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反噬 谨遵教诲地吻了下来
靡宫深区, 房间内安装着当下最先进的全息投影设备,能实时追踪投射监控内容。
金寺腾和叶遮坐在两个单人沙发里,看戏一般注视着投影里的景象,旁边站着靡宫的老板安德路, 和脸色宛如狗屎的金戈。
投影中, 戴着面具的高大男人和蓝发青年杀出重围, 配合得非常默契,虽然警队人数众多,但是他们打得颇为从容,行云流水,一路神挡杀神, 偶尔失手受伤, 也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警队队长在一旁汗流浃背,紧锣密鼓地调度道:“仙警从右方包抄,仿生人小队在深区出口处做好埋伏!”
金寺腾浅浅饮了口茶, 优雅地放下瓷杯, 朝靡宫的老板安德路偏了偏头, 笑着问:“你们靡宫经常遇到这种事吗?”
安德路是个高大魁梧的金发男人,单眼义体化, 穿着高定西装,半个身体铺满了凶煞的纹身。
金寺腾话一出口, 安德路身子细微地一抖,垂头恭敬道:“闹事的不少……能从这么多保安警察手里逃出去的不多。”
安德路不禁暗自叫苦,丹升科技是靡宫背后的大股东, 金寺腾算是他的顶头大老板,特意交代了他,今天他们要和凌修门的高层在靡宫见面, 迎宾、展示会、晚宴,一项都不能搞砸。谁知道晚宴吃到一半,实验室不知道被谁偷了,拍卖会不知道被谁炸了,把警察都弄来了,毫无疑问地惊动了正在顶楼用餐的几位大佬,他们非说要下来看看。
事实证明还挺精彩的,两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硬是突破了警方的围追堵截。
金寺腾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的侄子,朝投影努努嘴:“金戈,怎么个事儿?”
金戈深深皱起眉,话都说得有点不利索:“那个蓝头发的……之前在游戏里跟我们对着干,今天我在靡宫外面看到他被人玩剩了,就把他捡进来了。”
“挺会捡的,他身手还不错呢。”叶遮温言细语地来了一句。
金戈眉头皱得更紧:“这个蓝头发的连我的保镖都没打过,一直被我锁在房间里没离开过,有监控记录。是那个傻逼把保镖都支走了,又恰好有人来救他,他们才逃出去的。”
正说着,就见投影里骤然闪起一片幽蓝的网状光晕,蓝发男人双手轻松铺开了张巨大的法阵,气势恢宏,一大堆警员像昆虫似的被粘在了蛛网上,义体抽搐,集体失控。
“我都没见过这种阵法。”叶遮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问金戈:“你确定他打不过你的保镖?”
金戈这下不吭声了。
金寺腾淡淡瞥了他一眼:“照你说的,蓝头发的一直被你锁在房间里,有监控记录,所以潜进实验室、偷走山兽的,另有其人?”
金戈严谨道:“应该是。”
叶遮很轻地笑了一下:“哈哈,监控……金总恐怕还不清楚仙术的厉害。”
金寺腾歉意道:“金某孤陋寡闻,根骨奇差,只会鼓捣家家户户用的这些带电的玩意儿,仙法是你们世外高人的赛道,我这种凡人对此一窍不通。”
他们两句话就聊到了别的方向,颇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都没怎么把投影里的两个逃犯当回事儿。
叶遮端庄地给金寺腾敬了杯茶:“金老板切莫谦虚,世界是属于科技的,我们有目共睹。如果没有金老板的帮助,我们肯定是难如登天。”
“如什么如。”金寺腾接过茶,但没马上喝,只似笑非笑地问:“咱们不就是想登天吗?”
叶遮:“有了金老板的神助,上九天揽月也能如探囊取物般简单。”
金寺腾摆摆手:“诶不敢当不敢当,我要感谢叶掌门才是。要不是您能通神,我们这些泱泱凡人,一辈子都没机会听到神仙讲话!”
叶遮拱手颔首:“众生平等,人人皆可通神。”
金寺腾畅快地笑:“是、是!”
两人打哑谜似的推拉了一阵,金戈听得满头雾水,但是眼观鼻鼻观心地不敢吱声,屋子里也没人敢吱声。
“报…报告!”警队队长硬着头皮道,“他们快跑了,要追吗?”
只见投影里的两个男人已经杀到了靡宫大门,一个女人嚣张地骑着摩托闯了进来,只有一名女警跟他们缠斗在一起,看上去他们马上就能逃走了。
警长问要不要追,两位大佬没发话,安德路便也不敢吭声,尽管他心疼死了自己那些被打得稀巴烂的房间和墙面,真想把这两人抓回来枪毙三十遍。
叶遮温润一笑,像个翩翩公子,礼貌地询问:“怎样,金老板,要追吗?”
“叶掌门觉得呢?”金寺腾反问道,大方地摊开手,“您现在是我的合作伙伴了,我想听听伙伴的建议。”
叶遮慢悠悠看向警长:“你们在靡宫里都追不上他们,在外面有多少把握能追得上?”
压力猝不及防来到警长这边,豆大的汗珠往下滴:“我们肯定全力以赴。”
金寺腾瞬间变脸,指着警长的鼻子怒骂:“全力?你们这么多人连两只老鼠都抓不到!”
警长汗如雨下,谨小慎微地解释道:“我们收到爆炸的报案立刻就出警了,带的都是防爆兵和市警,没带什么仙警,谁知道他们会仙术——”
“警长先生不必自责。”叶遮连忙出来打圆场,“放走了也不要紧,两只耗子而已。”
叶遮垂下眼,浅浅抿了口茶,笑道:“而且不把他们放回去,怎么知道耗子窝在哪呢?”-
身后半天不见追兵,两辆风驰电掣的摩托减慢了些速度,在城市的车流里颇为悠闲地穿梭。
车骑得悠闲,唐臾心情却十分复杂,后座的人像块烫手的山芋,然而一想到危雁迟替他受的伤,况且他还在炽潮期,就连身下这辆摩托都是危雁迟亲手做给他的——就怎么也没办法把危雁迟扔下车。
哎,唐臾妥协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咬牙切齿地问:“伤口疼?”
危雁迟很轻地“嗯”了一声,唐臾很不幸地听清了。
“疼死你算了。”唐臾头也不回地往后排甩了张符,没好气地说:“自己贴肩膀上。”
危雁迟伸手抓住了,扯开领口,一声不吭地贴到肩膀的贯穿伤上,那张符瞬间变成了一张大创可贴,上面画着一个气鼓鼓的鱼头。
其实疼是次要的,主要是浑身血管烫如火烧,危雁迟知道,是被压抑的炽潮期开始反噬了。
危雁迟有点懊恼,师尊肯定被他吓坏了,唐臾现在没把他一脚踹下去、还给他疗伤符恐怕都是看在师徒一场的面子上。但本能的冲动压抑得太久太久,压倒了一切理智,师尊在酒吧里见人就勾的娴熟样子无疑是火上浇油,再来一次,危雁迟甚至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得更过分。
危雁迟深深呼吸,让冰凉的空气浸泡肺叶,试图籍此缓解体内的燥热。
小徒弟不再得了便宜又卖乖,乖乖地坐在机车后座,当一个安静的、被运送的货物——如果不看他那仍然横在师尊腰间的手臂的话。
久绛本来在前头一路飞驰,过红绿灯的时候终于慢了下来,和唐臾并排停到电子白线后面。
她抬起护目镜,侧头问:“你们来靡宫到底是做什么的?幽说他也不知道!”
“师尊答应过你们的。”
唐臾骄傲一笑,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石头似的玩意。
“喏,你们的老二。”
危雁迟和久绛都是一怔,久绛顿时激动起来,声音都发颤,伸手就来抓:“真的假的?丸鳞?师尊你怎么找到的?!卧槽,二弟你怎么发霉了!”
唐臾飞快地把发霉的石头揣回怀里,驱赶着久绛的爪子:“去去,他睡觉呢,回去再看!”
久绛不甘心地收回爪子,剩下半程拧满油门,把机车骑出了一种赶去投胎的架势。
两车全速驶入沌界,周遭的街景变得脏乱差起来,久绛十分亢奋地提议说:“去我那儿吧!”
“醉仙楼?”
“说清楚啦,是醉仙楼地下!轻氚阁豪华本部,医疗设施舒适环境一应俱全——”
唐臾沉吟片刻:“有点人多嘴杂。”他回身看向危雁迟。
危雁迟以为师尊要讲什么,却没想到他直接伸长手臂探了过来,温凉的手心贴住危雁迟的额头。
滚烫的。
就这么点车程,感觉比之前严重了好多。
“去幺儿家吧。”唐臾皱着眉说,“他还在炽潮期。”
“真假啊,你也是够拼的。”久绛竖着眉毛骂道,“带病上阵还不跟我吱一声,你们师徒俩一个两个的都什么毛病!”
师徒四人骂骂咧咧(主要是久绛在骂,剩下三个人聆听)地回到了危雁迟在千丈大厦的家。
久绛在危雁迟家门口做垂泪状:“哎呦,可算是有幸踏入危家大门了!平时那关的叫一个严实啊。”
危雁迟没什么办法地恭请她进门:“师姐,您平时要来我一定是欢迎的。”
姐弟俩在家门口扯皮拉筋的时候,他们的师尊大人已经熟门熟路地往屋里冲去,喊道:“幽幽宝,有没有大缸子?给我来一个!”
唐臾直奔着里屋去的,危雁迟脸色一变,当即丢下久绛,堪堪赶在唐臾前面挡在了卧室门口。
“你急什么啊?”唐臾一头雾水,“先给我拿个水缸,把你二师兄栽进去。”
“……”
危雁迟脱了大衣,银色臂环自动脱落,变成小机器人跳到地上。
UvU滴溜到唐臾脚边,围着他转圈:“师尊大人!稍等,我去给你拿缸。”
唐臾还没开口说谢,肩头突然探出了个蓝毛小脑袋,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小机器人,鸟里鸟气地问,语气嫌弃:“你是谁啊,怎么那么矮?是不是营养不良?”
小机器人仰起脑袋,天真快乐地眨眼:“你就是传说中的青鸾珠?好可爱啊。”
“可爱?没大没小的,你知道我年纪多大吗?”小鸟瞬间炸毛,扑腾着翅膀俯冲而下,梆梆啄了UvU两口,顿时捂着嘴后退,凶凶地竖起翎毛:“敲,你好硬!”
唐臾哈哈大笑:“叨叨,叫你叨!遭报应了吧!”
此时久绛也踩着毛拖鞋来了,看到蓝色炸毛小鸟,双眼像火狐狸一样亮了。
她兴奋地飞奔而来,眼疾手快地把神鸟抓进手里搓搓揉揉,爱不释手:“卧槽卧槽,老幺居然背着我们养小鸡崽,他养的活吗?哎呦宝宝你怎么是蓝色的呀,是不是基因变异了?哟西哟西哟西——”
叨叨被这女人离心机般的撸毛手法弄得想吐,在她狂暴的动作中艰难反击:“本王……呕…的本体…可是扶风的箭羽……呕……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放尊重点…嗷!”
唐臾从UvU手里接过一个巨大的玻璃水缸,像注水一样往里头注了小半缸灵力,荡漾着浅蓝色的光晕。接着把发霉的石头丸鳞扔了进去,扑通一声,像极了一大坨发硬发干的牛粪。
唐臾看着眼前鸡飞狗跳的场景,拍了拍手,哼着小曲:“真是幸福和谐的一大家子。”
趁着屋外一团乱麻,危雁迟偷摸潜回卧室,反手严实房门,马不停蹄地把“师尊”搬到储物间,AI“师尊”自动开机,操着机械化的温柔声音说:“主人,欢迎回来~”
“闭嘴。”危雁迟严厉地丢下一句命令,哐的一声把储物间的门用力甩上了。
危雁迟一转身,就看到搬着大玻璃缸的正牌师尊,毫不知情地左顾右盼:“得找个地方安置你师兄!最好能实时观察到他的情况。”
危雁迟心脏砰砰跳得很快,慢半拍地想了一圈,最后还是说:“就放卧室里吧,我随时看着。”
蜷成一团的微缩山兽安静地窝在玻璃缸底部,唐臾弯着腰注视里面的情况。
唐臾用指尖在玻璃面上戳戳:“快醒醒,你这个年龄怎么睡得着哇。”
隔着玻璃跟丸鳞说了会儿话,唐臾心满意足地直起身,没想到“砰”的一下,撞到了危雁迟的额头——这小子也弯着腰在看丸鳞,悄无声息。
唐臾感觉自己被一颗火流星撞了,这才想起来危雁迟脑门为什么这么烫。
“你去躺着。”唐臾把危雁迟提溜到床边,“我看着丸鳞就行了。”
危雁迟板着脸挣扎了几下,坚持想守在二师兄旁边,但还是被师尊用强力摁在了床上。
久绛俨然已经和一机一鸟混熟了,三人互相扯着头花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挤进屋里,久绛正义凛然地说要亲眼看到二师弟苏醒的第一刻!
唐臾嫌他们吵,赶苍蝇似的把久绛往外赶:“绛儿,你去客房休息,你师弟还病着呢,这里挤不下这么多人。”
危雁迟闷闷地说“没事”,被唐臾一个螺丝钉扔过去扔闭嘴了。
“去休息,听话。”唐臾拍拍久绛的头发,“你二弟醒了我立刻去叫你。”
久绛从小娇纵,爱耍小脾气,但是在师尊拿定主意的事情上,她永远是拗不过师尊的。
长成大孩子了这点也没变,久绛撅着嘴生了半天闷气,还是一步三回头、不情不愿地去了隔壁屋。
卧室里终于安静了些,唐臾像一个终于安顿完孩子们的单亲妈妈,仰身坐到沙发椅里,疲惫地勾了勾手指。
在一旁讲悄悄话的UvU和叨叨磨蹭到他身边。
唐臾压低声音安排道:“幽,你照顾你主人。叨,你跟我试试唤醒丸鳞。”
UvU领命去了,小蓝鸟难得没有刻薄挑事儿,乖乖地伏到唐臾手背,看着玻璃箱里慢慢流转的幽蓝灵力。
房间安静下来,两个需要被照顾的徒弟都安静地收入眼底,唐臾虽然感到疲倦,但很安心。还差一个他就能找齐了。
还有许多扑朔迷离的事,此刻的安宁不可多得,唐臾希望此刻永恒。
夜深了,房间里只剩下偶尔响起的UvU轮子声。
丸鳞似乎还没有转醒的迹象,但唐臾已经尽力尝试了所有可能的办法,现在只能交给时间。
“先生!”U^U在床边小声喊道。
唐臾倏然回神,走过去问:“怎么了?”
U^U展示了一下温度计,上面显示着一个恐怖的高温。
危雁迟侧躺在床上,表情拧着,不停地出汗,肌肉线条起伏,嘴里无声地念着什么,睡得很不安稳的样子。
唐臾拧起眉问:“他之前都这么严重?”
U^U说:“不会……只是这次先生出发前打了抑制针剂,后来肩膀又受了伤,现在症状变本加厉地反噬……”
小机器人声音越说越低:“应该没事的,熬过去就好了。”
唐臾面色没有一点好转,越来越沉。
危雁迟肩膀上的伤口已经被小机器人包扎好了,因为是被法器所伤,恢复起来没有那么快。
或许是因为他睡得不老实,又浑身出汗,现在包扎的纱布上洇开了一团新的血迹。
“有药吗?我给他换个药。”
“有的有的。”
唐臾一手拿药,伸手去揭危雁迟肩上的纱布。
猛然一股巨力抓住了他!唐臾猝不及防地摔向床,重心倒塌,顷刻间被滚烫的气息包裹。
危雁迟把他紧紧抱住了。
又发什么疯?!
唐臾面色苍白,触电般挣起来,下意识肘击向后,击到一半又突然收住——危雁迟肩膀受伤了,打不得。
就这么一秒的犹豫,体型高大的狼就像只八爪鱼一样死死缠了上来,把人牢牢禁锢在怀里,勒得唐臾呼吸困难。
“野崽子,你他妈给我醒醒——唔!”
狼崽子双手固定着唐臾的脑袋,重重地亲了下去。
唐臾眼前一片噼里啪啦的烟花,他真懵了,谁知道这么短的时间里会被强吻第二次!
危雁迟吻得比上次更凶,毫无章法地咬唐臾的嘴唇,舌尖滚烫,几乎粗暴。
唐臾很快就尝到了血腥味儿,也不知道是谁的,恼羞成怒地反咬回去:“你是不是狗!哪有你这么亲的?”
没想到这句话居然让危雁迟慢了下来,两人喘着粗气,胸腔抵着胸腔,纯雄性的气息在方寸间勾缠。
“那该怎么亲?”危雁迟哑声问。
唐臾艰难地喘了口气儿:“你醒了啊?”
危雁迟目光幽深地盯着唐臾,不讲话。
唐臾竖起两根手指,问:“这是几?”
危雁迟眼睛眨都不眨:“三。”
“……”师尊无语。
危雁迟固执又硬邦邦地重复了一遍:“那该怎么亲?”
唐臾心头猛地一颤。
冷灰眸子的小鬼问出这样的话,大概真的是因为不懂,因为他从没试过,也没爱过,也没人教过他,所以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唐臾灵光一闪:“我不是送你了一个自定义伴侣吗,他可以教你的。”
“他就是这么教的。”危雁迟面无表情地说。
唐臾惊了:“你确定?你确定教的是接吻,不是吃人?”
危雁迟:“他教得不好。”
唐臾:“我去帮你调参数。”
“师尊。”危雁迟收紧手臂,微垂着目光,淡淡注视着唐臾,“你教我。”
他用很平常的语气说出很惊人的请求。
唐臾脑子一团乱,简直无奈了。
可能在鬼的眼里,接吻和轻功阵法练剑一样,是一种技能,需要人教。谁来教?当然是师尊教。
“你真是——”
唐臾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骂人,因为危雁迟一直保持着纯粹执拗的目光,显得他只是一个好学的徒弟。
有什么办法?唐臾从来都是倾囊相授的。如果他不教,危雁迟以后不管跟谁谈恋爱,跟个恶鬼似的逮着对象就咬,他这辈子不完蛋才怪。
“行吧…我教,我教。”
唐臾心烦意乱地妥协了,头皮发麻,脸很烫,凶恶地小声讲解道:“那你tmd听好了,我只讲一遍。先轻一点,缓一点,别急。贴着嘴唇吻,用舌尖划过唇线、唇缝、唇珠…再慢慢张嘴…牙齿…舌…唔……嗯……”
最后一声化成了鼻音,因为危雁迟托着唐臾的颈侧,很温柔地吻了上来。
唐臾颤着睫毛闭上眼,这么轻的一个吻,他却浑身发麻。
徒弟滚烫的嘴唇从他的唇角一路啄吻到耳根,淡声发问:“师尊,你是不是亲过很多人?”
唐臾的口鼻被徒弟死死捂住了,呼吸不畅,连摇头的角度都被限制死,他只能含糊不清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串“呜呜”。
危雁迟好像并不需要听到唐臾的答案。
只听他又问:“师尊,你在酒吧里找掩护的时候,是不是找谁都可以,找任何一个陌生人都可以?只是恰好挑到了我。”
唐臾这次没敢动,有点心虚。
因为危雁迟说对了。
危雁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你亲过他吗?”
唐臾逐渐缺氧,脑子根本反应不过来,他在说谁……?
危雁迟哑声说:“你的挚友,死在仙翎盛世里的那个挚友。”
唐臾浑身一颤。
危雁迟突然放开了唐臾的嘴,空气重新涌入鼻腔。
唐臾眼睛都闷红了,反驳道:“我没——”
危雁迟再次俯身,谨遵教诲地吻了下来,湿润的舌尖勾勒唐臾紧抿的唇线、唇缝…含糊嘶哑地请求道:“师尊,张嘴。”
徒弟早已不是以前的小小少年,纯男性的躯体传递着病理性的高温,唐臾躲无可躲,眼角被逼出了些许湿意。
倾山倒海间,唐臾模糊的视线里有东西倏然一动。
他艰难地定了定神,在危雁迟放开他的瞬间定睛一看——
玻璃缸里的发霉石头赫然褪去了肮脏的外衣,属于穿山甲的细长尾巴动了动!
丸鳞要醒了?
危雁迟对此毫无察觉,只是本能地寻求着安抚,偏过头又亲了过来,走火入魔了似的。
与此同时,唐臾余光瞥见玻璃缸里又有动静,丸鳞似乎抬起了脑袋,正要往这边看!
脑子里轰的一炸,唐臾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动作已经做完了——
唐臾随手掷出了一粒小软石,飞跃大半个房间,精准地砸到了穿山甲脑门上。
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的二师兄,再次可怜地晕了过去。
第62章 丸鳞 蜷缩着的裸男
卧室门外。
蓝色小鸟蹦蹦哒哒地怒骂:“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伤风败俗、少儿不宜、宜室宜家、家丁兴旺!”
UvU心平气和、温言细语地说:“叨先生, 他们两位已经是成年人了。他们肯定有自己的节奏……”
不久前,在师徒俩突然亲到一起去的时候,高智商的小机器人就扯着鸟大爷离开了卧室,并且相当贴心地帮屋里俩人关上了房门。
所以现在卧室里只有三个人, 场面不算太尴尬。
只是可怜了二徒弟, 好不容易要醒了, 又被好师尊一石子敲晕了过去。
危雁迟没注意到丸鳞那儿的动静,仍然像狼一样叼着唐臾,烫得跟火炉似的,唐臾费了老大劲推他,纹丝不动。
唐臾心情复杂地声明:“这节课结束了!滚下去。”
危雁迟没动, 只慢慢道:“……谢谢师尊。”
要是换个人, 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自己,唐臾早把那人胳膊卸了。
但是一看危雁迟那没什么表情的苍白的脸,和他执拗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唐臾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办法下狠手揍他。
不过是个生病烧糊涂了的小鬼罢了, 说的话、做的事, 都做不得数。
唐臾推了推他:“你师兄好像醒了。”
危雁迟动作一僵,这才松开唐臾, 撑起身道:“我去看看。”
“诶!你别去了,老实躺着吧你就。”唐臾觉得身上轻松了大半截, 飞快翻身起床,飞速溜走,“我去看他就够了!”
半小时后。
玻璃缸旁边集结着一圈人, 睡觉的人起床了,病号也不听劝阻地起床了。
师徒三人另加两只不是人的东西,五双眼睛齐齐盯着玻璃缸。
久绛捂着嘴, 轻轻道:“真的是……”
只见玻璃缸里,发霉的石头已经褪去了牛粪般的外壳,缩小版的穿山甲盘成一个球,安静地卧在容器中央。鳞片像铠甲一样铺满他的身体。
叨叨站在穿山甲背上,跳来跳去:“起床啦,起床啦!”
唐臾想抓住这只唠叨的鸟崽子,尝试多次无果,只能让它去了。
在叨叨坚持不懈的骚扰,和众人目光如炬的注视下,穿山甲终于慢慢睁开了黑豆般的小眼睛。
久绛激动得失声:“真的是你啊二师弟——”
危雁迟瞳孔微缩:“师兄……”
“噗”的一声,升起一朵小小的爆炸蘑菇云,玻璃缸应声而碎。
蘑菇云慢慢散去,穿山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蜷缩着的裸男,四肢覆盖着遗留的鳞片,半阖着眼睛,一副困倦茫然的样子,目光呆呆的没有焦点,看起来不太聪明。
久绛歪头笑道:“嘿老弟!玛卡巴卡。”
危雁迟在丸鳞眼前挥了挥手。
唐臾担忧道:“感觉智商还没游回来,会不会变成终生智力残障?”
唯有UvU惊得跳起来,捂住眼睛:“哎呦,怎么没穿衣服!真是伤风败俗、少儿不宜、宜室宜家……”UvU保姆似的,匆匆忙忙地去拿毯子。
丸鳞睁开眼的第一瞬,看到的就是三颗大脑袋。
久绛:“醒了醒了!”
唐臾咧嘴笑:“还认识我们是谁不?”
危雁迟:“……”
“!”
人类的讲话声让丸鳞条件反射地狠狠往后缩了一下,面露惊恐。
唐臾一愣,很快温声安抚道:“没事的,我们不会伤害你。你看着我们,丸鳞,你看着我们。”
他从UvU手里接过毛毯,像救助野生动物一样裹到丸鳞身上。
丸鳞僵硬的身躯慢慢放松,目光一寸寸扫过他们的脸,呓语般地叫人:“师尊,师姐,师弟?”
嗯,至少还认识人。师徒三人都松了口气。
丸鳞慢吞吞地从头顶扯下毛毯,满脸困惑,揉着脑门问:“我感觉脑袋有点痛。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唐臾猛地咳嗽了两声:“你别管。”
久绛略带疑惑地看过来,突然看到唐臾微肿的嘴唇,表情变得愈发困惑和复杂。
“等等,师尊?”丸鳞柳叶般细长的眸子睁突然到了最大,然而依旧不怎么大,他又呆呆地重复了一遍,“师尊——师尊?!”
丸鳞刚醒来,本来就不怎么清醒。在他清晰的历史记忆里,师尊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那眼前的人是谁?
只见眼前的师尊笑呵呵地说:“就是我本人啊,你小子还记得师傅,不错。”
丸鳞望着唐臾,半晌,眨眨眼。
他把毛毯团到自己身上裹紧,慢慢地、慢慢地侧身躺回地上,重新缩成了一颗球。
众人:?
只见丸鳞安详地合上眼,露出一个虔诚的微笑。
他双手合十,低声祈求道:“阎王大人啊,我暂时还不想死,把我送回人间吧。我看见我死去的师傅了。”
唐臾面无表情地想,早知道就应该往丸鳞脑门上扔大粪。
第63章 后遗症 给我滚过来躺好。
丸鳞一双细长的眼睛瞪得老大, 瞠目结舌:“所以…师尊你活了?!”
唐臾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不,师尊驾鹤西去了。欢迎来到极乐世界。”
“……”
丸鳞眨眨眼,渐渐眯成两道平稳的线,有种接受了现实的超脱淡然:“没想到真的有死后的世界。”
说着, 他微笑着看向久绛和危雁迟:“师姐师弟也仙游了吗?”
UvU一爪子拍向自己的额头, 难以置信道:“天呐, 先生,你师兄真傻了吧?”
危雁迟指向丸鳞身后,那里探出了一个小小的尾巴尖。
UvU:?
危雁迟淡定地说:“师兄耍我们的时候就容易露出尾巴。”
久绛哈哈大笑,手欠地扯了扯他布满鳞片的尾巴,像在把玩一条蛇。“露馅了吧!”
丸鳞眼里的笑意渐渐收起来, 呆呆地看着久绛, 连尾巴都忘了收回去,任久绛抓着它玩。
他眼中慢慢蒙上了一层水雾:“……我真的回来了。”
“是啊,真的!”唐臾很坚定地点头, 用力地拍打丸鳞的肩膀, 笑出八颗白牙, “小丸同志很不错啊,坚强地等到了救援!”
危雁迟小声补充道:“师尊把你从靡宫救出来的。”
唐臾放开丸鳞, 突然意识到什么,反手就给了危雁迟肩膀一巴掌:“去你床上躺着, 病着呢你。”
危雁迟一愣,轻轻按下唐臾的手腕,慢吞吞地说:“我不想去。”
徒弟的手指很烫, 唐臾猛地缩回胳膊,心虚地敷衍道:“行行行,那你就坐这儿吧, 陪陪你师兄。”
危雁迟相当自然地在唐臾脚边席地而坐,胳膊若即若离地挨着唐臾的腿。
久绛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滑过一丝怪异,又迅速不见踪影了。
总觉得闻到了狗味。
以前师门里没有这么浓的狗味的。
丸鳞还停留在危雁迟上句话里,表情有点空白,捏了捏眉心:“迷宫,什么迷宫?”
“你不记得了?你还记得什么?”久绛前后疯狂摇晃丸鳞,差点把他脑浆摇匀,“你记不记得当初自己是怎么被抓走的?我和师弟可是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你啊!”
丸鳞微微皱起眉,这个表情在他脸上很不常见,因为他总是笑眯眯欠兮兮的,可见现在是真苦恼了。
“我当时好像在山里冬眠……突然被一堆人挖出来,真是扰我清梦。但我还没来得及清醒过来就晕了,再醒过来就是在…在……”
唐臾问:“在水里吗?”
“水里…对!”丸鳞有点惊讶,“您怎么知道?”
“因为我去捞你的时候,看到你被泡在某种绿色溶液里。”唐臾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旁边的玻璃箱里装着很多别的妖怪,他们叫你们——实验体。”
久绛眼皮一跳。
丸鳞面色苍白,拧着眉锤了锤脑门,很不愿回忆的样子:“我记起了一些,但是乱糟糟的。”
“我大部分时间都被泡在溶液里,他们把很多电极片贴到我身上,然后我很容易就被拖进某种幻境——我当时以为是幻境,后来逐渐意识到,那其实是游戏。”
唐臾心道,果然。
丸鳞声音不太稳:“他们把我做成了游戏里的怪兽,我要攻击玩家,我无法拒绝。”
有人,眼前有人,向他们求救——这个念头陡然从丸鳞心中浮起,又像气泡接触到水面一样突然破裂。
意识被迫陷入无边的混沌,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丸鳞隐约觉得自己被迫拔地而起,一爪挥向眼前的玩家们,他们躲闪不及,顿时被拍成了肉酱。
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想攻击别人!
丸鳞潜意识深处发出这样的呐喊,但他的意识却像是被囚禁在一个壳子里,无法求救,无法逃离,甚至无法做自我了断。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游戏中收割玩家的生命,他却无能为力,这无异于最大的折磨。
丸鳞最开始仍保有少量的自我意识,然而这所剩不多的自我意识也在渐渐消散,他好像被迫僵化成了一串串代码,只能执行指令。
久绛皱起眉:“所以他们把你抓过去,是让你做游戏里的大反派?神经病啊,用AI生成一个反派不是更方便更便宜吗?把大活妖弄成代码岂不是倒反天罡。”
丸鳞有点无奈:“我当时根本没法思考到这一层,每时每刻都浑浑噩噩的,直到——”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
“怎么了?”
丸鳞在混沌中听到支离破碎的人声,像窃窃私语,又像灵魂的痛苦呻吟。
丸鳞觉得自己似乎被人捏开了嘴,这些碎鱼般的声音被猛地灌入他的意识!他顿时被数不清的碎片淹没。
哭喊、迷茫、憎恨、欢乐、家人、爱、金钱、欲望、土黄色的天、霓虹闪烁的高楼、断裂的电线、装载便宜义体导致的伤口溃烂、因为欠债被迫搬出屋子、在拥挤的轻轨里偷摸了陌生人的钱、因为孩子生病而在神仙殿前跪了三天三夜……
雪片般的破碎片段被强行“喂”给丸鳞,无数陌生人的情绪倾覆而下,排山倒海,充斥着他。
这些陌生人其实并不太陌生,都是游戏里玩家的脸。
听到这里,久绛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所以这些是玩家们的……记忆?”
丸鳞慢慢道:“最开始是记忆,后来系统被训练得越来越强大,大概也能蚕食一部分人的精神本身。”
“游戏后遗症……或许和这个有关。”唐臾若有所思,“如果在游戏里参与度过高,不论是被盗取记忆或精神,还是被游戏情节影响太深,都可能造成现实世界里的精神紊乱。”
危雁迟推测道:“玩家们通过脑机接口连入游戏,同意了用户条款,于是大部分表层的记忆与信息都暴露在服务器之下,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被盗取了小片的人生,被用来喂养半妖半机械的游戏系统。”
唐臾用足尖踩了踩脚边危雁迟的膝盖,问他:“还记得秘境寻宝的圣君庆典吗?很多玩家被捆在祭坛中央,慢慢融化在大阵里,恐怕就是送去给丸鳞吃的。”
危雁迟点点头:“恐怕就是。”
丸鳞捂住胸口:“师尊,别提了……”
他几乎不能回想那种感觉,像是被迫吞咽残肢碎片。即使醒来后,被迫作为系统的记忆并不算深刻,但是那种感觉深深印在了他的潜意识里。
现在丸鳞冷不丁看到人脸、听到人声都会感到心悸。
“幽,给孩子倒杯水。”唐臾温声吩咐,顺便替丸鳞顺了顺后背。
UvU端来一杯水,丸鳞小口小口地喝了,还是愁眉苦脸的,仿佛喝的是中药。
久绛皱着眉:“不对啊,为什么要用玩家喂给游戏系统?这事儿对玩家身体有伤害、要大费周章抓妖怪来当系统、又没有提升游戏体验,也没法赚更多钱。这种吃力不讨好,百害无一利的行为,资本家们没必要做啊!”
“除非他们有别的目的。”危雁迟淡道。
唐臾慢慢吐出一个词:“入侵深脑……我听到金公子哥提过好几次。”
用广大游戏玩家作为资源、捕获妖兽和代码结合成为系统核心、给系统喂养人类记忆或精神以提升系统能力,到一定强大的地步,系统或许就能学会如何潜入幽微复杂的人心,这是千万年来最大的黑匣子。
“入侵深脑,恐怕就能完全占据和控制一个人的心神。”危雁迟略有不解,“但这样又能如何。”
唐臾猜测道:“可以作为武器。”
下半句话唐臾没说出来,如果真是在研究武器,那是用来对付谁的?什么时候会用?
徒弟们打了个寒噤。
唐臾把在靡宫里的见闻大致说了一遍:“我听到他们说,丸鳞只是失败品之一,靡宫的实验室里还有不少别的妖怪,我当时没有能力救出来。”
危雁迟补充道:“靡宫只是一个高端娱乐场所,在娱乐场所里建的实验室显然不会是多么机密的地方。肯定还有更多妖,甚至别的东西在被实验中。”
久绛突然升上一股莫名的胜负欲:“丸鳞为什么是失败品?咱们师门出去的难道还比不上别的妖怪啊?丸鳞,你怎么被淘汰了!”
“傻孩子。”唐臾点了点久绛的脑袋瓜子,“你仔细想想,当初在秘境寻宝里,金戈召唤出山兽,打算入侵我们的深脑把我们全弄死,我们怎么毫发无伤地从游戏出去的?”
“因为游戏卡死了啊……”
唐臾笑着摇摇头:“我摸到了山兽,丸鳞可能就是那时候认出了我,然后强行拒绝了金戈下达的指令。大概就是因为拒绝指令被划成了失败品。”
丸鳞挠头:“我完全不记得拒绝指令这事了。”
久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揪了揪丸鳞的尾巴:“幸好你失败了!干得好!”
“先不管他们实验成功了要做什么,丸鳞回来了就好。”唐臾欣慰地喝了口茶。
久绛撅起嘴:“就差一个最无聊的人了。”
唐臾左右看看,只见一个青蓝色的小圆屁股正在米堆里埋头苦吃,骂了句“吃货”,伸手把他拎了出来。
“啾!放开我!”
唐臾把叨叨托在手里,问他:“楼飞白在哪?”
叨叨扑扇翅膀,嘴里还在嚼嚼:“我又不是魔镜,啾啾,我哪知道!”
“不知道算了,找不到最好。”久绛又变得满不在乎,“正好免了吵架。”
“哎呀你……”唐臾看了久绛一眼,挥挥手驱赶身边的徒弟们,“好孩子们,天黑了,赶紧休息去。”
丸鳞暂时在危雁迟家安顿了下来,因为时间太晚,久绛和唐臾也懒得走了,打算先在危雁迟家里凑合一晚。
丸鳞变回本体蜷成一团,这样恢复得更快,一个玻璃缸就够他睡了。久绛照例占了客房,睡她的美容觉。
尽管危雁迟坚持自己清醒了很多,炽潮期很快就会过去,但唐臾还是很早就勒令他去床上休息,导致他滚烫的体温烘得大半边床都是暖的。
唐臾洗漱完,刚走进卧室,危雁迟就自动离开了床,往外走。
唐臾脱口而出:“你去哪?”
“我出去睡沙发。”危雁迟低声道。
现在卧室里就他们两个人,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
说不清道不明。
“……哦。”唐臾想到混账徒弟神智不清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指着房门外,愤愤然道,“滚!”
危雁迟却又不滚了,眉梢很冷,目光却是有温度的,垂着眼睛轻唤:“师尊……”
唐臾抿了抿唇,蓦然觉得心跳得很快。
卧室里安静得出奇,只能听到两道心跳。
寂静中,唐臾悚然一惊,迅疾转身,一道符已经从指尖飞扑向窗外。“谁?!”
扑簌簌——
原来只是一只路过的乌鸦。
“你一个人睡外面,炽潮期把你烧死了没人管怎么办?”
唐臾大剌剌躺上危雁迟的床,大爷似的翘起二郎腿,不耐烦道:“我数三声,你还傻站着不出去的话,就给我滚过来躺好。”
“三、二、一”
窗外,一张近乎透明的监听符悄悄消融在了空气中。
第64章 梦里人 Vix,我永远不离开你。……
夜晚的五仙殿清了场, 安静空旷,五座巨型神像在夜色中缓缓变换着手势,慈眉厉目,各有姿态。
叶遮一袭飘飘白衣, 仙姿出尘, 金寺腾和他并排而行, 穿着敞领西装,双手漫不经心地插在兜里。
叶遮身后跟着两位长衫雪白的修士,金寺腾身后跟着一串西装革履的保镖,一黑一白两队人马,毕恭毕敬地跟在两位老板后面, 落下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江老怎么没来?”金寺腾问。
叶遮露出遗憾的表情:“江老身体不适, 先回去了。”
金寺腾笑笑:“那可惜了。连凌修门长老都没机会亲眼看到神仙显灵。”
“等他身体好一些,会带他来的。”叶遮和煦道。
金寺腾呵呵一笑:“那祝他早日康复咯。”
凌修门现任掌门叶遮和长老江雪楼不合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不过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毕竟江雪楼已经太老太老, 凌修门被他攥在手里太久, 积怨深重,难免会被新生势力拍死到沙滩上。
要说叶遮, 是凭着真本事坐上现在这个位置的,有人说他的年龄不比江雪楼年轻多少, 也是修为千年的老狐狸,只是长着一张年轻的俊脸,其实实力深不可测。
据说叶遮当年非常优秀, 然而仙道讲究门第出身,他这个寒门子弟没什么地位。不知道叶遮经历了多少年的努力,才得以成为今天的掌门。
从寒门一点点爬到顶端的人怎么可能天真烂漫, 叶遮在外面永远对江雪楼恭恭敬敬,尊位长老,实际上江雪楼早就只是一具没有实权的傀儡。
他们来到仙殿群的中轴线上,叶遮向西方的文神殿走去,娓娓道:“齐昌神君显灵时,正是亥时。”
金寺腾抬手看了眼表盘,还有十分钟到夜晚九点,亥时将近。
文神殿雕梁画栋,大气端庄,两人齐齐步入殿中,叶遮身后的两个修士自动留在门外垂首,金寺腾回头一个眼神,保镖们便也都停下了。
文神殿中空无一人,灯光昏暗,齐昌神君的金身端坐于禅木椅上,手持金书卷,柳目长眉。
金寺腾手握三柱高香,嗒的一下,用银质打火机点燃了,脸色挂着笑:“真不好意思,鄙人不常拜神,如有不守规矩的地方,还望神仙大人海涵。”
叶遮道:“不必过多在乎形式,心诚则灵。”
“神仙人真好。”金寺腾单手捏着香,将它们插进厚厚的香灰,开门见山地问:“叶掌门便是在这里遇到齐昌显灵的?”
叶遮道:“正是。”
香案上摆着果型完美的水果鲜花,盛在镀金的莲花盘中,这年头新鲜的果蔬近乎天价,漂亮的水果更是万里挑一,不啻奢侈品。这些普通人根本吃不到的奢侈品就这样被供在神仙面前,稍有腐烂的迹象就会被扔掉,换一个新的上来。
昏暗的文神殿中,高香上的几星火光显得很亮。
“那日晚课结束,无人触动的道铃突然自己响了起来,我起初没有在意,或许是灵力尚未消散,让道铃无风自动。”叶遮说。
金寺腾指了指头顶,很煞风景地问了句:“你们就在这么黑的地方做晚课啊?”
叶遮耐心地回答:“有所信念,心自长明。”
“行,一帮神人。”金寺腾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叶遮好脾气地笑笑,继续道:“修士们大部分都离开了仙殿,灵气水平下降,然而铃声响得更快了。没过多久,整个文神殿的灯一起亮了起来,变得灯火通明。就像这样——”
叶遮手掌轻轻拂过半空,满墙的光明灯齐齐燃起,荧亮的无数竖幔从头顶垂落,殿内瞬间辉煌璀璨,文神心咒缓缓环绕在半空。
“这是在白天,仙殿公开给信众参拜时才会打开的设备,明亮的灯光和布满仙殿的神咒会营造更为神圣的气氛,下午闭殿后就会关闭。那时没有人操控系统,整个文神殿却全部亮起来了。”
“紧接着,全殿的灯光闪烁了好几下,像神仙在眨眼。”
叶遮的声音在空荡的仙殿中徐徐回响:“闪烁五次之后,电子幔帐上的文神心咒消失了,变成了一个反复重复的句子——”
金寺腾好奇地追问:“神仙发话了啊,他说了什么?”
“通天桥开日,仙翎再临时。”
“我历史学的不好,也不是你们仙门中人,但仙翎盛世我还是知道的。”金寺腾放松地靠在香案边,“文神的意思是,只要通天桥打开,仙翎盛世就可以再次到来呗。”
叶遮:“是这个意思。”
金寺腾转动着拇指上的戒指,慢条斯理地说:“神仙冷不丁地说这句话,也太突然了吧。”
“在此之前,第一个显灵的神仙是执明星君,他的金身在信众面前活了过来,网上很多相关录像,您不会不知道。”叶遮声音平静,双眼中却清晰地燃着幽深兴奋的火焰,“神仙们接连显灵,很可能就是重启仙翎盛世的预兆。”
金寺腾问:“仙翎盛世能怎样,神仙会下凡?”
叶遮道:“神仙下凡,凡人飞升。”
金寺腾注视着叶遮,几乎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你想飞升。”
叶遮不躲不闪地回视他,淡淡笑了:“修仙之人想要飞升,就像资本家要赚钱,血液里流淌的本能,再正常不过。”
“哈哈哈,掌门先生此话不假,我就爱赚钱。”金寺腾爽朗地承认,“所以文神显灵了,还有财神和寿神呢?”
叶遮:“文神显灵后半个时辰,财神殿的光明灯也全都闪烁了起来,又过了半个时辰,寿神也显灵了。”
“嚯,这仨人还挺整齐的。”金寺腾像个捧哏。“那财神和寿神都说了什么?”
叶遮淡淡地说:“她们说出了重启通天桥的方法。”
金寺腾抬眸:“是什么?”
叶遮欠了欠身:“这便是我们需要丹升科技帮助的地方了。”
金寺腾不慌不忙地说:“叶掌门也知道,我是个生意人……”
叶遮当然懂他的意思,直接说:“凌修门仙术秘籍全都对您敞开,若有什么需要修士的地方,尽管直接开口。若门人有幸得道飞升,定祝您稳固凡间地位,荣华富贵,皆有神佑。”
“诶,谈这些就生分了。”金寺腾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作为很负责的合作伙伴,问:“那鄙人具体怎么帮上忙?”
叶遮嗓音更淡:“听说除去服务器妖兽的研发,丹升还在进行很多其他的有趣实验?”
金寺腾笑眯了眼:“掌门真是神通广大,无所不知,不过都是些无聊的小尝试罢了。怎么,这些小儿科能帮你们把大神仙叫下来吗?”
叶遮:“先生切莫妄自菲薄……”
正说着,一张近乎透明的符纸飞进了叶遮的手心,他不动声色地指尖一翻,符纸便被收进了他的袖中-
其实叫危雁迟来床上睡觉,唐臾是有点头脑发热的。
没什么别的理由,只是这里是危雁迟自己的家,要他去外头睡沙发不太合适。
唐臾虽然对徒弟出格的行为很不爽,但一想到古板小孩这么多年来终于有点开窍的迹象,又感到一种微妙的欣慰。虽说危雁迟横冲直撞地找错了开窍的对象,但念在他还在炽潮期里,神志不清晰,唐臾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狠不下心。不过是小动物想吃顿好饭罢了,喂它就是了。
他要危雁迟躺床上来,大高个的徒弟就像根标枪一样杵在卧室门口,眼观鼻鼻观心地一动不动。
“师尊,您睡就行,我不需要睡。”危雁迟说。
“这会儿又开始装乖了?”唐臾浅哼一声,勾勾手指,“过来量体温。”
危雁迟没吭声,在原地固执地站了半天,终于在唐臾逐渐不耐烦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他慢慢走到床边,半蹲下来,自觉地把额头贴到师尊掌心。
“还这么烫啊。”
唐臾稍稍收回手,五指一动,危雁迟猝不及防被一股灵力扯上了床,脸朝下砸进枕头里。
啪,唐臾一个响指,卧室灯熄了。
黑暗中,唐臾翻了个身,指示道:“睡觉。”
危雁迟现在清醒了不少,不太会干那些糊涂事,唐臾没什么担忧,和徒弟一张床凑合一晚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倒头就睡了过去。
唐臾睡得挺香,危雁迟要考虑的就多了。
他睁着眼睛,直挺挺地躺尸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
唐臾这种毫不设防的态度,反而让危雁迟更不舒服了,心里像卡了根刺。
师尊一向心大,被徒弟亲了也不往心里去,只当是小孩子犯浑,或者生病不舒服了讨安慰。他似乎不觉得危雁迟是认真的,在他眼里,好像危雁迟亲他和找他讨糖吃差不多。
“师尊……”
危雁迟规矩地侧躺着,目光极为幽深地望着唐臾,好像要在他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可是危雁迟想要的不是糖,甚至不止是师尊的吻,他想要他的人,想要他的心。
唐臾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把他搂在怀里,对方的大手探入他的衣摆下方,顺着细窄的腰往上摸。
“嗯……”唐臾反应慢半拍,听出这是他自己的低吟。
眼睛瞬间睁大,惊讶与恐惧同时漫上心头,唐臾下意识往前躲,却被捉了回去,那人熟练地把唐臾按进自己怀里,一下下抚摸他光溜溜的后背,温声哄道:“是我,别怕。”
耳后传来的声音相当熟悉,是危雁迟的。
唐臾忽然就不挣扎了,内心瞬间放松了下来。
唐臾眨眨眼,看到眼前的景象——
他正侧躺在床上,眼前就是床头柜,柜子上摆着几只彩色的千纸鹤,稍远一些的地方有张书桌,那儿还摆着个老式的电脑,很厚很笨重。
有种奇妙的熟悉的感觉,让人感到很安心。
还有点难以捕捉的难过。
唐臾心中滑过一丝无法言语的酸涩情绪,如细小的银鱼摆尾游窜,消失在礁石里。
唐臾翻过身,面对面朝向危雁迟侧躺,脱口而出:“幺儿……”
眼前的危雁迟不是长发,几缕刘海从额头散下来,锐利的断眉看起来少了几分凶狠的气质,在暖光里显得莫名温柔。
“师尊。”危雁迟低声唤他,微微垂下头,额头轻轻抵住唐臾的额头。
不烫,是温暖的。
唐臾有些恍惚,越过危雁迟光裸结实的肩头,看到窗外。
浅绿色的树叶摇摇晃晃,淡金色的阳光洒进玻璃窗,空气被染上毛茸茸的暖意,如梦似幻,像脆弱的彩色泡泡。
“师尊,你看什么呢?”
危雁迟声线很温和,动作却不疼惜,捏起唐臾的下巴,和他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两人嘴唇相触,发出泡泡般的吻声。
唐臾感觉扶在他腰间的手慢慢朝下滑去,半边身子瞬间发麻。
他们不着寸缕,危雁迟很娴熟,唐臾闭上双眼,难耐地缩起了身子,咬住自己舌尖,呼吸埋在危雁迟颈窝。
“这次还好吗?”危雁迟带着轻笑问。
“唔……”唐臾无法思考,仰着头被迫接受徒弟的吻和攻势。
阳光中微尘浮动,搅动着如丝的蜜糖。
“师尊……”危雁迟这声近乎叹息,“唐却尘。”
他叫唐臾的大名,把他整个人嵌在怀里,抱得很紧很紧很紧。
唐臾在余韵中感到惊讶,危雁迟从来不会直呼他的字的。
唐臾听到危雁迟说:“师尊,永远不要离开我。”
“……”
半晌,唐臾听到自己略带嘶哑的声音,答应道:“Vix,我永远不离开你。”
唐臾猛地睁开眼,只见窗外天色阴沉,高楼大厦的尖顶被掩没在滚滚黄云中,霓虹灯亮着脏脏的光芒。
他翻身一摸,床上是空的,顿时下了一身冷汗,下腹却还敏感地轻颤着,无比直白地提醒他刚才做了个多么羞耻且不伦的梦。
“师尊,师尊。”
唐臾现在听到这个称呼就头皮发麻。
“师尊大人,您醒啦。”
原来是UvU,它摇着小轮子从外面晃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水。
“先生的炽潮期已经过去了,丸鳞先生也恢复得很快,久小姐已经回去轻氚阁……诶,您还好吗?”UvU语气忽然变了。
唐臾呆坐在床上,半晌才回过神:“啊?嗯…我没事。”
他若无其事地从UvU那里接过水杯,仰头一口灌了。
就在刚才,唐臾忽然知道梦中那种对场景莫名熟悉的场景来自何处了。
在秘境寻宝游戏里,系统自动生成的、他和危雁迟的“梦中情房”,和方才梦里的样子一模一样。
千纸鹤、老式电脑、木窗格。
还有身后人温暖的体温。
第65章 监听符 你躲着危雁迟?
仙殿外, 两位白衣飘飘的修士有礼貌地欠身:“金先生正与叶掌门在殿内详谈,恐怕时间较久,诸位可随我们到偏殿稍作休息,我们准备了灵草泡制的好茶。”
一排身着黑西服的健硕保镖板着脸, 昂着头, 戴着墨镜, 拿鼻孔看人。
为首的彪形大汉冷哼一声:“不用。”
修士好脾气地笑笑:“好的,那诸位请自便,我们先离开了。”
两个修士走了之后,保镖们更加肆无忌惮,有人掏出枪在手中转了几圈, 一脚踏上殿前的门槛。
某个保镖从鼻子里哼道:“看他俩端着的那样儿, 还真当自己是神仙使者了。”
“金总也就是给面子才来这儿看看,谁真信有神仙啊?连五座机械大神像都是咱们丹升帮他们做的!”
“哈哈,兄弟们, 你们信这掌门说的话吗?神仙真显灵了?”
“谁知道呢!我们都没亲眼见过, 全凭那掌门一张嘴呗。”
“这年头还有那么多人信神, 真是可笑……不如多赚钱买点高级义体,子弹可比那些玄乎的仙法有用多了!”
“嗨, 金总肯定就是做做样子,咱们丹升那些研发项目, 天神下凡都打不过我们!咱们自己就是神……”
“嘭!!!”
保镖的脑袋突然被炸飞了,肉块脑浆喷满了仙殿的红漆柱子。
脖子留下一个碗口大的断面,无头的身子晃了晃, 直挺挺地砸到地上。
金寺腾慢条斯理地收回枪,淡淡扶了扶眼镜。
他转回身,充满歉意地对叶遮说:“叶掌门, 实在是对不起,手下缺乏管教,满口胡言,已经让他闭嘴了。”
叶遮微笑的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缓缓摇头:“无妨。说得挺中肯的。”
保镖们早已挺胸抬头站肃立,大气不敢喘。
金寺腾看都没看他们,伸出手,用力和叶遮握了一下。
“叶掌门,今后合作愉快。”
叶遮颔首:“合作愉快。”
不多时,热风翻涌,一辆流线形的奢华飞梭缓缓降落,金寺腾阔步走上车,降下窗,淡声吩咐道:“清理干净再走。把神仙家门口搞得血肉模糊,真没礼貌。”
保镖们低头答应,冷汗直冒。
飞梭眨眼便升上了高空。
还未等飞梭离开,白衣飘飘的叶掌门衣袍一闪,鬼魅一般地原地消失了。
保镖们又出了一身冷汗。
叶遮回到文神殿内,端端正正地跪到齐昌的金身正前方,俯身稽首,三礼九叩。
起身时,以叶遮为中心,地面四周一个展开幽亮繁复的阵法。
叶遮割破指尖,以血饲阵,血红色渐渐浸满每一根阵线,并向神仙金身的方向延伸而去。
这是通仙阵,用强大的灵力和自身鲜血灌注,据说能直达神仙耳目。
自从四仙显灵以来,叶遮每周都会通仙一次,汇报进展,尽管神仙再也没有显灵过哪怕一次,叶遮仍然虔诚而坚持地做着这件事。
千年来,他爬到掌门之位,刻苦修炼,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得道飞升。
如今神仙们接连显灵,没人知道叶遮内心近乎疯狂的激动,他必须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叶遮双手置于阵眼,血液顺着阵法流向神仙金身,只听他低声道:“小道今日与俗世达成合作,争取尽早积累到足够能量,让通天桥开,列仙临凡。”
说完这句话,叶遮慢慢收回手,阵法的光晕暗淡下去。
正在此刻,文神殿满墙的灯烛都亮了起来,眨眼般闪了闪!
叶遮浑身一凛,扑通一下又跪下了。
他俯身叩首,声音微颤:“参见齐昌神君……”
满大殿的电子帷幕都自动亮了起来,叶遮屏住呼吸,心跳得极快。
如果不出意外,神仙要讲话了。
时间流逝在这被神掌控的殿中失效,不知过了多久,大大小小的电子帷幕上出现同一句话——
“久死人魂归,风云变幻时。”
这句话闪了三下,所有屏幕又咔的一下,陷入了漆黑。
但足以让叶遮牢牢记住了。
久死的人…魂归……
叶遮在神像前跪了很久,直到有修士在门口轻轻敲门,他才平复心情,慢慢起身。
“掌门,将近子时了,回去吧。”
叶遮“嗯”了一声。
回程时,叶遮无意在乾坤袖中摸到一张透明符咒,经他一触,纸片立刻显出了本来的木黄色。
噢,这是送去监视那两只灰老鼠的。
不过是两个小人物,根本不需要自己亲自看,叶遮把符纸递给身边的修士,随口吩咐道:“解符,把他们的身份和住处告诉我。”
修士恭敬地答:“是。”
“等等。”叶遮忽然改了主意,把符纸又收了回来,“你先去查仙史,把此前两千年内死掉的仙道名士、魑魅魍魉、邪魔歪道,整理一份详尽名单给我。”
修士领命而去。
叶遮漫不经心地碾碎了手里的符,符纸一点点融进他的指尖,惬意地闭上眼。
虽然是两只灰老鼠,但能从仙警手中全身而退,或许能堪一用。
叶遮这样想着,在脑内开三倍速检阅起监听符里记录的内容。
师尊……丸鳞……危雁迟……
叶遮的表情渐渐变了。
他睁开眼,正好看到修士高效整理好送来的名单,“唐却尘”三个字直直撞入叶遮眼里。
底下还写着一行注释:别号忘归山人,殁于仙元621年,前凌修门门生,后被逐出仙门。收有四徒,魅魔久绛、妖兽丸鳞、怪力楼、鬼胎危仅,四徒皆行踪不明。
永远平静如水的掌门猛地站了起来,碰翻了桌上的香炉,咚地一下撞到地面,他也毫不在意-
唐臾走出危雁迟的卧室,只见客厅里一片鸡飞狗跳。
丸鳞盘腿坐在沙发上,连着无线手柄玩全息飙车游戏,整个人在沙发上东倒西歪,弯着眼睛,嘴里时不时发出“呜——滴——”的怪声。
叨叨正团在沙发另一边狼吞虎咽,金饭盆里的鸟粮被他啄得到处都是,他一边稀里呼噜地吃,一边不住地夸赞“久绛不愧是富婆啊买的鸟粮就是高级,不像那个唐却尘穷得叮当响我跟着他根本吃不饱!”,顺带一边指挥丸鳞:“往左左左打死方向盘!你怎么连漂移都不会呢!”
丸鳞整个人要歪到悬崖下了,失声大叫:“啊啊啊啊——!”
远处的工作间里陡然飞出一把锋利的螺丝刀,张了眼似的直直钉向全息主脑,危雁迟低沉的怒吼从里面传出来:“都给我闭嘴,吵死了!”
螺丝刀被UvU手忙脚乱地挡住,小机器人用力拍拍自己的铁皮心脏:“哎呀妈呀吓死我了,全息设备也是很贵的呀先生!”
唐臾倚在门框边观看了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
工作间里一阵响动,危雁迟从里面钻出来,声音乖了好几个度:“师尊,吵到您了?”
丸鳞手一抖,迅速地变成了一个鳞片球。
唐臾说“没有”,先走到沙发边,把丸鳞从抱枕堆里拎着他的尾巴倒提起来,检查了一圈才放下,又走到危雁迟那儿。
危雁迟非常自然地微微弯腰,等着唐臾来贴他的额头。
唐臾稍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出手,手心快触上去的时候,又慌忙改成了手背。
他用手背贴了贴危雁迟的额头,是平时的冰冷鬼温。
“还行。”唐臾偏开目光,快步走回沙发边,语气不变,“就是丸鳞还得再修养一下。”
丸鳞总是像个谦和的书生,只听他轻悠悠地说:“师弟说他家不留人,好在师姐说她那儿有很多空房间,我一会儿就去投奔她。”
唐臾点点头:“也好。久绛那儿条件挺好的,你去那恢复更快。”
“还有你!”唐臾把埋头狂炫的蓝毛小鸟从鸟粮堆里拔出来,“跟我回家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叨叨两只小翅膀紧紧抱着一袋沉甸甸的鸟粮,仰头嚎道:“粮!把粮也带回去!你个混蛋肯定不会给我买这么好的粮的!”
“好好好。”唐臾被他吵得头痛,一手把鸟粮抱到怀里,一边把鸟塞进自己衣领,身无长物,两袖清风,就这么一穷二白地拉开危雁迟家的大门。
“我走了啊徒弟们!有事再联系。”
这套连招实在是太丝滑,危雁迟完全没反应过来,唐臾就已经迈出了门。
“师尊!”
唐臾只觉一阵劲风越过他,危雁迟挡到他面前。
“……师尊。”
唐臾略显疑惑地挑眉,意思是什么事?
危雁迟缓慢开口:“您要不就……住我这里吧。”
唐臾更加疑惑:“你家不是不留人吗?”
危雁迟:……
只是不留二师兄。
“咋地,炽潮期后遗症啊。课还没上够?”唐臾乐呵地看着他,“该教的我都教你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自己找个人去练练,我送你的智能仿生人也要好好利用啊,听到了吗?”
唐臾口条太溜,危雁迟瞬间被堵得说不出话。
“徒儿加油,菜就多练。”唐臾真诚地拍了拍危雁迟的肩膀,绕过他,按了向下的电梯按钮。
危雁迟沉默地看着电梯门合拢,唐臾的身影一寸寸被遮盖。
他愣是没再说一个挽留的字。
因为师尊太坦荡,那些吻,那些看似不明不白的触碰,好像对师尊来说,真的只是对古板徒弟的一次授课。
老旧的电梯发出咔咔的响声,一寸寸往下爬,漫长得没有尽头。
唐臾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都汗湿了。
危雁迟的样子和梦中的小徒弟重合,唐臾别扭地发现自己刚才甚至无法和他对视。
叨叨站在他肩头嚼嚼嚼,把鸟粮咬得噶嘣脆。
这只小鸟贱兮兮地问:“你躲着危雁迟?”
唐臾食指猛地一蜷,抬手揍了一下鸟脑袋:“吃你的去!”
“嘿嘿。”叨叨愉快地嚼嚼嚼,“我的老伙计,你完咯。”
第66章 梦影乐园(一) 师弟和师尊准备出门呀……
宙城的生活荒诞而充实。
回到自己简陋的双层小屋后, 唐臾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床看看江湖通里有没有接到新的委托,有钱就赚,没钱赚就拉倒。
唐臾逐渐发现实体店面的作用不大, 鲜少有人来店面求助, 现在的人都非必要不出门。
再加上叨叨整天吵得他头痛, 抱怨说这生活条件还不如鸡窝,唐臾试图放生破鸟三次无果,终于屈服,索性把一楼变成了超级豪华大鸟窝,闭门谢客, 只剩下一张破破烂烂的“万事中心”破纸片在门口迎风招展。
事实证明, 没有像样的店面完全不影响万事屋的生意。
唐臾时不时就能接到一单,后来口碑上来了,找他的人越来越多, 杂七杂八的事情都点名要找唐老板。
你们唐老板天生就是个社交鬼才, 漂亮话张口就来, 人长得帅,身上总是有股说不清的痞劲儿, 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但莫名让人很愿意信任他, 人很讲义气,把事交到他手里,他肯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这段时间, 唐臾算是把赛博都市里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儿体验了个遍。
上至偷偷潜入魔窟杀人除妖、去对头公司偷核心公式、帮一堆赛博神经病打群架;下至帮老奶奶找猫、救活枯死的迎春花、被餐馆临时拉去当钟点工。刀尖舔血,善良守法,混乱邪恶, 只要给钱,唐臾啥都干。
日子过得很魔幻,也很充实,让日子变得更加魔幻一些的事情是,危雁迟开始频繁联系唐臾。
其实不能算是联系,准确来说是“打卡”。
早上危雁迟跟唐臾发“师尊,早”,中午问“吃了吗”,晚上问“回家了没”。
只有硬邦邦的句子,不带任何标点符号,看上去也不带任何语气,像个一百年前的傻子机器人。
唐臾纳闷地自言自语:“炽潮期不是完了吗?这又犯的什么病。”
叨叨扭动肥嘟嘟的屁股,随口答道:“查岗呢。”
唐臾借用鸟语,问危雁迟:“查岗呢?”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回复道:“师尊,我最近在练习人类会话。”
唐臾无言以对,你是不会讲人话还是怎么的?
危雁迟隔了几秒,补充道:“学习高情商人类会话。”
啊,原来如此。
唐臾这才觉得合理了,同时又觉得欣慰,冷冰冰了一千年的小鬼终于愿意主动学习博大精深的语言艺术,真是可喜可贺。
唐臾欣然道:“这方面师尊最在行了,先给你推荐几本工具书……”
危雁迟:“不用了。”
唐臾:“还让你挑起来了?那你要怎么学?”
危雁迟:“您多和我讲讲话。”
……合着是要师尊当陪练。
唐臾吐槽还没发出去,危雁迟下一句又追了过来:“您现在在做什么?”
唐臾只好删了重新编辑,像写小学作文范文一样,教危雁迟:“我晚饭吃了米饭,给叨叨加了鸟食,正准备去洗澡睡觉。我今天接任务赚了三百块,很开心——简单举个例子,不仅要描述自己做了什么,还要善于表达自己的心情,知道了吗?”
危雁迟很快回复:“知道了。(开心)”
唐臾恨铁不成钢,消息咻地发走:“你知道了个屁!”
叨叨躲在自己窝里,抱着危雁迟给他做的微缩通讯器,也在咻咻地发消息:“喂,危雁迟在干嘛呢?”
UvU回消息是光速:“先生在认真工作呢。”
叨叨骂他:“你懂个屁!他肯定在摸鱼。”
过了会儿,UvU问:“叨先生,请问今后您可以帮一个忙吗?”
叨叨:“哟,还有能用上我的地方呢,那我可得考虑考虑……”
UvU:“先生说他在大师姐那里买了五年份的进口高级鸟粮,您随叫随送。”
叨叨流着哈喇子:“好,成交!”-
渐渐的,危雁迟不仅只是和唐臾聊天。
危雁迟可能具备什么超能力,每次唐臾刚接到一单,他的消息立刻就会追过来。
危雁迟问:这一单要做什么?
唐臾“啧”了一声,单手戳着回复:不用出门,客户在我这批发三十张美容符。
危雁迟:好。
像这种毫无危险性的工作,危雁迟半个字都懒得多问。
但如果接的任务是“暗杀”,不出半小时危雁迟就会出现在唐臾家门口。戴着金属面具、束起长发、一身黑色行动服,悄无声息地倚在门口等人。
唐臾第一次拉开门被吓了一跳,危雁迟不管怎样都要跟他一起去做任务。
后来发现,危雁迟自己心里似乎有一套评判标准,什么任务是安全的,什么任务是危险的。如果难度系数比较高,危雁迟一定要和唐臾一起去。
唐臾让他滚,危雁迟也不吭声,就这么闷兮兮地跟在唐臾身后,大尾巴似的怎么也甩不掉,唐臾就只好默许了。
唐臾最开始是很不习惯的,但是尾巴带着带着就被迫适应了,多一个人能使唤也还行。
尽管危雁迟得到过次数最多的指令是让叨叨闭嘴。
这天,唐臾收到了一条消息。
——发信人,周曲。唐臾挑了挑眉。
AI情侣定制店的老板还找他做什么?贴心售后服务吗?
周曲发来的消息很短,唐臾看完,神色却一点点凝固起来。
“唐先生,实在很抱歉打扰你,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了。我妹妹昨天和班上同学去游乐园玩了,但是至今还没回来。找了警察也没用……你知道的,他们从来不管灰居人的死活。”
“我男朋友昆西去游乐园找我妹妹,结果他也消失了,联系不上!唐先生,您能不能帮帮忙……”
看完这消息唐臾就做好决定了,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给周曲回了个电话。
周曲大概也没料到唐臾答应得这么快,连连感激,唐臾表示没关系。
唐臾找周曲要到了妹妹的基本信息,还有大致情况,初步判断那儿是被什么阵法或者鬼打墙魇住了,凡人很容易被困住,修仙之人进去捞两个人出来,算不上什么难事。
唐臾再三安抚周曲,请她放心,才挂了通讯。
这边才结束通话,好巧不巧,那边危雁迟的消息就追过来了。
“师尊,您今后几天有什么打算?”
唐臾心中纳闷,嘿,机械师背后是不是都长了眼?怎么每次时间都掐得那么准呢。
唐臾回复道:“简单出去一趟,很快就回。”
危雁迟问:“去哪?”
唐臾:“去游乐场接一个小姑娘回家。”
危雁迟紧跟着问:“是不是在灰居的「梦影乐园」?”
唐臾:“是。你咋知道?”
危雁迟直接发了语音过来,没什么语气起伏地说:“我和你一起去。”
“……”唐臾有点头疼,“怎么每次都能被逮到?”
鸟窝阴影中,叨叨慢悠悠地退出了和幽的对话框,收到了来自久绛的消息。
叨叨的小黑豆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它扑扇着翅膀飞到唐臾肩头,踩踩他,歪着脑袋问:“啥时候出发?”
唐臾正处在自己的疑惑中,看了眼时间,随口答:“半小时后吧。”
“好耶!”叨叨擦了擦口水,“久绛说现在给我送进口鸟粮,我想先吃两口,再揣出门。”
唐臾点它:“就知道吃!”
叨叨高高昂起脖子,骄傲地说:“这可是我自己挣的!”
唐臾反驳道:“怎么是你挣的?因为我是他们师傅,他们才免费给你送大餐的。”
叨叨激动地扑腾翅膀:“就是我自己挣的!”
不过十分钟后,危雁迟便全副武装地来到了唐臾家门口。
“师尊,什么时候走?”危雁迟问。
叨叨蹦蹦跳跳:“等会儿再走!等会儿再走!”
危雁迟点点头,没什么异议的坐下了。
唐臾徒手抓头发,叼着发绳,模糊地妥协道:“行吧行吧,再等等。”
只是危雁迟没想到,又过了十分钟,他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
久绛身后跟着丸鳞,她把沉甸甸的鸟粮袋子往里头一扔:“叨叨,吃吧,大馋鸟子。反正师弟在我这买了无数包。”
叨叨嗷嗷叫着就扑了上去,姿态非常的不值钱。
丸鳞穿着件松松垮垮的卫衣,看着像个大学生,两只手揣在胸前,笑眯眯地挪过来,和善地说:“师弟也在呀。”
危雁迟行了个礼:“师姐,师兄。”
唐臾扎完辫子出来,猝不及防看到狭窄的客厅里挤满了人,不禁有些惊讶:“哟,今年这么热闹啊,凑齐了。”
丸鳞道:“来给叨叨送吃的,顺带看看师尊。”
唐臾半天才回过劲来,坏了,我成顺带的了。
“噫,师弟和师尊准备出门呀?”丸鳞问。
危雁迟:“嗯,简单出去一下……”
唐臾:“接到了一个任务,出去找个孩子。”
丸鳞的声线不明显地雀跃了一些:“噢,任务!何时出发?”
相当自然的语气,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算进了外出队伍里。
“你们是不是已经准备好出门了?”丸鳞温声推断,不禁有些感概,“咱们师门好久没有这么整齐地出山过了。虽然还缺人,但已经很齐了。”
久绛扫了眼三个大老爷们儿这架势,暴脾气瞬间上来了,不爽道:“什么情况,想把我留下来守家?哼,没门儿!”
唐臾:“……”
五分钟后,师徒四人相当拉风地走出了破烂巷子,因为颜值过于出众,吸引了不少目光。
唐臾郁闷地想,多了三条小尾巴怎么办?
危雁迟面无表情地指令UvU进行智能搜索:电灯泡在哪里回收?
第67章 梦影乐园(二) 单亲爸爸
今天雾霾严重, 飞梭里播放着R&B,在铅灰色的城市高空穿行。
危雁迟单手搭着方向盘,完全是个面无表情的冷酷司机;唐臾在副驾驶跟着音乐节奏摇摆,像百年前流行的吹着萨克斯的扭动向日葵玩具;丸鳞趴在后排的玻璃上看窗外, 时不时发出“哇”, “哇”的小声赞叹;久绛翘着二郎腿打电话, 随便一句都在谈几千万的大单,只听阁主大人暴跳如雷道:“那批枪还没到货??今天下午两点前不送到轻氚阁门口就把他们家炸了!”
非常温馨的师门氛围。
丸鳞说话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连惊讶的时候也是淡淡的:“我被弄走了多久啊,城市变了好多呀。”
“有我久么。”唐臾笑着回头,“跟你那时候比起来, 变了什么?”
丸鳞语气轻快:“环境污染更严重了, 以前开车至少能看清一百米开外的东西。”
“人类真厉害。”唐臾由衷赞叹,指了指灰色的云层下方,吩咐车夫, “先去一下周曲的店, 我要去拿点东西。”
危车夫任劳任怨地驱车降落, 缓缓降落到店铺附近。
透过灰蒙蒙的能见度,唐臾看到“心曲”店铺外聚集了不少人。
唐臾站在人群外围扬声喊:“嘿, 周老板在吗?”
周曲抬手:“啊,唐老板来了。我在这!”
“唐老板, 这是你要的东西。小棉的衣服和手写作业本,希望能帮上忙。”周曲听起来都快哭了。
唐臾接过来放进袋子里装好,拍拍她的肩膀:“我们一定尽力。”
“哎, 唐老板,真的麻烦你了……”
“没事。”唐臾摆摆手,指了一圈周围, “你们店外头咋这么多人呢?”
周曲叹了口气,愁得皱眉:“都是小棉同班同学的家长,昨天十几个小孩一起去的游乐园,今天家长互相一问,发现自家孩子都没回来。也有同学的爸妈去找了,结果现在全都杳无音讯,也根本联系不上。”
这游乐园就好像百慕大三角,所有人都被它无声吞噬,有去无回。
丸鳞问了句:“报警了吗?”
“我们都报警了!但是有啥用呢?”一个家长愤怒道,“接警程序说要排队,我们的警案前面排了103个案子。”
另一个家长嘲道:“估计其中100个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找不到宠物狗了之类的案子。”
宙城警察是这样的,靡宫里贵客打个电话,五分钟内警队全副武装到达现场;灰居区众多小孩失踪,被排在第104位。
群情激跃,骂声连片,又十分的无能为力。
骂着骂着,就有父母捂着脸哭了。
唐臾声音不大,语调也不怎么正经,却像一条破开巨浪的小舟,掷地有声:“你们身上带了什么自家孩子的东西没有?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点,我顺带去找找。”
家长们静了几秒,纷纷围了上来,宛如见到救星。
唐臾很快就收到了十几个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棉花娃娃、电子陀螺、发卡……
“活菩萨,活菩萨!”家长放下手里摩挲着的执明星君玉挂坠,感激地握上唐臾的手。“如果能把我家妞妞找回来,我给您当牛做马都行!”
唐臾连忙把家长扶起来:“诶您别——我也不能保证什么,只能尽我们所能。”
也有不少家长举手,说要和唐臾他们一起进去找,都被唐臾婉言劝阻了。
“之前进去的家长们都还没有消息,大家就不要冒险了。”
确实是这个理,在场的家长们都是在灰居勉强生活的普通人,植入的是平价义体,谈不上什么战斗力,各自开店或者打工攒钱,省吃俭用供家里小孩上学,希望孩子长大可以往社会上层爬,不要再过他们这样连报警都无人受理的生活。
十分钟后,唐臾他们带着沉甸甸的袋子离开了周曲的店。
去“梦影乐园”的路上,飞梭里没有放音乐,久绛也没有打电话,显得有些沉闷,丸鳞窝在后座角落,不熟练地浏览着“江湖通”。
丸鳞敲敲屏幕:“网上已经有人在讨论这件事了,都说昨天去游乐园的家人没有回来,很担心。”
“真是稀奇。”久绛嘀咕道,“虽然这些年日子是越过越烂,但这种大规模集体诡异事件还是第一次发生。”
危雁迟淡声说:“到了。”
“梦影乐园”坐落在灰居一个相对偏僻的区域,这里地价便宜。
街上很萧条,附近没有什么建筑,只有几个稀稀拉拉的小吃店,还都关门了,估计是怕的。
“这么冷清?”唐臾有点惊讶。
寄宿在危雁迟手腕上的幽说:“在网上有过相关报道,这家游乐园平时生意一般,尤其是在全息游戏越来越火的情况下,来游乐园玩的人也变少了,这几年园区利润下滑了50%。”
游乐园门口竖着一个色彩鲜艳的大牌子,彩色的小灯组成“梦影乐园”几个字,可爱的小动物在旁边牵手跳舞,非常活泼。
门口聚集着一些人,想必都是失踪人员的亲朋好友,他们焦躁地走来走去,频繁看通讯器,向游乐园里面张望,可惜并没有半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走吧,进去看看。”唐臾扬扬下巴。
在周围人诧异而欲言又止的注目礼中,四人小队懒懒散散地走进了大门。
大门里头是一排检票闸机,唐臾直接大剌剌地走过去,结果响起一声刺耳的“滴”——还要买票!
“真是坑爹啊,闹鬼还要挣钱!”久绛骂骂咧咧,“资本家。”
危雁迟已经默默无闻地买好了四张票,分发给他们。
这次过得很顺利。
穿过闸机,唐臾不由地睁大了眼,他们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中央街一个巨大的花坛,娇艳欲滴的花朵簇拥着,蝶舞莺飞,旁边摆着一些可爱的卡通人物雕像,轻快的音乐在乐园里回荡,充满童话氛围,和外头的萧条形成了鲜明对比。
乐园里的游客竟然还不少,有一家三口来的,也有小年轻结伴而行的,看起来非常正常。
久绛猜测:“或许是今天早上进园的游客?他们可能还没看到网上的信息。”
“先找人。”唐臾把袋子里小孩子们的东西拿出来,随手贴了张符上去,口中轻念了句诀。
符纸无火自燃,唐臾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没找到。”
丸鳞善用诀,他也拣了个小玩意,念了寻人诀。
半晌,丸鳞也摇了摇头,轻轻皱眉道:“我也没找到。”
“难不成,他们根本不在乐园里?”久绛绕了绕发梢,“我们要不先出去,在附近找找人。”
“不用了。”危雁迟很快答道。
“为什么?”
危雁迟转身,面朝入口闸机的方向,云淡风轻地说:“因为入口不见了。”
众人往回看,这才发现,果然,游乐园的大门消失了。
本来是大门的位置,变成了一堵高墙,墙上画着一些咧嘴笑的小孩子,手里抓着许多彩色的气球。
久绛一语不发,掷了个剑星出去。
高墙上方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直直把剑挡了回来。
“不太方便出去。”
“这下好咯!”唐臾不知从哪个花坛里薅了根狗尾巴草,流氓似的叼嘴里,眯眼笑道,“可以在游乐园玩一整天了——话说回来,我还从来没来过游乐园呢。”
既然出不去,干脆往里走。不论如何,他们要先把人找到。
唐臾突然被人拦了下来。
“诶,帅哥,请问可以帮我们拍张照吗?”一道甜甜的声音响起。
唐臾抬头一看,哟,两个大眼睛的漂亮姑娘,都打扮得很潮。
穿着不同颜色但是款式很像的格子短裙,堆堆袜,小皮鞋,戴着类似款式的choker,一个打扮成了天使的样子,一个打扮成了恶魔的样子。
“噢,可以啊。”唐臾接过她们递过来的相机,聊天似的问,“你们几点到的呀?”
天使女孩说:“就早上呀。真奇怪,今天人挺少的,门外都没人排队,平时还是得排一会儿的。”
唐臾心道,那可不。
恶魔女孩撇了撇嘴:“而且有些人站在门口,也不进来,不知道是在等什么。”
唐臾默默叹了口气,看来清晨就有不少家属在这里了,只是他们没搞清楚里面的情况,或者他们并不关心陌生人,所以没人提醒这两个女孩,游乐园里可能有危险,别进去。
如果放她们自己去玩,或许她们会和那些受害者一样失踪。
唐臾笑着提议:“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结个伴吧,一起玩?”
“你们……”
天使女孩好奇地打量他们一行四人,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滑过,脸蛋不禁变得有些红,“你们是好朋友吗?还是模特…同事?都好好看呀。”
久绛露出有点牙酸的表情,丸鳞挂着万年不变的眯眯眼笑,危雁迟照例冷脸,像一块绝缘的石头。
唐臾回头瞅了他们仨一眼,呵呵一笑:“啊,不是。我是一名单亲爸爸,出来遛娃的。”
第68章 梦影乐园(三) 你来约会的?……
打扮成小恶魔的女孩叫苏兰, 天使女孩叫苏竹,两人是一对亲姐妹,今天早早地来游乐园里玩,暂时还没发现游乐园大门已经不见了的事。
唐臾并不打算告诉她们这事儿, 小姑娘们好不容易出来玩, 不如多享受一会儿。
“要不咱们搭个伴儿, 一起玩?”唐臾绅士地询问两位女孩,微微弯着腰的样子,莫名很迷人。
危雁迟忽然看向唐臾,目光沉得发乌。
苏兰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好啊好啊!”
苏竹用胳膊肘捅了捅她, 脸更红了些:“姐…你矜持点……”
久绛挑挑眉, 指尖轻轻一圈,闪闪发亮的红色粉末像蝴蝶一样,沾到两个师弟和唐臾身上。
下一秒, 三个男人同时听到久绛玩味的声音:“有外人, 建一个队内语音——师尊, 你怎么还带妹啊?”
队内语音这事是他们师门以前就爱玩的,尤其是唐臾带所有徒弟下山做任务, 遇到那些高高在上的皇权贵胄时,久绛就爱开一个只有他们五个人能听到的聊天室, 面上笑嘻嘻,背地里疯狂吐槽那些人丑恶的嘴脸。
久绛的语气稍显暧昧,唐臾有点无语地解释:“带什么妹!普通人进来会失踪, 咱能救几个救几个,尽量别再让受害者增加了。”
“哦哦哦,我信了。”久绛微笑点头, “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师尊蛮可惜的,虽然以前总是去花天酒地,但是从来没给我们带个师母回来。”
丸鳞慢悠悠地说:“哎呀…师尊第一次来游乐园居然是和我们一起来做任务,真是有点可惜呢。”
危雁迟没吭声。
唐臾问:“游乐园是什么很特殊的地方吗?”
只有丸鳞会耐心地给师尊解释:“游乐园有很多娱乐项目,能给游客带来欢乐,是情侣约会圣地。”
“噢。”唐臾点点头,“那你们跟谁来游乐园约过会?”
队内语音频道里死一般的寂静。
“哈!”唐臾爽道:“那你们有什么资格说我!都加加油,赶紧给我找几个徒媳徒婿回来,振兴师门,兴旺人丁,听到没?”
久绛撇撇嘴:“是我不想找到吗?”
丸鳞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阿弥陀佛,尊重无性恋,保护无性恋……”
危雁迟面无表情:“现在游乐园里的游客都没有什么异常的样子,说明昨天被困在这里的游客不在他们中间,寻人诀也找不到,受害者们应该是被藏在什么地方了,而且有强大的灵力掩盖踪迹。”
“……”丸鳞随喜赞叹,“师弟不愧是你。”
“很好,分析的方向很对!”唐臾拍拍巴掌。
久绛幽幽道:“如果我们五个一起做小组讨论,只有老幺能把主题拉回正轨。”
“前面就是’御剑山巅’了,你们要不要玩?”苏竹兴奋地指着前方。
唐臾还没看是啥,就答应道:“要玩啊,当然要玩。”
顺着苏竹指的方向,唐臾这才看见,前方矗立着一个极为巨大的过山车,轨道宛如山路十八弯,大圈连小圈,倒挂,失重,坐上一圈能把人的魂都甩出来。
古代人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造型怪异的庞然大物,像某种神奇生物被啃食干净的大骨架。
唐臾在队内语音里问:“这个怎么玩?”
话音刚落,他们就看到一辆小车从站台驶出,沿着细细的轨道,大头朝上,缓慢地向上爬升。
苏竹仰起头,有点被吓到:“啊啊啊好高啊!我不敢想等下从上面冲下来,上面的人会叫得多惨。”
“你不会怕了吧。”苏兰冲她挤挤眼,“咱们说好了,今天一定要玩到过山车的!”
久绛怀念地说:“我真的好久没玩过山车了……嗯?”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怪异。
“怎么了?”丸鳞问。
久绛微微皱起眉:“你们仔细看上面那辆车。”
此时,那辆车已经慢慢爬到了最高点,马上就要俯冲而下,让上面的观众感受到自由落体般的酸爽。
叮,叮,叮,倒计时。
小车在最高点停了三秒,轰——
冲下陡峭的轨道。
众人这时看清了,小车上没有一个乘客。
这是一辆空车。
苏兰:“卧槽。”
苏竹被吓到了:“为什么车上没有人?算了,别去坐了吧……”
苏兰很乐观:“哎呀这有什么好怕的,肯定是因为今天游客少,所以发一班空车,检查轨道会不会出问题。”
苏竹小声说:“还是算了吧,我怕。”
久绛温声安慰:“没事的,只是车上有鬼而已。”
两姐妹:“……”
唐臾反而加快了脚步,语气愉悦:“走走走,去那看看!”
越诡异的地方越意味着可能有问题,他当然要去。
站在过山车的站台上,唐臾贴心地对两个姑娘说:“你们怕的话就在这儿留着吧,我们几个人去玩。”
苏竹这时候好像又改变想法了,磨蹭地说:“来都来了……”
苏兰:“是啊!来都来了,还是去玩玩吧。”
来都来了,最神秘的四字魔咒。
比起平时,站台上可谓是相当冷清。除了他们六个人,还有一个小胖墩,手里牵着一个圆鼓鼓的红气球。
危雁迟神情不变地问:“小朋友,你的气球是哪里买的?”
可能是他神情太冷,小男孩被吓了一跳,才指了指楼下,声音听着很稚嫩:“楼下冰淇淋店旁边,有人在发气球。”
危雁迟走到站台边往下望去,果然,看到一个穿着红白条纹工作服的职员,正抓着一把彩色的气球,像拿着一大把鲜艳的花朵。
他独自站在那里,孤零零的,偶尔有人走过,他就递出一个气球。
“从过山车下去之后,我们去他那里看看。”危雁迟在队内频道说。
轰隆隆的小车摩擦轨道声响起,空无一人的小车靠站了。
车很长,造型是把仙剑,车头尖尖的,车尾是剑鞘的模样,一共十排,每排能坐两个人。
二十个座位,每个座位上的安全杆都紧紧扣着,然而没有乘客。
咻的一声,所有安全杆自动升起,音响里乍然响起欢快的音乐,一个俏皮的女声播报道:“御剑飞行旅程结束啦,请大家带好随身物品,有序离场,祝你今天快乐,明天快乐,天天快乐噢!”
二十对安全杆就这样整齐地竖在半空中,像二十双高高举起的细长手臂。
冷风穿过站台,两个姑娘打了个寒颤。
拦着唐臾他们的闸机门忽然亮起来,在他们每个人站着的位置上方,亮起一个个数字。
唐臾头顶的数字是82,危雁迟头顶是90,久绛75,丸鳞79。
姐妹俩一个63一个70,小胖墩85。
所有人都想问这是啥,播报声很快回答了他们的疑惑。
“游客1,快乐值:82。”
啊,快乐值?
唐臾觉得挺有意思,这是某种可以检测情绪的机器?
丸鳞指了指头顶:“师姐,你最不快乐诶。”
“因为我最近那单生意有问题啊,烦死我了。”久绛抱起手臂,“比起问我,明明老幺的数值更奇怪吧!他顶着臭脸,快乐值居然有90?”
唐臾也很惊讶:“幺儿,你这么开心?”
危雁迟面若冰霜。
“你乐啥呢?”久绛来了兴趣,热切地八卦道,“你又不是来约会的,有啥可高兴的?”
叮的一声,危雁迟头顶的90跳成了91。
还上涨了!
唐臾:?
久绛和丸鳞两脸震惊:“啊?老幺能有这么大情绪波动就是有鬼了,肯定是机器坏了!”
唐臾心里倒是不希望机器坏了,危雁迟如果能和常人一样拥有丰富的情绪,那是最好的。
闸门齐齐打开,仿佛无声的邀请,请他们坐上这班过山车。
唐臾毫无犹豫,直接坐到了第一排。
久绛问:“师尊,你怕不怕啊?第一排很刺激的哦。”
丸鳞呵呵道:“你忘了你御剑是谁教的?”
……噢,也是,师尊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时候,久绛还在族里吃奶呢。
“我和师尊坐吧。”
丸鳞揣着手,不紧不慢地踱向第一排,颇有种势在必得的大将风度。
这人虽然看上去总是淡淡的,但其实喜欢一些刺激的东西,比如过山车坐第一排。
然而他还没走到位置,只感到一丝极为细微的风——
眨眼间,危雁迟已经云淡风轻地坐到了唐臾身边,衣角悠悠落下。
丸鳞细长的眼睛都惊讶得睁开了点:?
小师弟从来就是最不争不抢的那个,凭自己对他的了解,危雁迟多半会在过山车上找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的。
危雁迟回头,淡淡和他对视:“师兄,这里已经有人了。”
“好的,我走。”丸鳞一百八十度转弯,踱到久绛后排,缓缓坐下。
“师弟变了。”丸鳞颇有些怅然若失,但又觉得挺好,一直没什么活气的师弟现在也会表达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不过丸鳞还是有些疑惑:“师弟为什么想坐第一排?”
久绛满不在意地说:“第一排视野好,想多发现点线索呗。老幺永远是最认真的好学生。”
丸鳞恍然大悟:“确实。”
这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穿着红白条纹衣服的工作人员,他从第一排开始,帮忙把保险杠一个个按下去。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帮唐臾弄保险杠的时候,脸突然靠得极近,绽开一个笑容,笑出了满脸刀削斧刻般的褶子。
唐臾从容回了他一个笑容:“谢谢。”
工作人员漆黑的眼珠盯着唐臾,富有感情、抑扬顿挫地说:“不错哦,祝您能从旅程中获得快乐,拍照的时候要记得笑哦。”
唐臾点点头:“好。”
工作人员保持着脸上的笑容,表情没有分毫变化,探身帮危雁迟按下保险杠,然后和他说了一模一样的话:“祝您能从旅程中获得快乐,拍照的时候要记得笑哦。”
他就这样和每个人都说了相同的句子,把每一个保险杠都按压到位了之后,他站在车头,摇起一个小旗子,笑着说:“祝你们旅程愉快!”
男人手里还抓着从小胖那拿来的红色气球,气球不能带上过山车。
话音刚落,小车便慢慢地启动了。
唐臾悄声说:“这个工作人员是活人,就是精神好像有点不正常。”
危雁迟:“毕竟是让那么多人失踪的游乐园,不正常才正常吧。”
过山车的主题是御剑飞行,主打的就是让普通人体验到飞仙的快乐。
唐臾预测过程会很无趣,没想到现代娱乐形式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小车没有立刻进行爬升,而是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室内。
室内布置了一个广阔的世界,山水瀑布,亭台楼阁,辅以全息投影,将他们身临其境地带入了生动的情境,讲的是游客作为一个剑修,走南闯北、斩妖除魔、恣意飞行、大杀四方的故事。
他们乘坐着“飞剑”风驰电掣,上下起伏,身后不时地传来小胖墩和俩姐妹的嗷嗷叫唤。
队内频道里,久绛说:“好无聊,我要睡着了。”
在一个倒挂的小回环里,小姑娘的尖叫声陡然突破阈值,简直刺破所有人的耳膜。
“草!”久绛在频道里骂了句,“有个保险杠松开了。”
唐臾和危雁迟齐齐转头,只见一个保险杠已经垮了,倒挂在车下甩来甩去。
如果那个座位坐了人,他肯定已经被甩出去了!
这四个神人无所谓,但是那三个小孩就完全不一样了,眼泪吓得都要飞出来了。
唐臾高声喊道:“别怕!”
还未等他出手,三个徒弟已经各显神通地把三个小孩牢牢按在座椅上,就算保险杠原地消失了,他们也不会摔下去。
养徒千日,用徒一时,真省心。
但是凡人小孩看不到他们的灵力和鬼气,还在一个劲地嗷嗷哭号。
有一个座位的保险杠失灵了,谁知道下一个是不是他们的?
甜美系统女声在夸张的仙剑音效中响起:“即将到达第一个拍照点,请大家露出最美的笑容,你也不想给旅程留下遗憾吧!”
久绛怒吼:“拍个屁啊,检修一下你们的破设备吧!”
“就这安全系数,生意不惨淡才怪…”唐臾吐槽到一半,猛然意识到什么,扭头喊道:“都别怕了也别生气了,快笑!拍照的时候要笑!”
危雁迟很快也意识到了:“突然松开的保险杠是种恐吓,为了让乘客害怕,露出惊恐的表情。但是工作人员和广播都说拍照的时候要笑,不笑的话,恐怕才会掉下去。”
最开始那个稀奇古怪的闸机还测了什么快乐值,唐臾隐隐觉得,乐园的事情和情绪有关。
姐妹俩和小胖墩居然在恐惧中听清了这句话,愣了几秒,脸上硬是挤出了一个又哭又笑的别扭笑容。
白亮的闪光灯唰的一闪,定格。
小车冲出室内,眼前骤亮,映入眼帘的是宙城暗黄的天空,他们平安来到了室外。
“呼,呼……”
小胖墩在后面疯狂抽气,“啊啊啊吓死我了!”
久绛不耐烦地说:“怕什么怕,说了不会让你掉下去。”
“哎,师姐呀。”丸鳞淡淡摇头,对师姐的暴脾气无可奈何,转头,有礼貌地对小胖说:“小施主,请你别吐我身上。”
唐臾回头看去,刚才那个松开的保险杠居然已经自动恢复成了压紧的状态,根本没人去按,它怎么自动恢复的?
唐臾心中升起一丝凉意,对危雁迟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底下看到的那辆全空的车?”
危雁迟沉默了一会儿:“嗯。”
唐臾神色凝重了一点:“你说,会不会最开始的时候,上面是坐满了人的?”
第69章 梦影乐园(四) 腰侧的皮肤
会不会过山车上本来是有人的, 但是都消失了?
这个问题暂时没法解答。
唐臾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这一行别再少人。
过山车后半程在室外,连着好几个俯冲和大圈,好像被一把发了疯的仙剑驼在背上乱飞, 俩姐妹和小胖的尖叫声就没停过。
中途又遇到了两个拍照的点, 本来唐臾想亲自做实验, 故意做出苦瓜脸,看自己会不会被摔下去,或者被送到某个奇怪的地方封印起来,没想到这个企图居然被危雁迟看出来了。
播报提醒前方有拍照点,唐臾用手肘戳了戳危雁迟, 催促他:“快笑。”
催完危雁迟, 唐臾倒是自己变成了哭丧脸。
危雁迟毫不客气地看过来,淡淡地问:“师尊,你自己为什么不笑。”
唐臾赶紧哄他:“乖幺儿, 你笑你的就行了。”
“你是不是想试验乘客被抓走的规律, 打算摆出苦脸, 然后独自去调查?”
危雁迟这话说得毫无情绪波动,但唐臾听得出来, 他有点生气了。
真是完全猜对了呢。
唐臾连连摆手,严正声明:“不是!”
危雁迟冷着脸指着前面的摄像头, 道:“师尊,你笑。”
唐臾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命令,对方还是自己的小徒弟, 唐臾心中一阵别扭,想到这段时间危雁迟对自己的种种掌控,想到他不露声色地侵入自己生活的边边角角, 那股逆反劲儿突然就上来了。
唐臾也板起脸:“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危雁迟没回话。
唐臾微仰着头,冷冷地觑着危雁迟。
这种年龄与地位的倒错感让他心里乱成一团麻,唐臾不适应被任何人管着,但如果对方是危雁迟,他又会莫名其妙地心软。
唐臾怎么也没想到,危雁迟接下来做出了一个令他震撼的举动。
危雁迟从隔壁伸出手,放到唐臾腰间,趁师尊怔愣的时候,挠了挠他腰间的痒痒肉。
唐臾猝不及防,他腰侧的这两小块皮肤很敏感,几乎碰不得,危雁迟稍微一掐,酸痒的劲直冲头顶,唐臾立刻笑得躬起了身子,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咔!”
闪光灯闪过,相机定格了唐臾这一刻无比欢乐的笑容。
“啊哈哈哈哈别停!”唐臾笑着讨饶。
“是停,还是别停?”
罪魁祸首一脸平静地发问,道貌岸然,无比正直,仿佛使出这种幼稚损招的人压根不是他。
“停……我要你停。”唐臾差点没喘过气。
危雁迟这才听话,默默把手缩回去,淡定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是因为笑。”危雁迟道。
唐臾还没缓过劲来,笑着问:“什么?”
“人会不会消失,和笑不笑应该没关系。”危雁迟平静道,“因为我刚才没笑。”
唐臾愣了愣,反手薅起危雁迟的衣领,怒目而视:“你不让我试,你自己试?”
“我有做预防措施的。”危雁迟摊开手心,一个繁复的附文印在危雁迟掌心,闪着幽灰色光,“不管我去了哪,我都会找回来。”
还没等唐臾发作,危雁迟继续控诉:“但是你总是什么准备都不做,不辞而别。”
唐臾噎住:“……”
这是事实,他一时没法反驳。
“师尊。”
危雁迟低声问,“能不能别再离开。”
上次听到危雁迟用这样的语气喊他师尊,还是在他炽潮期的时候。
伴随着那些压下来的吻,他的声音也同样低哑,甚至是深情的。
那时,唐臾还可以用小孩炽潮期作为理由,解释他反常热烈的举动,但现在,褪去所有掩饰的可能性,危雁迟无比清醒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唐臾浑身一颤,蓦然想起,在自己那个荒唐的梦境里,危雁迟从背后抱紧他,肌肤相贴,也跟他说过“师尊,永远不要离开我”。
好可怜的一句话,好像唐臾曾经抛弃过他。
甜美的播报音响起:“御剑飞行旅程已经结束,请大家带好随身物品,有序下车。”
“啊啊啊,终于到站了!”小胖墩扯着嗓子喊了句。
唐臾回过神来,松开了保险杠。
“师尊,老幺,你俩后来在前头聊啥呢,师尊怎么笑得那么开心?这么无聊的过山车,有那么好玩吗?”久绛好奇地问,“师尊都笑出猪叫了!”
唐臾面不改色地起身,若无其事地单手扶住自己的腰,警告久绛道:“丫头,注意言辞。”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的耳朵其实有点红。
丸鳞保有着为数不多的良心,朝后探头:“嗨,小道友们,你们还好吗?”
只见仨小孩哭丧着脸,连腿都软了,歪在座椅里起不来。
危雁迟像拔萝卜一样,把三只萝卜拔到了站台上。
苏竹用力拍胸口:“呼,这个项目吓死人了。我们去换个温和的项目玩吧。”
苏兰也苍白着一张脸,点点头。
在他们经过出口处的闸机时,闸机上方又亮起了数字。
丸鳞“噢”了一声:“这是那个快乐值吧。”
久绛嘟哝:“这么神经的一个过山车,能带来什么快乐啊,肯定都下降了吧。”
只见唐臾的数值是80,下降了2,久绛下降了5,丸鳞没变。
三个普通年轻人毕竟都被吓到了,快乐值都下降了20左右。
只有危雁迟,从之前的91上升到了95。
屏幕闪了闪,忽然又多出了几行。
姐妹俩和小胖的数值旁边多了一个“恐惧”,数值是40多,差点超过快乐值。
久绛和丸鳞旁边也多出了2点的恐惧值。
唐臾旁边多出了一个“困惑”。
“师尊,你困惑啥呢?想破局方法?”久绛问唐臾。
唐臾还没答,就见危雁迟旁边也一闪,蹦出来俩字儿——“幸福”。
“幸福?你坐完这个死亡列车,觉得幸福?”
久绛看向危雁迟永恒不变的那张死人脸,震惊道:“弟弟,你情绪紊乱了吧!”
危雁迟没回答她,在队内频道说:“我猜测,游客失踪和每个人的快乐值有关。”
相当冷静的声音,听不出一点幸福的感觉。
丸鳞弯着眼:“合理。”
久绛“啧”了一声,不爽地叫丸鳞别打岔。她眯起锐利的赤眸,不屈不挠地盯着危雁迟,很感兴趣地问:“老幺,你到底开心幸福什么呢?基因突变了?我觉得这个可以做成一篇研究论文。”
唐臾二话不说,两指一抖,一枚飞镖嗖地飞了出去,钉灭了闸机上方的屏幕。
他一手隐忍地安抚自己痒麻的腰,一边臭着脸冷道:“机器坏了。”
第70章 梦影乐园(五) 你偷跑过来干嘛?……
穿着红白条纹衣服的工作人员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闸机旁边, 静悄悄地笑出一脸褶子地问:“大家觉得这个项目体验如何呢?”
久绛被吓得退了一步:“哎哟大叔,你咋走路不出声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工作大叔身上,他脸上一直挂着相同弧度的笑容,褶皱苍老的皮肤像某种棘皮动物。
“体验很好啊, 凉快。”唐臾爽朗道。
大叔好像就等着他这句话呢, 立刻掏出一个屏幕, 递给他们,笑容幅度变大了些,露出灰黑色的牙齿:“那可以点个五星好评吗?”
他的笑容着实让人感到心里发毛,苏竹往姐姐身后躲了躲,小声道:“别点什么好评了, 我们快走吧。”
唐臾的手已经伸出去了, 苏兰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哥哥,算了吧,谁知道给了好评会发生什么。”
“给个好评而已。”唐臾满不在乎地点了一下。
大叔牵起一个更灿烂的笑容, 说“谢谢”, 向后退了半步:“祝你们今天快乐。”
他们离开了令人心有余悸的过山车站台。
“这个工作人员大叔有点诡异。”危雁迟在频道里说。
久绛:“怎么说, 探出来灵魂有问题?是妖怪变的?是假人?”
“不,没有问题, 就是普通人。”危雁迟道,“正是因此, 才显得诡异。”
丸鳞缓声道:“我知道师弟的意思。这个工作人员一直在正常履行职责,好像他并不知道游乐园里有游客不见了,也不知道小车的保险杠在半途中意外打开过。”
“今天已经进入园区的游客们也都表现得很正常, 比如跟着我们的这三个小孩。”危雁迟思索道,“会不会是因为昨天的状态都被刷新了一遍,今天是崭新的一天。”
久绛烦躁地挠脑壳:“那昨天那些小屁孩都去哪了?莫不是被格式化了?”
“嘿, 刚才咱们不是说去看看那个送气球的工作人员吗?”唐臾语气轻快地说,“现在猜什么都不太靠谱,不如再逛逛,别急。”
师尊总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慢悠悠的,但是莫名让人心里很安定。
穿着红白条纹衣服的工作人员一动不动地站在街角,手里抓着一大把彩色的气球。
她看到他们一群人走过来,露出灿烂的笑容,问:“气球,想要一个吗?”
她笑容的弧度几乎和过山车站台的工作人员一模一样,标准的圆弧形,因为太完美,反而让人心生不适。
小胖墩扯了扯手里的红色气球,童真地说:“就是这个姐姐给我气球的!”
“代表着快乐的气球,免费赠送哦。”
久绛伸出手,笑道:“那送我一个吧,谢谢。”
拿到气球,久绛小声嘀咕了句:“没什么不对劲的啊,就是普通气球。”
唐臾拉家常似的问:“美女,你站在这儿发多久气球啦,不累啊?”
“没多久。怎么会累呢。”工作人员晃了晃手里的气球花,“很快乐啊。”
唐臾抬起手臂,浮空投影出一张照片,是周曲传给他的,小女孩和她们同班同学的照片。
“美女,这几个小朋友你见到过吗?”
工作人员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唐臾看了很久,才慢慢转到他手里的照片上。
“是小孩子。”
工作人员慢慢笑起来,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可以去摩天轮那边看看。”
“好,谢谢你。”
唐臾道了谢,指着远方,“走吧,去骑摩托拉!”
久绛哭笑不得:“师尊,是摩天轮,不是摩托车。”
“噢…噢。”唐臾冒出问号,“那摩天轮长啥样?”
“真的要去吗。”丸鳞有点不解,“万一她是故意把我们往陷阱里带呢?”
“不管安全还是危险,只要工作人员特地指出来了,就肯定有过去看看的价值。”唐臾道。
唐臾问身边三个普通人小孩:“你们要一起去摩天轮吗?”
仨小孩看起来很高兴,说:“好啊好啊。”
苏竹睁着大眼睛,好奇地问:“你们在找什么人吗?”
唐臾不想说他们在找失踪的小孩,随口扯道:“我妹妹也来玩了,我打算找到她,偷偷给她一个惊喜。”
“这样呀。”苏兰点点头,天真地说,“或许她能先找到你,给你一个惊喜呢。”
唐臾应和着说“有意思”,心里知道这不可能,因为人小姑娘压根儿不认识他。
到了地方,唐臾才知道什么是摩天轮。
橙灰色的天空中,巨大的摩天轮缓缓转动着,上面挂着数不清多少个吊厢,像一只巨大的瞳孔。
唐臾乐了:“原来这就是摩天轮?不就是个大轮子吗。”
久绛“啧”了一声:“师尊你这话说的,真没情趣。你根本不知道摩天轮对现代人的意义!尤其是现代人情侣,哼哼。”
唐臾问:“情侣?”
久绛:“嗯哼,这个都市传闻从一百年前就很流行了,不过都是听着一乐——像老幺,肯定觉得这种传闻特别无聊且幼稚。”
危雁迟抿着唇不吱声,暗橙色的阳光像腐烂的橘子皮,高大的身子在地上投下阴影。
唐臾笑着问:“什么都市传闻,和找小朋友有关系吗?没关系就之后再说。”
久绛耸耸肩:“好吧,先做正事。”
因为摩天轮太高太远,从下面看不太清楚摩天轮上的情况,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有的吊厢里有人,有的没有。
“要坐吗?”丸鳞问。
好像除了亲自玩一圈,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
他们或许可以直接飞上去,但这样太不遵守普通人的摩天轮规则,恐怕不合适。
摩天轮门口也有和过山车类似的闸机,头顶显示着“快乐值”,和过山车结尾时测的差不多。
空轿厢慢慢下降,快到达地面时自动滑开了玻璃门,等待着游客的乘坐。
“咱们要不分散开坐?”丸鳞提议道,“这样可以多一些观察角度,通过传音交流即可。”
唐臾说行,于是便这样执行了。
师尊打头,钻进了第一个吊厢。
他看着玻璃门渐渐合拢,视野慢慢升高,三个徒弟都在地面,仰着头和他挥手。
怎么突然有点伤感,好像自己是一只气球,就要这么飞走了似的。
唐臾独自坐在吊厢里,看着摩天轮庞大复杂的金属结构,无数长杆拼接成一个巨大的圆轮,像畸形的巨人骨架。
忽然身边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微风,但唐臾还是及其敏锐地感受到了。
唐臾尚未转头,灵符已出,然而瞬间就收住了。
“是我,师尊。”
唐臾对上了危雁迟的眼睛。
危雁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坐到了他旁边。
唐臾把符收起来,不自在地往远挪了挪,声音都绷紧了:“你偷跑过来干嘛?”
危雁迟沉默了一会儿,道:“想告诉你那个关于摩天轮的都市传闻。”
“那个无聊又幼稚的传闻?”唐臾笑着问,小徒弟肯定是掘地三尺才扯出这么个理由。
危雁迟不好回答。
在他走来摩天轮的路上,已经设想了很多,如何才能和师尊践行这个无聊又幼稚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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