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晏方!

    晏辞一听到这个名字, 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本来就怀疑今天的事和他有关,没想到他还敢趁自己不在找上门!

    他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恨不得现在就找到晏方算账, 直接对着那张脸来上一拳。

    然而面对顾笙,只能安抚着将他抱回屋, 强压着火气, 尽量耐心地问:

    “他来干什么?”

    顾笙靠在他的怀里,感受到他怀抱的力度, 这才把早些时候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院子的大门一般为了进出方便只是虚掩着,虽然他在里屋忙活,但是外面有什么声音很容易就能听见。

    今日他没去镇上,一直等到平日晏辞回来的时辰, 可院外迟迟没有车马的动静。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 顾笙心里越发不安起来,每隔一会儿便要到门口看看。

    往常晏辞若非有急事,从不会回来这么晚, 就算回来的晚了, 也会找人给自己捎一条口信。

    他心里隐隐约约翻出些许不安来。

    直到他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时,以为是晏辞回来了。急忙兴奋地起身去开门。

    哪知却看见门外停着一辆从没见过的, 外表看起来颇为昂贵的桐木马车。

    顾笙惊诧地看着从车里走下来的人。

    晏方看见顾笙的刹那, 细长的眼睛眯起, 表情仿佛看见了猎物的野兽。

    顾笙一见是他,下意识躲回院子里飞快把门关上,刚刚插好门闩, 门便被一股从外面撞击的力量震得晃动起来。

    顾笙被震得踉跄地倒退了几步, 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听到晏方笑的愈发开心:“原来一直躲在这里。”

    然后高声命令道:“赶紧给我把门打开!”

    顾笙咬着唇一言不发,晏方在外面狠狠踹了几下, 见打不开,才不怀好意地笑道:

    “哥夫,你怕什么?”

    “哎呀呀,跟着晏辞这些天一定过的很不好吧,毕竟镇上那些笑话可都是讲他的。”

    他透过门缝看着院里的顾笙,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啧,你是不是还在等他啊?”

    顾笙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警惕地盯着门缝里的眼睛,只听晏方道:

    “你还不知道吧?他出事了,回不来了。”

    “你撒谎!”顾笙立马反驳。

    门外晏方笑的更开心了:

    “我撒谎?你不想知道他在哪?我可以告诉你啊。”

    顾笙咬着唇,心脏跳的越来越快,一层无法言喻的阴霾伴随着晏方阴恻恻的声音笼罩在他心头。

    他还是忍不住颤声道:“夫君他怎么了?”

    晏方依旧透过缝隙盯着他,滑腻像蛇一样的声音响起:

    “你把晏辞的那些香方给我,我就告诉你他怎么了。”

    顾笙一愣,香方?

    那些香方都是夫君每天晚上试了好多次香,写满好多张纸才定下来的,有些时候夫君为了一味香料的用量,一直熬夜到天亮。

    顾笙没有说话,晏方在门外又说道:

    “不过是几张纸,你把它给我,我不会告诉别人是你拿的。”

    他完全是仗着顾笙是个外行,而且又是个软弱的哥儿,所以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编谎。

    顾笙听着他不断重复的话,坚定地摇头:

    “我不会给你的。”

    晏方脸色沉了下来。

    他原本以为他这个哥夫单纯好骗,只要趁着晏辞不在,骗他几句一定能把香方套到手。

    却没想到印象里一向软弱可欺的顾笙,今天竟铁了心一般,无论他怎么说就是不开门,也不答应。

    晏方恼羞成怒,狠狠踹了一脚门,力道大的连带着整个小院都颤了一下。

    顾笙被惊地往后退了半步,晏方的眼睛再次出现在门缝,声音带着寒意:

    “你夫君死了,你不知道吗?”

    这话实在太过恶毒,顾笙的脸瞬间褪去血色,嘴唇颤抖:“你胡说。”

    晏方“啧啧”两声:

    “镇上都传遍了,他铺子里死了人,就是因为他买回来的毒物,现在他人都被带去衙门了。”

    晏方舔了舔嘴唇,添油加醋道:

    “听说被打得嗷嗷直叫,下半身都碎了,衙门地上到处是血你想不想去看看?”

    晏方从听到晏辞去了衙门后,就直接来了这里。

    他原本的打算是让人故意把莽草掺进茴香卖给晏辞的铺子,毁了他们店的名声,让他们的香卖不出去,谁知他店里的人不小心误食中了毒。

    刚开始听说有人中毒他还吓了一跳,转念一想,反正那筐莽草他没有经手,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到他头上。

    这正合他意,如果晏辞店里的人出事了,那晏辞也难逃干系,肯定被抓回衙门问罪,自己之前的牢狱之仇就算报了。

    晏方越想越开心,晏辞要是被判罪,那晏辞所有的香方,甚至院子里的这个小贱人,他想要怎么处置就太简单了。

    毕竟法律中有规定,若是兄长身死且无嗣,那么生前的财产可以有同胞兄弟继承。

    甚至到时候他都可以强行把顾笙弄回家,当填房或是当其他的都行。到时候他非得把这小贱人弄残了,让他后悔不可。

    “不开门也行。”晏方这样想着,心情大好,“等你日后落在我手里,你看我不玩死你。”

    他又朝着院门狠狠踹了一脚,接着转身离去。

    听着外面马车声远去,顾笙才抿着唇回了屋。

    他对晏方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之前夫君就告诉过他,如果这个心怀鬼胎的小叔子来惹事,一定要把门关上,千万别让他进门。

    顾笙沉默着回到厨房,拿着菜刀切菜,准备继续做饭。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院门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听说了吗,镇上出事了”

    “嗯嗯,跟他们家那个有关”

    “送到医馆的时候,人都快不行了”

    菜刀贴着指尖而过,硬生生擦掉一块儿皮,顿时血流如注。

    顾笙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冻住,他腿脚一软,扶着灶台,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顾不得指尖的剧痛,他跌跌撞撞打开院门走出去,看见院外老树下站着几个聊天的妇人,还不时把目光投向他们家的院子。

    顾笙心砰砰直跳,她们刚才在说什么?

    什么人不行了?

    什么意思?

    顾笙浑身发抖,嗓音嘶哑:

    “你们在说什么?谁快不行了?”

    几个聊天的妇人见这长相秀气的哥儿,平日里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的,谁知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大声,都不约而同停下来看着他。

    可这目光在顾笙眼里成了另外一层含义。

    他手脚发凉,几乎无法呼吸:“我夫君,我夫君他怎么了?”

    几个妇人互相看了看,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样。这才知道他这是误会了,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看把这哥儿吓得。”

    一个妇人伸手把他拉过来,从衣角上撕了块儿布给他草草包了一下伤口:

    “你夫君好着呢,现在可成大英雄了。”

    顾笙迷茫地看着她们,几个妇人这才七嘴八舌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

    其中一个打趣道:

    “看着晏小郎平日里不太会干活的样儿,关键时刻真顶得住,是条汉子!”

    “温寡妇家里就那一个男娃,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和荟儿娘俩可怎么活。”

    “谁说不是呢,救了一个人的命,这可比会干农活厉害多了。”

    “而且人长得还干净,这要是还没成亲”

    其中一个年轻一点的笑道。

    “瞎说啥?”一个上了年纪妇人瞪了她一眼,“人家夫郎还在这儿呢!”

    顾笙在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中,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悬着的心总算放回肚子里。

    身上刚才那股刚劲儿也跟着烟消云散,又变回了平日里温柔腼腆的小哥儿来。

    “没事就好”

    他嗫嚅道,脸在几个妇人的笑声中又红了起来。

    顾笙虽然得知晏辞没事,但还是被晏方吓得不行。

    前半夜一直缩在被子里,竖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直到马车的声音传来,开门声响起,他才从床上爬起来,飞也似地开门抱住那个熟悉的身影

    晏辞听完他的讲述,感觉无语至极。

    晏方这厮趁人之危的本事真是不小,他还没怎么样呢,就敢跑来他家里,吓唬他夫郎骗香方?

    还到处说他死了?

    晏辞觉得拳头硬了——

    第二天一早。

    晏方坐在府里优哉游哉喝着茶,正在等着他想听的好消息。

    比如晏辞被关进牢里,或者被流放之类的,他到时候一定要去羞辱他一番。

    接着派去盯着晏辞的家丁就满头是汗地跑来跟他报信。

    “哦,是流放还是坐牢啊?”

    晏方心情不错地品着茶。

    家丁抹了一把汗:“公子,昨晚香铺那人什么事都没有。”

    “那人没事?”

    晏方听完家丁的叙述,拿起茶盏的动作顿住了。

    “人没事,是大公晏辞把人救了下来的,听说再晚一点就救不回来了,现在这事都在镇上传遍了。”

    而且大家都在骂那个把莽草掺进茴香卖的人,甚至官府也在查这件事。

    晏方面色越来越难看。

    吃了莽草还没事?晏辞还把人救了?他拿什么救人?他还会救人?

    放屁吗,他还会救人?!

    只听那家丁一五一十道:

    “镇上的人都说晏辞了不起,要是没有他,那小郎就没命了街坊都夸他厉害,就连老爷听说了这事还派人打听”

    晏方一听到晏老爷,立马坐不住了。

    他狠狠砸了手里的茶盏,顿时碎瓷片混着热茶汤炸了一地。

    他咬着牙,只恨不得这两人全部蒸发,晏府只留他一个姓晏的就够了。

    不仅没毁了晏辞的生意,还误打误撞地把他捧成英雄了?

    晏方深吸一口气,他们想过的好,他就偏不让他们如意。

    一计不成,又心生一计。

    “之前那个姓顾的秀才,不是来府上要过银子吗?”

    晏方冷笑道。

    “你去找他,就跟他说——”

    “只要他能把他儿子送来给我,我就给他想要的那笔银子。”

    “左右是个没用的哥儿,他亲爹要带他走,还有人敢拦吗?”

    晏方将手里的茶水抖净了,觉得自己此计甚妙,借刀杀人:

    “晏辞他再厉害,也不敢打他岳丈吧?”

    第 23 章

    自从莽草事件以后, 晏辞觉得周围人看自己的目光又变了。

    以前他走在路上别人都躲着他,时不时路过的时候还有窃窃私语传过来。

    不过这些天,他坐在店里的时候, 总会有过来买香的客人透过柜台看他。

    之前就有两个姑娘站在门口打量了一圈店面,最后目光落在他身上时, 捂着嘴笑。

    不止姑娘, 还有哥儿,有胆子大的小哥儿一进铺子就指名道姓让他推荐香。

    晏辞在柜台前只坐了一个上午, 就坚持不住了。

    他沉默着站起身,在一众或好奇或害羞的目光中转身去了后院。

    苏青木立马会意,大大咧咧往柜台前一站,把所有人的目光挡住:“行了行了别看了, 他可是有家室的人。”

    他嘿嘿一笑:“不过我还没成亲, 你们可以看看我”话说一半,姑娘们看了看他,转身走了。

    “一点眼光都没有。”苏青木愤愤不平, “我长得不比你差啊。”

    晏辞点头称是。

    就在这时,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长街的那头,出现了一队驮着货物的马车, 看样子似乎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商队。

    商队中, 几匹看起来养的相当健壮的驿马安静地站着, 马车两侧一队人高马大的壮丁,正卖力地将车上的货物卸下来。

    晏辞眼神好,看着那车上卸下来的根根切割完整, 用布包裹着的, 都是香木。

    “是从海上来的。”

    每年都会有大量载着香料的“香舶”,从南海一路越洋抵达市舶司。

    而朝廷设立的市舶司在对这些香料进行征税后, 会用专门的商队将这些香料分门别类地用船,或是用马车,将其源源不断地送往燕都。

    这些香料会有一少部分流入民间,被香料商人制成香品进行售卖。

    听去过燕都的商人说,当今皇帝崇尚道教,在燕都周围修了上百所道观,就连皇城里都养了不少道士。

    而无论道教或是佛教,日常活动都需要大量的用香,这也是为何香料被不停地从外疆运输过来。

    这还不算完。

    传闻圣上嗜香如命,宗室贵族想尽办法从天下搜寻奇异的香品向上进献。

    连带着各个制香世家的产生,和成百上千的香铺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

    就连白檀镇这样一个边陲小镇,镇上都有如此多的香铺,可见遥远的燕都,对香料得需求会超出寻常人的想象。

    而离白檀镇最近的胥州,每年都会举办“鉴香宴”。

    鉴香会上取得魁首的那一支“魁香”会被直接北上送往燕都交由内廷六司之一的“香药司”进行品鉴。

    晏辞依旧有疑问:

    “所以突然有这么多香料被运送过来是为了什么?”

    苏青木怪异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明显在说:你在这镇上活了这么多年,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立秋之前镇上会有一场大典。”他兴奋地说,这是镇上百姓仅次于元日大典,最期待的活动。

    “到时候,知县会来大典观看而且每年大典的最后一项活动就是斗香会,会由知县大人亲自选出斗香会的魁香。“

    “如果能拿到镇上斗香会的头筹,就能去胥州参加鉴香宴。那可是胥州,坐镇东南的天下四州之一,多少人想去一辈子都去不成呢”

    晏辞若有所思,好奇问:“你们之前也参加过?”

    苏青木脸上的笑容黯淡了,似乎笑晏辞太天真:“兄弟,那都是镇上有名望,有年头的香铺参加的,我们这铺子连门都摸不到。”

    晏辞不置可否。

    在原主的那些记忆里,晏家每年为了这个斗香会,都会准备大量的香料用于试香,甚至比新年时用的香料还多。

    晏老爷对此事十分重视,每年都要提前几个月来研制香品,不过似乎从来没有得过魁。

    不过,这些什么斗香会,还是什么鉴香宴,对于晏辞来说,都太遥远了,他们几个无名小卒根本考虑不到这些,当然也没人会邀请他们去参加。

    他们正倚在门边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外面,猜测那些车上载的什么香,忽然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们两回过头,看见苏白术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正疑惑地看着他。

    晏辞以为她觉得自己为什么还不去制香,想了想也是该回去了。

    苏白术皱着眉:“你的确该走了。”

    晏辞不解地看向她,苏白术指了指来时的路:“刚才看到你丈人,就是镇上那个秀才,去你家了,你不知道吗?”

    晏辞吸了一口气。

    心里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下意识道:“这才不到一个月。”

    两个人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晏辞没法跟他们解释自己的烦心事,只能在心里暗叹最近到底撞了什么邪。

    他驱着车就往村里去,结果刚到家门口,迎面撞上了一个穿着媒婆打扮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被他撞得大声“哎呦”了一嗓子,站住脚抬头看到晏辞,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得嫌恶起来,还拍了拍刚才被他撞到的地方,仿佛蹭到什么不详的东西。

    晏辞一脸懵,这又是谁啊?这是他家吧?到底从哪冒出来这么多奇葩?

    那妇人清了清嗓子,朝屋里喊道:“秀才公——他回来啦——”

    晏辞拧着眉,看见顾绰从里屋像拖着货物一样扯着顾笙的手,把他拖了出来。

    顾笙用尽力气拼命反抗,奈何力量过于悬殊,纤细的手腕早已青紫一片。

    晏辞顿时怒了:“你给我放手!”

    顾笙看到他如同看到救命稻草,挣扎着向他伸出手:“夫君救救我,夫君”

    晏辞上前一步就要把顾笙救下来,结果那媒婆拦在他面前,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晏辞硬生生站住脚,强忍着想揍面前两人的冲动,对着顾绰道:

    “这才不到一个月,岳丈这是什么意思?”

    顾绰斜了他一眼,捋着两撇胡子:

    “我回去思来想去,你这穷光蛋根本不可能拿出二十两银子,与其让我儿在你这儿受苦,还不如直接带他离开。”

    他指了指旁边打扮浮夸的媒婆:“我今天带了镇上的钱媒婆作证,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主,不管你说什么,今天我是一定要带他走的。”

    晏辞想起来了,这个钱媒婆就是之前跟顾绰说自己被赶出家门,并且还撺掇顾绰让顾笙改嫁的那个。

    这个世道,如果男方有过失,女子或是哥儿的父母若是有威望,只需要旁边有人作证,可以带人离开。

    晏辞怒到极点,突然冷静下来。

    看着这两人,尤其是顾绰明显是准备齐全过来,也不知道谁给了他们什么好处,能让这两个人合起伙来,一起腆着老脸过来压他。

    他看着顾绰,目光中带着探究:“前些日你来的时候还不是这番说辞,这几天你是遇到什么事,突然转变想法了?”

    顾绰瞥了他一眼:“跟你有关系吗?”

    他连个正眼都懒得给他,阴阳怪气道:“你这辈子也就这个样了,跟那群田舍郎一样,还能有什么出息?”

    钱媒婆更是斜了他一眼,帮腔道:“就是,要不是为了给顾哥儿介绍个好人家,你这破院子我来了都嫌晦气!”

    晏辞这辈子从来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他一时之间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笑,这一堆臭鱼烂虾怎么都被他撞上了。

    顾绰看着他阴沉的脸色,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哼道:“怎么着,你还想打人不成?你动我一个指头试试,看看我让不让你身败名裂。”

    晏辞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突然觉得好笑。

    之前好言相劝,把顾绰视作顾笙的父亲,对他恭恭敬敬。

    结果这老流氓蹬鼻子上脸,根本不把他当回事,光天化日之下闯进他家里抢他的人。

    还带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媒婆欺负到他脸上了,真当他是吃素的。

    好啊,既然他敢来,今天他就让他后悔过来。

    晏辞余光扫过一旁拴马的麻绳,突然心生一计。

    他不能动手,不代表其他人不能动手。

    他只需要不背这个不孝的名头,在顾绰污蔑他之前将所有的理占尽,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晏辞上前一步,一把将麻绳扯了下来。

    面前两人之前听了晏方的描述,本来就是故意激怒晏辞动手,到时候就可以顺水推舟污蔑他,他与顾笙的婚事自然就吹了。

    于是早有准备,尤其是那媒婆,在晏辞动作的下一刻就要扯着嗓子喊人。

    却见晏辞根本没有上前的意思,只是淡然地将麻绳在手里绕了几圈。

    他面上出奇的平静,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镇定,竟然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本来阴沉的面色竟然回复平常。

    顾绰和钱媒婆互相对视了一眼,完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却见晏辞从面前两人脸上扫过,最后目光落在顾绰脸上,了然地朝他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一个笑容:

    “行,我今天倒要看看我们俩谁先身败名裂。”

    第 24 章

    顾绰似乎完全没想到他这个从前软弱可欺, 只会喝酒的姑爷也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

    尤其是上次见面的时候他还对自己挺恭敬的,所以顾绰压根没想到晏辞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真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顾绰指着晏辞的鼻子破口大骂。

    “跟外面那群村人一样,没教养, 没素质!我当初怎么会跟你结为亲家的!”

    晏辞诚实道:“可能因为我爹给你的聘礼高吧。”

    “你住口!”顾绰怒道。“我可是读书人,你怎么敢用这等龌龊心思猜忌我。”

    “我说秀才公。”钱媒婆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提示道。她是收了晏家二少爷的银子才陪顾绰走这一遭的, 可不想白来一趟。

    “你与这没种的废什么话,赶紧把人带走, 不然一会儿被人看到了”她朝着不断挣扎的顾笙努了努嘴。

    顾绰冷哼一声,轻蔑地看着晏辞:“没用的懦夫,站远点儿!”

    他仗着晏辞不敢动他,扯着顾笙就要往外边走, 力气大的仿佛拉着的不是他的儿子, 而是一个可以用来换钱的物品。

    顾笙被扯得踉跄地摔倒在地,雪白的腕子擦在了地上,瞬间红了一片。

    晏辞攥紧拳头。

    现在不是时候。

    他强忍着将顾笙从顾绰手里抢过来的冲动, 看了看顾绰, 就在顾绰以为他会有什么举动的时候。

    晏辞突然头也不回地冲出去了,丝毫没有任何阻拦的动作。

    顾绰被他突然的行为惊得目瞪口呆, 以为他知难而退, 终于放弃了。他看了看跪在地上努力用身子抗衡的顾笙:

    “你看看, 都跟你说了,他就是个懦夫。”

    晏辞冲出院子,像只兔子一样, 身手敏捷地拿着绳子就往院外那棵老树跑。

    边跑边将自己头上的发带扯下来, 顺便蹬掉了一只鞋,然后用袖子狠狠揉了揉眼睛, 把眼角揉的通红。

    他直接冲到老树下。

    这棵树位于一个小缓坡上,从这里可以看到从田间归来的村民。

    当然,村民也能一眼就看见他。

    他在树下停了一下,转头看到顾绰和钱媒婆两个人把顾笙往门口的一个马车上拉,动作很快,似乎生怕被别人看到的样子。

    顾笙脸色苍白,拼命回头用眼睛找着晏辞。

    直到目光落在老树下,看到散发拿着麻绳,一只鞋还掉在半路,看起来十分狼狈颓废的晏辞。

    “夫君”

    他浑身冰凉,嘴唇颤抖起来,突然像濒死的鱼一样疯狂挣扎起来,凄厉的声音让晏辞心都揪了起来:

    “夫君你要做什么啊?!”

    晏辞心里颤的厉害,几乎就想冲过去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他咬着牙转过头,眼尖看着不远处从田间归来劳作的村民,等他们离的差不多近,已经能看到这边的情形时,这才用力一甩,直接把绳子荡到树干上。

    那些刚从田里回来的村民有男有女,扛着农具,赶着牛车,正有说有笑聊着家长里短。

    不知哪个眼尖的突然惊恐地叫了一声,伸手指向晏辞的方向。

    这下村民全都站住了,目光朝这边投来。

    晏辞一边把绳子打结,一边上下蹦跶了几下,确保他们都能看见自己。

    这下那些个村民可吓坏了,几个男人直接把农具一扔,一边大叫着:

    “娃子,你别想不开啊!”

    一边呼啦啦地朝晏辞的方向冲过来。

    晏辞刚手忙脚乱努力打了个结,下一刻就被一群人扯着腿扯着手,七手八脚地按在地上。

    脑袋还“咣”地一下撞到了地上,直撞得他眼前一黑。

    这下都不用演了,生理泪水立马流了出来。

    他一不做二不休,迅速用袖子掩面,让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在外人看起来就仿佛他遭遇了什么伤心事,崩溃地痛哭起来。

    因为前几日晏辞救了村里寡妇儿子的事,村里不少人对他都挺有好感。

    其中刘婶和他们家最熟,本来就喜欢顾笙。

    之前晏辞为了感谢她对顾笙的照顾,经常送自己做的发油给她,于是刘婶第一个上前,焦急地问他:

    “晏娃子,你这是怎么了?“

    “年纪轻轻的怎么能做这种傻事,大家伙儿都在这,你有什么难处我们大家帮你想办法!”

    晏辞一边用袖子挡脸,一边将心里酝酿半天的情绪激发出来。

    努力把自己想象成孔雀东南飞里的焦仲卿:

    “婶子,我实在活不下去了!”

    他的声音闷在衣袖后面,声音听起来就像在哭,但是说出的话清晰又明白:

    “我丈人他嫌我穷,非要夫郎与我和离!”

    “我与夫郎感情甚好,怎么能说和离就和离?!我不答应,他就让我三个月给他筹二十两银子。”

    “我没用,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他就硬要把夫郎带走。”

    晏辞放下手,眼角通红:“夫郎不在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他生的好,年纪又轻。

    此时衣衫凌乱,散着头发,眼尾泛红。

    一副落难公子,绝世情种的样子。

    直看得村里几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母性泛滥,纷纷咋舌,言辞间恨不得当场把顾秀才抓来打一顿:

    “这顾秀才还有脸自称是读书人呢,看看把人家娃子害的!”

    “怎么张口就敢要二十两?这不存心逼着人家娃子往死路走吗”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他都那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做这种事”

    “年轻娃子穷点怕什么,人家小两口我看每天过得好好的,老不知耻的这种事还要插手。”

    几个人七嘴八舌,言语间满是同情。

    晏辞见有效果,但效果不是很大。

    余光又看见顾绰那边已经悄无声息地坐上了马车。

    他心里着急,于是又绘声绘色添了一把火:

    “而且他还说我是田舍郎,这辈子只会种地,没有出息,根本配不上我夫郎。”

    此话一出,本来面上皆是同情和惋惜的村民立马安静下来。

    片刻后。

    “岂有此理!老腌货,没有咱们种田,能让他吃饱喝饱长出一张嘴?!”

    “不就是认识几个字吗?凭什么瞧不起咱们种田的!也不看看粮食都是谁种的?!”

    “他在哪呢?咱们一起去,给晏家娃子讨回公道!”

    晏辞用余光透过众人,看向那边已经缓缓移动的马车。

    坏了。

    他心想。

    不能再演了,再演老流氓就跑了!

    他急忙拨开众人还按着自己的手,指着马车的方向,高声道:“今天他要是把我夫郎带走——”

    他又指了指树:

    “我就把自己挂在这儿!”

    第 25 章

    众人一听他如此坚定地大喊, 纷纷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刘婶反应最为迅速,深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 朝着在坡下等着的刘叔大吼一声:

    “老刘!快把那个腌货拦住!”

    声音中气十足,震得苍天大地都要跟着抖三抖。

    守在下面的刘叔听到老伴儿的大吼, 鞭子一抽。

    本来正在慢悠悠吃着路边草的老水牛立马抬起头, 精神抖擞,四蹄如飞, 埋着头冲了过去,动作快的不输骏马。

    顾绰正准备拉着顾笙趁没有人的时候赶紧离开。

    突然看见面前一个老牛拉着车,鼻孔喷气,势不可挡地过来。

    拉车的马哪见过这种情形, 吓得直接前蹄扬起。

    顾绰赶忙拉住缰绳, 接着就看到牛车后面一群人操着家伙涌了上来,他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结果定睛一看,只见都是穿着朴素, 拿着农具, 皮肤黝黑的村民。

    他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在心里嘲讽自己大惊小怪。

    一群村人有什么好怕的。

    顾绰丝毫不怯地站起来, 冷冷扫了下面的人一眼, 居高临下道:

    “怎么, 你们这群人还想打人不成?”

    他捻着胡子,矜持地开口:“我可是镇上唯一的秀才,你们也不打听打听, 碰我一根指头的下场。”

    刘婶率先出来, 叉着腰指着顾绰道:

    “老肥猪上屠挨刀的货,半截入土还干这么不要脸的事!顾哥儿被你弄哪去了, 快交出来!”

    顾绰拧着眉看她:“他是我儿子,我带我儿子走,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刘婶直接往地上啐了一口:

    “我呸,顾哥儿都已经嫁给晏娃子了,现在就是晏家的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人家小两口过得好好的,你腆着老脸当什么绊子!”

    她话虽粗俗,可是字字在理。

    但顾绰这辈子何时被人指着鼻子骂过,还是一群他从来不正眼看的人。

    于是他的面上冷了下来:

    “哪来的村妇,如此粗鄙,赶紧给我让开!”

    这村子虽小,但是村里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家家户户几口人姓甚名谁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且大部分同出一族,视邻如亲。

    顾绰此话一出,村民们不约而同捏紧了农具,其中一个指着顾绰道:

    “跟他废话什么,直接打出去!”

    顾绰面不改色,心想果然是一群粗人,没有礼数没有王法:

    “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读书人,就算见到县令大人都不用跪拜!且不说无故打人是犯法的,而且你们谁敢动我,不怕被说闲话吗?”

    村民们互相看了一眼,觉得他莫名其妙:

    “你是什么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咱们又不是什么县令,你跪不跪谁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咱们字都不认识,谁管你是不是读书人?”

    有人高声道:“再说你跑来我们村子,硬把人家夫郎从家里拉走就是合法的?”

    顾绰哑口无言。

    他这次偷偷来村子里硬要把顾笙拉走,本来就不是占理的事,若是被人知道铁定要被说闲话的,可是他又放不下晏方承诺给他的那三十两银子。

    他本来打算带着钱媒婆把晏辞那毛头小子吓唬一顿,没想到那小子竟然还联合这群村人来对付他?

    这还是传说的那个懦弱无知的晏大少爷吗?

    不过,这不是顾绰最愤怒的地方。

    他自从考中秀才以后,镇上谁不是对他客客气气的,谁惹他都得考虑清楚后果。

    当年他凭借这秀才的身份才娶到镇上有名的美人,虽然只生了一个哥儿。

    但这哥儿被他娘教的很好,也因此他才能和镇上的首富晏家攀上关系。

    然而此时他竟然被这群村人围在村口,而这群村人竟然丝毫不怕他!

    顾绰心里有点不安,面上却故作冷静,指着下面的人:

    “我跟你们这群人说不到一起去,快点给我让开!”

    村民一听这话急了,全部聚在他的马前,就是不让。

    有几个已经举起了农具。

    顾绰气的直吹胡子,指着他们,用他最经常说的一句话威胁道:

    “我告诉你们,你们今天敢动我一根指头,我就让你们——”

    “身败名裂”四个字还没说出口,一个鸡蛋就飞了过来,直接糊了他一脸。

    顾绰震惊地看着衣服上流下的蛋液,竟然有人朝他丢鸡蛋?!

    他一直维持的最后一点点风度荡然无存,气得浑身发抖,怒不可遏:

    “你们这群粗人,想干什么!”

    “这腌货硬拆散人家小两口不说吗,还看不起咱们!既然打不了,大家就一起上把他撵出去,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进咱们村!”

    不知谁第一个带头,最前面的几个村民一拥而上。

    顾绰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吓得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就想跑。

    然而这时,一直在车里听着外面情况的钱媒婆突然从车里钻出来,她拢了拢耳边的头发,昂首挺胸,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我看你们谁敢动?“

    她目光毫不畏惧地扫过人群:

    “以后你们家儿子女儿的亲事,不想有人说媒了是不是?!”

    这个时代,媒婆的地位不能说高,但也绝对不低。

    毕竟家家户户未成亲的孩子未来的亲事都要指望媒婆的一张嘴,所以一般人家都不愿意惹媒婆。

    村民们面面相觑,果然安静了,似乎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钱媒婆和顾绰同时松了一口气,心想,看来这群野蛮的村民还是对他们有忌讳的。

    顾绰赶紧又爬上车,用蔑视的目光扫了下面的人一眼,正准备冷嘲热讽一番后离开。

    忽然人群中一个妇人高声道:

    “就是她!”

    众人皆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站在人群后方的妇人,指着钱媒婆愤怒道:

    “前些日子就是这贼婆子把我家十六岁哥儿,介绍给镇上一个五十多岁瘸腿的老光棍!”

    “还说什么为了我家哥儿好,谁不知道那老光棍品性差,在镇上找不到老婆夫郎,就打我家哥儿的主意!”

    她高声道:“怎么着,咱们村里的,就比他们镇上的低一等吗?!”

    村民们顿时愤怒地一起举起农具,高声道:

    “把这两个腌货一起打出去!”

    顾绰和钱媒婆一见这仗势,哪还敢再叫嚣,跳下车就跑。

    村民一拥而上,一阵鸡飞狗跳后。

    顾绰灰头土脸地躲着拍在他脸上的扫帚,絮絮叨叨不停骂道:

    “一群田舍郎,没有素质,没有教养,粗鄙不堪”

    钱媒婆早没了之前在晏辞面前的趾高气扬,头发散乱,颜色鲜艳的衣服上还被刚才那妇人蹬了个脚印:

    “哎呀,别拉我,干什么呀!我自己会走”

    那边晏辞盘腿坐在地上,看着这边的闹剧。

    他一只手支在腿上托着下巴,一只手轻轻扣着膝,惬意非常,哪有刚才半分委屈的模样。

    他看着他那位岳丈翻来覆去只有几句话,觉得好玩,自言自语道:

    “秀才遇到兵啊”

    本来正坐在地上乐呵呵地看热闹,忽然面前多出来几道人影,把他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

    晏辞一脸懵地抬头。

    看见几个中年大汉围在他面前,像一堵墙,面色沉重地低头看着他。

    其中一个指着他说:“这娃子怎么办?”

    另外一个琢磨了一番道:“不能把他自己放这儿,万一又寻短见咋办。”

    有人一指树上的绳子,提议道:“先把他捆起来,别一会儿又干什么傻事!”

    晏辞看着他们的表情不像说笑,似乎准备来真的,终于后知后觉地慌了:

    “我不寻短见,你们不用捆我”

    几个大汉看了看他,满脸写着不信。

    觉得他为情所困,刚才还用那么坚定的语气说要去挂脖子,好不容易救下来再寻死咋整?那不白救了?

    晏辞看着几人逼近,直接跳起来抬腿准备跑,结果被人拽着后领子像拎小鸡一样抓了回来。

    他惊恐道:

    “不是大哥你别动手啊!”

    “我真的不寻短见”

    “不用捆这么紧!!!”

    然而没人理他,等到把他双手捆的严严实实的,才放心地追着已经远去的村民离开。

    晏辞无语地坐在地上,看着身前一团粽子。

    他无奈地吐了一口气,眼见那边村民们追着顾绰和钱媒婆跑远了,而马车还留在原地。

    就在这时,一个娇小的身子无力地从马车上跌落下来,重重摔到地上。

    晏辞心里咯噔一下。

    他“蹭”从地上跳了起来,朝那道影子冲过去

    顾笙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顾不得疼痛,勉强用最后的力气支撑住身体,跪在地上。

    双眼无神,原本清澈的眸子宛如一片死水。

    上车之前,他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晏辞站在树下,原本清隽的面容惨白一片,散着头发,手里还拿着一根三指粗的绳子。

    那一刻,他想起了娘亲去世前的样子。

    顾笙浑身的血液都凉了,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脏也不能使他的身子暖和半分。

    他不敢想象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他根本无法想象夫君没有呼吸的样子,那种场面他只消看一眼就会肝胆俱裂,神魂俱碎。

    夫君那么好的人,那么温柔的人

    明明他们才刚刚过上好日子,明明他们才在一起那么短

    他任凭钱媒婆粗鲁地将他塞进车厢,外面乱糟糟的声音他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

    他要陪着夫君一起去。

    第 26 章

    晏辞飞奔过去, 看着地上的顾笙。

    少年正跪坐在地上,呆滞地看着地面。

    晏辞在他旁边单膝跪了下来。

    他没想到顾笙会是这样的反应,他还以为顾绰被他赶跑了, 顾笙会高兴一点。

    而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晏辞有点不知所措, 抬起胳膊想抱抱他, 然后就看到被捆的像个粽子一样的手。

    “”

    晏辞放下胳膊,改用手指拉了拉顾笙的袖子。

    顾笙感受到拉扯, 这才恍惚地抬起头。

    却看见面前人眼睛干净明亮,脸上没有半点先前颓废失落的样子,正在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顾笙的眼睛微微睁大。

    他眨了眨眼,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人, 终于一点点把自己从沉重的痛苦中拔了出来。

    他扑上去紧紧抓着晏辞的衣襟。

    无法言喻的委屈和害怕涌上心头, 他生平第一次发了疯般捶着他的胸口,声音颤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在干吗你到底在干吗?!”

    顾笙是个哥儿,他的力气很小, 捶在晏辞身上不痛不痒的。

    如果不是此情此景, 不像是发泄,更像是调情。

    可是晏辞大气都不敢出, 本来将老流氓赶走的好心情烟消云散。

    他有点紧张, 不知道为什么顾笙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只能用手指去握顾笙的手, 想说其实是突然想出的计划没时间告诉他。

    但是看着顾笙的样子,晏辞转念一想,生怕解释过多让他徒生担忧, 于是故作轻松道:

    “只是个玩笑。”

    这句话一出口, 怀里的人没有他想象的放松起来。

    本来颤抖着抓着他的衣襟,伏在他怀里的顾笙, 听了这话抬起头看着他。

    “什么意思?”

    他不解地看向晏辞,睫毛尚且挂着晶莹的泪珠。等到怔愣一点点从眸子里退去,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第一次染上怒意。

    他无法接受晏辞的说辞,只是低声问道:

    “这种事是能开玩笑的吗?”

    顾笙胸膛轻轻起伏着,最后抿了抿唇,站起身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转身就走。

    晏辞赶紧站起来追上他。

    “我是说我没想自尽,我只是设了个局,让你担心了”

    他说到最后不敢说了,只能心虚地说:

    “你别生气”

    顾笙一声不吭闷着头往前走,根本不想听他的解释。

    顾笙感到无比委屈,但也不知自己从哪里生出来的气。

    也许是因为晏辞假装上吊的画面真的吓到他了,也许是因为他做了这辈子最艰难的决定打定主意陪他去。

    然后便看见晏辞活蹦乱跳地站到自己面前,还说是在开玩笑。

    他不想理他。

    明明刚成亲那段时间夫君对他现在冷漠许多,他都没有什么感觉。可如今晏辞的每一句话,都能调动他的情绪

    顾笙这样闷头走着,也不知走到哪去,晏辞在他身后紧张地跟着。

    晏辞本来就比顾笙高许多,几步就能撵上顾笙的步伐。

    可他不敢上前,只能在小夫郎身后半停半走地跟着,看起来有点滑稽。

    顾笙走着走着,突然听到后面传来晏辞“哎呀”一声。

    他脚步顿了顿,到底没忍住,转过身去看。

    只见晏辞蹲在地上,好像扭到脚一样。

    “你怎么了”

    顾笙以为他为了追自己扭到了脚,赶忙往回走了几步,担心地上前去看他。

    结果还没到他跟前,那里蹲着的人就抬起头。

    晏辞举起捆在一起的手,一只摊开的掌心里站着一只正在吃草的蛐蛐,眼睛亮亮的:

    “看,蛐蛐!”

    顾笙盯着那蛐蛐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就走,步伐更快了。

    晏辞见状,赶紧将手里的东西丢了,蛐蛐立马一蹦一跳地跑了。

    他站起身,灰溜溜地赶上前面的人,心里暗叫不好:

    这是真的生气了!

    不远处树下乘凉的村民远远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个人过来:

    前面的是个长相相当漂亮的哥儿,只不过紧抿着唇,白皙的脸上毫无表情,看起来不太高兴;

    后面跟着一个至少比他高一个头的俊俏男人。

    不过衣衫不整长发披散,双手还被可疑地缚着,一脸失魂落魄。

    村民们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目送两人远去,嘀咕道:

    “年纪不大,玩的挺花。”——

    一个时辰后。

    晏辞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顾笙一言不发地给小猪填食,而自己则像空气一样被晾在旁边许久。

    他跟顾笙说了几个轻松一点的话题,不过都没得到什么回应。

    终于忍不住委屈巴巴地走到他身后,放软了声音:

    “你帮我解开好不好?”

    他好想抱抱他。

    顾笙仿佛没听见一般,避开他的手,转身进了屋。

    晏辞:“”

    他无奈地重新坐回椅子上。

    就在这时,虚掩的院门被人大力推开了,苏青木伸着脖子道:

    “晏辞,出事了!”

    他刚露一个头,就看到人前一向无比体面的朋友此时十分不体面。

    手上还被麻绳捆了两圈,低声下气地跟他身前的小少年撒娇。

    “”

    他倒吸一口气,赶紧把头缩回去。

    坏了,他不会看到什么他这个纯情男青年不该看的东西吧?

    晏辞表面上挺正经的,没想到在家是这个样子?

    可是好怪啊

    他们有夫郎的私下里都这么放浪吗?

    好奇啊,再看一眼

    苏青木小心地伸出脑袋,下一刻就被人扯着领子扯了进去。

    晏辞满脸黑线:

    “你在那儿探头探脑干嘛呢?快帮我弄开!”

    “你之前做的那个四合香,被人仿了。”

    之前晏辞用四种寻常果壳果皮做成的那款小四合香。

    从一开始零零星星有人购买,到后来不少香贩前来打听,到现在不少香铺都推出类似的香品。

    这就搞得那道四合香已经不是他们店的专属,这几天销量还少了不少。

    晏辞将长发随意地在脑后绑了绑,揉着手腕,不是很惊讶:

    “被仿了很正常。”

    那支香制备简单,有些经验的药香师只需用鼻子闻闻,就能知道里面几种配料。

    而且这种香能被传出去也是好事,倒也没必要因为损失几个销量而担心。

    “没事。”晏辞想了想,“我这段时间再想想其他的香方。”

    他说的十分随意,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如果放在外面会引来多大的震惊。

    什么样人能随口就说出一个香方,随便就弄出一种新的合香出来?这种人是要被请进宗祠供着的吧?

    苏青木对他这种语出惊人的行为已经司空见惯,从最开始的震惊到现在习以为常:

    “行啊,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而且晏辞之前在端午放上的十里香囊如今也已经批量生产。

    不过自从上次的茴香事件后,他们再去采买原料时只去跟有名望的原料商谈。

    所以最近还算太平。

    因为斗香会还有月余的时间,此时各种香料都陆续被从外面进来,每天都有不少路过歇脚的商队。

    而且各种平时见不到的香料这些日子会被摆上柜台。

    镇上可以说相当热闹。

    不管是参加还是不参加的铺子,不管是不是与制香有关的人,斗香会都已经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热衷谈论的话题

    晏辞暂时不想考虑镇上的问题,因为在他看来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先别管这个。”

    他指了指屋内,压低声音:“夫郎生气了,怎么办?”

    苏青木看了看他手指的方向,又看了看他。

    沉思片刻,疑惑道:“我应该知道?”

    “”

    晏辞实在找不到人讨论,就把今天发生的事简短地讲了。

    听完晏辞的叙述,苏青木表示迷茫:“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你又不是真上吊。”

    晏辞本来也是这么觉得。

    以前从来温温柔柔的小夫郎,终于在他面前有其他情绪了,应该说是件好事。

    可是顾笙生气了,而且还是他们俩相处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生气。

    “不过我有办法。”苏青木眨了眨眼。

    “实在不行你就装病,姑娘和哥儿都心软,一装病他担心你,肯定就不生气了。”

    他胸有成竹道:“从前我娘一生气,我爹就用这招。”

    “屡试不爽。”

    苏青木走后,晏辞认真地琢磨了一下他的话,忽然门外有人叫他。

    他赶紧出门去看,见正是刘婶和之前的几个村民,似乎刚刚回到村里,手里还拿着农具,特意到他门口。

    晏辞赶紧道:“刘婶,你来了!”

    刘婶看了看他,见他没什么大碍,语重心长道:

    “晏娃子,老腌货已经被赶跑了,他下次再敢来欺负你,你就跟我们讲。”

    “放心,这些都是大家伙儿主动干的,跟你没关系。”

    “那老秀才仗着认识几个字,看不起这儿看不起那儿的,都是镇上那群人惯的!咱们可不惯着他!”

    其他人附和道:“就是,多大年龄了,还欺负年轻娃娃。”

    刘婶顿了顿,依旧对晏辞道:

    “以后可不能再干傻事听见没有。”

    “你得守着你夫郎好好过日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没想过顾哥儿怎么办?”

    晏辞听了她的话,心里有点内疚,真挚道:

    “谢谢刘婶,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而且这次的确把顾笙吓坏了,小夫郎甚至都不理他了

    入夜。

    顾笙一下午没理他,并且只铺了一床铺盖,上了床就将脸朝墙那边躺着。

    晏辞坐在外面的位置,看着他娇小的身形,一个没忍住,伸手就想去抱他。

    就在要把顾笙抱到手的时候,小夫郎突然起身。

    晏辞伸在半空的爪子还来不及缩回去,有点尴尬地举在半空。

    顾笙瞪着他,然后气鼓鼓地双手用力推开他的胳膊。

    晏辞不甘心,厚着脸皮往顾笙旁边挪了挪,低声道。

    “是我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没有回应。

    顾笙不仅紧了紧被子,并且还用被子盖住耳朵。

    晏辞难受,小夫郎已经不让他抱了。

    他在心里“啧”了一声,难不成真要他装病吗?

    第 27 章

    第二天早晨, 顾笙睁开眼睛,穿好衣服准备起床。

    因为昨晚他不让晏辞抱,晏辞一脸忧伤, 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的,一向早起的他今天破天荒赖了床。

    顾笙看着躺在外面身材修长的男人, 站起来准备从他身上跨过去。

    他刚刚起身, 腰间忽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揽住了。

    他抿着唇想挣脱开腰间的手。

    结果身后的人没放手,还伸出长腿轻轻绊了他一脚。

    顾笙错愕着, 还没反应过来,身形便不稳直接倒下,接着落入一个带着干净好闻味道的怀抱里。

    晏辞顺势将他抱住,把他圈在自己的双臂间, 鼻子埋入顾笙柔软的颈侧, 狠狠吸了一口。

    如果是往常,顾笙一定会红着脸让他不要闹了。但是今天他还记得昨天的事,想要推开他。

    “别动。”

    低沉而慵懒, 尚且带着晨起鼻音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顾笙微微一怔, 就感觉他毛茸茸的脑袋在身后蹭了蹭自己。

    晏辞密长的眼睫微张,将下半张脸埋在顾笙的肩头。

    顾笙感受到肩头的热度, 身子发烫。

    但还是坚定地要去拉开他的手, 结果一碰到晏辞手上的皮肤便愣住了。

    “你”

    顾笙焦急地转过身, 伸手去探晏辞的额头。

    手下的皮肤滚烫无比,不是正常的温度。

    顾笙心慌的不行,赶紧推开他还在抱着自己的手。

    “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还”

    晏辞心想, 没错, 昨天还好好的。

    因为他今早起了个大早烧了锅热水,用浸了热水的汗巾偷偷敷了半天额头和手。

    现在那带着热气的汗巾还在他枕头下压着

    顾笙看着他有些发红的脸, 根本顾不得自己还在生他的气,咬了咬唇自责道。

    “肯定是昨晚着凉了。”

    肯定是昨晚他没给夫君铺被子,夫君一赌气自己也不铺。

    晏辞眨了眨眼,心想这倒不至于,以前他经常去野外露营,都从来没生过病。

    但顾笙既然这么想,他于是哼哼唧唧,圈住顾笙纤细的腰,把头埋在温香柔软的身子上蹭来蹭去:

    “是啊,浑身都热,好难受”

    顾笙看着他本来白皙的脸上一片通红,又自责又心疼。自责自己没早点发现,心疼夫君烧成这样肯定很难受。

    “你好好躺着”他声音软软的,用手背轻轻贴着晏辞的脸,努力想帮他把温度降下来。

    他想站起身,却被晏辞拉住手:“你还在生气吗?”

    顾笙现在哪还有心情生他的气,摇了摇头。

    晏辞不依不饶,仗着顾笙以为他生病不与他发火,扣着他的手:“你别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顾笙咬了咬唇,垂下的手与温热干净的手十指相扣,晏辞还不断用指腹揉着他的掌心,弄得他掌心痒痒的。

    他默默红了脸颊。

    “嗯。”他点了点头,转身出门。

    晏辞看着他离开,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有用啊。”

    他揉了揉脸,神采奕奕,哪有半点病态。

    不禁心情大爽。

    可算抱到了小夫郎,改天得请苏青木上酒楼搓一顿。

    他趁着顾笙出去的功夫,又弄了一盆水在香房的炉子上烧开了,连敷带贴,把全套戏做足了。

    直到听到厨房那边门开的声音,才又赶紧躺回床上,将汗巾塞到枕头下,盖上被子。

    下一刻就看见顾笙便端着一碗药汁小心翼翼走了进来。

    他刚一进门,晏辞的鼻子就敏锐地捕捉到一股难闻的,苦的令人发指的中药味。

    晏辞的手指一抽。

    果然看到顾笙端着中药,坐到他身边,小心地用勺子舀着汤汁。

    晏辞悄悄地瞥了一眼,看着里面黑糊糊,泛着苦涩味道的中药,感觉胃部都跟着抽搐了。

    他要是把这碗干了,他今天一天的味觉就不用要了。

    顾笙看着晏辞脸色更加难看,以为他病情加重,赶紧舀着汤汁递到他嘴边。

    “夫君,你快把药喝了,喝完就好了。”顾笙认真地说,这还是上次他得了风寒后剩下的药。

    当时夫君还笑他体质不行,没想到这么快夫君就病了。

    晏辞看着那勺汤汁,阵阵难闻的味道涌入鼻腔,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他从顾笙手里拿下汤勺,顺便把碗接过来,准备放到一旁,一本正经道:

    “我晾晾再喝。”

    顾笙却阻止他,更加认真:“不行,中药必须趁热喝,不然效果就不好了。”

    晏辞看了看手里黑糊糊的汤汁,抬头看了看顾笙关心的样子。

    他咬着唇,拿着勺子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又有点不甘心地抬头,发现顾笙很认真地看着自己,脸上一点怀疑他的意思都没有。

    晏辞感觉自己简直在欺骗小夫郎的感情,莫名其妙有些内疚。

    一咬牙,不就是一碗中药吗?

    他干了!

    一狠心,深吸一口气直接端着碗往嘴里送。

    下一刻,就伏在床边把嘴里的药汁吐了出来。

    他抿着唇直起身子,额头冒汗,脸色发白,心虚道:

    “我还是晾晾吧”

    顾笙看着他,心想夫君怎么这个时候耍小孩子脾气。

    他噘着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包自己舍不得吃的蜜饯,小心地拿出一颗最大的在晏辞眼前晃了晃。

    “夫君,你把药喝了,我就把蜜饯给你。”

    晏辞看着他一副哄小孩子的样子,又认真又可爱,这让他怎么拒绝啊。

    不对,应该说他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装病?

    一碗中药进肚,晏辞觉得舌尖都没有知觉了。

    他欲哭无泪,直到一只小手将手里的蜜饯塞到他嘴里。

    晏辞含着那颗蜜饯,抬头看着顾笙亮晶晶的眼睛,脸上的表情软的能把他的心融化。

    晏辞心里热血翻涌。

    不管了,这药他喝的值!

    晏辞享受着顾笙的温柔关怀,简直被甜蜜冲昏头脑。

    顾笙看着他终于把药喝了,心里才算松了口气,垂下头正准备起身离开,忽然看见晏辞的枕头下露出一个东西,把下面的床铺都打湿了。

    他一边在心里叹气,夫君怎么乱塞东西,一边将那东西拿出来。

    “这是什么?”

    晏辞回过神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顾笙将枕头下露了一个角的汗巾拽了出来。

    顾笙吃惊地看着汗巾,又转头看了看盯着汗巾的晏辞。

    手里的东西还带着滚烫的热度。

    他又看了看晏辞发红的额头,瞬间明白过来。

    夫君根本没病,装病骗他!

    晏辞眼见被发现,有点心虚地抬头:“你听我解释”

    顾笙瘪了瘪嘴,一言不发站起身。

    晏辞哪敢让他离开,一把揽着他的腰把他带到怀里来。

    “最后一次。”晏辞对着怀里的小人儿信誓旦旦,“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骗你。”

    顾笙被他锢在怀里,想起身起不了,想推开他推不动,终于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晏辞手忙脚乱地帮他擦掉泪水:“你别哭呀,我不会再骗你了。”

    但是顾笙委屈的不行,一直用手拍他的手,不让他擦。

    晏辞只能扣着他的双手,用最轻柔的语气安抚道: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不想让你生气,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连哄带骗安抚了半天。

    终于,顾笙停下哭,轻轻吸了吸鼻子:

    “那你下次不要再吓我啦”

    他委屈地说:“如果你有什么事,我也”

    晏辞闻言,停下手里安抚的动作,看了看顾笙。

    顾笙看着他的样子,下半句话没再说出口。

    晏辞将身子向后靠在床头。

    他墨黑的发散着,明明只穿着单衣,可浑身清贵从容的气质,让人看了便移不开目光。

    他目光垂下,注视着跪坐在他身旁满脸通红的顾笙。

    然后伸出一只手轻柔地帮将他额前的碎发拨开,在顾笙想要低头的时候,抬起他的下巴,轻声问:

    “你也怎么样呢?”

    顾笙咬着唇:“我也,我也”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要陪他一起死,可是一向温柔的夫君此时捏着他的下巴的力道,似乎非要他说出才肯罢休。

    顾笙红了眼眶,赌气一般说道:“我就跟你一起去。”

    晏辞看着他。

    事到如今,他才反应过来,为什么顾笙会如此生气。

    他这时才后知后觉,他可能一直以来都低估自己在顾笙心里的份量了。

    “为什么?”

    他冷不防问道。

    顾笙整个人害羞的想钻进地缝,他又想哭了。哪有人这么问的,这多难为情啊。

    可是夫君微微用力的手,很明显不准备放过他。

    顾笙羞得面红耳赤,轻声道:“因为我是你的夫郎。”他声音坚定,小小声说,“我是你的人。”

    晏辞轻轻笑了。

    他放开手,自豪道:“你当然是我的人。”

    “但是你首先是你自己的。”

    他捏了捏顾笙的脸:“明白吗,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的命重要,就算是我也没有。”

    顾笙似懂非懂地眨着眼睛:“可是爹爹以前说,如果夫君不在了,哥儿是要”

    他看着晏辞难看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

    “以后听我的。”晏辞强势道。心想老流氓该教的不教,不该教的乱教。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跟顾笙说明白:

    “而且就算以后真的出了什么事”

    结果顾笙扑过去抱住他,一个劲儿摇头:“不要说了!”

    晏辞看着伏在他胸口的,微微颤抖的人,用手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长发:

    “嗯,不说了。”

    “但是下次不许有这种想法。”晏辞将他抱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要是再这样想,我就不理你了。”

    第 28 章

    顾笙一听这话果然抱紧他, 已经忘记了他应该是还在生气被哄的那个。

    他努力贴紧晏辞,像只乖乖的小兔子。

    晏辞看着顾笙依附着他的样子,心情颇好。

    虽然心里有些不忍, 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想小小的那么欺负顾笙一下, 再看他因为害怕抱紧自己。

    他忍不住坐起身, 翻身将怀里的小兔子压在床上。

    用一只手把他的双手扣在头顶,另一只手钳着他的下巴, 在顾笙的惊呼声中狠狠吻了他一顿。

    直吻的顾笙娇-喘连连,长发铺了满榻,脸上飞上两抹娇艳的粉霞,衣领微敞, 精致漂亮的锁骨在薄薄的单衣下半掩不掩。

    晏辞盯着他半晌, 由衷赞叹道:“你可真好看。”

    顾笙不住喘息着,话都说不完整,却努力看着晏辞, 认真道:“夫君也很好看。”

    晏辞笑道:“可我是个男人, 怎么能用好看来形容。”

    顾笙有点不服气地小声说:“可是夫君就是很好看”

    晏辞把他搂在怀里,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 埋首在他发间。

    “那也好。”他轻笑道。

    “至少配得上你。”——

    上次那场茴香风波的后续, 因为差点闹出人命, 衙门对这件事比较重视,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当初卖莽草的那个人。

    但是不知从哪找来一群跟苏青木描述有点相像的老头儿,每隔几天就把他叫衙门去认人。

    照苏青木的话说, 现在看见一堆喊冤的老头儿就发毛。

    晏辞白日里替他在香铺看店。

    他在后院忙活着, 用一两半丁香,二钱麝香, 配上藿香叶,零陵香,甘松,白芷,香附子,当归,桂心,槟榔磨成粉。

    再用炼白蜜捣匀,制成一颗颗桐子大小的香丸。

    店里那个瘦一点的小工叫做杨安,在他旁边拿着扫帚扫着地,一边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

    “公子,这又是什么?”

    他这些天在店里帮工,和这位昔日晏家公子也熟了,发现他既不是街坊谣传的那般无知自大,行为不端。

    相反的是,他待人接物进退有度,对他们这两个小工也十分和善,他们每每好奇那些制香之道,晏辞都会耐心地讲解一遍,毫无架子。

    这位公子虽然脱下了锦衣,整天和他们一样穿着布衣。可不知为何,竟是比昔日在晏家时更像个贵公子。

    所以杨安和那天中了毒的,叫余庆的小工这些日子对晏辞言听必从,都乐意跟他相处。

    只不过这公子有个毛病。

    “这是香身丸。”晏辞兴致勃勃道,“含服一日,十日之内体表留香。”

    杨安点了点头,又是一个没听过的。

    “又是给夫郎的?”

    上上上次的乌发油,上上次的面脂香,上次的拂手香,外加这次的什么香身丸。

    晏辞用指尖捏起丸子。

    “他肯定喜欢这个。”

    杨安觉得晏公子的夫郎肯定是个大美人,不然公子为什么一提起夫郎眼睛都亮了。

    店里那些摆在前面那些从前闻所未闻的,各家姑娘哥儿还有些富家小姐看了心动的,卖的甚好的香脂,香膏,香油——

    都是这位晏公子为了逗夫郎开心衍生的。

    一个男人为了夫郎做到如此也是没谁了。

    晏辞将香身丸一颗颗用香著放进匣子里,准备晚上带回去给顾笙,随口问杨安:

    “前些日子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杨安赶紧道:

    “公子,我已经按你说的,把镇子上那些叫花子聚在一起,每天给他们二十文,让他们在镇子四周盯着了,一有什么事情,肯定第一个告诉你。”

    晏辞点了点头:“晏家那边呢?”

    杨安知道他问的是谁,道:“晏家二公子这几日没怎么出门,一出门都是去晏家的铺子,或者和那些个富贵公子去花楼酒楼。”

    他想了想:“不过他每次出门身边都跟着两个看着挺壮的家丁,看着可吓人了。”

    晏辞“嗯”了一声,心想这厮真的是被自己打怕了,现在每次出门都带着那两个家丁。

    那次茴香事件,他便觉得跟晏方有关,毕竟这镇上他好像除了晏方没有什么仇家,但是手里没有证据能指明是他做的。

    而且这些天因为斗香会的临近,晏方似乎消停不少,至少没有再出现在他或是顾笙面前。

    他又想到什么:“他有没有跟那个赵家的,叫赵安侨的碰面?”

    杨安挠了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公子,那些花子去的地方有限,有的时候一靠近酒楼花楼的富贵地儿,就让人赶走了!”

    晏辞笑道:“劳烦你了,回头我让东家给你加工钱。”

    杨安心花怒放:“公子,这都是我该做的!”

    杨安有心在他面前表现一番,又问道:“对了公子,上个月的帐我已经整理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然而晏辞却摇了摇头:“不必给我,等东家回来,或是那位珠儿姑娘来店里的时候,给他们看就好。”

    杨安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不一会儿,那个胖点儿的叫余庆的小工从前面跑了过来:

    “公子,外面来了个客人,说想要买沉香!”

    晏辞一愣:“沉香?”

    余庆点了点头:“我看那位客人很挑剔的样子,实在不知怎么办才好,觉得还是得你出面才行。”

    晏辞倒是没想到还有人来铺子里买沉香。

    他们这铺子主打卖日常香品,从最开始的香膏,到后来的香囊,到最近推出的各种香油香脂。

    以至于他这店里姑娘哥儿络绎不绝,整的像是个胭脂水粉铺。

    晏辞一听到有人要买沉香,着实有点吃惊。

    但是苏青木他爹留下的那些沉香木料各个中上品,目前只能放在角落里积灰让晏辞很是心疼。

    他站起了身:“我去看看吧。”

    他来到了店前面,不出意料地,收获到几个姑娘哥儿悄悄看来的目光。

    晏辞倒是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目标。

    那是一个头发半白,穿着颇为体面的老者,正站在柜台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上面的香品。

    虽然上了年纪,可是目光炯炯有神,精气神丝毫不差于年轻人。

    晏辞暗暗吃惊,心想这看着不像是一个好对付的主顾。

    他上前一步,客客气气道:“听闻先生想要买沉香?”

    那老者回头打量了他一番:“不错,老朽是路过的商人,不日就要离开这镇上,想买一批沉香带回去。”

    晏辞张了张嘴,他知道他不应该多嘴,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如果您想买沉香可以去镇上几家更大的铺子,为何要来这里,毕竟我这里卖的都是”

    那老者并不恼于他的唐突,笑道:“你这小子,上门的生意不做?还问东问西。”

    晏辞苦笑道:“不瞒您说,前些日子店里出了点事故,这些日子做生意不得不警惕一些。”

    “你放心,老朽还不至于打小娃娃的主意。”

    他指了指门口:“只是路过见你这铺子里卖的香品镇上独家,想必能制出这些香品的香师也非凡品。”

    他看着晏辞:“所以便进来看看有没有能入眼的。”

    果然不太好对付

    晏辞也不再多问,做了个“请”的手势将老者迎进后院,对两个小工吩咐几句,他们便去前边看着铺子。

    晏辞从库房将几块包的严严实实的沉香取出来,在老者面前的桌子上一字摆开。

    那老者朝着几块香木随意一瞥,笑道:“你这几块都是熟结,老朽不喜欢,可有生结香?”

    晏辞手里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了看老者。

    行家。

    他心想。

    沉香并非是一种树木的名字,沉香指的是沉香木受到外伤溢出树脂凝结成香的名字。

    而沉香按形成原因可以分为四种:生结,熟结,虫漏,脱落。

    其中生结是刀斧斫伤所得;熟结为香树病死泌脂所得;虫漏为树虫啃噬所得;而脱落即枝干朽落而结。

    四种形成过程中,生结为上上品,熟结则稍逊一筹,另外两种则居于其下。

    晏辞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第一次遇到懂行的人。

    “生结倒是也有。”他道,“您稍等一下。”

    说着从最后面的架子上拿出一个用布包,里面只有一小块香木。

    当初苏青木差点把这块沉香当普通木头低价卖出去,被晏辞抢了过来。

    晏辞把布包打开放在桌子上。

    里面的东西不过半个巴掌大小,是一块颜色深褐近黑的沉香。

    若是放在鼻子下仔细闻,味道也是十分清淡接近无味。

    这块沉香与案上其他沉香不同的是,上面的香脂已结成斑斑点状。

    那些香脂从里面溢出,在木头表面呈现出一种细小的,密密麻麻的黑褐色斑点,并且油脂与油线分布十分不规则。

    这种沉香有一个专门的名字,人们称之为“鹧鸪斑沉”。

    第 29 章

    老者问道:“何为鹧鸪斑?”

    晏辞解释道:

    “用刀将沉香木的枝杈砍掉, 形成的伤口处长年累月凝结成香。这个时候用锯子将木头锯下来。”

    “上面的香凝结成斑点状,因为像鹧鸪身上的花纹,所以又名鹧鸪斑。”

    老者看着他手里那小块沉香, 好奇道:“这与其他的沉香有何不同?”

    晏辞笑了笑:

    “其实也是生结沉香的一种,平时与普通沉香一般, 没有什么香味, 但是燃烧时的味道清婉如莲,气息清冽。”

    老者看了晏辞一眼, 点了点头,又指着面前桌子上的几块沉香:“老朽听说沉香以木心沉水与否可定其品级,可有此事?”

    晏辞张了张嘴,道:

    “按照沉水与否能分为三种, 沉水者名沉香, 也叫水沉,半沉者为栈香,不沉者为黄熟香。”①

    “若是按照颜色来分呢?”

    “若是按照颜色, 黑色为角沉, 品质为上;黄者名为黄沉,品质其次。”

    老者点了点头, 笑道:“老朽不才, 一直自诩对香道有些领悟, 如今遇到小友,才发现不过是初识皮毛。”

    “您过谦了。”晏辞道,“晚辈不过是借鉴古书所习。”

    老者又道:“若是按结香情况来区分, 又当如何?”

    晏辞“嗯”了一声, 觉得这老者看着也不像是来买香的客人,不过既然他想知道, 左右闲来无事,自己不如便讲给他听。

    “沉香中前三品为‘熟沉’,其中一品者称之为‘倒架’,二品名‘水沉’,三品‘土沉’,这三者无需点燃,自然成香。”

    “后三品分别为‘蚁沉’,‘活沉’与‘白木’,这三者又叫‘生沉’,只有点燃才会出香。”

    这六种品级便是按照沉香含油量分的,油脂对于一块沉香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老者又问了几个问题,晏辞一一答了。

    他答得颇为详细,丝毫不吝啬学识,就连那份耐心在同龄人中也极是难得。

    终于老者笑了起来,看起来十分满意。

    看到他颇为满意的样子,晏辞心里狂喜。

    他心想的是,若是把这块鹧鸪斑卖出去,就能做成他们这店目前为止最大的一笔买卖。

    于是赶紧在一边趁热打铁,指着那块鹧鸪斑,试探道:“那这块儿给您包起来?”

    老者笑着摆了摆手:“诶,老朽这次出门没带许多银子,这块鹧鸪斑你且自己留下吧。“他指了指剩下的几块,“这几块包起来便是。”

    那老者带着几块沉香,高高兴兴出了门,拐了个弯儿便不见了踪影。

    晏辞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

    杨安凑过来好奇地问:“公子,卖出去多少?”

    晏辞心道,他刚才颇为耐心对其有问必答,还以为能大赚一笔,结果到最后还是没卖出去那块鹧鸪斑。

    最开始不是说要生结香吗?

    “还以为是大买卖。”晏辞叹气

    而此时街角处正停着一架黄花梨木雕成的马车,四周垂着绸缎制的藏青色帘子,看起来非富即贵。

    那老者朝着车壁敲了几下,帘子被从里面挑开。

    里面一个头发雪白的,穿着紫色锦袍的老者看见他,问道:“问过了?”

    正是晏昌。

    老者笑道:“问过了,东家。问了些个沉香的问题,大公子无一不对答如流,甚至有些东西知道的比某还要详细,实在是让某自愧不如。”

    晏昌听了这话,神色微变。

    自从那支腊梅香后,他便没再打听有关晏辞的消息。

    他中年丧妻,正妻撒手人寰,只留下这一个儿子。

    他曾经对这个儿子抱予极大期望,可这儿子从小便胆小懦弱,不爱读书,一味贪玩,请了几个教书先生,各个见了都摇头叹息。

    后来他将侧室抬正,侧室生的次子从小聪慧非常,而且能说会道。与他这个闷葫芦般的嫡子一比,谁更有出息,简直一目了然。

    所以他便日渐忽略了这个长子。

    直到后来晏辞弱冠以后依旧我行我素,不仅屡教不改,还迷上了喝酒玩乐,交了一堆狐朋狗友整日在外鬼混。

    即便给他娶了夫郎,他依旧丝毫没有悔改之意,甚至变本加厉。

    他那夫郎倒是个得体的主,只是不知背地里受了他多少白眼,可表面上依旧温温顺顺的,在府上时从不与人发生争执,对待下人也是细声细语。

    自从他们成亲后,镇上不少人都说顾笙那样好的哥儿,嫁给了一个毫无建树的二世祖简直可惜了。

    晏昌并非不知道镇上的流言。

    那日他一怒之下把长子赶出了家门,原本以为不出三日晏辞就会跪在门前哭着求自己让他回家。

    可没想到自那以后他这儿子不仅没再出现在他面前,还跑到镇上一家没啥名头的香铺做起了买卖。

    短短几个月便做的风生水起,更不用说前些日子他还救了人,一时之间成了镇上有点头面的人物。

    加上今天他找了熟识的老香师试了试晏辞的底细,从前对香一无所知的长子如今仿佛变了一个人。

    晏昌沉思片刻,徐徐开口:“他店里那些香,你都看过了?”

    “看过了,不是镇子上以往有的香品,甚至有些闻所未闻。”

    “你怎么能确定都是他做的?”

    “去时,某留意了他院子里的物什,过去之前他还在做一款香丸,虽不知是什么名字,但一定是出自他手。”

    晏昌没再开口,心里的疑虑更甚。

    “大公子少时顽劣了些,但今日见其举止从容,不似泛泛之辈。”

    “虽不知大公子手里的香是如何得来,但东家若想在这次斗香会上拔得头筹,说不定大公子能助东家一臂之力。”

    晏昌沉默不语。

    老香师以为他思子心切,劝慰道:“毕竟血浓于水,东家若是想让公子回去,公子想必也不会拒绝。”

    晏昌冷哼一声,且不说晏辞最近身上的诸多变化让人奇怪。

    况且自古以来都是儿子有求于父亲,哪有父亲有求于儿子的?

    晏昌摆了摆手让老香师退下,随即放下帘子,叫车夫回府。

    他这一路上都在想着老香师说的话。

    什么举止从容,不似泛泛之辈,对香学了解熟识

    晏昌怎么也无法想象,这些话是形容自己那个没用的长子的。

    等回了府,下人立马过来给他沏茶。

    茶是上好的银叶春,杯子是上好的影青瓷。

    晏昌坐在红木太师椅上,拿起茶盏,将上面的浮沫撇去,正要浅啜一口,余光落在了一旁小几之上的香炉上。

    他无端想到了几个月前,他派人从那个小铺子里买来的腊梅香。

    那时他的想法是有人帮晏辞做了这支香。

    可如今再细想,事情恐怕没他想的这么简单。

    晏昌让一旁的下人将那支腊梅香取了过来。

    这香在他手里放了许久,里面的香味道不仅没散,香品质地甚至都没有变化。

    他打量着手里的香,看见最外面贴着的香签,上面写着三个相当漂亮的毛笔字:

    “腊梅香。”

    字体飘逸不失稳重,隽秀且非同寻常。

    镇上什么时候有写的这么一手好字的人了?

    晏昌盯着那三个字看了一会儿,突然对一旁候着的老管家道:

    “你去找人调查清楚,晏辞这几个月在外面都干了什么,详细地写下来给我。”

    老管家虽然不知道家主此举何意,但仍旧恭敬地下去了。

    晏昌看着那支香片刻,才将其放在一旁。

    他的心里生出了一个他从来没想过的念头。

    第 30 章

    镇子上唯一的驿站这些天忙得很, 不少闲着没事的人都在围观,看看又是哪家的铺子订了什么香料过来。

    最近比较出名的是三天前,赵家不知从哪里弄了一批“离枝”过来。

    马车载着满满一车带着翠绿叶子的枝叶。

    仔细看才能看到枝叶间夹杂的果皮尚且发青的很小的果子。

    镇上的人听闻都跑去围观, 议论纷纷,赵家那铺子一时声名大盛。

    “听说那可是进供给上面的东西。”

    “一年就能采下来那么一点, 摘下来连夜就得用最快的驿马送到北边去, 不然不出三天就馊了。”

    “能弄到这东西,这赵家有点本事啊。”

    杨安谨记晏辞的话, 一探听到消息立马就回来跟他一五一十地说了。

    这几天也不知怎么了,来店里的客人少了许多,晏辞闲来无事,一边看店, 一边写着香签。

    “荔枝啊。”他心想。

    的确在古代交通如此不便的条件下, 普通人家想要吃到荔枝简直天方夜谭,所以荔枝价格很昂贵。

    而且这种娇果号称“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 三日而味变, 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①

    所以一般都是采摘下来后, 连枝带叶一起直接送到皇城, 进供给皇帝和他的后宫。

    普通人家终其一生也很难吃上一口。

    因此, 作为一种香料的荔枝壳也变得昂贵起来。

    古人会把晾干后的荔枝壳放入熏炉熏焚,而荔枝壳碾成粉得到的一款香就叫做“荔枝香”。

    杨安和余庆两个人手脚并用给晏辞形容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围观的人有多少等等。

    接着看到晏辞听完描述后, 面上跟镇上其他人不同, 看起来不仅丝毫不惊讶,而且毫无兴趣。

    不仅纷纷在心里感慨: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 这气质。

    “公子,你以前吃过荔枝吗?”

    晏辞心想:“ 吃过啊。”

    放冰箱里冰镇一下,拿出来更好吃。

    杨安和余庆一脸憧憬:“我这辈子要是能吃上一个不不,一口,吃上一口我就满足了!”

    晏辞笑道:“以后有机会请你们吃。”

    两个人听完一脸兴奋。

    晏辞将桌子上的香签整理好,他这手写的香签已经成了他们店一款招牌。

    不少人过来不是为了买香品,而是为了买他的字。

    苏青木还说,过些天得把店里的牌子换一换,就让晏辞来题字。

    晏辞并不在意,他问道:“他们用荔枝准备做什么,你们知道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这个还真不清楚,不过我们可以去打听打听。”

    正好这几日来店里的客人不多,杨安和余庆两个人打扫完铺子以后,闲着无事,晏辞就让他们也去外面看热闹。

    杨安和余庆两人边走边讨论。

    “你说咱们店里怎么和其他人不一样啊?”

    “人家店里从东家到小工都忙前忙后准备着斗香会,咱们店里可好。”

    “东家这几日总在衙门喝茶;珠儿姑娘只有分账的时候才来店里;唯一一个看着靠谱的晏公子根本无心斗香会。”

    两个人一边摇头一遍叹息,感觉前程堪忧,边聊边走到了镇上最大的一条香市。

    赵家那漂亮的红木门扉香坊就在镇上最大的香市尽头,店门口立着的木质招牌显眼非常。

    上面写着五个工整的楷书。

    两个小工对视了一眼,急冲冲地跑回去找晏辞了

    晏辞将写好的香签一张张用贴在香品上。

    本是一个安静的午后,店里没什么人,阳光斜斜打在香铺的青石地面上,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灰尘。

    他很久没有一个人享受这种感觉了,本应该觉得很惬意才对。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店门口传来很轻的一声响。

    晏辞抬起头,却发现店门口并没有人。

    大概是哪里的野猫,不小心碰到立在外面的招子。

    晏辞低下头,继续用毛笔蘸着胶,慢条斯理地贴着香签。

    不一会儿杨安和余庆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杨安一边进门还一边回头不知在看什么。

    “公子。”余庆上气不接下气,“我算是知道那荔枝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杨安抢着答道:“镇上赵家的香铺出了个和咱们一模一样名字的香,还说特意添加了荔枝壳,比咱们店里的味道还好!”

    赵家铺子门口蓝底白字的招牌上。

    这招牌月前还写着:

    古法腊梅香。

    不过今天这字就换了。

    也就中间两个字换了,现在写着的五个字是:

    古法四合香。

    店外负责拉客的伙计在那边对着进店的客人道:

    “您进来看看,新出的四合香”

    “什么?和那边铺子一样?怎么会呢,这可是我们东家新研制出来的,可是放了荔枝皮的富贵香,那什么铺子能跟我们比吗”

    晏辞听完以后,依旧贴着手里的香签,两个小工在旁边看着他。

    杨安看了半天也没看懂公子是生气还是没生气,准备身体力行,率先说道:

    “这人好生不要脸,分明是我们店的香,如今被他改了方子挂在外面,对外便说是他们做的。”

    晏辞还没开口,这时刚才衙门回来的苏青木脸上一股菜色进来了。

    两个小工唤了一声“东家”。

    苏青木点了点头,看见坐在柜台后的晏辞第一句话就问:“你知道了吗?”

    晏辞正在听两个小工说话,也知道他说的是赵氏香铺的事。

    “我说这几天怎么生意怎么不太好,原来被那个孙子抢去了。”

    苏青木无语道:“他们家大业大,原料来的容易,包装也比我们好,要抢我们的生意岂不是易如反掌?”

    相较于晏辞,明显苏青木对赵家的仇恨更高一些。

    他自然不会忘记先前赵家低价买他们家香方的事,如今赵家又来抢他们的生意,简直对其咬牙切齿。

    晏辞看着他脸色不太好,暂时不再跟他说这个话题,问道:“你去衙门有什么收获?”

    苏青木脸看起来更黑了,气不顺道:“能有什么收获?又不是去看姑娘。一堆糟老头子,你要是想看下次你跟我一起去,让你看个够。”

    我才不去。晏辞冰冷地想。

    “你之前不是还说茴香的事与你弟弟有关吗?”苏青木问道:“你又发现什么证据了吗?”

    “没有。”晏辞摇头,“根本接近不了他。”

    而且他所得到的消息,晏方最近除了一直忙着准备斗香会,其他一概不知。

    无论是茴香,还是突然变卦的顾绰,晏辞能想到的就是晏方在后面有干预。

    而且自从被赶出村子,顾绰的确没去他们家捣乱。

    不过因为上次的事情,他和钱媒婆强抢顾笙,又被灰头土脸赶出村子的事已经流传出去了,一时之间成了众人笑柄。

    顾绰从此经常在店门口不经意“路过”,似乎一直找机会想要报复晏辞。

    然而推测也只是推测,如果没有证据直接去衙门告状,会直接被当成诬告抓起来。

    而且晏方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动手,简直防不胜防。

    晏辞倒不怕他来找自己麻烦,最担心的就是他会趁自己不在去找顾笙。

    他暗自心想,既然自己接近不了晏方,却又想找到证据。

    除非让晏方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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