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露雨村夏家堂屋的旧木桌上亮着一盏豆大的油灯。
油灯下,夏冬生和苗秀兰心事重重吃着饭。
屋子里只有咀嚼食物的声音。
夏樱坐在桌前,小手拿着筷子在粥里戳了一点,放进嘴里,费了好大劲才能把这个掺了苦野菜和谷壳煮的粥,咽进她细嫩的嗓子里,今日她有了心事,食不知味。
夏家的三间茅草房在村子里普普通通,墙面用得黄泥混和其它草梗糊起来,只能遮风挡雨,毫无美观可言。
夏父一直想将房顶的茅草换成瓦片,因为下雨天总是漏雨,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但一直没换成。
村子太偏僻,物产不丰富,土地更不如其它有河流水源的村子肥沃,每年收成除了交税,剩下些米粮会跟过路的小贩换些日用杂物,哪怕一年到头一家人省吃俭用,最后也存不下几个钱……
“她爹。”夏樱的娘苗秀兰一脸担忧,静默后,忍不住开口。
“……我听大勇家说当年那个瞎子,你还记得那瞎子不,他进村子时,给咱夏樱算过呢,当时夏樱小,才两岁多点,那瞎子说,靠阿樱将来我们吃穿住用一样不缺,不比儿子差……你还记得不。”
“怎么不记得,还给了两文钱呢。”夏冬生闷声道。
“你说,他说咱这地儿有大墓庇佑,逢凶化吉,这话儿是不是真的?我们要是搬走了,没了庇护,运道变凶了可怎么办……”
现在这世道,哪里有安全的地方,除非去大郡,那里灵师遍地诡怪不敢靠近,像他们这样偏僻的村子,不说一年赚几个铜板,能安生的吃口饭,不闹脏东西就不错了。
一旦逢凶事,那可就死路一条了。
夏冬生结婚早,长相颇为俊秀,妻子苗秀兰五官精致秀气,两个年轻的小两口现在虽然只有一个女儿,但村里也没有人小瞧他们,因为他家闺女跟别人家的不一样,谁看了都说他闺女是个灵气能冒出天灵盖儿的孩子,不像农家子。
村长也说这孩子灵气足,说不得会被灵师选中,到时一步登天,夏家可就发达了……
夏樱安静地低头埋在比自己脸还大的海碗里,在昏黄豆大的烛光下,小口喝着碗底的粥,耳朵却竖起来听父母说话。
夏冬生咬了口黑面馍,这馍又渣又硬难吃得很,只一个好处,便宜饱腹。
家里的好粮都换成这种最便宜的黑面,一斤好米能换七八斤这种黑面,够一家人吃好几天……
“谁知道,我看村正最近天天找杏花村的人商量,不管那瞎子说的话真假,杏花村的人一旦要走,我们村子的人恐怕留不下来……” 夏冬生叹气。
事情就是这样,虽然有一部分村民说的有道理,确实杏花村的人一旦走了,留下来大片的肥沃耕地就都是他们村的了。
那可是一大片好地啊,靠水源近,大村子资源一向比小村落好,露雨村等于白拣,到时官府不来人收税,他们的粮不就管够吃?再也不用饿肚子。
所以村里主张留下来的人还真不少。
可实际想想, 真有东西庇佑吗?一旦没有呢?
一个村子将近二百号人不仅仅要吃饭,还需要很多东西。
杏花村是大村,村里不但有豆腐坊,还养蚕,织布,畜牧,就连大夫都在他们村子里,人家一走,这些都带走了,露雨村的村民只有一百多人,除了种地什么也不会啊,三十来户人家想单独在这里生活,很难。
小贩都不进村了,地再多也没有地方买粮种,人家杏花村的人可不会好心给他们留下种子。
况且杏花村六百多人,地都不要了也要离开这里,说明这里已经待不了,继续留下,诡怪早晚有一天会来,他们又与外界隔绝,没有县里灵师看护。
真出了事,一百多人被堵在这儿,跑都跑不掉。
难办啊,所以村正为难,小命就一条,不走会死,走也可能会死……
苗秀兰急道:“你说那诡怪……”
大概想到桌子不止他们俩,还有个小不点孩子,于是年轻夫妻嘴边的话一停,看向烛光下安静地端着碗,将脸埋在海碗里,但眼睛还留在外面,叽里咕噜地转,大眼正水灵灵地观察着他们,偷他们的话……
见两人看过来。
夏樱赶紧把脸埋进去,装作自己很忙在扒饭的样子。
但这样不行,她不问,就永远打听不到诡怪这些东西,于是捧着碗,舔了舔嘴角沾的粥。
她抬头装作天真无邪地问:“爹,娘,你们说的诡怪是什么呀?”
这个东西可太神秘了,村里爱吓唬小孩的人,她们通常会说,再不听话,山里的狼就把你抓走了,却从来不会说,再不听话,村子外的诡怪就会把你抓走。
仿佛这东西说出来,就真的会来一样,忌讳的很。
果然,苗秀兰轻斥她:“小孩子家家的,打听这些干什么,赶紧吃饭……”
夏冬生看了眼求知欲强,一直忽闪着大眼睛瞅着他的女儿。
他摆了摆手,不让苗秀兰说她,“樱儿转眼九岁,懂事了,这事她早晚会知道。”如果他们这次真的要离开村子,路上说不定就遇到要命的东西,到时候命都没了,瞒着又有什么用呢。
“诡怪啊,其实爹也没亲眼见过,只听人说,它们是怪谲鬼魅一样的东西,没有具体的样子,你就理解为鬼,一种阴鬼,不过阴鬼是最低等的诡怪。”
“村里人上山拾柴,或者进山采药,有时会撞上阴鬼,你栓子叔,他前年在井边提水就遇到一次,整个人迷迷蹬蹬,差点一头钻进井里去,整个人胡言乱语。”
“后来找了隔壁杏花村老巫医,灌了一碗黑药,吐了半天才好,可之后三年种不了地,整天身体软绵绵,元气大伤,这还只是最普通的阴鬼,至于其它诡怪,爹娘一直生活在村里,没有亲眼见过,总之,一旦我们运气不好遇到了,尤其遇到那厉害的,不是死掉,就是整个村子都没了,还有大诡……”
要这么说起来,他们露雨村好像这些年真像有什么东西庇护一样,一直没出过大事……
但今天没遇上,不代表明天遇不上,这话也不敢乱说。
夏冬生摇了摇头,他们这些村民,日子过得心惊胆战,每天不光要担心缸里的米,还要担心这些东西,按说这一片应该由县里的灵师掌管,哪个地方遭遇诡物,他们就会赶过来除掉,护佑生活在这一方的百姓。
但这次连着三个村子遭殃,也没有灵师过来,估计县里情况也不太妙,作为小老百姓,夏冬生心里是忐忑的。
听村正说,一般只有大诡出世,朝廷才会放弃一个县,否则肯定会派灵师过来围剿,毕竟一县百姓三万多人,不是说放弃就放弃的。
大诡出世,那可是非常可怕的事,大诡乃是地域类诡物,成长类诡物,轻易不会移动,它需要先占据一处,范围随着成长会变得越来越大,听说无法消灭,只能控制地域,不能再让它扩大范围。
一旦一个地方产生了大诡,那个地方就会诞生许多小诡物,除也除不尽,除大诡的代价太大,朝廷才会放弃那片区域,撤出村县内所有人。
这些还是夏冬生十几岁时去县里买粮时,和一个伙计交好,伙计透露给他,当时就有一个地方遭遇这东西,可惨了,据说县令和灵师都没逃过,不过好在这种诡物罕见。
至于大诡到底是什么,也只有一些灵师知道,他们这些平民,见到就死。
夏樱捧着碗认真听着,越听越担忧。
这世道不说锦上添花,完全是雪上加霜啊。
她很惜命,上辈子生病只活了十七岁就噶了!
这辈子她想活得久一点。没想到,这里环境恶劣到她都开始怀疑,她能不能活到上辈子的年纪了……
苗秀兰埋怨丈夫道:“阿樱才九岁,你跟她说这些干什么?要是吓到了晚上再做噩梦……” 小孩子很容易被魇到。
“好好,听你娘的话,不说了,吃饭吧。”夏冬生大概也觉得对个九岁的小娃娃说这些太吓人。
作为一家之主,他最近心情烦闷,家里没攒下多少钱,也没有什么余粮,这要搬走了,家里三口人可就一无所有了,房子没了,家也没了,以后靠什么生活,这让他很迷茫。
苗秀兰说完丈夫,又说女儿:“还有你,没事别老往后山跑,后山那破墓除了碎石头,什么也没有,你老去那儿干什么呢?”苗秀兰说着挟了点咸菜放在夏樱碗里。
苗秀兰腌菜做得好,腌豆角味道酸咸爽口,夏樱爱吃,但架不住天天吃,都快吃吐了。
夏樱不情不愿地咬了一小口豆角,手握筷子,她知道后山有墓,可从来没见过啊。
幽暗的房间里,只有桌子豆大的烛光照亮丈许范围,坐在桌上雪团一样的小女孩,忍不住问:“娘,你说的后山墓在哪里?”
苗秀兰听罢,瞪了女儿一眼:“天天在那边玩,还问我?”
夏樱咬豆角的动作一顿,看向桌子对面的娘:“啊?”什么意思?
“墓不就是那堆石头吗,还问!”苗秀兰自己也挟了点豆角,桌子上就一个菜碟,碟心放着一小撮咸菜,在夏家就连咸菜也不是随便吃的,毕竟菜可以自己种,盐却要钱啊,百姓生活过于艰难,一口吃食都要计算着来。
“什么!” 石头堆就是墓?夏樱手里的筷子吓得往下滑了下。
苗秀兰转而对丈夫道:“说起来,那个墓就不该砸,前朝的墓怎么了,碍着朝廷什么事了……”
“嘘。”夏冬生听了赶紧制止她,“这话不能乱说,立秦扬的衣冠冢在今朝乃大逆不道的事,官府砸完抓了不少人,小心被人听到……”他们可惹不起官府的人。
夏樱听到秦扬两个字,皱着脸,秦扬?清扬?这名字……
她目光看向夏冬生。
苗秀兰撇嘴道:“这都多少年前事的了,私下说说有什么打紧。”
她小声道:“听说墓里当年有秦家的人抢回来的一块秦将军肩胛骨做的骨佩,就埋在冢里,墓砸了后,也不知道被谁拣去了……”
不知多少人想收藏秦将军的骨佩,拣到的话能换一大笔钱。
可惜砸完后,那里只剩一堆石头,骨佩早不见踪影了。
夏冬生小的时候,他爹还带他去后山墓前祭拜过,秦家满门忠烈,小儿子秦扬年纪轻轻文武双才,科武双状元,百年难得一见的风流人物,可惜灭国在即,他脱了文衫套了将袍带兵出征,打了多少回胜仗,奈何国运不济,外忧内窜无力回天,最后二十五岁战死沙场……
可惜啊。
夏樱在一边听着一会迷茫,一会疑惑,一会不敢置信拍拍脸!她眼睛转来转去,最后忍了半天出声问:“爹,你说的诡怪,它们……它们是不是像人一样?” 会说话,会聊天,会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从六岁长到九岁。
这真不科学。
“像人……这倒不清楚,不过有些诡怪可以附在人身上……”附在人身上后,进村子大开杀戒,很多村子的人就是这么没的,防不了。
“好了,别再问这些事了,阿樱你还小,这些诡啊怪啊,都不关你的事,快点吃饭,吃完饭早些睡觉。”苗秀兰在旁边催促着,天已经黑了,天黑就要睡觉,诡物的关系,加上古时没什么娱乐,大家都如此。
夏樱心事重重。
怎么不关她的事?
她怀疑……唉,她怀疑,唉,应该不会吧!肯定是她想多了……
清扬……秦扬……
巧合吗?应该是巧合吧。
额得老天奶啊!可一定要是个巧合啊,这个名字一开始是她先入为主,以为他叫清扬,毕竟小不点从来没说自己叫什么,或许他就是个杏花村的小孩,只不过他本名不叫清扬,叫别的名字……
她安慰着自己。
最后在夏母的催促下,几口将难咽的粥扒拉到嘴里。
吃完饭,苗秀兰烧了热水用木盆装着给夏樱洗澡,夏樱九岁了,自己能洗,但苗秀兰就这么一个女儿,平时不说如珠似宝,也是疼的,怕女儿后背洗不干净,索性天天帮着洗。
夏樱站在盆里,她估计自己只有一米一的身高,完全没有一点发育迹象,连个头都长得很慢。
发育什么啊?天天吃杂粮粥配咸菜……
她叹气。
可苗秀兰不这么想,在她眼里,再没有比自己女儿更漂亮的小姑娘了,看看这一身雪白的皮子,摸在手里又嫩又滑,摸一把那小肉肉,爱不释手,女儿皮肤薄,水嫩清润的很,就像那上好的羊脂白玉,看起来比玉还要更清透一分。
这身皮肉怎么就托胎到她肚子里?要托生在富贵人家,怎么也是个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
苗秀兰心疼女儿命苦,平时什么活都不用她干,爱出去玩就出去玩。
苗秀兰洗的时候,捏捏女儿胳膊腿,摸摸小肚子,又舀了水给她洗干净粉红色的小樱樱,女儿特别乖,她这个当娘洗着洗着就爱得不行,洗完澡把她抱到床上,看着女儿光着屁屁往被子里爬,然后钻到被子里,露出一张小脸来,红通通的。
苗秀兰帮她把幔帐放下来,笑她一句:“你是娘生的,害羞什么。”说完她把木桶抱出去,现在夏天,天气热得很,村里孩子晚上穿个肚兜就可以了,不用穿衣裳。
夏樱光屁股趴在粗面的棉布被子里,伸出玉雪的手臂,要衣服:“娘!衣裳……”
最后在她强烈要求下,讨来了一件棉布内衫,套在了身上。
躺在泛黄的幔帐里,夏樱望着窗外一点月光,明明是夏季的月亮,不知为什么冰凉如水,看起来寒意森森。
她不知道是月亮变了,还是她的心境变了。
一想到在后山一起玩耍三年的小不点,有可能不是人……
是个……诡怪?
她就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一层层地冒出来。
三年间相处的点点滴滴泛上心头, 她翘着腿躺在床上,是越想越不对。
比如,他身边从来没有别的玩伴,永远都是他自己在石堆里玩。
再比如,他一直没有离开过石堆,总是站在那里看着她……
他不爱说话,以前觉得他小,不说话正常,现在想想,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诡怪也许能听懂人说话的意思,但他不会说……
一想到自己曾一点点教他怎么说话……她就冒出一身冷汗。
不过她很快告诫自己,不能这么想。
他不一定是诡怪啊!他有身体,有皮肤。
他肯定是人!
想一想跟他玩耍这三年,她是很快乐的。
她在他面前可以肆无忌惮的说话,天马行空无法理解的东西都能讲出来,他是最好的聆听者,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静静地听,还会放在心里,虽然话不多,但三年的时间,两人相处,相伴,像玩伴一样,早就成为了关系最好最铁的小伙伴。
每次见到他,他永远站在那里等着她,她都是飞跑过去,拉他的小手冲他微笑,他眼睛看自己时也亮晶晶的,虽然是他想听故事……
这友谊小船一直很稳啊,肯定是她猜错了……
虽然开解了自己,但夏樱仍满腹心事,看着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阵嘈杂的声音,窗外仍黑蒙蒙的,还未到初晓。
堂屋传来说话声, 还有东西搬动的声音,要不是她听出声音是父母的,差点以为家里进了贼。
她翻身起来想看看发生什么事。
苗秀兰急步走进西厢,见她醒了,飞快拿过衣裳给她穿:“阿樱,村正让人过来通知我们,杏花村今早就要动身离开这里去县里,我们跟着一起走……”
村正只给半个时辰时间收拾。
家里有一堆东西,赶路又不能带太多,她和丈夫夏冬生商量,打算带些日用品衣服,用小推车推着跟着人群走,房子只能扔掉了。
对农家人来说,离开居住地,真的很心痛,都是攒了许久的物件,最后却带不走多少。
夏樱站起来,配合着伸手穿衣服,诧异问:“娘,村正不是说杏花村三天后出发吗?这么急啊?”
苗秀兰知道女儿冰雪聪明,利落给她穿好衣服:“娘也不清楚,邻居说,咱周围那三个村子出事的时间都是十五晚上,今天离这个月十五就差两天了,杏花村得到消息说得赶紧走,否则下一个恐怕就轮到我们两个村子……”
从他们居住地到县里,走路需要两天时间,现在出发能在十五那天前逃离这里,只是县里情况不清楚,大家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先离开这里再说。
说完,苗秀兰回身打开柜子取了包袱布出来,将家里衣裳包好。
好在东西不多,打包起来快,可惜农具村正不让带,说影响赶路……杏花村的人说了,一旦上路可不会等任何人,落单追不上来就只能落单。
但很多村民不舍得,还是将农具背在了身上,或放进车里,就连夏冬生也是,最后带上了。
露雨村不止夏家如此,家家户户都在夜色里收拾包袱。
当然也有例外,露雨村有六户人家不肯离开。
其中两户年纪大了,子女不在这边,走不了多远,另四户是人口多的大户,家里预备了很多粮种,他们不肯离开这里。
露雨村的人离开后,这边会留下许多土地,以后没有官府讨税,他们继续生活在这里,又不缺地种,可以吃饱,再也不用饿肚子,并且村里人匆匆走了,会留下很多东西给他们。
这些土地和物件实在让人眼红。
他们觉得这些人冒冒失失赶路,路上十有八.九会出事,不如留在这里过安稳日子,至于十五那天,以前多少个十五都没事,他们也不信。
村正劝说无果后,放弃了。
夏樱见父母在家里忙碌,她帮不上忙,只能迈着小腿出了门,整个村子的人都在夜色初晓时,拿着大大小小的包袱出来了,走到村门口集合。
在这一刻,她清晰的感觉到,她要离开这里了,很突然,仿佛梦一样。
她就要走了。
抬头望着天空微亮的晨光,她脑子里想的是,昨晚还约了小不点今天在石堆见面,可能要失约了。
他肯定会一直在那边等,一直等,从天明等到天黑……
等她过去给他讲故事,可惜,她永远不会去了。想到他听故事时盯着自己的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夏樱忍不住转身往后山跑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过去。
可能待了三年有了感情,现在要离开……想道个别吧?
至少远远地看一眼石堆。
她才知道那个墓,胆小的她,没敢去石堆那边,而是跑到后山离石堆不远的一处灌木后,偷偷探头往那边望。
石堆处一片空空,没有白色身影。
夏樱松口气,觉得自己疑神疑鬼,哪有诡物装小孩三年的,唉,是她脑子不清醒了,刚才来的路上她还在想,如果到了那里,看到他仍蹲在那边玩石头,那将是多可怕的事……
想得她脑门突突的。
幸好没有人。
但她还在趴在灌木丛后,小声说:“要走了,我要走了,再见,再见。”
刚说完,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你要去哪儿?”
夏樱感觉到头发,刷地立起来。
她回头,一身白色袍子小书生模样的身影,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九岁的他已经抽高了身条,与她一边高,头上梳着书生髻,看起来清秀可爱。
不过今天的他,似乎平静些,没有平日见到她的欢喜,而是静静地看着她,又问她了一遍道:“……你要去哪里?”
背后有人,还是他……夏樱吓得心都要停跳了,整个人仿佛慢慢地被吊了起来,虚浮得很。
她回头看着他,脸色发白,脚开始慢慢地往后挪。这次,可也没有侥幸心理了。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他静悄悄地站在这里,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就证明了一切。
他是一只诡!
这一刻,她心里无比清晰知道这个答案。
“你要走?” 面前的白袍少年,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呵,我……”夏樱一慌就笑,她看着他慢慢又往后退了一步。
“我回家,走,走回家,吃饭去,呵……”
她退,微笑一下,再退,微笑,三.退,她扭头就跑。
没跑出几步,就听到后面的声音呼唤她:“阿樱,留下来!”
留,留下个鬼啊!她听完跑得更快了!诡这个身份一旦证实后,她是留不下来一点儿。
“……留下来!”见她跑更远,后面的身影依然没有动,但声音焦急。
夏樱没有停,不能停。
看到她越跑越远,身后的白影慌了,他踌躇地看了眼石堆,终于身影一动,朝她跑过去。
夏樱的双腿像风火轮一样转了起来。
马上就要跑出后山范围,她眼前突然一黑,是的,黑了。
她看不见了,周围一片黑暗,一个白袍小书生从黑暗的旋涡里走到她面前,他脸色苍白。
静静地盯着她:“……你不是说,永远在一起……生活在古墓里,你在骗我……!”
说完骗我两个字后。
他身上白色袍子一下子变成黑袍。白袍的时候, 他轻声说:“留下来陪我!”
变成黑袍时他说:“我让你……留下来!”
来回转换……
“留下来……”
“不留,死!”
妈呀……
夏樱看着吓尿了,裤子湿湿的。
当他再次问阴森森问她:“你要去哪儿?”
她记得当时尿意汹涌,憋得灵光一闪,哭着喊着吼了一句,“我要去闯荡那江湖!”
“……杨大侠和小龙女的故事,他们隐居前,都出去闯荡江湖了……我也要去闯荡江湖!”
一声吼出,眼前一亮,黑暗不见了。
她抖着腿站在灌木不远处。
小男孩,不,小男诡,一身白袍子,清秀可爱的小脸蛋上看着她,若有所思。
“……江湖?”
白袍小书生似乎想了许久,突然手一伸,石堆里飘出来一块白色的东西。是玉佩。
他眼睛再次亮晶地看着她,似乎很欣喜。
“一起……江湖!镜子里!”他说完,身影嗖的进入了那枚白润泛光的玉佩中。
他将玉佩,轻轻的放落在夏樱手心里。
玉佩质地不凉,入手有温润之感,像人的体温……
人的……
夏樱身上的毛都竖起来了,就在她要松手时,玉佩化为一道白光进入了她胸口。
啊!它怎么进去了,她立即伸手在胸前划拉,最后把用绳子栓着的小乾坤镜给取出来,原本空无一物的镜面,竟然出现了玉佩状的雕纹!
这是什么镜子?她又惊又吓,拿在手里烫手,这东西,诡能进去?
妈妈呀!
她立马将绳子从脖子上取下来,打算给扔石头上,她不要了,不要了。
结果刚取下来,头还没等从绳子里伸出来,就见黑色的袍子角从身后露出来,她脸色一变。
手一顿,立马识时务地将要拿下来的绳子,又慢慢套回自己脖子里,像套了个枷锁一样,满脸哭兮兮地笑:“呵呵,不错,这镜子!真漂亮啊!” 她还伸手讨好地擦了擦镜面。
她笑着快哭了,江湖!闯荡江湖……她以后要再讲故事,她就是个der!
“拿下来,死!”
黑袍留下最后一句话消失了,镜子再无动静。
站了半天,夏樱小心翼翼回头,后面空无一物……
石堆看起来更破旧了。
夏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屁滚尿流离开后山。
胸前挂着乾坤镜,她拿下来不是,不拿下来心窒,想到有一只诡在胸前……
呵呵……
她走路都顺拐了。
苗秀兰找她都找疯了,当她满脸麻木地回去,被被气急的苗秀兰狠狠揪了下耳朵。
疼得她龇牙咧嘴。
天亮后,杏花村的人出发了,露雨村紧跟在后。
夏家两口子背着包袱,拉着女儿,夏父推着一个木头手推车,上面放着一家人用的东西。
在集结了两个村子的人后, 除了十几户人家不肯走外,其它人浩浩荡荡出发了。
有赶着牛车的,也有像夏冬生一样推着车子的村民,大家在一条土路上拉成一条长长队伍。
不休息快些赶路,一天一夜到达县城。
但民间有个说法,黄昏为界,诡物出行,意思是天黑了不要出门,诡怪会出来。
所以晚上不能呆在野外,必须找地方休息。
杏花村的人手里有这一片山脉的地图。
计划好早些出发,在天黑前到达一个叫青岭的地方,那里曾经有个村子,后来搬走了,晚上可以在那里落脚,至于有没有诡物,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至少比在那些出了事的村子要安全得多。
第一天,路上除了队伍吃喝拉撒,一行人很顺利到达了青岭。
青岭村荒废多年,大部分茅草屋倒了,好在是个大村子,中间有几排青砖瓦房还算结实,六百多人在天黑前,挤着住了进去。
大家不求舒适,只想熬过黑夜。
人多反而安心些,夏家夫妻打了地铺,在一个角落将被子铺到地上,夏父护着娘俩睡在外面,苗秀兰抱着夏樱缩在里面。
可谁也睡不着?在这样荒山野岭的地方,几年都没有人住过的荒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了风,外面出现各种声音,呜呜咽咽仿佛是女人在哭,不时就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接着“扑通”一声,吓得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好在外面那么多奇怪的响声,却一直没什么事。就在大家以为能顺利熬过一夜,明天加快脚程,天黑前就能到达县里。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后半夜突然下起雨,如果小雨,大家还能忍一忍,结果越下越大,天亮后,已经漫天大雨。
这样的天气根本无法赶路。
于是两个村子又分成了两拨,一拨人的意思是冒雨前行,不过是淋一场雨,还是尽快离开诡怪的地盘要紧,只有到了县里才算安全。
另一拨人说剩下的山路居多,雨天难走,如果走到天黑没到达县里怎么办,不是自寻死路吗?
现在有现成的房子遮风避雨,不如等明天雨停再赶路。
有人反驳:“后天就是十五了,不赶紧走,留在这里等诡来吗?”
最终吵闹不休,杏花村的村正提议,戴了雨具蓑衣的人,可以继续赶路,没带的就留下来,三天后在县里汇合。
两个村子,有四百多人带了雨具,三百多人没戴。
最后三百人留下,其它人继续赶路。
夏家正好带了雨具,夏父疼爱夏樱,给她亲手做了新蓑衣,她穿在身上,拉着父母的手,随着人群进入大雨中,在昏暗的雨中前行。
留在青砖瓦房里的人望着那片冒雨前行的队伍,不由嗤笑一声:“……有现成不漏雨的屋子住,非要冒这个险,小心死路上。”
“就是,路那么难走,天黑前根本到不了,留在这里休整多好,一群榆木脑袋。”不知变通。
“今天十五,晚上不会出事吧?”“别自己吓自己, 昨晚就没事,不管他们,先去生火弄点吃的。”
他们不知道的是,当那些人离开后,这处几年无人居住的荒村,正慢慢被一片灰雾包围住,雾欢快地围住村落,慢慢的像有爪牙一样从房子的缝隙探入……
不久,里面传来惨叫声。
另一批冒雨前行的人也并不顺利,路途艰难,出发没多久天突然暗下来,白日仿若黄昏,只有一点光线能看清前路,狂风骤雨像无数只手一样击打在一行人的身上。
周围所有一切变得恐怖起来,好像被什么东西包围了。
但好在没有意外,所有人暗暗叫苦,却一直稳稳的在雨中前行,谁也没有注意到,其中一个小女孩的蓑衣里有一个镜子,正发出肉眼看不出的微弱的光茫,照亮这些人前行的“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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