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 垂死挣扎

    ◎你替我除掉姬承弼,我保你拿下胜迎会魁首◎

    闻言, 应落逢微微一怔,道:“国师何出此言?”要知道他和闻丹歌的易容,可是贺兰时都看不出来的程度,芈信居然一眼能够看穿?

    难道这个国师当真有几分本事, 不是那等故弄玄虚之辈?

    芈信道:“罢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 假面又如何?终究掩盖不了人的本性。一月前我算到妖都将有两颗明星入境, 一颗为紫微星,一颗为武曲星。其中紫微星阔别十余年重新复位,实乃我妖族大幸,不知二位哪一位, 是这颗紫微星。”

    紫微星乃帝星, 阔别十余年复位, 说的不正是应落逢吗?

    这下应落逢当真糊涂了。他是回归故乡不错, 但紫微星是怎么回事?他有皇室血脉不代表他能继位啊。

    “国师神机妙算,想必一定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到妖都。国师心中所筹是大计, 恕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闻丹歌警惕地把话题挑开,上前一步站在应落逢身前,挡住芈信的视线。

    芈信微微一笑,从华丽的宝座上起身,缓缓下了台阶走到他们面前:“护法怎知, 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呢?”

    “我且说一个字,护法不妨听完再决定要不要帮我这个忙。”

    “镇。”

    应落逢瞳孔猛地一缩, 不禁伸手抓住闻丹歌的手。闻丹歌回握, 安抚地蹭了蹭他的食指:“国师果然料事如神, 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

    “那是自然。”芈信笑意不减, 挥袖示意下人们都退下。汪伋犹豫了一下, 还是掩门出去了。

    芈信把目光转回他们身上,感叹:“我没想到,武曲星和紫微星会一同到来。”

    应落逢:“武曲星不假,至于紫微星,恐怕是国师算错了。”

    芈信摇了摇头,施法赐座上茶,闻丹歌和应落逢不得不坐下听他娓娓道来:“此事暂且不提。我想两位是为了四皇子一事找上汪伋?认为四皇子难堪大任,继续放任自流,妖族恐怕会步上千年前的后尘,对二位不利。

    巧的是,芈某也是这么想的。英雄所见略同,故而邀二位前来,共商大计。”

    闻丹歌:“你知道四皇子与巫魏勾结?”

    芈信一怔:“原来是巫魏难怪、难怪他反噬的那么厉害”应落逢抓住他话中的终点,反问:“国师知道他是被反噬的?那他清醒也是出自你的手笔?”

    毕竟闻丹歌能把人敲醒,凭借的是暴力。但后来没说两句话,姬承弼的疯魔又有复发的嫌疑,他总不能一直通过挨打保持清醒吧?

    芈信点头,没有否认自己救了敌人的事实:“他说我若不救,待他化魔,整座妖都的人都要给他陪葬。”

    能说出这种话,姬承弼和魔也没有什么区别。

    “国师欲除掉姬承弼?有何计策?”应落逢问。芈信看向闻丹歌,隔空点了点她:“一人足矣。”

    闻丹歌垂眼:“我确实能做到,但我不信你。”

    因为应落逢母亲的事,她对妖都的人没有好印象,何况芈信顾左右而言他,并不能服众。

    芈信像是早有准备,道:“你不信我也没有关系,你只当这是一笔交易。你替我除掉姬承弼,我保你拿下胜迎会魁首。”

    “不用你保证我也能赢。”闻丹歌反驳他。芈信摇摇头:“你不知道,胜迎会背后势力太复杂,一个人单打独斗是赢不了的。你若不信,大可以回去等着,白玉京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我们走吧。”应落逢看出闻丹歌心情不太好,主动提出离开。闻丹歌最后看了芈信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

    回去路上,应落逢道:“我倒觉得,芈信虽然来历不明,但或可同盟。赵宗主和贺兰时或许能够对仙盟施压,但妖族的助力也必不可少,至少,不能让妖魔同流合污。”

    “我没有在芈信身上感受到魔的气息。”闻丹歌坦白,“但他主动找上我们的时机未免太巧合,比起他,我更相信汪伋。”“但汪大人愿意为他效力,不是吗?阿鹤,你在担心什么?”

    面对他的询问,她第一次失语:“我”

    应落逢粲然一笑,替她将碎发别至耳后:“等你愿意告诉我的时候,再说罢,我们等得起。”

    “嗯。”

    ————

    一场自选比试下来,胜迎会只剩下五十余人,各个都身负绝学,真正到了焦灼的时候。闻丹歌抽了签,序号不前不后,正好二十。

    保鸿信似乎对她夺魁一事势在必得:“你且放心,筵席我都订好了,就等你拿了魁首我们大肆庆祝一番!”

    闻丹歌勉强附和了两句,心里想的却是:保鸿信敢这么肯定,芈信却又说“保”她,这两人口风截然相反,她一时竟不知道该信谁。不过不论胜迎会背后的利益多复杂,她凭自己的剑照样能赢得骨灵芝。

    却不想变故突生。

    “南景!还我大哥命来!”山狼不知何时闯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刀对准了人质。应落逢定睛一看,人质是闻丹歌曾经救过的小狐妖。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有几个艺高人胆大的欲上前制服山狼,毕竟他们可不管人质是谁,妨碍了他们就得死!然而不等他们近身,山狼忽然仰天长啸幻出兽首,张口咬住其中一人的脖子。那人哀嚎不过两声,便没了挣扎。

    保鸿信目光一凛:按理来说,即使幻出兽形,也不可能实力大增,除非他看着山狼陡然猩红的双目,联想到白寒的血毒。

    除非山狼也用了邪法。

    一人死了,其余人不退反怒,纷纷拿出武器势要找山狼报仇!刀枪剑戟,各路法器,却都败在山狼最原始的撕咬下。他们之中有的人甚至没来得及出招,就被一口沾满血的狼牙咬的粉身碎骨。

    血流如注,尸首分离。

    琉璃阁的人立刻把他们围住,但颤抖的双手还是暴露了他们恐惧的事实。汪伋今天也来观战,撞见这一幕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正要上前,却被闻丹歌拦住。

    “你负责疏通人群,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他虽然疑惑,可看着闻丹歌凝重的表情,还是照做,大声呼喊:“都随我来!不要逗留!”

    场中很快只剩下山狼、闻丹歌,和被作为人质的小狐妖。

    闻丹歌看出小狐妖性命垂危,在这样下去立刻就会死,便提议:“我已经在这里了,不会跑。你把他放了。”

    “呵,我凭什么听你的?今日就算你不死,我也要他给我大哥陪葬!”山狼一张脸完全被鲜血覆盖,尤其是一双眼睛,赤红得与血色不分上下。与上次部分兽化不同,山狼这次几乎整幅身躯都兽化,若不是他还能口吐人言保持清醒,旁人看来就是一只恶狼。闻丹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心中已经有了对策,手下寒光一闪,不由分说斩过去。

    剑似流芒,势若千钧,开山立仞,若是落在人身上,挫骨扬灰都是轻的。偏生山狼像是铜皮铁骨,毫无反应,甚至大笑着嘲讽她:“就这点本事?几日不见,你居然落到这种田地?真是让人发笑!”

    闻丹歌冷眼看着他状若癫狂,迎魁利刃出鞘,寒星点点疾如电,一剑刺向眉心!山狼仰天长啸,随手把人质丢到一边,欲以血肉之躯接下她的剑!

    不自量力。

    闻丹歌旋身推掌,迎魁瞬间光芒大盛,炽烈过空中日色,带着不容忽视的炫光破空而去。山狼双掌微合,猩红的瞳孔一瞬不离地盯着掌心缝隙中越来越大的剑尖一点。

    “铮——”

    迎魁遇阻,仍以披靡之势向前冲击。山狼硬生生被击退数尺,脚下青砖留下一道长而深的印迹。忽而,他大喝一声,掌中发力将迎魁逼退,闻丹歌迅速飞身夺过长剑,自上而下冲向山狼。

    山狼怒而摇头,露出腥臭的利齿,眸中血色深不见底。闻丹歌一把攥住他的犬牙,同时剑柄反转相击,只听“锵”的一声巨响,她竟然生生把他的牙拔了下来!

    “嗷呜——”山狼哀嚎出声,却顾不上疼痛,四爪着地扑向闻丹歌。闻丹歌冷冷瞥他一眼,迎魁快如火侵,在他张嘴扑上的刹那,划过他的舌头!

    这一下虽然没有割掉山狼的舌,却也让他痛清醒了。闻丹歌扣住他的脖子,逼问:“你用了什么邪术?”

    短时间内迅速提高实力,看样子还是以“人的部分”换取实力提升。如此狠毒之法,让她想起姬承弼。

    “要给大哥报仇”山狼死死扣着她的手,双眼已经完全变成一片血红,分不出眼白与瞳仁,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只会说这一句话。闻丹歌高高举起剑,面无表情地刺下。

    “噗嗤。”

    血花溅了一身,有山狼的,也有山狼杀死的人的。血扑在身上忽冷忽热,闻丹歌只觉在那瞬间失去嗅觉,只能凭本能分辨出,血里掺了些异样的东西。

    但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她抱起昏迷不醒的小狐妖,一步步向前走去,交给应落逢。

    她没有时间清理,胜迎会不会等她。

    【📢作者有话说】

    赶火车晚了!假期去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82  ☪ 雪

    ◎那是,落雪吗?◎

    一室灯光昏暗, 烛芯几次跳跃,将墙上影子摇晃得支离破碎。

    “嘶——”闻丹歌吃痛出声,应落逢上药的动作顿住,担忧地问:“还疼吗?”

    闻丹歌摇了摇头:“不疼。”

    应落逢放下瓷瓶洗了手, 这才替她一件一件拢好衣裳, 忍不住叹气:“若不是山狼, 你也不会”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 谁都没想到原本死得彻底的山狼会忽然复活,在她背后狠狠咬上一口。那时闻丹歌手里抱着小狐妖不好抽剑,硬生生捱了他一口,左肩留下一道深刻见骨的伤。

    伤中带毒, 台上闻丹歌强撑着没有显露, 但应落逢还是从她迟滞的动作中看出她左手不便。扯开衣袍一看, 果然, 原本尚未复原的琴魔伤口上又添了一道伤。

    他轻轻拂过白色绷带,问:“这到底, 是怎么回事?”

    伤口为什么不能自愈?她为什么半夜离开又在天亮前回来?应落逢隐约猜到这些事情和自己有关,却怎么也找不出线头。

    “先别问,好不好?”闻丹歌抬起他的手,轻轻吻了一下,“这些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我保证。”

    “你不许再骗我了。”说着说着,他红了眼眶, 攥紧了她的手, “你再骗我、再骗我我就”吞吐了半天, 却也只舍得说一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闻丹歌想笑, 因为知道自己要是笑出来他今晚一定不肯理会自己, 努力憋笑还是捱了一计眼刀,索性趴在他肩头不让他瞧见:“好落落、这真是古今第一大酷刑,比杀了我还难受!”

    应落逢气得牙痒痒,莫名生出一股咬她的冲动。也真是奇怪,从前他从没有磨牙的习惯,如今和她在一起了,倒总想借她的肩、她的手、她的脖颈磨一磨。

    闻丹歌瞧出他的意图,十分大方地把肩膀借出去。应落逢瞪她,她才想起来自己肩膀受伤了,迟疑着递上食指。

    他正要咬人泄愤,忽然下颔被她捉住,接着面前一热,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柔软触感落在唇上。他眨眨眼,长而浓密的睫羽刺的她眼下发痒,只好做点别的动静叫他不动。甫一探出舌,他果然不动了,怔愣的眸像一粒浑圆的琉璃珠。

    真是可爱,多少次了还是这副模样。

    她的笑被他含在口中,连带着震起了胸膛,“砰砰”“砰砰”,他竟分不清是谁在心动。

    良久,久到神思都要融化在这片绵密之中时,她松开了他的唇瓣。应落逢神情恍惚,一摸自己的面颊,果然烫得和正午日头似的。再看她,却是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愤愤不平地抬起她未受伤的那只手臂,轻轻咬了一口。闻丹歌任由他含着,趁机摸了把跑出来的耳朵:“还生气吗?”

    耳朵尖的毛直直竖着,看样子还生气。

    闻丹歌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你再等等,等这些事过去了,我就告诉你。”

    应落逢趴在她的膝上,仰头看她。

    他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瞒他。如果出于和参加胜迎会一样的目的,那么他如今或多或少也有一些自保的能力,同她出生入死过许多次,什么事是一点口风都透露不得的?

    除非是那种,她说出来,他就不会让她做的事。

    “阿鹤”他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脸,又在半途停下。

    “嗯?”她主动捉着他的手去摸自己的脸,在他眼上轻轻啄吻一下,问,“又在担心什么?”

    应落逢摇了摇头,道:“芈信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谈及正事,闻丹歌目中的柔情散去,变回一潭深水:“山狼不知从哪里得到一种邪术,这才重伤于我。我猜,定是有人为他提供消息。”

    “那会是谁?”应落逢连忙问。闻丹歌摇摇头:“我们在妖都根基太浅,人人都可能视我于眼中钉。我已经拜托汪伋留心,但恐怕走衙门的路子,是找不到的。想找到幕后凶手,大概还是要求助于芈信。”

    应落逢不禁握紧了她的手:“芈信提出的要求并不苛刻,你为何不愿与他合作?”

    闻丹歌道:“并非我不愿与他合作,只是想着多考验一番。毕竟去了一个姬承弼,要是又来一个比姬承弼还不如的,我们岂不是亏大了?”

    应落逢一怔,问:“你觉得芈信,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磊落?我在坊中打听过,国师的名声不算差,甚至比起四皇子虚无缥缈的‘仁爱’,他更愿意做一些实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见到他的第一面,我就有些心神不宁,就好像”她顿了顿,继续道,“就好像我欠了他钱。”

    应落逢:“???你怎么会欠芈信的钱?你们之前见过吗?”

    闻丹歌茫然:“不可能,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妖都了。”

    “那”应落逢撺掇,“不如我们把钱还了?这样或许你就愿意、咳、与他合作?”

    于是白玉京深夜迎客。

    开门的小道童十分不情愿,一看就是睡的正香被迫加班的劳苦打工人。应落逢悄悄塞了他两块自己做的糕点,这才哄得小道童脸色好看一些。

    “国师就在里面等你们。”说完,小道童两眼一闭,站着睡过去了。手底下的人都这样,正主更不必说。只见台阶之上,芈信匆匆披了一件外衣,连发都来不及梳,松松散散地坐在镶金嵌玉的座椅上:“赐座。”

    应落逢好奇:“他上次不是算到我们要来的吗?怎么这次没算到?”

    闻丹歌无情揭穿骗局:“是小道童在外遛弯看见我们和汪伋在一起了。”

    应落逢:“”突然不是很想和他合作了。

    “咳、咳咳。二位深夜前来,可是考虑清楚了?”芈信的声音本来就飘忽,隔着几十级台阶,他又才睡醒,声音更是缥缈。闻丹歌却像听见一声惊雷,瞳孔猛地放大,抬脚往后退。应落逢察觉她的异样,问:“现在就走?”

    闻丹歌咽了咽口水,低声道:“我想起来了,我从前见过他。”

    应落逢:“你当真欠他钱了?”

    闻丹歌捂脸:“不是我。你还记得脱离方寸宗那晚,莫惊春招呼我们喝酒吗?我说她酒品不好,是因为从前有一次在乾元城,莫惊春喝多了,和他第二天早上她匆匆传信给我,说对方赖着要她负责,她敢离开一步他就自尽。我没办法,只好把人打晕了再救莫惊春出来。谁能想到,他是妖都国师啊”

    应落逢沉默,应落逢捂脸,应落逢建议:“要不我们还是再考验一下”

    “等等!来都来了走什么?坐!”

    一声令下,椅子像是自己长了腿跑到他们身后。俩人无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谈下去。

    还是应落逢灵光一闪,犹豫着开嗓:“国师丰神俊朗,光彩照人,不知可有婚配?”

    芈信:“天下事未平,谈何娶妻成家?”

    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下去一点,又因为接下来的一句话高高悬起:“不过确实在数年前有过一段尘缘,想来也是因为尘缘未断,境界才迟迟不前。”

    “不过无妨,我已算到,今年之内,我必突破境界斩断尘缘。”

    闻丹歌:“不如我们说一说,怎么除掉四皇子。”

    能被莫惊春三言两语骗了去的人,再狡诈也狡诈不到哪里去。闻丹歌决定好事做到底,替友人行善积德。

    芈信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回转心意,一时大喜过望:“姬承弼体内的魔性非一日可清楚,我与他约定,十日一听法,明天他会来。”

    “好。”闻丹歌颔首,“你要我怎么做?直接杀了他?”

    芈信点点头:“他若在我白玉京遇袭,妖皇纵使再不问事,也必定会动怒。我要你在他回宫路上杀了他,最好死不见尸。届时我自会出面引导众情,不叫人怀疑。”

    他之前一直不动手,就是因为“武曲星”未到,他怕一击不中,反倒打草惊蛇。

    “有把握吗?”回去的路上,应落逢忆起今日山狼在她身上留下的伤口,又想起姬承弼与山狼一般猩红的眼,不由地担心。闻丹歌拂过他的面颊:“你还不放心我吗?”

    可是你都受伤了终究,他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只勉强地笑了笑。

    第二日,姬承弼果如芈信所言,去了白玉京清洗身上的魔性。芈信告诉她,他会在熏香中添一味迷魂草,届时不仅姬承弼,连他的侍卫们都会受影响。闻丹歌按照计划必经之路埋伏,往前就是密道所在,她杀了人直接投进暗河里,堵住出口可不就死不见尸了?

    姬承弼出行的仪仗浩浩荡荡,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四皇子,不过这也给他遇刺埋下祸根——这么显眼,不杀他杀谁?

    初春的落雪总是猝不及防,四皇子的仪仗行至半路,忽然落雪纷至,春寒铺面。

    “停。”

    姬承弼抬头,望着满天飞雪。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场雪来势汹汹。

    路旁一户人家的槐树养得极好,枝繁叶茂,探出墙将落雪遮的严严实实。姬承弼不由地多看了几眼,却发现叶隙间,似乎闪烁着寒光。

    那是,落雪吗?

    83  ☪ 武运昌隆

    ◎她说,等我回家吃饭。◎

    那当然不是落雪, 那是迎魁剑尖的寒芒。

    可惜等姬承弼看清那是什么时,剑尖已经到了眼前。他甚至没来得及大声呼救,身子便软下去,瘫坐在轿撵上。

    起初, 侍从们还没有发现异样, 只当四皇子今天太过疲累, 忍不住在路上小憩一会, 即使这样有失天家仪态,但谁也不敢出声惊醒,唯恐自己会被拖下去乱棍打死。直到一位嗅觉灵敏的侍卫闻到了奇怪的味道,四处搜寻气味来源, 发现出自四皇子身上。

    此时他们才发现, 四皇子的心口有一道伤口。那处伤口掩在大氅下十分隐蔽, 又因为天寒, 流血并不多。可等侍卫颤颤巍巍伸手去探姬承弼的鼻息,登时吓得跌坐在地。

    “四皇子、四皇子薨了!”

    该收网了。

    闻丹歌从树上一跃而下, 底下十数侍卫甚至没有看清她是男是女,悉数被剑光击晕,只有一人稍稍清醒,目睹了她带走四皇子尸体的全过程。

    这次为了混淆视线,闻丹歌特意留了女式的发髻, 虽然穿着普通的棉服,却不难看出她是个女子。轻车熟路走到密道, 闻丹歌先是开了净化阵, 把姬承弼的尸体里里外外烧过一遍, 确定巫魏留下的魔气一丝也无了, 这才把骨灰一把扬了。

    他的尸体还不配流入河中, 也不配葬在地里。这地里埋着许多无辜女孩的尸体,闻丹歌前几次来的时候特意把她们捞出来,按照逼问聂竹明所得出的名单,立了一个群冢。

    做完这些,她又施法把这个地牢完全封闭起来,除了暗河最后一个未探寻的出口。

    她从芈信口中得知,那个出口极有可能通向姬承弼的宫殿。虽然她现在没有和妖皇打交道的念头,但看眼下的形式,芈信的野心不小,这条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此时再出来,果然全城戒严,一向散漫的妖皇因为失子震怒,号令六扇门,掘地三尺也要把凶手找出来。闻丹歌顺路去了趟六扇门看望汪伋,他正忙得焦头烂额,见她来了也不过抽空喝了杯茶:“护法怎么来了?”

    闻丹歌:“来自首的。”

    汪伋:“噗——”好险没把一口茶全吐出来,埋怨道,“护法何故在这里捉弄我?那凶手分明是个女子。”

    闻丹歌:“其实我是女子。”

    汪伋:“景弟,这个玩笑不好笑,你若说小鹤医师是女子,我还能信一点。”

    闻丹歌:“为什么?他像我不像?我就是”“好了好了,你不是忙着胜迎会的事吗?快走吧快走吧,不然我就要治你一个妨碍衙门的罪了!”汪伋拍了拍她的肩,附在她耳边低声:“妖皇怒急攻心,重病在床,国师已经陪伴在病榻。”

    闻丹歌一顿,心里豁然开朗。

    这都是芈信算计好的。四皇子没了,接下来不出意外妖皇也会“暴病而亡”,其余皇子年幼的年幼,蠢笨的蠢笨,论民心和影响力,谁会登上妖皇的宝座?

    她忽然想起芈信说应落逢是紫微星,心下猛地一跳。

    该不会,这也是芈信算计好的?

    ————

    四皇子遇刺之事也没能影响胜迎会继续,闻丹歌这才切实地感受到,妖都背后势力如何错综复杂。

    连皇室他们都不放在眼里,芈信就算上位,不根除这些三教九流,他的位置恐怕也坐不稳。

    “你来了。”几日不见,保鸿信愈发红光满面,闻丹歌问了句:“帮主今日有喜事临门?”

    保鸿信哈哈一笑:“连你都看得出来?托你的福,霓裳坊这块难啃的骨头,总算给我啃下来了。”

    闻丹歌一怔,在脑海中仔细搜刮一番,终于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当初袁厉死后,霓裳坊一分为三,保鸿信只吃下了三分之一。后面三家也一直在谈,六扇门因为汪伋输给了她的缘故,主动吐出了所占地界。而原来狼天的云天帮,也因为山狼之死彻底没了主心骨,云天帮三长老带头投靠保鸿信。

    清影派见霓裳坊泰半都落入了保鸿信囊中,明白自己再挣扎也只是徒劳,不得不吐出最后一片地。至此,保鸿信不费吹灰之力拿下霓裳坊和云天帮,鸿运帮俨然成为了妖都首屈一指的大帮派。

    闻丹歌心想:树大招风,当心芈信上位后第一个拿你开刀。

    她忽然又想到,到那时芈信何必杀了保鸿信?她上位鸿运帮对他来说,才是最简单方便的一条路。难道这也是他算到的?

    不等她再想下去,新一轮鏖战已然开始,保鸿信为她介绍:“这一轮五人一组,共五组。每一组决出一人,再在最后剩下的五人中分出三甲,南景,你心中可有人选?”

    闻丹歌摇摇头,纵使她心里已经把剩下二十四人的实力摸了个遍,该卖巧的时候也不介意听一听保鸿信的想法。

    保鸿信指点她:“其余人虽不成气候,但众喣山动,切不可掉以轻心。”

    闻丹歌:“帮主教训的是。”

    保鸿信接着道:“剩下二十四人中,甲波的实力仅逊于你,其次便是虞含、羊茗、官琰等人,为求自保,他们四人决不会一齐找上你。”

    闻丹歌问:“难道这也是自由组队?若是无人选我,我当如何?”

    “南景护法多虑了。”两人说话间,一白衣书生打扮的修士走来,见闻丹歌眼神好奇,一收折扇,自报家门,“在下官琰。”

    闻丹歌点点头,保鸿信说他的实力排第五,那就不用理睬。

    “护法的英名天下皆知,有人畏惧,也有人仰慕,还有人跃跃欲试想要挑战权威,取而代之。”官琰不仅做一副书生模样,言谈举止乃至整个人的气质,都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一般无二。但闻丹歌可不以为他真的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她认得他手中的“天机扇”。此扇由一百零八般暗器组成,极精密也极狠辣,都说器物随主,真的柔弱书生可驾驭不了如此阴邪之物。

    “官琰公子是哪一种?”她问。

    官琰“啪”的一声打开天机扇,掩笑:“自然是仰慕护法,想要与护法共进退。”

    闻丹歌摇头:“随便,你想跟便跟。”

    她这一句话落下,原本还有些跃跃欲试的人群瞬间褪去大半。如果四打一打南景,他们还有几分胜算的话,如今加上官琰,谁和他们一组谁倒霉。

    看着面前拥挤的人群,闻丹歌心中莫名烦躁,下意识想要寻找应落逢的身影,却被保鸿信拍了拍肩,带到暗处。

    “帮主这是何意?”

    保鸿信笑而不语,闻丹歌抬头再看,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三个人。她愕然,心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他们都是”“都是‘仰慕’你,愿意追随你的人。这一轮比试你无需担心,养精蓄锐,只待下一场角逐魁首。”

    原来保鸿信私下买通了他认为可能威胁到她的几个人,要求他们在这一轮比试中被她“淘汰”。至于唯一阻碍闻丹歌夺魁的劲敌——

    “此人名为甲波,曾是千钟派门下弟子,数年前因犯戒被逐出山门,流浪至此。甲波此人体术了得,棍法奇绝,实力不容小觑。”

    闻丹歌随着他的话回忆一番,点点头:“确实出众。”

    但也远不到令她忌惮的程度,保鸿信此番实属多虑。

    五人一组,原先的地下比武场便不够看了。琉璃阁家大业大,竟然腾出一个小秘境供他们展开拳脚,更难得的是,在小秘境中放了许多洞天水镜,外面的人可以实时观看。

    进入秘境前,闻丹歌似有所感地回过头,果然在泱泱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应落逢。他似乎才赶到这里,肩上的阿南还扶着他的脖颈弯腰喘气。

    她朝他笑了笑,他一怔,接着从袖中掏出什么,拉开一看,居然是一条横幅,上书:祝君武运昌隆。

    原来是因为去取这个,才晚来吗?闻丹歌忍不住嘴角上扬。应落逢远远看见她唇角翕动说了什么,可隔得距离实在有些远,听不真切。就这样目睹她的身影消失在秘境中,他忽然后知后觉她说了什么。

    她说,等我回家吃饭。

    ————

    “你们说今年的魁首,会是南景还是甲波?”“甲波吧,上一次他也只差一步便能登顶,若不是竹叶青使诈,说不定已经拿下魁首。”“那必然是南景!南景一剑,开天辟地!”“你就吹吧你!开天辟地的是盘古!”

    众人议论纷纷、热火朝天,唯有应落逢所在的一角格外清静,所以汪伋甫一进来便看见他,招呼:“小鹤医师!”

    应落逢问他:“六扇门不是正忙着吗?汪大人怎么有空来?”

    汪伋:“景兄弟比试,我能不来看吗?他们进去多久了?”

    应落逢:“约莫有一个时辰了。”

    汪伋一听,眉头皱起:“不应该啊以景兄弟的实力,最多半个时辰就能胜出。”

    仿佛应了汪伋的话,周围的人也开始讨论:“南景怎么还不出来?上一届的五个人,可没有超过一个时辰的。”“是啊是啊,他们可是第一组,若是耽搁了时间,后面的比试谁愿意看?”“会不会是南景不敌其他四人?”“哎!你这么一说倒有可能。其余四人齐心协力一致对敌,南景就是再有神通,双拳难敌四手啊!”“他们这一组可有不少厉害家伙,保不齐!”

    流言甚嚣尘上,纵使应落逢心里明白闻丹歌一定会赢,此时也不免忧心:她的伤和她的难言之隐究竟是什么?

    忽然,停滞已久的秘境出口重新有了动静,人群开始骚动,因为有人出来了。

    84  ☪ 突变

    ◎闻丹歌甩开他的手,哑声道:“别碰我,快走。”◎

    待看清出来的人是谁后, 人群有一瞬间的死寂。应落逢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猛地坠下,向后踉跄几步,险些站不稳。

    怎么会是、会是官琰?

    汪伋亦十分吃惊,低呼:“景兄弟呢?他输了?”

    阿鹤她、输了?

    最不可能的事实摆在眼前, 应落逢只觉得天昏地暗, 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堵着喘不上一口气, 浑身发抖, 如坠冰窟。

    “怎么可能!那可是南景!”是啊、是啊,那可是、那可是她啊自从遇见以来未尝一败,无论是面对方寸宗众人、魔头、甚至是巫魏都未尝一败的阿鹤!怎么可能死在这里?!

    怎么可能应落逢以手掩面,滚烫的热泪从指缝中滑落, 阿南几次想要攀上他的手都失败, 只能焦急地扯他的袖子。

    应落逢感受到它的动作, 终于撤下双手, 却发现眼前局势变化,原本站在秘境出口的官琰已经倒下, 取而代之逆光站着的,是个长发凌乱袍角破败的人。

    阿鹤?

    “南景?”汪伋比他更早发现,向前一步扶住闻丹歌。闻丹歌甩开他的手,哑声道:“别碰我,快走。”

    “走?”汪伋愕然, 旋即反应过来她的状态不对,立刻号召众人, “撤!快撤!”

    人群中有人不同意:“凭什么啊?胜负已分就换下一组呗, 我们都是花了钱买票进来的, 凭什么你一句话我们就要”“国师有令——六扇门办案!众人速速退散, 不得有误!违者斩!”

    国师令一出, 场面立时混乱起来,异变突生众人如无头苍蝇四散奔逃,毫无秩序一度失控。汪伋拔出佩刀怒喝:“不想死就和我走!”

    众人有了主心骨,纷纷按照他说的话往出口跑去。汪伋一边指挥一边留心着闻丹歌这边的动作,见应落逢仍然驻足原地,逆过人潮揪住他的衣领:“快走!最不能出事的人就是你!”

    他虽然不像芈信那般神机妙算,却也从刚才那一眼中看出了端倪。闻丹歌的眼瞳是很纯粹的黑,望过去有一种莫名的宁静。但是刚才那一眼,是深不见底的血月。

    芈信和他说过,四皇子姬承弼必死无疑,因为他生了魔性。眼中有血月者生魔性,那么闻丹歌呢?她在刚才的秘境中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被激出魔性?这些汪伋统统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便是,如果闻丹歌想要杀,整个胜迎会、不,整座妖都,都不够她杀。

    如此危机关头,他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了胜迎会名字的由来。

    胜迎、胜迎,什么人最想胜过闻迎?那必然是败于绝地谷的魔头。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细细密密的冷汗渗透背后的衣裳,汪伋强装镇定,也不管其他人跑完没有,拖着应落逢往外走。入魔之人残忍暴虐,嗜血为乐,却又会在杀戮满足后恢复人性。汪伋不敢想闻丹歌清醒时若是看到应落逢的尸体,她会有多崩溃,而崩溃之后人性还能保存多少?他不敢想,眼下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把应落逢带走。

    “放开我、放开我!”出口的光芒就在眼前,应落逢却忽然挣扎起来。他的力气虽比不上汪伋,但汪伋完全是凭信念才走到这里,四肢几乎脱力,他又突然爆发出一股力量。两相比较下,汪伋居然落了下风。

    但汪伋仍然不肯松手,咬牙勾着他的脖颈:“你不能去不能去!”去了他们都得死!“我有办法救她!我能救她!”应落逢从来没有这样歇斯底里过,无论是前世被凌虐、今生被辱骂。他也从来没有这样心急如焚过,整个人像被架在火上烧,底下是十八层地狱的业火,头顶是刺眼灼目的烈日光辉。

    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阿鹤出事了、他要去救她。

    他是她的星人,是“镇”的解药,如果他不救她,她当真就要被天道收回了!

    “你”汪伋一咬牙,解开佩刀给他,“招虹与她有些渊源,又是我家传至宝,必要时可以用它做个了断。”

    应落逢摇头,满脸的泪水:“她不会有事的不会”汪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告诉他:“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拿去吧。”

    阿鹤亲口,说的?

    一滴泪离开眼眶,坠在招虹刀上。应落逢揣着刀跌跌撞撞奔向她,一如仙子湖那日他看着她沉入湖底,奋不顾身的跳下去。

    所以这一次,他也能救她。

    ————

    进入秘境的刹那,闻丹歌就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若有若无的不适感在胸口出没,仔细分辨却又觉得只是自己的错觉。

    “奇怪,这地方怎么阴森森的。”原来不止她,同行的众人都感到不适。羊茗人如其名,性子温和,立时就害怕起来:“我、我之前也进过几次秘境,但都不是这样、这样奇怪的感觉”此话一出,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官琰柔声安抚:“没事的,有南景护法在呢,你怕什么?”

    闻言,几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闻丹歌身上,审视地看着她:难道因为她一个人强、他们都要被迫提升难度?

    闻丹歌:“入口还没有完全关上,你们现在可以出去。”

    她是实话实说,其他人却不乐意了。虽然他们是收了钱的,但在妖都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道理这么快出去丢人现眼,手下败将也是有三六九等的!

    见他们都不说话,闻丹歌也懒得理睬,兀自往秘境深处走。她有预感,这里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

    “你要去哪?胜迎会没要求我们探索秘境!”虞含提醒。闻丹歌多看了她一眼,也提醒了一句:“现在走还来得及。”

    “你这话什么意思?以为我们四个一起上都斗不过你吗?”第四人名叫风宇,善用弓,说话间一道箭镞就飞了过来。闻丹歌随意折下一支路边的芦苇,不费吹灰之力将箭镞打飞,失落的箭镞落回风宇脚边,牢牢钉在地上。

    意识到不打一场他们就会一直妨碍自己,闻丹歌抽出迎魁:“你们四个,一起。”

    虞含与羊茗对视一眼,都各自亮出武器。唯独官琰后退了几步,不战而降:“我认输,但也想留下见见这难得的场面。”

    “呵,小白脸。”风宇冷冷讽刺道,搭弓又是一箭。利镞离弦而去,如苍鹰搏空,声响似鸣。羊茗的流星锤紧随其后,虎虎生威。虞含冲在最前面,双刀在手,招招致命。刀光剑影中,闻丹歌忽然改主意收回剑,手里仍然拿着那支随手折的芦苇。千钧一发之际,箭镞与刀尖几乎就要落在身上,她终于动了。

    那芦苇在她手中仿佛不是脆弱易折的草木,而是坚如磐石的玄铁。他们分明听到刀箭与芦苇相撞时,发出的那一声清响。

    “叮——”声音无限放大,穿过双耳直达心底。接着他们便看到自己的武器全都震飞,只有芦苇依旧随风飘扬。

    不仅如此,出手的三人明显感到一股热意从手臂向上蔓延,等他们反应过来自己中招的时候,为时已晚,半个身子都麻了软了,动弹不得。

    而闻丹歌甚至没有拔剑。

    何等恐怖的实力,非亲身经历他们是决计不会信的!

    三人正沉浸在巨大恐惧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闻丹歌走到官琰面前,道:“你不动手?”

    官琰摇头:“君子一诺千金。”

    闻丹歌颔首,指着瘫坐在地的三人:“那你走的时候记得把他们带出去。”

    “好。”官琰答应,远远看着她迈向秘境深处,眸中忽然闪过血月。

    ————

    闻丹歌的感觉没错,秘境深处确实有东西在等着她。可等她真正看清了那东西的面目,又觉得荒唐可笑。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翻来覆去还是这一招?”她站在那对姐弟面前,和自己脑海里的刃毒对话。刃毒终于愿意出声:老套又如何?管用就行。

    “哈,那你也太小瞧我了。”说着,她猛地扯下右耳的三个耳坠,这是应落逢在知晓耳孔来由后送给她的珍珠耳坠,她一直戴着。

    三个并排的伤口不大,血也是一滴一滴地落,但流血的速度远比不上“镇”自愈的速度。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没有控制耳孔不去愈合。

    伴着自己的血,她再一次向他们举起剑。

    “这不是我的孽,我已认清。”

    “真正该死的,是你。”

    剑光随着她的话音一齐落下,闻丹歌毫不犹豫地斩断了纠缠她数年的执念。真正到了这一刻,她方觉天朗气清,五行秩序。

    是应落逢教会她,她不需要守护所有东西,包括她自己曾经认为比性命更重要的“道”。她已经找到自己唯一的“道”了,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能够撼动她的道心。

    那一对姐弟的身影散去,那股不适感仍在,甚至愈演愈烈,几乎就要破土而出。闻丹歌捂住心跳紊乱的胸口,脑中飞速想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忽然,她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鹤。”

    闻丹歌一怔,以为又是刃毒制出的幻象。可等她转过身,手中迎魁倏地掉落。

    应落逢倒在血泊中,眼眶的位置空无一物,双手向上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却因为过分孱弱无力垂下。

    薄薄的胸膛如一片蝉翼起伏,苍白干涸的双唇微张,她只能从艰难挤出的口型上分辨出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阿鹤,救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5-06 21:50:44~2024-05-07 21:1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20瓶;玉京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5  ☪ 绝情

    ◎下意识举起剑,想要斩断这声缠绵的:“阿鹤。”◎

    自从轮回廊傀儡戏之后, 闻丹歌再没有过问过关于应落逢“前世”的事情。一来是她觉得前世如何与今生无关,虽然那些伤害过他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但她确实没有太多窥探欲。他们之间始终怀有一种“他/她不说一定有难言之隐”的默契。二来则是因为,她有些害怕从他嘴里听到前世自己的种种。他会落入那般境地, 那她肯定没有好好保护、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真正的星人, 或许就那么稀里糊涂地沉入仙子湖冰冷的湖水中, 自戕了。

    现在回想起来, 当时的自己多么懦弱无能。

    是以,当她看到“应落逢”倒在血泊中时,脑中那根弦“嗡——”一声断掉,理智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她缓步走向前面的人, 眼睛死死盯着“应落逢”, 试图找出一丝破绽唤回理智。

    其实很容易找出破绽。

    削瘦的面颊、空洞的眼眶, 他像一具干枯已久的尸体。但偏偏血是新鲜的, 源源不断从身下溢出,仿佛无穷无尽。有什么东西拼命汲取着他的生机, 在他的尸体上生根发芽,最后对着她开出一朵讽刺的花。

    迎魁出鞘,在空中留下一道流光般的弧度。然而,幻象并未如想象般破灭,他枯萎的速度更快了。

    “阿鹤阿鹤”一声声, 怨慕泣诉,字字泣血。闻丹歌胸膛剧烈起伏, 强撑着才没有再往前一步。

    再往前就要碰到他的血了。

    他似乎“看”见了她, 朝她的方向奋力伸出手, 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阿鹤救我、好疼啊好疼啊”

    听见了吗?他说他好疼?你还不去救他吗?

    熟悉的腔调在脑海响起, 闻丹歌无比确定, 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刃毒造出的幻象。再逼真、再残忍,都只是为了引诱她跨入陷阱。

    她非常清醒,非常冷静。

    然而、然而,迎魁的铮鸣震耳欲聋,时刻警醒着她不要过去、不能过去。但其实过去才能战胜幻觉,闻丹歌这么告诉自己,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前。

    触到黏腻血液的刹那,它们迅速攀上她的腿,像是静候已久的肉食藤蔓缠上猎物,将她牢牢禁锢。闻丹歌手起剑落,将它们斩落,继续一步一步走向“应落逢”。

    场景再度变换,他被关在笼子里瑟瑟发抖,如一只待宰的羔羊。笼子外三个“食客”正高谈阔论,期待着今晚能够大饱口福。

    闻丹歌不假思索地拔剑挥过去,三人瞬间倒地,变成他们口中的“食物”被血液蚕食。她终于来到他面前,缓缓蹲下,轻声唤了句:“落落。”

    她知道这不是他。但她无法忍受任何一个他痛苦,她宁肯自己痛不欲生。

    原来前世,他受了这么多苦。

    “呜阿鹤、阿鹤我好疼啊”看啊,多么拙劣的伪装,翻来覆去只会这么几句话。但闻丹歌仍然弯下腰抱住他,向之前每一次一样安慰他:“没事了,我来了。”

    “阿鹤”他从凌乱的长发中露出一张脸,虽然苍白瘦削,但泪珠熠熠生辉,仿佛误入凡尘的珍珠仙子。只是这仙子的眼中,闪着两轮诡异的血月。

    她动不了了。

    官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敲了敲天机扇,笑道:“护法真是痴心一片,在下神往。”

    怀中人随着他的出现化作一滩血水,血水重新攀上她的四肢,不过这一次她没能挣脱。闻丹歌淡淡道:“你把其他人杀了?”

    官琰掩唇一笑,挥袖撤去幻境,语气惋惜:“这可就误会大了。在下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护法不妨回头看看人是谁杀的?”

    其实不用回头,冷静下来细想方才那一番,处处是破绽:为什么不多不少,刚好是三个“食客”?

    闻丹歌呼吸一滞,体内运转飞速用以压制刃毒的内息有一瞬的紊乱,结果就是这一刹那的空隙被刃毒抓住,钻心刻骨之痛疯涨。

    “噗!”胸腔内的空气被一寸一寸榨干,她实在忍受不住口吐鲜血,以手撑地才勉强没有倒下,迎魁亦在一旁嗡鸣。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官琰一边笑一边抹去自己眼角的泪花,走到她面前展开天机扇,满眼跃跃欲试,“当真没有防抗的余地了?”

    闻丹歌冷冷盯着他:“不想死的话,大可一试。”

    “你若是恢复到巅峰时期,或许能与我一战。但”官琰摇了摇头,天机扇开合,数枚毒针刺出,又在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被无形结界当下。他也不恼,脸上仍然挂着温和无害的笑,“但你不仅没能恢复,还搭出去一半的修为。虽然只有一半修为也足以威慑九洲,可我还是好奇,你把另外一半修为藏哪了?”

    闻丹歌:“无可奉告。”

    官琰眼眸含笑:“那么出去的法子,在下也无可奉告。届时我会向众人说明,护法和其余几人死于秘境,无人生还。”

    “哦对了,奉劝你一句,这可不是白寒使的那种低阶血毒。此等血毒会反噬到主人身上,也就是说,你越破坏,所挂念的那位所受的反噬就越严重。”

    长刃不知何时到了他的心口,仿佛只要他再说一句,迎魁就会刺穿他的心脏。即使被如此威胁,官琰依旧云淡风轻,两指夹住剑刃,丝毫不畏惧:“很奇怪吗?”

    闻丹歌:“你怎么会有他的血?”

    “呵呵。”官琰点了点眼下的剑锋,“看来不仅你瞒了他,他对你也有不可言说的秘密呀。”

    闻丹歌不欲再听,闭眼打坐,沉心静气:“滚。”

    官琰甩了甩折扇,雾气开始弥漫,新的幻境生出,血毒化成的藤蔓一点点爬向她,层出不穷的离奇怪影几乎要把整个人吞没。他欣赏了一会闻丹歌周身的魔气,明白她离被刃毒同化不远了,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在他身后,迎魁颓然落地,闻丹歌眼底纯黑与猩红闪烁不定,周身时而散发出纯白光芒,时而又被森然鬼气替代。

    直到猩红完全占据瞳仁,迎魁发不出一丝声音。

    ————

    官琰见自己走出这么远,闻丹歌的剑光都没有追上来,唇角止不住上扬:看来这次,他终于成功了。

    “镇”又如何?于绝地谷将他们封印又如何?他蛰伏了这么久,不惜以肉身神魂为代价,就是为了蛀她的心,把这柄最后的剑毁掉。天道已经放弃制衡,这天下该恭迎真正的主人了。

    也算不枉他费了那么多心思,一步步请君入瓮。

    只是他没想到,“镇”居然一脉相承的蠢笨。当年闻迎以血肉之躯为封印,其实她本不用陨身,但巫魏先一步杀了她的星人。闻迎万念俱灰,知道自己即便苟活下去,遗害比起魔也只多不少。所以绝地谷一役,是封印,也是殉情。

    他以为“镇”的后人不会步闻迎前尘,至少会想办法压抑刃毒。根据他这么多年的钻研,发现其实想解开刃毒还有一个办法,而且是更便捷痛快的办法。

    那便是在解毒后亲手杀了星人。

    天道想要平衡“镇”,是因为“镇”离得道成仙仅一步之差,这一步便是情。

    历代以来的“镇”困于情,却从未想过破情斩断尘缘。他们分明拥有天道宠爱,却自甘堕落不求上进,只求在凡间过寻常日子。

    于是没有哪一个镇,试过亲手杀死自己的星人。

    殊不知有情只能延长凡间寿命,绝情方能得道登仙。

    但这对他又有什么不好的?敌人的弱点越明显,他的胜算越大。这不,他只用了几滴血,闻丹歌就真的不敢动手了。天道真是可笑,居然偏爱这样懦弱的种族。

    秘境出口围了乌泱泱的人群,只要一想到这些人马上会变成他手下的肉泥,这太平许久的世间终于要迎来报应,官琰便忍不住舔了舔唇。

    多一点、再多一点,血流成河吧。

    然而还不等他第二只脚迈出去。利刃从背后袭来,霎时取人性命。官琰怔怔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剑柄,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你”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挣脱束缚?她不怕伤到她的星人吗?还是说,之前她都是演的?应落逢对她根本不重要?

    可惜官琰永远得不到这个答案了,迎魁剑身包裹了至纯的浩然之气,它本来就是斩尽天下邪祟的宝剑。

    但闻丹歌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刃毒完全被激发出来,时刻与人的本性争夺着这副身体的主导权。就在刚才,她也以为自己即将失控,最后一丝理智告诉她:落落还在外面,落落还在等她回家。

    对、落落还在等她那刻的她无比庆幸,自己留了阿南在应落逢身边。阿南本是替应落逢挡灾的替身,只要她处理得当,血毒的反噬就不会落在应落逢身上。

    终于还是赶在最后一刻杀了官琰。

    只是杀了官琰之后呢?汪伋大概已经把落落带走了吧。走了也好,走的远一些,不要看到她这副失控的模样

    可为什么,耳畔又响起朝思暮想的声音?又是幻觉吗?

    下意识举起剑,想要斩断这声缠绵的:“阿鹤。”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5-07 21:12:39~2024-05-08 19:4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书真的会发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6  ☪ 试探

    ◎他只能又一次望着她孤身上阵的背影,疲惫沉默,却又所向披靡◎

    迎魁的锐气就在眼前, 应落逢却丝毫不畏惧。他慌忙将闻丹歌揽入怀中,学着从前她安慰自己的模样,一下一下顺着她的长发唤:“阿鹤、阿鹤,我在。”

    闻丹歌抬首, 他撞入一轮血月中, 昔日温情的倒影变成黑白遗像。他心疼极了, 低下头与她额角相贴, 彼此呼吸可闻,又低低唤了一声:“阿鹤。”

    回应他的,只有亮起的利刃。迎魁再度嗡鸣,想要唤醒主人, 告诉她眼前人是她的爱人, 不是幻觉。但一切为时已晚, 闻丹歌瞳仁中没有一丝色彩, 只有无边际的猩红。

    “当啷”一声,武器掷地, 不是迎魁而是汪伋留给应落逢“了断”的刀。迎魁似乎也察觉到他的意图,尖锐嗡鸣变得低沉,宛如悲鸣。

    闻丹歌“茫然”地看着,任由他牵着她的手,把迎魁搭在他颈上。她终于意识到这是绝不可以做的事, 挣扎着想要收回,体内的刃毒却引诱她再进一步、再深一寸。

    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伤害落落!停下!快停下!!

    为什么不可以?只要一点点血, 一点香甜的血就能满足, 为什么不可以?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脑海中叫嚣着, 各执一词, 仿佛要把她一分为二。莫大的痛苦从魂灵深处生出, 教人扭曲麻木。闻丹歌已经分不清眼前到底是幻觉,还是事实。

    幻觉和事实有什么区别?杀便是了,不管是谁,杀了!杀了!

    无声的尖叫刺穿耳膜,闻丹歌猛地闭眼想要一剑砍下自己的头颅,却发现剑上已然染血。她愣愣抬眸,便看到应落逢捂着脖颈,笑得脆弱。

    他的血是毒药,但终究是“药”。

    “阿鹤,不要怪我。”又是一个怀抱,只不过这次不再有清爽的皂荚香气,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这血腥味中又带着诡异的腥甜,使人不自觉分泌唾液,饮鸩止渴。

    指腹沾上血,涂抹在唇上。即便神志不清,闻丹歌本能地盯着他苍白唇瓣上这一抹昳丽。察觉到她的目光,应落逢低声发笑,含着血吻下去。

    比之以往任何一个吻,都更深沉肆意。

    唇与唇依偎,齿与舌厮磨。本该缠绵濡沫的一幕,因为弥漫一室的血腥味显得残忍。良久吻毕,他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耳朵:“怎么,护法也有不会换气的时候?”

    从前都是她占上风,这会倒变得呆愣青涩。

    手触到耳廓,发现三个耳孔不见了。应落逢也没有在意,抵着额头喘气,撩开她被血水与汗水黏到一块的碎发:“想起来了吗?”

    闻丹歌好似仍然沉浸在那个吻里,微微出神,只有在他问话的时候才会给点反应:“落落”

    应落逢点点头,很好,有效果,那就继续。

    又是一个漫长的吻,只不过这一次她给出了新的反应,会唤气会索取。应落逢奖励地吻了下她的嘴角,接着问:“你是谁?”

    “阿鹤。”

    对,阿鹤与落落,他们是天底下最不能分开、最般配的一对名字。见这法子卓有成效,应落逢再接再励,又吻了上去。这次两个人都有些着急,吻着吻着闻丹歌反客为主把他摁在地上。应落逢仰视着她,在她眼底看到清晰的、如一朵盛放花朵的自己。

    她清醒过来了?!

    “阿”然而欣喜的呼唤还未出口,又被一个吻堵了回去。她吻得又狠又急,仿佛这是生命最后一刻、是他们最后一次忘情。不知何时,他的唇不再只有一点血红,绯色蔓延至眉梢眼角,花开了,花谢了,孕育出成熟的果实,任君采撷。

    良久,久到应落逢以为自己会溺毙在春水里时,闻丹歌终于停了。她居高临下看着他,一如从前每一次她斩落敌人头颅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倨傲。应落逢却不觉得害怕,满腔只有呼之欲出的欣喜若狂。

    这是他的阿鹤。

    “疼吗?”她抚上他颈边的伤疤,指腹也沾染上一抹血迹。应落逢摇摇头想说不疼,却不料如此微小的动作也能引起一番战栗。看着他隐忍的表情,闻丹歌哪有什么不明白?立时从芥子袋中翻找出草药,为他敷上。

    脱口而出的那一刹,她竟不知道自己问的是眼前的他,还是幻觉里前世的他。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任凭沉默蔓延。因为谁都知道此时的沉默可能是最后的沉默,棋局如蛛网,他们已然深陷其中,再不能回首。

    而闻丹歌的失控,便是收网的开端。

    “你”“我”异口同声的瞬间,两人都顿住了。一切仿佛回到故事的起点,他们还是在方寸宗挣扎的两个可怜人,依偎着取暖。

    应落逢睫羽轻颤:“你先说吧。”

    闻丹歌于是开口:“我体内的刃毒,并非寻常刃毒。官琰似乎是它的分身,方才官琰开口时,刃毒没有出声。他死后,毒素确实在瞬间爆发,但接着便消减下来。”

    应落逢点点头:“那你还需要解毒吗?”

    需要,当然需要,刻不容缓的需要。这下她基本能肯定,刃毒就是逃出绝地谷的魔,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从何时起潜伏在她体内,为的就是杀死这个世上最后的“镇”。从此九洲十八境,无人与他们为敌。

    闻丹歌叹出口气,弯腰抱住他:“落落,你愿意吗?”她始终记得他因为炉鼎体质排斥亲密,也担忧以他的身体会无法接受“镇”。如今骨灵芝还未拿到,洗髓不成功,彻底解毒还是不行。

    “我愿意。”应落逢与她十指相扣,紧紧靠在她怀里,“阿鹤,只要是你,我都愿意。”

    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报答她的,唯一所有,也只是一副肉身。

    更何况,她是他的爱人。

    闻丹歌深吸一口气,珍而重之地在他眼角落下一个吻:“我们去找芈信,他说他能帮我们拿到骨灵芝。”

    之前闻丹歌还以为芈信说助她夺魁,只是因为看到她参加胜迎会顺势而为。如今细细想来,他极有可能算到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明白她追求的不是魁首,而是骨灵芝。

    她忽然又想到,如此神机妙算的人,真的会被莫惊春骗到吗?

    纵使记挂友人,当务之急仍是找到芈信。不光为了骨灵芝,还为了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一切。芈信主动与他们合作除掉姬承弼,所求仅仅只是妖都之主的位置吗?他既然知道魔已经出世,立场又是什么?

    一切的一切,只有到了白玉京才能找到答案。

    ————

    白玉京门扉大敞,小道童一改之前的懒散,毕恭毕敬站在阶下迎他们。这次即使他们身上沾满血污,他也没有提什么沐浴焚香的要求,只说了一句话:“国师已经恭候多时。”

    俩人对视一眼,彼此搀扶着登上石阶。金碧辉煌的室内,芈信显然等候多时,一旁除了汪伋还站着位面生的男人。

    闻丹歌:“他是甲波。”保鸿信口中她最大的对手。

    芈信颔首:“你们想说什么我都知道。绝地谷的封印即将坍塌,魔族出世,世间再无宁日,我不愿妖都落得千年前的下场。”

    闻言,应落逢悬起的心才放下一半,又听得芈信话锋一转:“但,我是有条件的。”

    “你的修为境界已经大不如前,而对魔,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我不能拿妖都百姓的性命来赌,所以我必须确定,你是真正的‘武曲’。”

    说罢,他点了左右二人出阵:“此二人乃我妖都第一高手,若你胜过他们,我便把骨灵芝给你,并许诺妖都永不背叛盟约,与魔势不两立。”

    应落逢猛地一惊,刚要开口反驳,汪伋先一步认为不妥:“之前不是用四皇子试过了吗?她的实力远在我们之上。只是此番受了伤,此事不如之后再议”“受伤又如何?你们有谁与魔交过手?焉知她的实力与魔比之如何?”芈信斥道,“只有在覆伤累累的情况下胜过你们二人,我才敢信她。怎么,连这也做不到?”

    汪伋哑口无言,沉默着从应落逢手中接过招虹刀,摆出迎战的姿态。甲波亦从身后取出棍棒,重重甩出声响。

    “阿鹤,我们”应落逢想劝她伤好些再来,却见闻丹歌轻轻摇头:“我无事。”

    怎么会没事?她刚才差点被刃毒吞了心智,她不能再战了!

    可他知道,即使再劝,她也不会听。即使他能不要骨灵芝,他们能放弃妖都的支持吗?仙盟那边,赵元冰与贺兰时尚且不能做主,再失了妖都,他们拿什么抗魔?

    那就不打了,两个人隐居山林远离是非,穷则独善其身。

    不可能的,她做不到,他也做不到。越是命如草芥之人,越是怜悯心泛滥。这一刻应落逢真的恨透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也恨自己的懦弱。

    他只能又一次望着她孤身上阵的背影,疲惫的、沉默的。

    却又所向披靡。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不好意思

    87  ☪ 险胜

    ◎他不解:三味药材不是集齐了吗?还差什么?◎

    汪伋对闻丹歌尚有几分不忍, 甲波却全然不顾她身上的伤,提起棍棒便扫过来。或许是余毒未消,起初闻丹歌的动作还有些迟滞,闪躲不及, 迎魁只堪堪挡下一击, 发出一声闷哼。

    “哼, 不过如此。”甲波乘胜追击, 棍棒竟在他手下化成两节,以锁链连接,劈头盖脸地落下来。闻丹歌深吸一气,迎魁铮然作响, 雪亮剑身一晃而过, 带着凛人的盛气。

    两两相击, 又是一阵耳鸣。闻丹歌两手握剑, 手下一沉,蓦然爆发, 幽蓝焰火直直冲向对面。甲波亦不遑多让,棍棒形态再度变化,“哗啦”一声,锁链攀上剑身,牢牢禁锢。

    他斥道:“汪伋!你在干什么!还不动手?”

    汪伋无法, 路过应落逢时低低道了一声“抱歉”,接着毫不犹豫举起招虹刀, 听这破空的气势, 他没有下死手, 却也不打算放水。

    应落逢闭了闭眼, 紧紧攥着衣袍一角。

    对付甲波一人, 闻丹歌都有些招架不住。如今又添一名汪伋,更是捉襟见肘。身上接连添了几道伤,甲波和汪伋脸上也挂了彩,却远不及她狼狈。芈信的面容隐在昏暗里,轻轻摇了摇头。

    难道真的是他强人所难?可若是连汪伋和甲波都不能轻易降服,又谈何封印魔头?

    招虹刀与棍棒一同落下,闻丹歌被逼退数步,毫无还手之力。眼见着她已半跪在地上,必须用迎魁支撑才不足以倒地。甲波轻蔑一笑,汪伋虽面露不忍,手上动作却愈发凌厉。应落逢不忍再看,开口欲叫停芈信,转身却看到墙上三人的倒影变了。

    闻丹歌不知何时布好阵法,三人脚下光芒大盛,照得白玉京亮如白昼,仿佛金乌自此升起。他猛地回头,发现她的状态实在不算好,依旧是倚靠着迎魁勉励支撑。但她眼底,蓬勃着昭然的杀意。

    芈信也不自觉坐直身体,看着阶下这一幕。甲波经过短暂的诧异后迅速改变策略与她拉开距离,警惕地观察着脚下的阵法。

    汪伋认出来,提醒他:“这是五行阵,注意相生相克之术。”闻丹歌说过,她的道不在五行内,也就意味着她虽然能攻克五行中任何一种,与之相对应的,任何一种对她也是束缚。值得庆幸的是,闻丹歌虽然通过之前的交手知道他的招虹归于金道,却不知道甲波在木道之外,亦参悟了水道。

    只要甲波隐藏好,他的这一属性或许能够破局。

    闻言,甲波看了他一眼,不知听没听懂弦外之音。汪伋率先出招,招虹刀质朴却天生巨力,在纯粹的力量相较下,重伤的闻丹歌未必是他敌手。

    闻丹歌自然看出他的意图,五行阵猝然放光开始发作。汪伋感到自己手中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流失,知晓仅凭蛮力自己还是不敌,大喝一声将刀插入地中。霎时地裂,闻丹歌身形不稳险些跌入缝隙中,又凭着迎魁一跃而起,自上而下刺出一剑。甲波现身挡在汪伋之前,双臂发力肌肉盘虬,生生将衣衫撑破。闻丹歌剑尖一偏,与他们擦身而过,却在落地刹那激起某种阵法。五行阵轰然运作,甲波虽竭力维持镇定,但手臂渐渐开始发抖,正是内力不支的前兆。

    应落逢并不懂得这些阵法,只能隐约感觉到汪甲二人被束缚住,力量仿佛被什么东西消解了。芈信比他看得更深,一针见血地指出:“她居然还能用出这种阵法?难道她根本、不对,她这是在硬撑。甲波!汪伋!再过半柱香的时间,她便不行了。”

    应落逢只恨不能过去把他的嘴堵上。本来负伤以一敌二已经勉强,现在还添了一名外援,他想让阿鹤死在这里不成?

    只得扬声告诉鏖战中的闻丹歌:“保重自身要紧,我等你。”

    闻丹歌远远朝他露出一个笑,只是那张脸太过苍白,笑容也令人心酸。应落逢心口一阵一阵的痛,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

    得了芈信的话,甲波咬牙收棍,与汪伋一前一后包围住闻丹歌,大有两面夹击耗尽她气力之力。闻丹歌也确实体力不支,靠着剑气息不稳,眼中满是血丝。

    又是一计棍棒如雨水般落下,这次闻丹歌没有发动阵法,硬生生在抬剑挡下这一击,剑气锐意不减,只是比起毫发未损的甲波稍显逊色。眼见着甲波的招式就要迎面劈下,而汪伋的刀锋也已经逼近后背,应落逢一着不慎,舌尖弥漫出血腥味来。

    五行阵再度发作,但这一次甲波已然领会了其中奥秘,故意动用了水脉真气。果然,闻丹歌依旧准备用金道来消解他原本的木道,可怜她如此一心二意,终究要败下阵

    然而,甲波心中的得意还未脱口,突觉脚下一阵自然之气弥漫。那是股原始的、混沌的,仿佛天地清浊未分,一切归元于道一的时代。

    因为不分清浊,所有气息杂糅在一起,不分彼此的吞噬、消解。

    体内的水道迅速殆尽,甲波意识到自己再不收手会有性命之忧,慌忙撤退。就是这一瞬的破绽被闻丹歌抓住,迎魁利刃出鞘,其势撼岳扬波,宛如流陨自宇宙坠落。

    原来不是不敌,是养精蓄锐千钧一发。

    示弱,待对方轻敌一击毙命。甲波怎么也想不到,从密信开口要他们过招到三人对峙,短短几个瞬息闻丹歌居然能想的这么远。五行阵是诱饵,汪伋看穿了。却不想诱饵还是诱饵,他们输的不冤。

    甲波倒下后,闻丹歌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汪伋与她交过手,知道她的杀招需要时间蓄力,于是不给她回旋余地,招虹道弧光闪现,一刀劈在她肩上。闻丹歌闷哼一声却没有脱力,而是撤了脚下五行阵,全神贯注与他对峙。这一次,汪伋自信能在蛮力上赢过她,却不想一刀一剑的较量如此短暂。

    招虹被挑开的那一刹,汪伋由衷地意识到,闻丹歌和他们这些凡人不一样。

    他和甲波之于她,无论是力量还是意志,终究蜉蝣渡海、螳臂当车。

    ————

    闻丹歌并不知晓汪伋内心如何震撼,最后一击几乎耗尽了她的力气,她只能看到应落逢向她跑来,接着便两眼一闭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既不是在自己破旧的小院,也不是应落逢平陵坊的宅子。头顶是陌生的雕梁画栋,闻丹歌下意识想抄起迎魁,却被一只手按了回去。

    “别动,你需要静养。”应落逢一进来就看到她剧烈动作,连忙上前制止她危险行径。一天之内她三番五次受重伤,刃毒更是侵入肺腑,要是再动干戈,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闻丹歌怔然一瞬,抓住他的手轻唤:“落落?”语气之欣喜,仿佛他是失而复得的宝物。

    应落逢一边应声,一边端起才煮好的药拿了勺子喂她。闻丹歌偏头躲过,他眉头一皱,关切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她发了好一会呆才回过神。应落逢直觉这与她在秘境的经历有关,索性放下药汤先解开她的心结:“刃毒又制造了什么幻象哄骗你?你的耳孔呢?”

    “我”闻丹歌本想隐瞒,但望进那一片水波荡漾的目光海里,轻描淡写的话也变得沉重,“我遇见了,你。”

    她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交代,应落逢越听越气愤,听到最后更是忍不住站起身打骂:“他是什么东西!打杀了他都是轻的!非得永世不得超生才行!”

    第一次见他这么生气,闻丹歌有些想笑,只是这一笑不免引得伤口作疼,还未出口就变作痛呼。应落逢赶忙扶她坐回去,端了药细细吹着,生怕入口烫着她。

    闻丹歌问:“这是哪儿?白玉京?”

    “嗯。”应落逢先喂她喝下一勺汤药,才道,“到底芈信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已经去信赵宗主他们了。”

    “毕竟魔族再次现世,妖都得百姓也不能幸免。”闻丹歌接着道,“之前妖都被魔族攻占,魔族并没有对妖都手下留情。芈信自然不愿他的子民落入歹人手里。”

    应落逢忍不住反驳:“那就一定要在你重伤的时候试探你的底线?此人表里不一,初见面时性情外露,还以为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如今看来,竟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闻丹歌知他十分气愤,并不敢在这种关头继续话题,轻咳一声道:“那个他如约把骨灵芝送过来了吗?”

    应落逢果然止住话头,从芥子袋中小心翼翼取出一个锦盒:“取来了。”又问,“接下来要怎么做?洗髓的材料一应俱全,把它们炖了还是制成药丸?”

    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为了减轻她的负担,应落逢查了许多医书古籍都没有查到洗髓的术法,不禁有些疑惑:洗髓之法,是真实存在的吗?

    “交给我来吧。”闻丹歌道,“还差一点东西。”

    他不解:三味药材不是集齐了吗?还差什么?

    【📢作者有话说】

    五月内完结!

    88  ☪ 怨侣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想早点成亲,我却觉得天下未平嗷!◎

    洗髓之法已成上古秘术, 若不是闻丹歌提出,应落逢根本闻所未闻。是以这些步骤全部由她经手,他一点忙也帮不上。

    只是,他粗通一些药理, 总觉得制出来的洗髓丸有些普通。按理来说, 流魄草、骨灵芝、离恨水都是极其珍稀的宝物, 怎么融合在一起反倒平平无奇?

    不过既然阿鹤说了有效, 或许是他未开灵根,瞧不出其中关窍吧。他接过闻丹歌递来的茶盏,就着茶水将洗髓丹吞咽下去。

    怎么吃起来甜滋滋的?像是糖丸他茫然眨眼,刚想问闻丹歌吃完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便感到体内一股热潮冲向四肢百骸, 片刻间打通了堵塞已久的筋脉。

    这感觉就像淤塞多年的河道一朝疏竣, 雨季磅礴的雨水倾泻而下, 冲刷河道、滋润堤岸。河道两旁的植物拼命汲取着来之不易的甘霖,刹那间开花结果, 长成荫荫大树。

    一时之间,他有些难以承受这股变化,眼前发黑、不受控制地想呕吐。闻丹歌早有准备,及时扶着他坐到榻上,又起身倒了一杯茶, 顺着他的背慢慢喂他喝下。

    “筋脉堵塞太久,你一时接受不了也正常。”

    应落逢问:“那、需要多久才能适应?”

    闻丹歌:“因人而异。少则一两日, 多的十几二十年也可能。”

    十几二十年应落逢脸色苍白:“太久了阿鹤, 有什么办法能加快速度吗?”

    盟会在即, 如果赵元冰和贺兰时成功说服其他门派, 那么仙盟与妖都联合讨魔最晚也就是半个月后的事。他必须在半个月内洗髓完毕, 替闻丹歌彻底解除刃毒,这样她才能心无旁骛。

    可他太知道自己的身体了。十数年筋脉堵塞,又天生孱弱,想要在半月内完成洗髓简直天方夜谭,但没有别的办法了,她不能等、九洲十八境的百姓也不能等。

    “别担心,你一定可以的。”闻丹歌替他拢好鬓发,语气笃定,“凡事都有我,别担心。”

    听着她的话,应落逢惴惴不安的一颗心果然平静下来。他伏在她怀中,轻声道:“汪伋把刀交给我,说必要时可以用它了结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不是怕死,是害怕你会死。”

    她怎么会死呢?从前她分明连受伤都很少,就是一颗天上高高悬挂的武曲星,从不垂怜世人,也不屑于怜悯世人。可是为了他,她一次次以身涉险、九死一生,他忽然万分后悔,或许破庙那个雨夜,他就不该捏碎那枚联络符,擅自改变因果。

    重活一世,他的生会否建立在旁人的死上?本该永无交错的两根线,因为他牵住其中一端,她才不得不与他纠缠。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

    “落落。”似是看出他心有郁结,闻丹歌主动低头,像只猫似的蹭了蹭他颈间,“我们都不会死,我发誓。”

    天边忽然炸开一道紫雷,应落逢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每逢她发誓,天道都会给予回应,不禁伸手捂住她的嘴:“嘘,誓言岂是轻易可以出口的?我信你便是。”

    闻丹歌笑了笑,果然没有继续说什么,带着他一起向后倒在榻上,末了还贴心地拉了拉被衾:“这些天累坏了吧?睡罢。”

    应落逢还想照着书上写的打坐一会,被闻丹歌以“你不睡我就不睡”的理由搪塞过去,不知怎么的就抱在一起睡过去。感受到颈边绵长规律的呼吸,闻丹歌却毫无睡意,盯着帐顶直到天亮。

    ————

    “四皇子手下除了六扇门都不足为惧,而六扇门有汪伋坐镇,我很放心。”

    第二日芈信召集了他们到大厅议事。应落逢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小客栈中临时开会都会怯场的新人,坐在闻丹歌身边时不时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四皇子的母族势力呢?他的母亲位至贵妃,妖皇去世后,她没有别的动静吗?”

    提起这位宠冠后宫甚至伸手前朝的贵妃,芈信表情冷淡:“先皇极爱贵妃,二人生时伉俪情深,死后自然一并葬入帝陵。”

    一并葬入?可是并没有听说贵妃去世的消息,难道是,殉葬?

    想到这层,应落逢猛地抓住闻丹歌的手,手心俨然冒出一层薄汗。虽然已经在昨天见识过芈信翻脸不认人的面孔,但如今听见他轻描淡写揭过贵妃的死因,心中震惊更甚。

    闻丹歌同样感到疑惑。这样有城府的人,怎么会被莫惊春骗得吃干抹净?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便问了出来:“不知国师可曾听说过,莫惊春莫宗主?”

    闻丹歌以为他会否认,会愤怒,会闪烁其词。但万万没想到,他如此坦然:“自然听说过,眼下她便在地牢里关着。”

    闻、应:???失踪这么久的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对、为什么会被关在地牢?

    应落逢摁下惊起的闻丹歌,问:“敢问国师,莫前辈是犯了什么罪被关押地牢?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误会?”芈信面色阴冷,甚至有些扭曲,“误会就能始乱终弃?那么我把她关上百年千年直到死,我也可以说是误会。”

    破案了,莫惊春并非失踪,而是被多年前射出的箭正中眉心。闻丹歌最后小小挣扎了一下,毕竟这么多年情分在这:“但是此行没有她恐怕不妥卜算与解毒方面,她颇有几分心得,如今我身上余毒未清,恐怕少不了她出来帮衬。她不是那种威武不能屈的人,如果你对她有所求,我或许可以帮你劝劝?”

    她特意点了“卜算”,便是因为察觉到个中关窍。第一眼见芈信时,她确实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般“窥天人”那种玄之又玄的气质,偏偏他每次都能算中。既然他扣下莫惊春,对她恨之入骨却又不杀她,那么便只有一个原因:莫惊春对他有用。

    结合之前种种异样,不难猜出芈信留着莫惊春,就是为了“窥天人”的卜算能力。

    果然,芈信的面色和缓了些,只是双唇依旧紧绷,宛如一条直线。应落逢道:“不若让我们见一见莫前辈。也许我们和她谈过之后,她会愿意接受你的要求?”

    片刻沉默后,芈信终于松口:“可以,但你们只能去一个。”

    这是不放心他们,要扣下一个人质的意思。

    闻丹歌想提议自己留下,却被应落逢抢先一步:“你与莫前辈相熟,你去劝劝她吧。”

    “那你当心,有事”她比划了一个捏碎联络符的手势,应落逢会心一笑。

    ————

    汪伋领着她去地牢,一路上止不住地道歉:“那日我本不想为难你,但你也看到了,国师如此要求,我不敢违命。”

    闻丹歌倒觉得无所谓,反过来还和他道歉:“我下手失了轻重,你没事吧?”

    汪伋苦笑着摇头:“原是我先对不住你,受些伤又如何?”

    既如此,闻丹歌便不和他客气:“你都说了对不住我,不如拿些实惠的补偿?譬如,告诉我莫惊春和你们国师的渊源。”

    闻言,一向沉稳的汪伋也难得噎住,过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各种缘由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有一日国师突然宣布提前出关,又突然带回来一位女子,接着就把莫前辈关在、关在地牢里,日日前去探望。”

    “探望?”她反问。汪伋轻轻咳了一声,为芈信辩解:“国师他对莫惊春前辈也没做什么,大概和你对小鹤医师是一样的心情。他只是有些患得患失,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你好好劝一劝莫前辈,不要让他们成了对怨侣。”

    闻丹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下已经有了盘算:其实根本不需要她劝,既然莫惊春能够时不时传信给她,就说明处境并不艰难,说不定还乐在其中呢。

    但她说什么也不肯让奸商一人得意。

    果然到了地牢中,莫惊春一手拿着时新的话本,一手捏了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水晶葡萄吃得津津有味,一点也没有阶下囚该有的样子。闻丹歌忆起这几月自己的奔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抽出迎魁就砍下去。莫惊春吓得“嗷嗷”乱叫:“干什么干什么!杀人了!”

    闻丹歌反锁了门不让汪伋进来,冷笑:“我奉国师之命,前来取你狗命。”

    莫惊春瞪大眼睛:“怎么可能!他昨天还说要生两个女孩!你少在这挑拨离间!”

    闻丹歌坐在桌子上,嘴角抽了抽:“生两个女孩?如今魔族即将出世,你以为你们能偏安一隅吗?”

    听到“魔族”二字,饶是不正经如莫惊春,表情也瞬间凝重:“我这不是算到武曲能破此局吗?索性留在这里等你。”

    闻丹歌懒得听她诡辩,直截了当:“出不出去?”

    莫惊春弹了弹衣袍上不存在的灰:“你都来请了,我哪有拒绝的道理?”

    就知道她不是出不去,是不想出去。闻丹歌叹了口气,开门对汪伋道:“谈好了,走吧。”

    汪伋愕然:“这么快就答应了?”要知道芈信因为这件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几天没给他们这些属下好脸色。

    闻丹歌也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要求,莫惊春死活不答应。在她印象里,友人是钱到位就事到位的商人。

    莫惊春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挨了她一剑才贼兮兮地吐露:“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想早点成亲,我却觉得天下未平嗷!”

    闻丹歌面无表情地给了她一拳。

    【📢作者有话说】

    有事晚了私密马赛(擦汗)前两张太沉重了放莫惊春出来给大家助兴感谢在2024-05-10 21:29:17~2024-05-11 22:5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995535 4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9  ☪ 解毒

    ◎蒙恩许久的信徒终于报答了他的神明。◎

    出去之后莫惊春和芈信“借一步说话”, 俩人谈了足足小半时辰才出来。出来的时候芈信气冲冲走在前头,时不时抿一下嘴唇,欲盖弥彰。莫惊春则不要脸多了,慢悠悠走在后面, 汪伋十分有眼力见的把位子让出来, 坐到下首去。

    芈信:“你坐那下面干什么?回来。”

    汪伋拱手推辞:“属下坐这里就好, 有一些事要和护法商量。”他要是真的坐回去了才是不明事理。

    芈信轻哼一声, 果然没有再提。莫惊春殷勤地拨了两颗葡萄放在他碗里,他看了一眼,也别别扭扭地吃了,末了还要评价一句:“这葡萄太酸了, 你平时就吃这些?”

    莫惊春吃什么不都是他一手操办的吗?如今才嫌葡萄酸是不是有点晚了?汪伋在心底大不敬地腹诽几句也就算了, 万万不敢说出来, 刚想和闻丹歌吐槽几声, 便发现她也在给应落逢剥葡萄。

    汪伋:只有他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吃完葡萄闹完别扭,芈信恢复了国师的端庄, 清了清嗓子,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皇丧事已毕,妖都上下都在要求立新帝,平民心。但先皇子嗣单薄, 成年的皇子除了四皇子便只有一位二皇子。可这位二皇子早年对先皇不敬,先皇下令将他贬为庶人, 不可继位。余下的皇子尚且年幼, 且智力堪忧, 难当大任。”

    闻丹歌一边剥葡萄一边说话:“你不能自己上吗?”

    芈信淡淡道:“我非皇室血脉, 上位难以服众, 或许还会有别有用心的人借机煽动百姓。更何况,在座不是有更好的人选吗?”

    更好的人选?应落逢一怔,默默垂下眼睫。闻丹歌立刻道:“落落不愿意。”

    芈信皱眉:“事关重大,岂能意气用事?况且此事”莫惊春插嘴:“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人选。”

    闻言,芈信气的在桌底下踹她一脚。应落逢假装没听到莫惊春的哀嚎,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莫前辈所指,难道是三公主?”

    因为母亲映真公主的缘故,应落逢对几位公主额外上心,知道成年的两位公主中,大公主已经远嫁、三公主在外修行。且三公主虽然远离妖都,名声却不错。

    芈信以为不妥:“三公主机敏聪慧,若是个男子我一定全力扶持她上位,但”“但是什么呢?你所追寻的武曲不也是女子吗?”

    面对闻丹歌的诘问,芈信难得没有出声反驳。片刻后他叹了口气,退了一步:“我可以迎三公主回来,但相应的,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杀了保鸿信然后取而代之,对吗?”闻丹歌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接受良好,“今晚就可以动手。”

    莫惊春:“你不着急解毒了?”

    闻丹歌:“麻烦你照顾一下落落,洗髓的第二天或许会有异样。”但她不能不离开,现在时间太过宝贵,杀害她不成,谁都不知道魔的下一步是什么。

    “洗髓?”莫惊春嘴角的笑意淡了些,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视线在应落逢身上一扫而过,“我都忘了还有这个办法了。”

    ————

    闻丹歌一整个白天都不见踪影,应落逢和他们一起商讨接下来的事宜——莫惊春说绝地谷封印已经松动,却没有完全解除,大概还需要十日的功夫。而盟会提前至明日举行,也就是说,赵元冰她们动作够快的话,后日就能与他们会面。

    “当然,十日只是我估算出的日子,也许会提前。我们越早动身越好。”而能否早日动身,取决于闻丹歌能否成功解毒。

    众人的目光落在应落逢身上,他握拳,仔细感受着体内真气的流动,迟疑道:“好像能感觉一些,轻飘飘的力量。”

    闻言,莫惊春长舒一口气,接着抽出一张符纸,道:“这是一张金符,待会你试试朝它发力。”

    发力?应落逢懵懂地点点头,待莫惊春手上符纸变色时,学着当初闻丹歌教他的模样,居然从指尖蹦出一小簇火焰!

    他有些愕然,感受着指尖温暖的光芒,眸底怔怔倒映着这渺小的明亮。他居然、成功了?他真的可以修行了?

    应落逢很难准确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重活一世都比不上这簇火苗带给他的震惊大。就好像一个瞎子,一个以为自己此生看不见世界的人突然拥有了视野。

    他此前种种不幸,都源于炉鼎体质。这种体质注定他生来就要依附旁人而活,仰他人鼻息。然而现在,痛苦的根源消失不见,他拥有了自己的力量。

    孱弱、微小,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有了入道的机会。

    这一刻,谁人不会为崭新的未来热泪盈眶?

    莫惊春虽然被关在地牢许久,但本事并没有丢,真正做到了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她指出,仙盟那边估计不会太顺利,赵元冰有名声,方寸宗有权势,听起来强强合作能掌握话语权。“但她们毕竟太年轻。”莫惊春道。

    芈信:“这有何难?他们是因为没见识过魔的手段,才如此狂妄。让他们也流点血死几个人,自然就老实了。”他最看不惯仙盟那些人道貌岸然的模样,明明渴望“镇”的力量,却又畏惧权柄被夺走。

    莫惊春摇头:“不行,这个方法太偏激了。再说,如果他们见了死人心生退意,直接投魔了怎么办?”

    应落逢也不赞成:“阿鹤一定不想有人死在魔的手下。”

    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他的话堵死了。芈信无法,恶狠狠地叉了一颗葡萄塞进莫惊春嘴里:“有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应落逢只当自己没看到他们赌气的小动作,继续发表观点:“建立联盟一致对外,是一种保证。如果在魔突破封印前我们没有找到方法杀死他们,这样起码能凝聚大家的力量,不至于未战而溃。”

    “其他门派未必真的不愿意联盟,毕竟大家都很惜命,而阿鹤又是这个世上唯一的‘镇’了,不寻求她的帮助,又能躲到哪里去?所以我以为,只要让那些愿意联盟的人掌握话语权,这件事就能办成。”

    莫惊春若有所思:“你是说,威逼利诱?”

    应落逢微微一笑:“必要的时候,大潮可以吞没细小的浪花。”

    阻碍阿鹤的人便是违背天道的人,既然已经被天道抛弃,也就没有拯救的必要了。

    ————

    直到月上柳梢,应落逢才等到闻丹歌归来。其实晚间他已经听汪伋说过了,平盛坊大乱,清影派和云天帮的旧部勾结,刺杀保鸿信。护法南景及时赶到,保鸿信却身中剧毒,只余下一口气,嘱咐她一定要抓到凶手、杀之后快!南景不辱使命,当晚手刃仇人,并在以保永为首的鸿运帮众人推举下成为新帮主。

    这一夜,妖都的三教九流注定不得安眠。新皇为立,新的地头蛇已经出现,如何不令人揪心?据南景立刻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血洗诸坊。许多人跑到六扇门寻求帮助,全都避而不见。于是有人说,这是新皇的手段,为的就是清洗妖都势力,重新掌握大权。

    应落逢不关心这里的明争暗斗、利益纠葛,他只在乎一件事:她会不会受伤。

    所幸回来的是个毫发无损的闻丹歌。她想说自己还没有换衣裳身上脏,可看着怀里毛茸茸的耳朵,终究没忍住摸了摸,轻声道:“我回来了。”

    “从前还有阿南陪我一起等你,如今阿南一个人等你回来,便有些难捱。”

    听他提起阿南,闻丹歌呼吸一滞,弯腰抱住他:“以后不用你等我了,我们一起回家。”“嗯。”

    洗漱过后躺在塌上,闻丹歌觉得今天的应落逢有点不一样。她借着月光仔细打量一番,每根发丝都不放过。应落逢被她看得脸热,心跳如擂。一方面希望她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的心思很难为情。

    他们、他们心意相通,他又洗了髓,那么现下做一些寻常夫妻改做的事,也无、也无不可吧?

    闻丹歌一直闪烁其词,他或多或少猜到一些,知道所谓彻底解毒,恐怕非亲密不可。

    所以今晚,他特意换了一种香。

    “你身上的味道和平常不一样了?”闻丹歌嗅了嗅,“好香啊栀子?还是茉莉?好像又加了一点梅花。”

    应落逢没想到她一猜便猜中,好奇:“你素日里爱闻香吗?”他以为她从来不侍弄花草,不清楚其中关窍。

    闻丹歌答得坦然:“不喜欢,但是你喜欢。”

    因为他喜欢栀子、茉莉和梅花,她便留心记下。又因为人总是在怀里拢着抱着,一点细微处的改变便能立刻察觉。应落逢面上的羞赧更上一层,埋在她怀里低低“嗯”了一声,接着便屏住呼吸,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闻丹歌只当他今天心血来潮试了熏香,并没有往旁的地方想,照例掖好被角就要入睡,却突然身子一颤。

    被衾下,他的手攀上她的腰。

    “落、落落”他抬头吻住她未尽的话,虔诚地将自己献上。

    蒙恩许久的信徒终于报答了他的神明。

    【📢作者有话说】

    (大汗淋漓jpg)

    📖 绝地谷 📖

    90  ☪ 商榷

    ◎红尘几多梦,茫茫不可见◎

    次日, 芈信在大殿等候已久,正要因为应落逢失约发脾气,莫惊春慢悠悠解释:“哎呀人家好不容易成了一回,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芈信疑惑:“什么叫好不容易成了一回?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他们不来, 我们如何得知仙盟那边的进展?你也是, 今早接回三公主就不见人影, 睡到这个时候才出现。把一堆事情丢给我,你”莫惊春默默施了个结界术,把接下来的絮叨挡在耳外。没办法,芈信什么都好, 就是这张小嘴叭叭不停教人又爱又恨。

    说了许久也不见她有点头“嗯嗯好”之外的反应, 芈信眯起眼起了疑心, 刚要一盏茶泼过去, 应落逢俩人终于姗姗来迟。

    “抱歉,我们来迟了。”应落逢抚了抚鬓边散乱的碎发, 道歉。芈信轻轻“哼”了一声,这几人里也就应落逢略知些礼数,于是他十分大方地赐了自己身边的座位。莫惊春见状,自然坐到闻丹歌身旁去,挤眉弄眼:“怎么样?你的毒”语气之暧昧, 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应落逢也听到了,低低咳嗽一声。闻丹歌会意收回目光, 手指敲着瓷盏:“解了。”

    莫惊春雀跃道:“好好好, 这么多年你也算苦尽甘来了。那接下来, 你有什么打算?我夜观天象, 魔族突破封印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你预备效仿闻迎前辈?”

    闻丹歌:“不急,先等赵元冰那边的消息。”

    说到这个,应落逢拿出洞天水镜,同时捏碎了联络符。对面并没有第一时间接通,而是过了一阵“滋啦——滋啦——”的怪异响声后才传来赵元冰的声音。水镜同步变幻,幻化出赵元冰和贺兰时疲惫的面容。

    “赵宗主、贺兰姑娘。”应落逢向她们问好,让出一些位置供闻丹歌观看。闻丹歌瞟了水镜一眼,用早有预料的语气问:“动手了?”

    “嗯。”赵元冰苦涩一笑,神情复杂,“我以为起码有一半会拎得清。”可看样子,几乎大部分人都不赞成立刻戒备、与魔开战的做法。

    应落逢:“他们不知道魔族的势力早就渗透了吗?方寸宗的楼泯、无物宗的蔺泉,甚而妖都四皇子公然与魔勾结,他们怎么就敢保证自己门派中没有叛徒?他们就不怕腹背受敌吗?”

    出声的是一直沉默的贺兰时:“自然是把证据都摆出来了,甚而分发了法器下去让他们自查。但他们却说是我们治下不严,才让魔族有机可乘。并因此指认我们无能,认为方寸宗和无物宗有通敌的嫌疑,不能主持此事。从前我以为能做到这个位置的都不是蠢人,如今才发现,都是一群愚不可及的势利眼。”

    芈信嘲讽道:“如今仙盟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当真有一战之力?”莫惊春点出:“看情况,你们二打多还赢了?”她注意到俩人的背景还在仙盟会堂内,虽然背景杂乱,少不了斗殴的痕迹,但俩个人毫发无损,语气虽然疲惫却也不沮丧。

    赵元冰朝她一揖:“多谢莫前辈出手相助。”莫惊春特意吩咐了一言堂的宗主,叫他们保持中立,必要时拿出“夜观天象”的结果出来说服众人。可以说,今天能有惊无险地拿下盟主之位,少不了莫惊春和闻丹歌的远程帮助。

    “既如此,不如各自说一下接下来的计划?”应落逢提议。芈信道:“绝地谷封印后,当时的妖皇下令把所有记载了闻迎的书一应烧毁,许多支持闻迎的妖和人也被处死。妖都流传到现在的,不过是关于闻迎的只言片语。不过,听说闻迎的伴侣也是妖族皇室,所以我便从国库里翻出关于他的记载,诸位请看。”

    下人呈上一本古籍,芈信挥手,将古籍翻到某页,读道:“史书记载,这位七皇子姬霜是百年一见觉醒了先祖血脉的九尾狐,本该做下一任妖皇。却被歹人蒙骗,这里的歹人指的是闻迎,与她私奔,以至于英年早逝。”

    “闻迎前辈,居然也有一位狐妖伴侣?”贺兰时诧异,目光不自觉落在应落逢身上,“这不是巧了吗。”

    赵元冰沉吟一番,问:“英年早逝这上面可有记载姬霜因何去世?”芈信摇头:“与闻迎有关的一切都被视为禁区。这些记载已经是我翻遍妖都得成果。”闻丹歌则凭空划开芥子袋,从中取出一卷竹简:“这里,还记载了一些闻迎封印的事。”说着把竹简交给了应落逢。

    应落逢一顿,屏息摊开竹简,一目十行地扫过,看到最后突然睫羽一颤,缓慢开口道:“闻迎封印之前,魔族欲以她的丈夫要挟。闻迎知晓后,千里奔袭想要救人,夙夜赶到却只看见一具尸体。”

    “他自尽了。”

    因为不想成为她的负担,不愿被歹人折辱,他选择自尽。

    历史的云烟散去,千年潮起潮落,闻迎的名字尚且淡了,何况他?

    几人沉默一阵,赵元冰开口:“我还听说那次封印,以闻迎前辈的实力,根本不至于身陨。难道就是因为爱人自尽?”

    无物宗尊闻迎为剑尊,留存下来的记载最多。是以赵元冰的猜想不无道理。

    闻丹歌没说话,将竹简收回芥子袋后,斩钉截铁道:“我不是闻迎,落落也不是姬霜。”

    “即便如此,还是小心为上。”那边的贺兰时道,提议,“不如把应小郎送到无物宗安置?无物宗上下一心,魔就算想硬闯拿人,也叫他们有来无回。”

    赵元冰点头:“应小郎不能有事。闻道友若是信得过在下,在下必定”“我不去!”应落逢开口打断她的话,盯着闻丹歌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要留下来,和你一起。”

    分开一次已经足够痛苦,他不想再品尝离别的酸涩。更重要的是,他知道闻丹歌有事瞒着他,那些迟迟无法痊愈的伤疤。他担心自己离开后,她又要孤身一人做危险的事。

    经过几人商榷,最终决定今日签订仙盟和妖都的同盟,赵元冰为盟主,莫惊春、芈信为副盟主。贺兰时主动提出掌管后勤:“方寸宗没有什么帮得上的地方,丰蝉便给你们打下手吧。”

    闻丹歌对这个教会她新型屏息术的弟子有点印象,在记忆的角落中搜寻一番,点头:“他确实很有天赋。之前被小人蒙了眼,现在他觉悟了?”

    贺兰时向身后招招手,一身劲衣脸上血迹未干的少年走近,对她行礼:“宗主夫人。”

    应落逢暗暗道:果然,应礼的母亲已经过世。贺兰时也算苦尽甘来,得偿所愿了。

    “闻姑娘说你颇有几分天赋,你可愿往绝地谷助她一臂之力?”闻言,丰蝉的面上有一瞬的恍惚。他紧抿薄唇,低头道:“恕属下不能从命。属下愚钝,去了也无益,还不如、还不如留下来驻守,请宗主夫人成全!”

    贺兰时一怔,估计没想到他会拒绝,向闻丹歌投去询问的目光。闻丹歌:“他说的也没错,来与不来都一样。”

    莫惊春:“被你点评有几分天赋的人,都没资格下绝地谷。那要是何等高手,才能与你同行,共擒贼首?”

    闻丹歌淡淡瞥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多嘴:“我一人足矣。”

    原本夹杂着细微窃窃私语的大厅顿时安静下来,死寂得可怕。半晌,莫惊春没忍住“啧”了声,劝她:“当初闻迎前辈以陨身为代价才换得封印,你怎么敢”“你们以为,现在的魔和以前的魔能够同日而语吗?”闻丹歌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这里,曾经住着一个魔。”

    应落逢低呼出声,待众人的目光看过来后解释:“刃毒,和魔有干系?”

    “嗯。”她点点头,继续解释,“我曾以为所有‘镇’体内的刃毒都一样,会制造幻觉、时刻引人堕落。但因为族人消失,一直无法求证,却始终抱有怀疑。直到那次秘境,刃毒在我面前现身。”

    “它化成了官琰,或者说,官琰的身体被它操控。它似乎笃定我必死无疑,于是说了许多大言不惭的话,包括魔将现世。试想一下,他们为什么执着于占据别人的躯壳?”

    芈信即答:“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身体,并且没有塑造肉身的能力。”

    莫惊春接话:“绝地谷封印的漏洞并不明显。”

    赵元冰:“失踪案持续了很久,但巫魏仍然没有摆脱轮回廊。”

    丰蝉:“楼泯师兄只是筑基水平,可不到最后一刻,他没有魔化。”

    闻丹歌一锤定音:“魔族并没有办法完全摆脱封印,他们之前一直筹谋的,也不过是暗中布局。此战,优势在我。”

    应落逢张了张嘴,想说可是破庙那晚蛇长老等人确确实实出现了。但接收到闻丹歌的眸光,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阿鹤不让他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坐在下方的莫惊春将俩人的互动看在眼里,随手卜了一卦。

    红尘几多梦,茫茫不可见。

    呀,是支下下签。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