了他们!”
说完,游洄的长/枪毫不犹豫地刺入另一个江东士卒的胸膛。
但是……
敌人好多啊。
铜山城墙的大门被打开,又有无数身着绿衣的江东士卒冲了出来。绿色与黑色混合成了一片人海汪洋,游洄的双眼被鲜血模糊,逐渐看不清眼前。
到了后来,他只能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长/枪,他看到了一张又一张惊恐万分却又令人作呕的脸颊,游洄毫不犹豫地向前刺去。
可是这一次,有什么东西阻挡了游洄的动作。游洄想收回长/枪,却发现他已然没有力气。
下一秒,无数长/枪/刺入游洄的身体。游洄低下头去看,却只能看见一片鲜红。
身体在飞速发凉,游洄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徒劳地握紧长枪,却根本无法再一次挥舞。
这一刻,游洄的心里忽然间涌起一个想法——
他还没有看到阿兄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也还没有喝上阿兄和白先生的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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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州,长安】
游溯愤怒地将这份奏报摔到了地上: “季峨山该死!”
谁都知道,一旦在战时,商人就是保命的存在,所以所有人都不会防备商人,因为大家都知道,不能打战时商人的主意。
可是季峨山这么做了。
她赢了,但是赢得一点都不光彩。
游溯深呼一口气: “仲父,点兵。”
崇云考立刻抬起头: “主公!”
“不必说了。”游溯用一种堪称平静的,甚至是冷漠至极的语气说, “孤必杀季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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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北,彭城】
喊杀声已经传到了楚王宫之外,楚王辞知道,大势已去了。
宫人们跑的跑走的走,楚王辞沉默着走上高台。
这座高台名唤“芳洲台”,传说先秦之时朝歌君楚芳洲死后,他的兄长楚襄王为他修建了一座华丽的高台,以此纪念他英年早逝却品行高洁的阿弟。
后来,天下烽烟四起,无数精美的宫殿被付之一炬,这座芳洲台却幸运地流传了下来,先是被晋高祖所喜,多番修缮;后又成为楚王宫中被保护的最好的高台。
曾经的楚王辞也很喜欢这座高台,因为他觉得朝歌君的风流清贵举世无双。
而现在,轮到他来承担这份高洁了。
身后忽然有人在喊他: “殿下!”
楚王辞回头,发现喊他的人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楚王辞记得她,她叫“云歌”,是一名邯郸来的白狄舞姬,据说很会跳邯郸躧步。但楚王辞见过之后却觉得她跳的不好,还和燕国来的渔阳翁主吐槽过。
后来,这姑娘发愤图强,日日都在跳邯郸躧步,甚至为此晕倒在舞室。楚王辞听后于心不忍,便对她说她已经跳的很好了,云歌这才放弃了让人心惊的练习。
见云歌唤他,楚王辞笑道: “是你啊,你叫孤有什么事?”
云歌跪在地上,以一种像献祭一样的表情说: “奴斗胆,想请殿下下来。”
楚王辞却说: “下去做什么?阶下囚吗?”
他忽然激动起来: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孤此生,绝不向季峨山这个卑劣小人称臣!绝不!”
云歌劝他: “殿下可以去燕国,也可以去雍国。奴听闻齐王姜被灭国后前往雍国,雍王溯以子侄之礼待之,未尝有轻慢。”
楚王辞却依旧摇头: “生与死对孤来说并非重要之事,但是孤绝不允许自己那样卑微地活着。”
说完,楚王辞摘下他的楚王印绶扔给云歌。见印绶跌跌撞撞地终于来到云歌面前,楚王辞道: “拿着这枚印绶交给季峨山,她会看在这枚印绶的份上许你一个前程的。”
说完,楚王辞转身点燃了芳洲台。
可惜了这芳洲台,历经千年不倒,如今却毁在他的手上。但转念楚王辞又想,朝歌君高洁,想必也不会想看到属于自己的高台落到季峨山那种人的手中。
云歌直愣愣地看着大火,向前走了一步。
忽然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这是一封来自燕国的信,送信人是燕国的渔阳翁主季鸢。信上说,季鸢的母亲鲜虞八子是中山白狄的后人,因此季鸢愿意赎买天下为奴的白狄舞姬,并为她们寻一个好去处。
信上还说,如果遇到朝廷的军队,只需要将这封信交给朝廷的军队,朝廷的军队就不会为难。
为什么渔阳翁主的信却能让朝廷的军队都不会为难?云歌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她将这封信扔到地上,随即清清白白地坠入了大火。
等蹇愿闻讯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冲天的烟雾。
蹇愿闭上了双眼,将长剑横在自己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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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安平郡,莫城】
莫城,传说中古莫国的所在地。
周幽王还在世时,这里是周携惠王的封国。周幽王死于犬戎之手,周携惠王在不愿意尊周平王这个弑父杀弟之人为天子的诸侯的扶持下,在莫国建立了一个短暂的周王朝。
这个短暂的周王朝曾十分辉煌,领土疆域极大,甚至阻拦了晋国东出的路,让强盛的晋国感受到了威胁,于是晋文侯杀死了周携惠王。
而在周携惠王还在世时,这里黔首百姓安居乐业,周携惠王甚至还发行自己的货币。
但当这个短暂的周王朝覆灭之后,周平王成为了唯一的天子,于是周携惠王和他的莫国被所有人从历史中抹去, 《春秋》不曾记录鲁孝公和鲁惠公,开篇便是鲁隐公,成语“讳莫如深”也随之诞生。
从此千年,辉煌一时的莫地再没有得到什么发展,变成了一座普普通通的城池。
低矮的城墙,狭小的城郭,又位于河北平原一马平川……这些无一不在说明,这座城池并不适合坚守。
但是燕王易水已经没空思考这些问题了。所有的不合适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一个更直接的现实——
一旦从莫城退兵,他将彻底退出冀州这片土地,兖州,豫州都将从他的手中失去,他的手下将只剩下他赖以生存的幽州。
但幽州苦寒,兵少粮缺,仅仅一个幽州,他将不得不退出这场逐鹿天下的争夺战。
他不在乎能否得到天下,毕竟天下本来就不是他所在乎的东西。但是……他不想输给季峨山。
燕王易水看着眼前的沙盘,一次又一次地模拟着如何突破窦太主为他设下的围城。但很尴尬,每一次的模拟,都最终以他失败而告终。
就在这时,鲜于爰居走进房门,急匆匆地说道: “主公!援兵来了!”
燕王易水一愣。
游雍将军游洄战死铜山,楚王辞已经自焚而亡,河周又与窦太主沆瀣一气,雍王忙着征战蜀国,哪里来的援军?
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燕王易水瞬间意识到: “雍王出征巴蜀回来了?”
鲜于爰居点头: “对,主公,凉州铁骑已经冲到城外了!”
燕王易水立刻道: “点兵,出城!”
白未晞骑着马跟着大部队来到莫城的时候,游溯已经派遣一支凉州铁骑冲入战场了。远远看去只见烟尘滚滚,身着黑甲的雍军,白甲的燕军还有白甲绿衣的朝廷军队,三方混战在一起,战的难舍难分。
白未晞走到游溯身边,就看见游溯沉着脸吩咐传信兵。随着传信兵的离开,帅旗上方代表不同支队的风筝在天上不停地变换位置,指导战场上的将士们该如何征战。
白未晞看了半天,才略微有些惊讶地问: “八卦阵?”
游溯点头: “先生教我的。”
八卦阵,重点在通过无穷无尽的变换,最终将敌方困死在己方士卒组成的人墙中,让对方插翅难逃。
看来,游溯是真的很想对方通通都把命留下来。
尤其是敌方的主帅,窦太主季峨山。
但是最终的事实证明,游溯还是想多了。
现在占据着最大的土地,拥有着最多的人口的朝廷已经有了一支数量远远超过游雍的军队,游溯长途跋涉而来,大部分的部队还没能跟上,仅仅凭借现在的一小支先锋就想留下窦太主,那窦太主就不可能从江东一路打到河北了。
朝廷撤军了——这是一个按理来说是个好消息,但对游溯来说却又其实没那么好的消息。
游溯孤军深入,没几个人也敢和窦太主交战,为的就是解决莫城之围,别让燕国这个他最后的盟友也死在窦太主的铁蹄之下。
从这个角度上看,游溯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场战争无疑是一场胜战。
但游溯想留下窦太主的目标并没有实现,这大概是游溯最大的遗憾。
燕王易水出城迎接游溯,率先对游溯行了个大礼: “多谢雍王。”
游溯扶起燕王易水,说道: “你我兄弟,何须如此?”
为了鼓舞士气,也算是对雍军远道而来的感谢与交代,莫城内开办了一场庆功会,算是庆祝大家都活了下来。
待宴会散去,燕王易水单独请了游溯,说是有要事相商。游溯一听也明白了,便带着白未晞,桑丘等人去和燕王易水会谈。
燕王易水问: “不知雍王如今有何想法?”
游溯知道燕王易水在问什么。
现在朝廷的军队收复了两淮与中原,山东一片又是河周拿在手中,只等一个合适的时候,就会宣布归顺朝廷。
这样的盛世让朝廷占据了大好的形势,只等消息传开,不知多少人等着朝廷率大军收复失地,消灭叛王。
而叛王,自然是现在还剩下的两个诸侯王——燕王易水与雍王溯。
现在的情况下,一人必然独木难支,必须两人联合才能和风头正盛的朝廷有一合之力。但谁能保证在这种劣势的情况下,盟友都坚定地反对朝廷呢?
尤其是,雍王溯的母亲是窦太后,只要雍王溯肯投降,窦太后一定不会亏待自己的儿子,天子为了名声着想,也不会对付自己的哥哥。
面对燕王易水的疑惑,游溯的目光微凉: “窦太主杀我阿弟,孤与她不死不休!”
听了游溯的话,燕王易水的嘴角竟然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来: “巧了啊,窦太主引/诱孤的阿鸢,孤也与她不死不休!”
游溯握住酒杯的手一顿: “什么?”
燕王易水苦笑一声: “雍王以为为何燕国兵败如山倒,一路从豫州淮上退至莫城?难不成我幽州突骑能在平原地带输给那些江东鼠辈?当然不是!是窦太主引/诱了阿鸢,让阿鸢偷走了布防图!”
燕王易水觉得自己已经要笑不出来了: “孤……可能要亲手处死阿鸢……”
毕竟是他的亲妹妹,是自父王母后死后,燕王易水唯一的亲人了。远在涿鹿的鲜虞八子还在期待着季鸢何时能收心,找个老实人嫁了,但现在的燕王易水却要为了给三军一个交代,亲手处死自己的妹妹。
燕王易水的心中无比的复杂: “那是孤的妹妹……但她害死的,是孤的袍泽……”
然而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燕王易水还未曾呵斥,来人已经哆哆嗦嗦地说了出来: “主公,翁主她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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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安平郡,南宫】
南宫,本是周公旦修建的成周宫殿之一,终周一朝尽是如此。成周灭亡之后,南宫逐渐从成周宫殿变成了一座城池,从莫城撤军的窦太主季峨山便驻扎在南宫。
南宫军营每日都是乌云密布,自从窦太主被雍王溯率领的三千凉州铁骑和莫城的燕国驻军里应外合所打败之后,窦太主每天都挂着一张脸,路过的江东子弟都知道,现在的窦太主不好惹,没空别在她眼前晃悠。
然而今日,南宫却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那位客人分明是个姑娘,披着一身黑色的斗篷,旁人看不到她的脸,却能看到风吹过后斗篷下的窈窕身段。
熟悉的人都知道,是窦太主的那位情人来了。虽然没有人知道窦太主的情人是谁,但是他们知道,窦太主很爱她的情人,只要她的情人一来,窦太主的心情都会好上很多天。
季鸢扑到季峨山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阿姐,我阿兄要杀我!”
季峨山安慰地拍着季鸢的后背,安慰道: “乖,不哭,有阿姐在这。”
季鸢从季峨山的怀里抬起头来,踮起脚尖吻上了季峨山的唇: “阿姐疼我。”
季峨山沉溺在这段柔情中。
亲卫十分有眼色地屏退了不相干的人,将季峨山卧房附近一片都把守成了真空区。
许久之后,季鸢气喘吁吁地躺在季峨山的怀里,不住地埋怨: “我阿兄好坏,他是真的想杀了我,我都听到了!”
季峨山安抚着摸着季鸢的头,说: “都是我的错,阿鸢,我会对你好的。”
季鸢闻言笑了起来,她忽然一个翻身将季峨山压在身下,问: “你会对我多好?”
季峨山看着她,那双和游溯如出一辙的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满是柔情: “你想要多好就多好。”
“真的?”季鸢笑了,她低下头,在季峨山的耳边轻轻问, “那……如果我要阿姐的命呢?”
与此同时,季峨山感觉到,自己的脖颈处被抵上了什么冰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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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给发新员工笔记本,本来想好了,发下来的笔记本我用来码字,现在的笔记本就拿回家给我妈连电视看电视剧,结果没想到消息刚一出来,办公室的姐就说要把笔记本留在办公室,让她给领导开会用。
发了和没发一样,被问起来还要装成很高兴的样子,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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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岂曰无衣
【安平元年,夏,江东,临安】
安平元年的夏天,病弱的太子季涓流在明帝驾崩后成为了新的天子,但新的天子比旧的天子还要病弱,连朝会都上不了,朝政大权不得不全部交由太后窦强女处理。
本就对朝廷不满的诸侯王看到新天子是这么个病弱到起不来床的家伙,纷纷表示了对朝廷的不满,甚至有流言说,明帝病弱,新的天子季涓流根本不是明帝的孩子。
面对这一切的流言蜚语,太后窦强女充耳不闻,只一心关注国事。但势大的诸侯王却不给天子面子,肆无忌惮地嘲笑着天子只能躲在病榻之中。
其中最为猖狂的当属赵王燎,这个继承了父亲强大诸侯国的少年亲王连天子的面子都不卖,不但当众用起天子的音乐,天子的绿绶,甚至公开讽刺天子根本不是季氏血脉。
这些言语曾让无数朝廷大臣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然而现在,一个好消息传来了——赵王燎倒大霉了。
目无尊长的赵王燎依仗赵国强大的实力,将老燕王请到了邯郸,当众宣称他要求娶燕王世子为赵国的王后。老燕王自然反对,赵王燎酒后失仪,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杀死了老燕王。
燕王世子于逐鹿灵前继位,当众改名为“季易水”,以示自己必然渡过燕赵边界易水,为父亲报仇的决心。
而老燕王的独生女儿,被他捧在掌心的渔阳翁主季鸢则来到了江东临安,请求朝廷为她做主。
但朝廷为什么要给她做主?赵王燎对朝廷,对天子屡屡不敬是真,老燕王总是痛骂朝廷却也是真。朝廷一样地讨厌这一对慷慨悲歌的兄弟,乐得看他们倒霉。
更何况,渔阳翁主季鸢的生母鲜虞八子是个白狄人。白狄,生来低人一等的种族,这样出身的渔阳翁主怎么会被朝廷大儒看在眼中?
渔阳翁主来到朝廷整整半月,没有一个人愿意接见这位翁主。
因此刚刚从前线回来的季峨山没有想到,当她出府的时候,会看到季鸢跪在她的公主府门前,苦苦哀求见她一面。
那天的季鸢穿着一袭淡绿色的曲裾,腰肢盈盈一握,像是微风拂面的杨柳,纤细得轻轻一折就能折断。
也不知怎么的,素来冷心冷肺的窦太主竟然心软了,不自觉地走到季鸢的身前,问: “你想见孤?”
季鸢抬起头,季峨山才发现,季鸢有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这双眸子颜色很浅,听说是随了她的白狄生母。
眼下,这双漂亮的眸子中浸满了泪水,像是光怪陆离的琥珀。
季鸢拽着她的衣摆,可怜巴巴地说了一句: “请阿姐疼我。”
那一瞬间,季峨山忽然就有了一种预感——她可能离不开面前这个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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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三年夏,冀州,安平郡,南宫】
纷杂的思绪在脑中纷飞,最终汇聚成脖颈处冰凉的触感,季峨山的声音冷的与脖颈处的冰凉如出一辙: “你想杀了孤?”
季鸢说: “你答应过我的,你不会伤害阿兄,可是你骗了我。”
季峨山反驳道: “孤没有,是燕王易水敬酒不吃吃罚酒,孤才不得不出兵。”
簪子的尖端刺入季峨山的脖颈,一滴鲜血从季峨山的脖颈处滑落,落在纯白色的床单上,泛开一朵艳丽的花。
季鸢克制着自己的力道,但颤抖的手却掩盖不住她内心的复杂。她近乎冷漠地质问: “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莫城之围的时候我就陪在阿兄身边,你从来没有递过去一封招降书!”
季鸢的眼中有泪水缓缓流出: “你从来就没有想过招降阿兄,对不对?你从来都只想阿兄去死!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然而,季鸢的激动让季峨山看到了破绽,季峨山抓住季鸢的手,只是轻轻一个转动,季鸢手中那根抵在季峨山脖颈的簪子就掉落在床上。
季峨山抓紧季鸢的手,低眸拿起了那根簪子。
那是一根金簪,上面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鸢鸟。做工并不算精细,细节处还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但季鸢很珍惜这根金簪,因为这根鸢鸟金簪是季峨山亲手做的,送给季鸢当作她的生日礼物。
现在,季鸢拿这根鸢鸟金簪来杀她。
季峨山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愤怒来——刚刚季鸢想杀她,她都未曾愤怒。可现在,看到季鸢拿来杀她的凶器竟然是她亲手做的鸢鸟金簪,季峨山当即愤怒地质问: “你拿这根金簪来杀孤?燕王易水在你的心里就这么重要?”
她像是不想相信,却又逼着自己去要一个答案: “比孤都重要?”
季鸢却反问她: “若是有一天,相邦要你杀了我,你会还是不会?”
季峨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季鸢冷笑道: “在你的心里,你的舅父不也是比我重要?窦采儿让你杀了阿兄,你就忘记了对我的承诺。阿姐,在你的心里我都不是最重要的,你怎么会觉得,在我心里,你比阿兄还要重要?”
季峨山抓着季鸢的手忽然用力,季鸢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手腕必然已经青肿一片。但她毫不在乎,甚至还能对季峨山冷嘲热讽: “在我的心里,你就是不如阿兄!”
季峨山瞬间脸色铁青。她紧紧抓着季鸢的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最终,季峨山憋出一句: “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会派人送你去临安。”
季鸢目光凉凉: “我不去!”
季峨山道: “由不得你。”
说着,季峨山便下床准备离开,但季鸢却在她的身后说道: “这件事确实由得我。”
季峨山忽然眼皮一跳,心都在刹那间坠了下去。她下意识地转身,就看见季鸢的嘴角正流出一抹鲜血。血液呈暗红色,甚至有些发紫,一看便知有毒。
季峨山脸色一白,她下意识扶住季鸢的身体,问: “阿鸢,你怎么样?”
季鸢软在季峨山的怀中。生命的最后,季鸢对季峨山说: “阿姐,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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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北,彭城】
当游雍的大军抵达河北战场时,战局在刹那间反转。
凉州铁骑与幽州突骑本就是在草原上一往无前的边骑,在河北,中原这些一马平川的地方,没了军事布防的利剑在手,窦太主季峨山率领的步卒根本无法抵抗这些骑在马上的可怕怪物。
再加上天气逐渐转凉,已经接近冬天,却没有下雪。在这个时间段内,凉州铁骑与幽州突骑长年累月驻扎边境以至于都扛得住这种冷,尤其是幽州突骑,辽东的气候比之中原寒冷不知多少倍,这样的温度丝毫没有给他们造成任何影响。
但窦太主季峨山率领的主力部队却是江东士卒。江东温热,普通士卒根本适应不了河北冬天的气候,以至于还没下雪,却已经有很多士兵感染了伤寒,导致兵源战斗力大减。
在这样的劣势下,季峨山当机立断收缩防线,直接将防线收缩到了淮北一带,甚至连山东和中原都不要了。
这样做看似丢掉了大片土地,但却保留了大半的兵力。而两淮一带水网密布,每下一城都很困难,骑兵在这里受到了阻碍,根本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势。
兵力胶着在淮北,游溯驻军在彭城,沉默着看着沙盘,心里有了一个想法。他召集了燕王易水与雍燕联军中的几名将军,询问道: “如今战局焦灼,诸位可有什么办法?”
众人都摇头不语,毕竟两淮战场从古至今都是如此,谁也不敢说能立刻解决两淮的胶着。
燕王易水此时想到了什么,便问道: “雍王是有想法了,只是不放心燕国,对不对?”
游溯立刻道: “自然不是……”
燕王易水却阻拦了游溯的话。在众目睽睽之下,燕王易水解下了自己腰间的印绶扔给游溯: “这是燕王的印绶,如今交给雍王了。”
游溯垂下眸子: “燕王这是何意?”
燕王易水说: “看破红尘了——孤就不适合做这个王。孤曾以为自己足够带兵打仗,现在却发现,孤实在玩不明白上兵伐谋。”
不想再和这些开挂玩家比脑子,燕王易水甚至向游溯行了一个臣礼: “愿做主公麾下一将,只要主公为我燕国将士报仇雪恨!”
良久,游溯收下了这枚印绶: “孤决不食言。”
见游溯收下了这枚印绶,燕王易水竟然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他意识到,他无法报的仇,游溯会为他报。
燕王易水忽然间说道: “古时哪个弟子有了能力,都会以自己的努力成果为自己命氏,当年的雍王萚就是这么做的。现在孤……臣也想改氏了,就改成燕吧,比季这个姓氏好多了。”
游溯闻言愣住了,连忙说道: “你不必如此。”
燕易水却说: “‘季’这个姓氏好像也没什么,高祖泉下有知,想必也不会怪罪。”
就算高祖在九泉之下大骂这个不肖子孙,活着的人也听不到,燕易水愉快地给自己改了姓,便说道: “主公对如今的战况有什么想法?臣一定配合。”
燕易水改称呼改的这么痛快,痛快到游溯一时之间都反应不过来,更何况那些一夕之间就发现自己换了个主公的燕国将士们。
大家都愣在那里,反而是白未晞第一个反应过来: “主公的想法是将重点从淮北战场转移到他处吧?”
手指在沙盘上停顿片刻,白未晞将自己的手指精准地点到了襄阳: “当年荆北颗粒无收,却有几十万人等着吃饭。我等无奈,只能将荆北还给朝廷。现如今,似乎是到了收回的时候。”
顺着白未晞的话思考了片刻,燕易水的眸子都瞪大了: “你们要下襄阳,然后从长江顺流而下,直扑临安?这太冒险了。”
毕竟窦太主还驻扎在两淮呢,一旦临安有难。别说江东一片可以迅速调集无数士卒,淮南的军队也能瞬间回援,届时被两路大军包了饺子,深入的孤军真的就只能给家属留抚恤金了。
游溯道: “所以孤需要一个沙场宿将,来帮孤拖住两淮的军队。”
游溯将目光放在了燕易水的身上: “不知易水可否为孤解决这个难题?”
燕易水当即道: “臣必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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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北,灵璧】
重新退回淮北之后,窦太主季峨山选择将主力驻扎在灵璧。她低头看着沙盘,做出了和游溯一般无二的选择: “孤决定动身前往襄阳。”
窦太主指着沙盘道: “战况胶着,雍溯必然不会继续在淮北浪费时间。孤研究过他的战法,他必然重新组织一支大军——很大可能是骑兵,从南阳盆地直入襄阳。一旦襄阳失守,长江就成了雍溯的后花园,临安便不再安全。”
渡河问道: “现在襄阳守将是窦其期,那可是你的舅父。”
这话说的委婉,实际上渡河的意思是:你俩关系那么差,不怕他听到你来夺权,先率军和你打一场?
季峨山道: “无妨,孤会让母后下旨,调窦其期看守淮北。至于你……”
季峨山看了眼渡河,最终不情不愿地说道: “你和孤一起去襄阳。”
渡河皱起眉: “雍溯会留谁在淮北主持战争?桑丘?燕王易水?窦其期能行吗?”
窦其期最大的战绩是在樊城杀死了雍王麟,但当朝廷以为自己又出了一位不世名将的时候,窦其期却紧接着便惨败在游溯手中,丢失了整个荆北,跌跌撞撞地逃回了临安,速度之快让人叹为观止。
这一度让朝廷很好奇,窦其期他究竟是行呢,还是不行呢?
现在让窦其期来守淮北,渡河实在是有些担心。
面对渡河这一担忧,季峨山依旧毫不担心: “无妨——别忘了,游洄的尸骨还在我们手上。”
渡河一顿。
这话确实是真的。游洄战死铜山之后,他的尸骨就落到了季峨山的手中。当时渡河建议季峨山将游洄的尸骨还给雍国,季峨山拒绝了;渡河又建议季峨山将游洄就地埋葬,季峨山建议渡河不要建议。
最终,游洄的尸骨被封存在一副棺椁之中,现在还没有下葬。
季峨山道: “一旦窦其期战败,就让他把游洄的尸骨拿出来。游洄是雍溯的亲弟弟,不管游雍中的谁来攻伐淮北,都要在乎一下游洄的棺椁。”
渡河忍不住说: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季峨山堪称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兵不厌诈,只要能赢,什么手段都可以。”
渡河依旧迟疑: “但是这样一来,必然有人诟病王师的手段。”
季峨山闻言直接笑了: “当孤收复高祖天下的那一日,自有大儒为孤辩经。”
渡河: “……”
有道理。
高祖和鲁公争夺天下的时候,鲁公俘虏了高祖的父亲,高祖不管不顾,说当年咱俩结拜,我爹就是你爹,你要杀了咱爹做肉粥,别忘了分我一口。
鲁公俘虏了太后绿竹猗,高祖说咱俩兄弟,我老婆就是你老婆,要杀要剐还是要睡你都随意。
高祖逃跑,路上嫌弃绿竹太后为他生下的文帝十二三了,块头太大,影响他逃跑,于是口中说着鲁公不杀你这样的小孩子,一脚把文帝从马车上踹了下去。
而鲁公呢?
鲁公是个不折不扣的楚地公子,待人谦和有礼,一直将屈子高洁,朝歌君无暇挂在嘴边。
即便他和高祖打的狗脑子都出来了,却依旧谨遵礼仪,以父礼待高祖之父,以兄妹之礼待高祖之妻,还将文帝当成自己的孩子来教养,教文帝读书习字,给文帝请名师大儒。
据传闻,高祖当年极为不喜文帝,除了因为文帝之舅是镇国候绿竹箦之外,还因为文帝私下里总以仲父称呼鲁公,言必称鲁公如父,气的高祖暴跳如雷。
但人与人的品格相差到这个地步,人人都说鲁公英豪,高祖流氓,甚至就连高祖之父都坦言,鲁公待他比高祖这个亲子还好,但得到天下是的高祖,于是大儒争相为高祖辩经,弃父,弃妻,弃子都被披上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标签,高祖从此以一代枭雄的人设出现在了史书之上。
手段不光彩有什么关系?孙子都说兵不厌诈。春秋的贵族风仪早就消失在战国烽烟之中,不擒二毛的战争礼仪只会被人嘲笑迂腐懦弱。
这就是个不要脸皮才能活下去的世界,所以季姜能在长安坐在学室里安心读书,越之光能掌握着雍国上下的学政,楚王辞却只能迎来芳洲台的一把大火。
渡河想了想,最终不得不承认: “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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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溯点兵从南阳盆地出兵直扑襄阳,而白未晞则被赋予了另一项任务——从巴蜀出兵,直奔江陵。
荆南之地多山,唯有中间洞庭湖冲击出的洞庭湖平原一带富庶非常。洞庭湖平原一带兵多粮足,一旦朝廷从洞庭湖平原派兵支援,那么游雍攻占江汉平原一带将会非常麻烦。
于是,游溯交给白未晞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守住江陵。
守住江陵,就是守住了洞庭湖平原与江汉平原之间的要道,朝廷便没有可能瞬间支援。而只要白未晞守得住一段时间,游溯会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攻下襄阳,占领整个江汉平原。
游溯将兵符交给白未晞,说道: “先生,江陵能否守得住并不重要,就算守不住也没关系,不过就是朝廷增兵的速度快了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以先生的安全为第一要务,一旦有危险,立刻撤离,知道吗?”
白未晞却觉得,如果江陵真的如同游溯所说的没那么重要,那么游溯根本不会让他带兵去攻。游溯甚至狠的下心让他孤身犯险率军入境,那便说明江陵在游溯的战略中必然是一个重要到不能再重要的地方。
江陵太过重要,以至于游溯都放心不下别人来攻伐镇守。
白未晞敛下心神,说道: “知道了,一旦江陵被两面夹击守不住,就立刻顺着长江逆流而上,退守白帝城。朝廷的船只不如我们,必然追不上我们的船。若是有了万一,朝廷的船追上了我们,就在半路弃船登岸,北上武当山,从武当山前往南阳盆地找你。”
见白未晞知道退守的路线,游溯放下了一半的心。但随即,他就又吩咐道: “紫骝卫都跟你走,他们有走山路的经验,到时候听他们的话,他们告诉你怎么走,你就怎么走,知道吗?这点别犟,他们比你有经验。”
白未晞连连点头: “走水军就听水军将领的,走陆路就听紫骝卫的,绝对不一意孤行,也不会孤身犯险,一有危险臣一定跑的比兔子都快,可以吗?”
游溯说: “记得多备些药,那边蛇虫鼠蚁多。切记不要下水, ‘南方卑热,丈夫早夭’不是说着玩的,一旦身体不舒服也要立刻离开,知道吗?”
白未晞: “知道,会按时吃饭,按时看大夫,不喝生水,不下水洗澡,日日给你写信报平安。”
游溯: “还有,你记得……”
白未晞: “……”
白未晞已经要笑不出来了: “主公,臣是去打仗的,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谁家将军打仗还要记得带自己用的惯的被褥啊?
游溯忽然间一把将白未晞抱在怀里: “先生,孤后悔了,孤换别人去江陵。”
白未晞很认真地问: “你要换谁?”
游溯: “……”
正是因为别人都有要事要做,所以游溯才不得不派出白未晞。
毕竟现在雍国的摊子铺开也不算小了,凉州需要有人镇守以防西域和西羌叛乱,山西需要在北方五郡留守士卒防止匈奴,巴蜀也要派兵防止氐人叛乱,淮北更要留兵,一方面防着朝廷,一方面也不能让淮北全是燕国的兵。而同时,燕国也要派出兵马驻守幽州,以防止东胡和朝鲜。
处处都需要兵马,在这样的情况下,游溯还要调一支兵来进攻襄阳。现在兵是够了,但是能带兵的将领却已经是捉襟见肘。
游溯无人可用,否则又怎么舍得白未晞孤身犯险?
见游溯终于意识到残忍的现实,白未晞才说道: “主公,臣都明白,臣也不是第一次带兵了。你放心,臣一定完完整整地回到你的身边,可以吗?”
良久,游溯忽然说: “先生,孤已经失去仲牧了,你知道的,孤也失去仲父了……孤只剩下你了……”
也不知怎么的,白未晞忽然鼻子一酸。
游溯窝在他的脖颈,头在白未晞的脖颈处不停地蹭来蹭去,像是一条毛绒绒的大狗,正缠着主人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游溯说: “先生,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孤等着你。”
白未晞点头: “臣保证。”
许久之后,游溯依旧抱着白未晞,说: “先生,等你回来,孤有话要和你说。”
白未晞: “……”
不是,兄弟,电影里但凡出现这句话,就说明有一个人要活不下去了。
白未晞真诚建议: “不如现在就说?”
游溯却摇头: “不,等先生回来再说。”
白未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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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溯:告白进行时
晞晞:你这句话出来我就知道不带顺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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