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马车到了院子门口时,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晏辞坐在马车里,一直看着外边。等到终于透过窗户看到那熟悉的房子的剪影,心才算收回到肚子里。

    那两匹黑马在车夫一声长“吁”中, 稳稳当当地停下,在夜色里安静地站着, 就像两个姿态典雅高贵的石像。

    晏辞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临走前实在没忍住,伸出手在一匹马的脖子上摸了摸。

    他心满意足, 朝着自己的院落跑去,不远处那一点黑夜里微弱的灯笼,还像往常一样为他亮着,指引着他。

    直到走到门口, 他才发现院子的门还是如他走时那般, 是敞开的。

    他皱了皱眉,顾笙自己在家怎么不锁门,这多危险啊

    他还未进门, 黑暗中一个温热的身子便扑了过来, 像只小兽直接撞进他的怀里。

    温香满怀,撞得晏辞呼吸轻轻一滞, 下意识伸手接住他。

    “夫君!”

    怀里的人手臂紧紧环绕着他的腰, 即使不用看, 晏辞也知道顾笙的眼睛一定是亮亮的,本来身子温凉的人却带着将他心脏融化的温度。

    顾笙抬头睁着眼睛看着晏辞,他似乎因为起身太快, 呼吸都有些紊乱。

    自从晏辞出了门以后, 他就坐在院子里,提心吊胆地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

    就这样呆呆地坐到后半夜, 身上不知被蚊子咬了多少个包,顾笙缩着脚坐在椅子上,依旧不想回屋。

    他一定要等到夫君回来才行。

    就这样在焦急的等待中,直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响起,他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一头扎进刚刚进门的人的怀里,那熟悉的梅香就如一颗定心丸,将他的焦虑尽数化解。

    顾笙把头深深埋进带着温度的柔软布料里,狠狠呼吸着。

    晏辞一把抄起他的腿弯,打横将他抱回屋子,顾笙被他放在床沿上。

    桌子上的油灯还亮着,晏辞就着光细细看他的脸。

    “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温和,眉眼含笑,声音清朗。

    展开手臂,示意自己不仅完好无损,还生龙活虎。

    “你看,我没有骗你。”

    “嗯!”

    顾笙急忙伸出手想要扑进他的怀里,一边用力点头,夫君果然没有骗他!

    晏辞却握着他的两只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

    “所以——”

    只听他拉长声音,一本正经地开口。

    顾笙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让自己抱,只好仰头看着他,竖起耳朵认真听他要说什么。

    “饭呢?”

    “”

    顾笙睁大眼睛,就着油灯看着晏辞脸上非常认真,非常严肃的表情。

    他尴尬地咬住唇,这才想起来晏辞走之前他答应他的话

    顾笙打开锅盖,看见里面本来应该香喷喷的粥,变成一坨黑色的东西,凝固在铁锅底。

    顾笙欲哭无泪:

    “糊,糊了”

    他本来想做些饭菜,然而家里米不够,太晚了他又不敢自己一个人出去,于是便准备煮些粥,再加点肉。

    可是他哪有心思做饭,把火烧好,就忘了看锅。

    也不知什么时候水都烧干了,只剩下一堆“锅巴”糊在锅底。

    直到现在,顾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饿到了半夜都没感觉。

    他双手捂脸,呜呜,他是不合格的小哥儿!

    “缸里还有,还有些米”

    顾笙涨红了脸,不敢看晏辞:“我去炒一下,都给夫君吃!”

    其实晏辞一进门就闻见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焦味。

    此时他认真地看着顾笙:

    “那你不吃么?”

    顾笙抿着唇,坚定道:“我不饿!”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就十分不争气地响起来,在安静的夜里很大声很响。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非常清晰。

    顾笙瞬间羞红了脸,嗫嚅道:

    “我饭量小,饿一顿没关系”

    “那好吧。”晏辞相信了他的话,并且点了点头。

    顾笙十分紧张,已经在想临睡前要不要多喝些水的时候。

    就看见晏辞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顾笙瞪大眼睛看着晏辞把纸包放在桌子上,然后打开,顿时扑鼻的香味充斥小小的屋子。

    里面竟然是一只金黄流油,还冒着热气的烧鸡。

    这还是晏辞回来的路上,从快要打烊的卤味店买的最后一只。

    顾笙抬头看了看鸡,又看了看晏辞。

    晏辞笑的十分开心,把剩下的话说完:

    “那我就自己吃了。”

    顾笙:“”

    “呜呜”

    “好了,逗你的”

    “呜呜呜”

    “你别哭呀,两只鸡腿都给你”

    “呜呜呜呜”

    “翅膀也给你!”

    半个时辰后,顾笙小声吸着鼻子,小口小口咬着手里的鸡腿。

    晏辞将一只手搭在桌子上,侧着身子坐着,看着他吃的样子。

    顾笙看到晏辞盯着他,有点紧张,怕自己吃相不好看。

    虽然很饿并且还想吃

    但他还记得自己是个哥儿,要文静一点,得有哥儿的样子,万一被夫君看到他太豪放的样子,被吓到不喜欢他了怎么办

    晏辞看着他又想吃又别扭,还一边小心拿眼睛看自己的样子,不知道又在想什么,在心里觉得好笑。

    于是他把烤鸡另外一只鸡腿撕下来,放到顾笙碗里:

    “这个也给你。”

    顾笙虽然眼馋那只鸡腿,但还是小声道:

    “我不吃了”

    哪有哥儿吃这么多的,要被人笑话的

    “吃吧。”

    晏辞干脆简短地说,趁着顾笙摇头之前。

    “不吃完不许睡觉。”

    “”

    最后顾笙摸着自己浑圆的小肚皮,侧躺在床上,害羞地把脸埋在被子里。

    “夫君”他在床上趴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软软地唤出声。

    晏辞正在桌边坐着,窸窸窣窣看着什么,听到顾笙声音“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顾笙有点犹豫地开口:

    “爹,他还好吗?”

    晏辞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他问的是顾绰。

    一联想到这几日在镇上偶尔遇见,顾绰恨不得拧断他脖子的样子。

    他委婉地正想开口说看着挺精神的。

    话到嘴边,他抬起眼看着面前跳动的烛火,这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晏昌。

    之前在晏家的时候,顾笙因为是个哥儿,虽然是秀才的孩子,但本身家里不太富裕。

    晏家的家人是见惯了富贵的,看到这个低调朴素的少夫郎,有不少人打心眼瞧他不起。

    又因为原主的不闻不问,或者那位晏夫人经常有意无意说些风凉话,所以顾笙经常私下里受一些下人的气,每天过得都很差。

    后来被晏昌撞见一次。

    虽然当时他直接离开了,但后来顾笙就没在晏家见过那个下人了。

    晏辞想了想,尽量语气平静:“爹大概,是想儿子了。”

    顾笙沉默了一会儿,抿着唇开口:

    “爹年纪大了,以后我们还是”

    他想说,如果老人家有需要他们的地方,孝道他们还是要尽的。

    但是他没往下说,怕晏辞会不高兴。

    然而晏辞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点了点头:“如果他需要我,我会的。”

    但这个可能性不是很大。

    而且以晏老爷的性子,既然知道自己是个“外人”,很大概率以后不会让他接近晏家半步。

    当然同样的,如果可以他也希望以后不会和晏家人打交道。

    不过他到底还是有个疑虑,这个疑虑让他心里有些没底。

    虽然晏老爷说会管教晏方,但他对这个儿子的偏心,以及他说的那些话。

    晏辞不知道晏昌到底知道晏方几分品性,也不知道晏方以后会不会乖乖听他爹的话。

    如果晏方以后又出现在他和顾笙面前,又当如何?

    顾笙抿了抿唇,他听完晏辞的回答,从床上爬起来看着他。

    后者披着一件外衫,依旧在桌子边坐着,就着烛火看着手里的一张纸,看起来并没有睡觉的意思。

    顾笙犹豫了一下,也披上外衫,下了床好奇地坐到晏辞旁边。

    他凑过头看晏辞手里的纸。

    这纸上面的字不是从右往左的顺序,而是从上往下的顺序。

    这是夫君一个很特别的习惯,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平时正经写东西的时候会从右往左写,但如果是他随手写的东西就很随意。

    顾笙刚开始看到晏辞写的东西时,还有点不适应。

    不过时间长了,他也就习惯了。

    他看着那纸上面的四个字,一个字一个字读出来:

    “雪中春信?”

    好好听的名字

    他在心里想。

    忍不住问道:“夫君,这也是香的名字吗?”

    “是啊。”晏辞朝他笑了笑。

    这不仅是一道香,还是一道千古名香。

    这道千古名香出自宋代名家苏轼之手,传闻用了七年时间才制成。

    若是拿出来,震惊四座不成问题,震惊整个镇子也不是问题。

    晏辞在答应了晏老爷之后,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它。

    不仅因为这道香很有名,而且它和晏家那道腊梅香还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这个特点,当晏辞第一次闻道腊梅香时就想到了。

    但是有一个问题,雪中春信的炼制有一个比较苛刻的条件,没有这个条件,想在这个时候制这道香简直是天方夜谭。

    当然,最主要的一点是——

    他忘了这支香的香方

    可恶啊。

    晏辞将纸放到桌子上。

    这支香在古书中记载了至少三种香方,前两种他还隐约有印象,但这第三种是最复杂,也是最经典的一个。

    晏辞之前也尝试过制了几次,并且给香铺里几个人闻过。

    结果几个人没一个懂香的,除了鼓掌就没有别的想说的。

    只有晏辞自己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味道。

    冥思苦想半天,还是没有头绪。

    如果实在想不出来,他就只能一次次试了。

    试香一向是个很复杂的程序,因为需要大量的香料和时间。

    而如今临近斗香会,让之前根本没有准备的他完全没有时间试香

    顾笙看着晏辞蹙着眉的样子,觉得他肯定有烦心事,但是肯定不会跟自己说

    顾笙伸手去抚平他的额头。

    晏辞握住他的指尖,将他的手拿下来。

    看着顾笙看着自己时亮晶晶的眸子,心里十分受用。

    “困了?”

    他用掌心握着顾笙的手。

    顾笙摇了摇头,心想哪能刚吃饱就睡啊,他又不是小毛和小花

    他在后面抱住晏辞,将头埋在他的发间:“夫君又有心事了。”

    “是啊。”晏辞苦笑道,用手指点了点纸,“我现在还做不出来这道香。”

    顾笙微微错愕,似乎没想到晏辞会坦诚自己有制不出的香。

    “这个自然,我就是个普通人,不过侥幸知道些香方罢了。”

    顾笙看着晏辞沉吟的样子,咬了咬唇:

    “如果这个不行,就换一个。”

    晏辞看向他,只见小夫郎认真道:

    “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

    第 42 章

    第二天, 晏辞去了趟镇上。

    他进了香铺,结果发现人都不在。

    “过些天就要秋收了,还有斗香会要举办, 谁有时间逛铺子?”

    余庆前些天就请假回家去了,这几天一直是杨安在看着铺子。

    杨安嗑着瓜子, 把手递到晏辞面前:

    “公子要不要来点儿?”

    这人是有点自来熟的本领在身上, 晏辞也不客气,伸手接了过去, 随口问道:

    “你不回去准备秋收?”

    杨安“嗐”了一声,道:“我也想啊,可是我老娘前年没了以后,我家里就没人了。”

    晏辞动作一顿, 有点尴尬:“抱歉, 我不知道。”

    杨安却笑道:“这有什么,我现在可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杨安来店里之前,因为长得瘦小, 找干苦力的差事都轮不到他, 一直处于一个“街溜子”的状态,没人愿意用他, 大概是哪里有铜板赚就去哪里, 最常干的事是给人跑腿送信。

    和晏辞月前万人嫌的状态比较像。

    晏辞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他有意岔开话题, 于是问:

    “那你知不知道这个‘斗香会’以往都是怎么举办的?”

    杨安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劲儿,瓜子也不磕了, 直起身子:

    “公子, 你这算是问对人了!”

    晏辞看着他已经撸起了袖子,看这架势似乎准备讲两个时辰。

    于是他赶紧倒了两杯茶水, 顺便把瓜子花生等干果全部拿过来。

    杨安先干了一杯茶,清了清嗓子。

    “公子,这些都是我道听途说的,万一有什么地方错了,你可别介意。”

    杨安说他走街窜巷这些年,打听的消息就是,每次参加斗香会的香铺都会提前准备三种调制好的香品。

    等到了斗香会那天,会进行三场斗香。

    先用前两支香与参会的诸家比试优劣。

    如果第一支胜了,就进第二局,如果第二支胜了,才能进第三局。

    当然,一般人家都在前两局就败了,根本没机会拿出第三支香。

    “据我多年的观察,这斗香会虽然看着很热闹,其实来来回回能熬到最后的,也就那么几家人。”

    “几家人?”

    “就是镇上最富的那几家嘛,每次都为这个斗香会斗得不可开交。”

    杨安煞有介事吹了吹茶汤上的浮沫,心想也没看他们斗出什么名堂来,但每次还都铁了心买香料制香。

    “这斗香会最开始举办的时候,本来谁都能参加的,但是一层一层比下来,真正能被送到知县大人面前的都是几个家族的香。”

    “而且最终定了谁的魁,那还得看县令大人的心情。”

    “平常的铺子看个乐子就是了,反正就算参加了也选不到最后去。”

    他这个“选不进去”说得很巧。

    晏辞一时没明白是因为香品不够好选不上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选不进去。

    他忍不住问道:“就没有例外?”

    “例外?”杨安仔细想了想,不太明白晏辞的意思,“公子你说的例外是指什么?”

    “比如有没有寻常铺子得了魁,就比如我们这种?”晏辞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或是出自个人之手,得了魁。”

    杨安笑了。

    他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

    他心道这斗香会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富家老爷玩的,寻常人家哪有那本事,也没那银子耗。

    而且就算那些富家老爷得了镇上的魁香,再去胥州参加“鉴香宴”时一样得不到那支“魁香”。

    他们这小镇子已经许多年没有出过厉害的香师了。

    普通铺子顶多是参与前几轮斗香,图个热闹,拿个名头回去,挂在铺子上看着好看,也让来往的客人看看,这店也是参加过斗香会的。

    “公子你真会开玩笑。”

    杨安笑出了声,心想公子还挺幽默。

    他本来当笑话听的,结果一抬眼,发现晏辞的表情十分认真,简直正经的不能再正经。

    “”

    杨安收起笑,默默地把杯子放下。

    “据我所知”

    他张了张口:“呃,不是,应该是说,自从我记事到长大的这些年,是没有的”

    晏辞不太满意这个回答,于是他打算换个问题。

    “那你知不知道每次的魁香都是什么香?”

    杨安道:“那些夺了魁的香是要在镇上展上七天的,谁都知道。”

    而且夺了魁的铺子还会被奖励一大笔雪花银。

    “不过之前那些香的名字太难记,我不识字,听他们读过一遍就忘了。”

    晏辞把玩着手里的杯子。

    从杨安口里得到的几个消息对他来说没一个友好的。

    虽然自己答应了老爷子要做一道香出来,但他似乎也没说非要夺什么魁,实在不行就只能尽力而为了。

    可是这样钻空子,他有点良心不安。

    毕竟若非老爷子松口,他现在有可能不在这里了。

    晏辞心里打着小九九。

    杨安见他又陷入沉思,自觉地不去打扰他,拿了把瓜子上后院去了。

    晏辞则在心里盘算着,他最开始打算的雪中春信最近做不出来,现在时间太紧,实在没法一遍又一遍试香,要再想出来一个香方才行。

    晏辞在脑子里回忆他以前记得的香方,左思右想没一个名头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去拿瓜子,结果手上碰到一个温热的东西。

    晏辞飞快地缩回手,这才回过神。

    他抬头,正好看到余荟儿收回拿瓜子的手,笑盈盈地站在他眼前。

    也不知这姑娘什么在这儿的,他一点都没注意。

    晏辞张了张口:“余姑娘,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才就来啦,看你在想事情,没有打扰你。”

    余荟儿在他面前一点不怕生,非常明媚地笑道:

    “而且晏大哥别总‘余姑娘余姑娘’地叫我,听着好生疏像阿娘她们一样,叫我荟儿就好啦。”

    晏辞看了看她。

    余荟儿被他一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有点犹豫,但还是问道:

    “对了,晏大哥,你看见苏大哥了吗?”

    原来是找苏青木的。

    “没。”晏辞不知道她找苏青木有什么事,但他也不是好事之人,答道,“他这些天不在铺子。”

    余荟儿咬了咬唇,眨着眼睛:

    “刚才听你们在讨论香上次那个香膏也是晏大哥做的吗?”

    晏辞想到上次苏白术给了她些铜板,让她抹着香膏出门的事。

    苏白术这招还颇为管用,余荟儿长得漂亮,在村里是有名的漂亮姑娘。

    她一出门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所以才有了后来有人上他铺子询问香膏的事。

    也算是帮他赚了第一笔金。

    晏辞听她这么问,笑了笑:“对,你觉得怎么样?”

    余荟儿认真地想了想,点头:“香膏的味道很好,不过”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

    晏辞果然如她所料地侧了侧头。

    余荟儿这才抿唇笑道:“虽然香味很好,但可能不适合姑娘和哥儿。”

    她看见晏辞看向自己,用手将耳畔的碎发拢到耳后,露出漂亮的脸。

    “其实,我觉得呢,如果是给姑娘用的香膏的话,不需要用特别的味道。”

    她的眼睛弯成月牙:“只要最普通的花香就好了。”

    “花香?”

    “对啊。”余荟儿笑道,“姑娘们都喜欢花像我就是这样,其实有时候不需要多特别的香味,只要最纯的花的香味就好了。”

    她这样一说,倒是提醒晏辞这一点了。

    他一向崇尚合香,所制的香大多是多种香料合成的,如果只用花的话

    “可以用时令花哦。”

    余荟儿在一旁提示道:

    “取时令花制成的香膏,只在当季售卖,会不会好一点?”

    晏辞听她这样一说,笑了起来:“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余荟儿抿着唇扬起嘴角,慢慢说道:“而且我也可以帮忙卖出去”

    晏辞还没开口,门就开了。

    “这什么鬼天气,在外面走一圈,能把人烤化了!”

    苏青木带着外面的暑气一头扎进铺子,浑身是汗。

    他大概以为店里没人,口里一边叫着热,手上一边直接要把衣物扯下。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余荟儿的身上。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立马套了回去,有点诧异地看着余荟儿:

    “你怎么在这儿?”

    余荟儿一点没有被唐突的不开心,笑道:

    “刚刚去镇上买点东西,正好路过这里,就进来看看。”

    她看了看两个人:

    “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们烧饭。”

    晏辞和苏青木对视一眼,赶紧拒绝:

    “不用不用,我们随便应付一下就好了,不用麻烦的!”

    “有什么麻烦的?”余荟儿一点不在意。

    “你们两个大男人难不成要自己烧饭?”

    她诧异地看了看晏辞,又看了看苏青木:“哪有男人做这种事的?”

    这种事不都应该女人或者哥儿做吗?谁家男人做饭可是要被邻里笑话的。

    晏辞开口:“没关系的,谁做都一样,一会儿我们凑合吃一口就是了。”

    他想说这种事他们不在意。

    结果余荟儿娇嗔地瞪了两人一眼:“那可不行!”

    她怕晏辞再次开口拒绝,飞快地加了一句:

    “况且你们之前还救过我弟弟呢,我给你们做一顿饭怎么了?”

    “”

    两个人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余荟儿转头往后院去了。

    苏青木盯着她窈窕的背影出神。

    晏辞看了看他,见他傻站着没反应,实在看不过去他花痴的样子,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你眼珠子要出来了。”

    苏青木回过神,感慨道:

    “唉,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姑娘。”

    跟苏白术整日风风火火的一点都不一样,这才叫姑娘。

    这话听的晏辞直皱眉。

    苏青木这直男什么时候会发出这种感叹了?

    不过刚才余荟儿说的话倒是提醒他了。

    用时令花做香膏?

    那若是用只有现在这个季节能取到的香料制香,是不是也可以保证香品的独特性?

    这不失为一条出路。

    晏辞想到了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唤了苏青木一声。

    结果苏青木不知在想什么,他又唤了两声“苏青木”都没理他。

    晏辞在心里“啧”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青木!”

    苏青木被这声“青木”吓得不行,浑身一僵,立马脸色难看的转过头,表情像吃了翔。

    “我告诉你。”他又严肃又认真地对晏辞说。

    “只有比我大的姐姐或是漂亮姑娘,才能这样叫我的名字。”

    “好好好。”晏辞对天发誓。

    “你放心,再这么叫,我就是狗。”

    第 43 章

    “你问我对斗香会怎么看?”

    苏青木眉头皱成“川”字, 似乎被问到了一个不属于他认知的问题,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回答。

    “我能怎么看,这跟我有关吗?”

    “万一有关呢?”

    苏青木摇头:“没想过。”

    他认真想了想, 诚实道:“不过到时候可以去围观。”

    晏辞不死心:“你就没有想过去参加?听说能进后两局的铺子还给银子呢。”

    苏青木继续摇头,老老实实道:“没有。”

    拿去斗香会的香不仅要研制一段时间不说, 而且还得费不少香料

    而且还是三支香, 哪个小铺子会拿出大量钱财和精力陪他们赢家“走过场”啊?怕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他认为这少爷又上头了,肯定又做什么“梦”。

    于是苦口婆心劝道:“我说晏辞, 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了,你做人得稳一点你知道吗?”

    最近挣得钱是他之前都想象不到的,天晓得在遇到晏辞之前他踩了多少坑,被人骗了多少次, 他可不想刚有起色就冒险。

    而且按照这个速度下去, 说不定再过几个月,再攒攒银子,他就可以把店面扩张一下, 顺便再招几个人。

    “所以, 你先不要又想什么不切实际的事。”

    苏青木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道:“等再过些时日,你就把你家院子好好休整一番——总不能一直住在那里吧?”

    晏辞听完他的话, 一时之间无法反驳。

    苏青木说的对, 他那院子不能既住人, 又养猪,是得找时间修一修。

    不过他现在手里的银子虽然足够平时开支,但是想要修葺一下屋子还是差一些。

    晏辞的想法不在修房子, 他想着最好能在镇上找一处合适的院落, 小一点没关系,至少那样去铺子的路上会省时许多, 日常生活也会很方便。

    最主要的一点是,他想着若是斗香会上即使赢不到魁,但是能挣些银两也是好的。

    到时候他和顾笙有了自己的房子后,就可以把这处“晏家院子”还给晏老爷。

    毕竟晏老爷如今已经知道自己是“冒牌货”,还没提出收回院子,晏辞已经很感激了。

    所以无论如何,这斗香会他都要尽力为之

    然而苏青木的顾虑他很清楚,所以听完后不置可否,只是感慨道:

    “你好佛啊。”

    苏青木一头雾水:“什么佛?我不信佛啊。”

    晏辞想给他解释一下“此佛非彼佛”,突然就看见他坐直身子,还顺带整了整衣襟。

    他抬起头,正看到余荟儿从后院走了出来。

    余荟儿眼睛亮亮的,露出一对梨涡:“嗯铺子里食材不够,只能做了点小菜,两位大哥可千万不要嫌弃呀。”

    她说话的时候尾音会有一点上翘,给人听起来自带那么一点娇憨的味道。

    这一点虽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但很明显非常对某些人的胃口。

    苏青木听着她的声音,眼睛都亮了,直接抛下晏辞,站起身迎了上去:

    “不嫌弃不嫌弃,怎么会嫌弃?”

    晏辞:“”

    结果抬眼就看到余荟儿转过头,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他动作顿了一下,还是起身跟着他们去了后院。

    后院桌子上一碟青瓜炒肉,两碟小菜,粗瓷碗里盛着米饭。

    那碟炒菜虽然简单但是色香味俱全,苏青木还没落座就已经开始夸了,夸得余荟儿开心地“咯咯”直笑。

    晏辞在饭桌上还想再找机会跟苏青木讨论一下斗香会的事情,奈何苏青木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其他地方。

    他自从落了座就和余荟儿说说笑笑。

    两个人一个负责说,一个负责笑。

    晏辞在一旁负责看。

    一旁早已经吃过饭的杨安,正在库房门口清点香料,听到声音回头往院子那头看去。

    只见东家和余姑娘相谈甚欢,至于坐在一边沉默的公子——

    好像脑门都亮了

    这顿饭晏辞吃得十分难受。

    但他也不愿意只吃饭不干活,饭后便收了碗碟去后院清理。

    余荟儿看着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似乎生平没见过还有主动干这种活的男人,急忙拦住他:

    “晏大哥,我来吧,你干这个干嘛?”

    晏辞还没开口,苏青木就插口道:“哎,你管他呢,他就爱干这个。”

    还热心补充道:“他碗洗的好,洗的可干净了。”

    所以这是在夸他吧?

    晏辞在心里冷笑,总算明白什么叫见色忘友了。

    这电灯泡爱谁当谁当,他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呆了。

    于是收拾完后院头也不回地遁了。

    刚走到门口,苏青木就追了出来,不解地问:“哎,晏辞,你怎么这个时候出门啊,现在多热啊外面。”

    晏辞心想,他不赶紧走,还在这儿发光发热吗?

    他扯了扯嘴角,诚恳道:“这不给你创造机会吗?”

    苏青木一拍他肩膀:“好兄弟!”

    余荟儿听到声音跟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包点心。

    她自然地拢了拢头发上前,将手里的点心递过来。

    晏辞不明所以:“这是?”

    苏青木道:“荟儿亲手做的点心,可好吃了,你带回去尝尝。”

    晏辞被这声突如其来的“荟儿”震得再次陷入沉默。

    “嗯是我亲手做的,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馅的,就每样做了一点晏大哥带回去跟夫郎一起吃吧。”

    余荟儿有点害羞地笑道。

    晏辞知道这大概也是她想报答自己救她弟弟的恩情。

    他也不好拒绝,便接了过去,笑了笑:

    “那就多谢了。”

    余荟儿看着他的笑眨了眨眼。

    随即弯着眸子,摆了摆手,便跟苏青木回去了

    晏辞拿着点心,正好顺路接顾笙回去。

    布庄老板正在柜台前面算账,偶尔一抬头看见晏辞,立马笑呵呵的从柜台后面迎了上来。

    “呦,晏公子,来接夫郎回家?”

    如今他对晏辞的称呼,早已从最开始有点阴阳怪气的“晏大少爷”变成了现在颇为尊敬的“晏公子”。

    晏辞依旧一副笑脸,跟老板寒暄了几句:“最近生意如何?”

    老板笑呵呵:“这不是斗香会要开始了吗,不少人从我这里定布匹定衣服,嘿嘿,生意最近还不错。”

    看他的表情,应该不仅仅是不错吧?

    说到衣服,晏辞想起来,之前都没怎么给顾笙买过衣服。

    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眼看快到布坊关门时间,他便在布坊等了一会儿,顺便和布庄老板聊了一会儿。

    那厢机坊的机工终于陆续出来。

    顾笙跟着一群小哥儿在后面聊着天,慢腾腾走过来。

    顾笙在机坊这些时日,也认识了不少哥儿,虽然他不住在镇上,但平日里毕竟也有机会和他们说说话。

    晏辞没不太关心过顾笙的朋友,反正他一个大男人跟哥儿也说不上话。

    倒是那个叫应怜的哥儿他很有印象,之前的香囊还是请他绣的图样

    顾笙从机坊出来,一旁的应怜用胳膊怼了他一下。

    “你夫君在那儿呢。”他眯着眼看着晏辞,指出。

    顾笙迷茫的抬头,就看见自家夫君在店里,正一手一套哥儿的衣服,比量着什么,布庄老板还在一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那我先走啦。”顾笙小声说。

    他告别了应怜,转头高兴地朝晏辞过去。

    那边夫君手里正拿着什么东西,无意间一抬头,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接着招呼自己过去。

    顾笙听话地走到他身边,听他道:“看看,喜欢哪个。”

    他看着晏辞手里,不知从哪里拿的一条帕子一样的东西,定睛一看,发现是个哥儿贴身穿的绣花小衣。

    顾笙瞬间脸红的冒血,赶紧把那小衣抢过去。

    晏辞不明所以:“你喜欢那个?”

    顾笙赶紧摇头,有点无措,小声问:“夫君,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衣服了?”

    “上次带你买衣服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早就该买了。”

    顾笙看着那些细腻的丝绸织就的衣物,虽然他很喜欢,然而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要。”

    晏辞讶然:“为什么?”

    顾笙踌躇着,仍旧认真道:“这些衣服好看是好看,可是平时穿太浪费了。”

    况且他还要出门干活的,万一刮坏了蹭脏了多可惜啊

    晏辞敲了他的脑门一下,笑:“你想那么多干嘛,喜欢就买,大不了不出门穿呗。”

    顾笙揉着额头,困惑地问:“那什么时候穿啊?”

    晏辞莞尔:“在家穿。”

    说罢又补充了一句:“只穿给我看。”

    顾笙的脸又红了。

    布庄老板看着两个人眉来眼去的样子直皱眉。

    心道,你们夫夫调情能不能注意场合啊?

    最后晏辞没听顾笙的,拿着包好的一堆衣服,心情大好地带着顾笙回家。

    一到家,晏辞就迫不及待让顾笙换上衣服给自己看。

    顾笙刚开始还不太好意思。

    他没成亲之前在家一直穿着粗布麻衣。

    后来进了晏府,晏夫人怕他丢晏府的人,就让下人从库里随意拿些缎子裁成衣服给他,那些衣服很贵重,但是都是不适合他的衣服。

    后来他跟夫君来到这里,也一直穿着最朴素的棉麻衣裳。

    如今这一身丝滑的绸缎穿在身,他竟然生出一丝不自在来。

    而且因为是夏季的衣服,又是丝绸所制,薄薄的一层。

    尤其是晏辞选的这一款,大概是给富贵人家的哥儿穿的,两边的袖子用的轻纱,顾笙那两条藕一样雪白的胳膊在一层茶色之下若隐若现。

    顾笙抱着胳膊出来。

    他根本不敢挺身,只能欲哭无泪:“太薄了,太薄了”

    晏辞心想,这么保守的款式还嫌薄。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顾笙羞涩的样子,心里痒痒:“把手放下去给我看看。”

    看着顾笙一个劲儿摇头的样子,鼓励道。

    “别害羞嘛。”

    他语气结尾微微往上扬,把白日里余荟儿的音调学了个七成。

    语气里不是姑娘的娇憨,带着一股玩世不恭的放浪,听得人脸红心跳。

    果然顾笙瞬间从脸红到耳朵根,心里小鹿砰砰乱撞。

    “夫君,你别,你别这样讲话”

    他软糯的声音都开始打颤了,从回到家后,就没从脸上下来过的红晕,此时更盛了。

    晏辞一看他的表情,以为自己说话的语气听起来过于让人不适,吓到人了。

    不会像个变态吧?

    他掩饰般咳了一声,刚想要挽尊一下。

    结果就看到顾笙虽然还抱着身子,然而一脸娇羞地垂头,雪白的颈子粉红。

    但是正在偷偷抬头瞄他,眼睛亮的很,一对上他的眼睛立马又把眼垂下。

    似乎很期待他再说两句。???

    要不他再来两句?

    晏辞清了清嗓子,正在酝酿着,结果被门外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

    他没时间表演,赶紧出去开门。

    一开门,就对上一个人的脸。

    晏辞心头一梗。

    “啊,陈叔啊”

    只见陈昂朗声笑道:

    “大公子,我给你送好东西来了。”

    第 44 章

    “陈叔你?”晏辞看着他的笑容, 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等一下。

    “好东西?”他有点警惕的看了看他。

    只见陈昂手里拿着一个盒子递了过来。

    这匣子外表细长,看起来就像是装画用的。

    晏辞接了过来,拿在手里掂了掂, 并不重。

    他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装着一个卷轴。

    晏辞一脸狐疑地抬头, 听到陈昂乐呵呵道:

    “大公子, 本来是要昨天晚上给你的,谁知道你昨晚走得那么匆忙, 转头就不见了影子,还没来得及给你这个。”

    “这是什么?”

    “这是近些年得魁的十道香。”陈昂提醒道,“老爷让我把它拿给你,说让你不要忘了答应的事。”

    晏辞一听到晏老爷的名字就自动有那么一点紧张。

    “老爷说公子自告奋勇要参加斗香会, 所以如今离斗香会只有一个月时间了, 公子准备怎么样了?”

    陈昂忍不住好奇问,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没想到晏辞有这等魄力。

    “按照规定,斗香会只能以香铺或家族的名义参加, 公子已经和你那几个小朋友商量好了?”

    “以香铺的名义。”晏辞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就不能我自己去吗?”

    而且小朋友是什么鬼

    “一个人去?”陈昂古怪地看了看他。

    “嗯。”晏辞点头,“不能吗?”

    “这斗香会上的规定, 不允许一个人去。不然若是谁都可以参加, 拿去的香五花八门, 岂不是乱套了。”

    陈昂完全没想到大公子最近胆子越发大了,连这种事都准备自己一个人上。

    晏辞沉默了,照这么说他还得说服苏家兄妹, 让他们支持自己去参加斗香会?看昨天苏青木的态度, 完全没有这方面打算。

    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别的人都至少准备了两到三个月, 他这种临时参赛选手连前两道香都没有准备,更别说第三道“轴”。

    这种感觉就像是裸考和人家复习了半年的一起去考试。

    早知道他就不在晏老爷面前那般信誓旦旦了,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晏辞又不能说他现在手里原料为零,人手为零,支持度为零,是正儿八经的“三无”选手。

    比起麻烦,他更不想外人把他看扁了。谁都不行,尤其是晏家人更不行。

    于是他最后逞能,高深莫测地说了四个字:

    “尽在掌握。”

    陈昂听完以后肃然起敬

    送走了陈昂,晏辞回屋以后打开卷轴,拿在手里快速地扫了一眼。

    顾笙在他离开这段时间,已经悄悄把衣服换下来了。

    又套上了他那套棉布衣裳。

    虽然这身衣服虽然没有那丝绸的漂亮,也没有那身衣服贵重,但他穿着舒服啊。

    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晏辞听到响声,转头看了他一眼。

    顾笙迎着他的目光,眨了眨眼睛,生怕他又要自己换回去,趁他开口之前,忙引开话题。

    他凑到晏辞身旁,探头看着卷轴之上那一个个十分风雅的名字。

    他蹙着眉在心里默读了一遍,然后发现读第一遍都读不顺。

    于是不解道:

    “夫君,这都是什么呀?”

    “是香。”晏辞的目光又沿着名单扫了一遍。

    准确的来说是香的名字。

    名单上只写了十种香,除了一个是印香,其他都是衙香。

    顾笙遇到了自己不懂的东西:“衙香和印香又是什么?”

    晏辞将屋子里之前他自制的那个简陋的“百刻香”取了过来。

    这个百刻香之前是他制出来用来给顾笙计时用的,上面是印成篆文状的成型香粉。

    “这个就是印香,又叫做‘篆香’,顾名思义,就是做成纂文形状的合香。”

    古时一般人们用香会因场合不同,而选择不同用香。

    比如睡觉时会点上一道味道温和的“帐中香”;平时会友,或是在书房读书时会点上一道凝神静气的“篆香”。

    而在宴请宾客,或是重大节日是,就会点上一道“衙香”。

    并不是所有香都有资格在宴会上被点燃的。

    “衙香”中的“衙”字自有庄重之意,既然敢在一道香的后面带上这两个字,足以说明了这道香的贵重。

    这种香的味道十分华丽,只需要一闻,浓重富贵感便会扑面而来。

    而且古书中所有相关的衙香香方中都会用到“沉檀麝”三种名贵的香料,所以这种香一般很少会用,一旦拿出来必是在盛大的场合。

    晏辞看着那卷轴上各种香品的名字。

    他心想,毕竟是给县令品的香,所有人都用衙香参会,即表示了重视之心,又有炫技之意。

    他非常能够理解。

    因为如果是他,大概也会这么选。

    “那‘帐中香’又是什么?”顾笙又问道。

    “哦,就是睡觉时候点的香。”

    晏辞解释道,“这种香没有衙香那么华贵正式,也没有篆香那般清幽随性。”

    所以在制作过程中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

    帐中香又叫“帷香”,相比前面两者大概算是最普通的一种香了,一般用于卧房,马车上。

    而且因为比较平民化,所以一般贵族们斗香品香时,都不会把这种香拿出手。

    因为大家都觉得掉价。

    顾笙在一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它有什么效果呢?”

    “安神吧。”

    晏辞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有一些特殊的种类嗯,在晚上的时候也可以用来增加情趣。”

    顾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一抬头就看到晏辞一本正经看着他的脸,然而眼睛里掩盖不住的狡黠暴露了他。

    顾笙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说的“情趣”两个字代表这什么。

    他小脸红艳艳的,攥着小拳头在晏辞胳膊上捶了一下。

    晏辞挨了一拳,表示无辜。

    他也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啊,顾笙这颗小脑袋里最近也不知道学到了什么?总往奇怪的地方想。

    而且他的确没说错,书里的确记载了一款用“助情花”制成的香,名字就叫做助情香,曾经还是宫廷秘传,那可是皇帝才能用的。

    并且与汉代著名村药“慎恤胶”有相同的作用,据说因为效果甚好,流传千古。

    晏辞正在想着,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本来在正轨上的思绪又跑偏了。

    第 45 章

    晏辞看了一眼顾笙红扑扑的脸, 努力将那劳什子“慎恤胶”从脑子里甩了出去。

    暗自骂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奇怪的东西,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的思绪又飞出去了。

    晏辞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强迫自己在脑子里回忆曾经看过的衙香香方,然后到香房铺好纸, 准备先凭着记忆将其中几个写了下来。

    顾笙洗了些果子,跟着他一起过去。

    无意间看见晏辞带回来放在桌子上的点心, 于是拆开外面的纸, 只见里面是几块儿做成梅花状的糕点,看着精致可爱。

    顾笙眼睛一亮, 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夫君,这个点心好好吃!”

    晏辞刚提起笔就听到顾笙激动的声音。

    他还没抬头,一只小手就拿着一块点心塞到他嘴里。

    晏辞“唔”了一声,叼着那块点心咬碎了吃进嘴里。

    这点心做的很松软, 里面的馅料也是甜而不腻。

    “不是买的。”他咽下去以后说, “余姑娘送的。”

    顾笙想了想,想起来是那天吃饭遇到的陌生姐姐,笑道:“是那个很漂亮的姐姐吗?”

    他不禁衷心夸赞道:“她可真厉害。”

    人长得漂亮不说, 手艺还好。

    他有点自卑, 不像自己只会做些家常的炒菜,根本做不来这么好看又好吃的点心。

    晏辞抬头朝他笑笑:“你也很厉害。”

    顾笙不好意思道:“可是我不会做点心。”

    “但是你会织布啊, 镇上哪家的小哥儿像我家这么厉害?织的布又快又好, 想走老板都不让。”

    顾笙听着他的话, 抿着唇笑着,被晏辞夸得低下头:“我没那么厉害的”

    “怎么没有啊。”

    晏辞放下笔,捏了捏他的脸:

    “你很厉害, 相信自己, 你就是最厉害的小哥儿。”

    顾笙心想,最厉害的应该是应怜才对, 他勇敢的不像个哥儿。

    自己一直都很羡慕他,一直都希望能成为他那样的小哥儿

    不过既然夫君这样说了,那自己就相信他吧。

    顾笙喜滋滋地抱住晏辞的胳膊,靠在他的身上看他写字。

    晏辞写好方子,顺便点了一下自己家里还有多少香料,一看发现所剩无几,这点料子连普通的腊梅香都做不出来,更别说做什么动辄需要十多种香料以上的衙香。

    难受。

    他心想,这些料子连试香都不够,跟别提制出最终成品了。

    如果他要参加斗香会,光靠他一个人肯定不行

    几天后,晏辞照旧送顾笙去机坊。

    临到门口时,布庄老板告诉他们,这两天要对后面的机坊进行扩张,机坊暂时不开了。

    晏辞想起前两天布庄老板的笑脸,心想,果然赚了不少钱啊,这才几天就开始扩张了。

    顾笙没地方去,他可怜巴巴地抬头看晏辞。

    晏辞看着他小猫一样的表情,心里也不愿意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整日在空落落的院子里,只能对着小毛和小花也太可怜了。

    他想到了一个主意,于是低头问顾笙:“这几天要不要先跟我去铺子里帮忙?”

    顾笙一听晏辞让他去铺子里,眼睛都亮了:“我,我可以吗?”

    晏辞哑然失笑:“怎么不可以呢?”

    “可是,可是我什么都不会”他有点紧张,害怕自己笨手笨脚会添乱。

    “没事。”晏辞将他揽到怀里,安抚道,“你就当我的小助手,帮我的忙就好了。”

    顾笙开心地将头埋在他怀里。

    晏辞带着顾笙到铺子,这些天铺子人不多,他跟守在柜台前打瞌睡的杨安打了个招呼,怕顾笙因为不熟悉的人紧张,就径直带他去了后院。

    结果他前脚还没迈进后院,就听到院子里一阵笑声。

    “晏辞!”

    晏辞脚步一顿,就看见院子那头桌子上,正在和余荟儿聊天的苏青木看见他,幅度很大地招了招手。

    苏青木站起身大步过来,看了看有点害羞跟他打招呼的顾笙,开心道:

    “今天店里热闹啊!来了这么多人!”

    晏辞疑惑地看着他,还以为他最近不在店里:“你不回去帮珠儿卖猪吗?”

    这个时候,他院子里那群小猪正好长全毛,到了可以往外卖的时候。

    苏青木摊了摊手:“她说不用我。我就回来看铺子呗。”

    “谁知道她从哪找来了帮手帮她卖猪,反正她认识的人多,找到谁都不稀奇。”

    晏辞挑了挑眉,看到他身后的余荟儿,心想那才是原因吧。

    苏青木捶了晏辞肩膀一下:“对了,这些天余庆回家帮他娘干活去了,我让荟儿先在这儿顶替两天,你没意见吧?”

    “没。”晏辞摇了摇头,心想他能有什么意见,这种事跟他又没关系,谁的铺子谁做主。

    余荟儿笑盈盈地走上前,目光在顾笙脸上停了一瞬,接着便转向晏辞,颇为开心地唤道:

    “晏大哥,你来啦!”

    “余姑娘。”

    余荟儿笑道:“怎么还是这么生疏,不是都说叫我‘荟儿’就好了嘛。”

    这姑娘和苏青木一样,比较自来熟。

    不过晏辞不是自来熟的人,顾笙自然更不是。

    他跟两人打了个招呼,便带着顾笙去后面的香房了。

    每一个香铺后面一般都带着香房,与放香料的库房挨着,用来试香制香。

    苏青木他爹留给他的这铺子虽然店面不大,但是设施一应俱全,比晏辞院子里的香房更是大了许多。

    顾笙好奇地跟晏辞进去香房,发现里面被整理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所有工具都被清理干净放在该放的地方,地面也是一尘不染,所以里面东西虽多,却一点不显得杂乱。

    很符合自家夫君的习惯。

    “夫君,这里都是你整理的吗?”顾笙好奇地问。

    “是啊。”晏辞从旁边柜子上取了几件制香的工具下来。

    铺子里其他人对香道都没有什么认识,就算来了这间香房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所以这里一直由晏辞打理。

    等到把香制出来,再告诉其他人制作的方法就好了。

    晏辞还挺喜欢白日里自己一个人泡在香房的感觉。

    隔壁库房的香料留出来一些给他制香用,他没事便待在这里。

    顾笙好奇地看打量着香房,晏辞指着几个他到了这里以后采购的工具,和顾笙一一解释了。

    顾笙很认真地听着,努力去记。

    等到晏辞终于停下的时候,看了看顾笙,扬起唇角:

    “所以我的助手,准备好上任了吗?”

    顾笙还在努力分辨几种香具的用法,脑袋还是大的。

    被晏辞这么一问,顿时紧张道:“我再记一记”

    晏辞看着他又认真又努力的样子,忍俊不禁。

    “我跟你说。”他故作严肃,“要是做不好,你青木哥哥可是要罚我钱的。”

    顾笙本来就紧张,这下更紧张,急忙道:“我一定好好干,绝不会让夫君被罚钱!”

    真好玩。

    晏辞觉得自己不太厚道,每次都忍不住,每次都想逗他。

    每次都得憋笑。

    难受。

    不过,提起苏青木,晏辞还是准备找他一趟。

    聊聊那劳什子斗香会,并想想怎么说服他

    苏青木在柜台前面。

    他在看柜台前那些给姑娘和哥儿用的面脂。

    晏辞之前要把这些东西摆上去的时候,他还不同意,嫌这些东西掉他的价。

    晏辞当时诚恳的跟他说不用担心这个,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价可以掉。

    而如今他就盯着这堆自己从前看不起的东西看

    “木哥。”

    晏辞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干吗?”

    “咳。”苏青木有点不好意思直起身,“你过来帮我看看。”

    他指了指那堆东西:“你做的这些东西,你觉得荟儿喜欢哪个?”

    “不知道。”晏辞看了一眼,随意道:“一样送一个不就行了。”

    苏青木震大惊。

    “哇,晏辞。”他竖起拇指,“你刚才那句听着好有魄力。”

    晏辞心想,我一向很有魄力。

    “但是,只送这个,会不会小家子气而且这些都在店里放好久了荟儿不喜欢怎么办?”

    “我可以做出更好的来啊。”晏辞道,“不过做出更好的可能比较费银子。”

    他指出:“最近店里收入一般,你要给我拨款吗?”

    苏青木有点踌躇,毕竟最近生意一般,天知道晏辞这厮研究一道香需要试多少次,又要花多少钱。

    “不行。”他咬着牙,“我还得攒钱装修铺子呢。”

    “那你就别追姑娘。”

    晏辞悄咪咪道:“而且你看余姑娘,肯定要在脸上花很多银子。”

    苏青木楞楞的问:“为什么?”

    晏辞“啧”了一声,心想这厮怎么不开窍:

    “你想啊,你不能又要求人家姑娘长得漂亮,又要求人家不花银子维持漂亮。”

    他指了指后院:“看到我夫郎没有,以前发梢都是发黄,看看这几个月我用银子养的,发色乌黑发亮有没有。”

    “哇,晏辞。”苏青木肃然起敬,“你太懂了,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他又挠了挠头:“但是店里最近银子不多啊。”

    晏辞就等着他这句话呢:“斗香会啊。”

    他说:“我们赢了斗香会,到时候就有花不完的银子。”

    第 46 章

    晏辞脸上一片淡定, 内里实际上心虚的要命。

    “去去。”

    苏青木用一种有些鄙视的目光瞪着他,指出:“你这算盘都打我脸上来了。”

    晏辞不甘心,厚着脸皮:“我就是提议, 你可以考虑一下。”

    “不行!”苏青木拧着眉,“嘶”了一声。

    “我得想一想”

    晏辞在心里默默叹气:“算了, 当我没说好了。”

    他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说完便摆了摆手, 转头回了后院

    顾笙在晏辞离开的时候,拿出一旁的毛笔, 蘸上墨,努力回忆着,然后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将晏辞刚刚说的话记下来。

    他的字写的还不是很好,这些天一直模仿的晏辞的笔迹。

    他写的很慢, 但写的很认真。

    就在他全神贯注写着的时候, 忽然听到身后门口有细微的响声。

    他以为是晏辞回来了,忙回头去看。

    却发现门边站着一个人。

    不是晏辞,是那个叫余荟儿的漂亮姐姐。

    她依旧一张漂亮的鹅蛋脸, 只不过此时脸上没有看见晏辞时那好看的笑容, 更没有那对小梨涡。

    她用一种有点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顾笙。

    顾笙微微一愣:“余姐姐”

    余荟儿慢吞吞走上前。

    她低头看着顾笙面前桌子上的纸,露出一个看起来友好的笑:“你在做什么呀?”

    顾笙将桌子上的纸抚平, 害羞地笑了笑:“在练字。”

    他垂下头, 刚想写字, 不料眼前冷不防伸出一只手直接将他面前的纸抽走。

    顾笙愣了愣,对于这个有些无礼的动作,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抬起头, 看见余荟儿打量着那张纸上的字, 展颜道:

    “这是他的字吗?可真好看。”

    顾笙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能老老实实说:

    “对, 夫君的字很好看。”

    余荟儿颇为欣赏地看了看,接着状似无意地问:“咦,之前的点心你吃了吗?”

    顾笙一听她提起点心,立马点头,眼睛亮亮的:“吃了,余姐姐手艺真好,点心很好吃。”

    余荟儿“咯咯”笑了起来,很自然地问道:

    “那晏大哥呢,他吃了吗?”

    她的声音很好听,“晏大哥”三个字被她脆生生吐出来,带着一丝娇俏。

    顾笙微微一愣,不知为什么,他一听到余荟儿说出“晏大哥”三个字,他心里有些发慌。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就是有什么地方感觉有些不舒服,说不出来这是种什么感觉,心里堵得慌。

    顾笙抿了抿唇,收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蜷缩,低声说:“夫君吃过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前面加上“夫君”两个字。

    余荟儿看着他,仿佛根本没注意他的不自在,眼睛弯成月牙,声音如银铃一般,依旧有些唐突地问道:

    “那他喜欢吗?”

    顾笙垂下头,声音闷闷的:“我不知道。”

    余荟儿看着他的样子,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别紧张呀,我可以教给你怎么做点心哦。”

    顾笙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诧异地抬起头,看着她漂亮的脸,一时语塞:

    “我”

    “我没有别的意思呀。”余荟儿笑道,“他救了我弟弟,我做点什么不是应该的嘛。”

    她有点埋怨地看了顾笙一眼:“你看你,是不是误会了。”

    顾笙脸红了,他为自己刚才突然冒出的奇怪的念头感到羞愧。

    “我”顾笙很内疚,小声道,“谢谢”

    余荟儿依旧带着明媚的笑,没有丝毫被猜忌的不快。

    “对了。”她打量着这间香房,忽然想起什么一样,问道,“你们现在住在哪里呀,以后我有时间就过去教你吧。”

    “就在村口那个院子里。”顾笙老实回答。

    余荟儿有点惊讶:“可是他不是晏家的公子吗,前些天还有人看到他上了晏家的马车,怎么会还住在那个院子里?”

    如果没记错,他应该是晏家的嫡长子吧,继承家业的以后也应该是他吧

    顾笙咬着唇,他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更不知道要不要回答,于是他没有开口。

    余荟儿想了想,试探道:“是不是他过些日子还会回到晏家的?”

    顾笙摇了摇头,抿着唇不说话了。

    余荟儿又催促几句,见顾笙低着头不说话,终于不高兴地皱了皱秀气的眉

    晏辞进门的时候就看见屋子里两个人正在说什么。

    他的脚步声惊动了屋子里的人,余荟儿回过头看见是他,露出好看的笑:“晏大哥,你回来啦。”

    晏辞对她礼貌笑了笑。

    顾笙自从晏辞进门后,就一直抬头盯着晏辞的神情,他第一次不想看见他在外人面前露出的笑,心里慌得厉害。

    正在晏辞刚要说话的时候,顾笙突然出声了。

    “夫君。”

    他声音不大,但是在屋子里清晰的很。

    晏辞动作顿了一下。

    顾笙因为性子腼腆,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这样叫自己,因为他害羞地根本叫不出口,一般有事都是拉拉自己的袖子。

    于是晏辞低头看向他,温柔地问:“怎么了?”

    然而顾笙没说话,却伸出手来抓晏辞的手。

    晏辞被这个小动作弄得有些吃惊,但还是反手回握住他。

    余荟儿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她笑着眨了眨眼睛:“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啦。”

    她也不多留,只是临出门的时候,侧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顾笙一眼。

    顾笙看到她的眼神,握着晏辞的手紧了紧

    “你们两个还能聊到一起去?”

    晏辞有点不可思议,他抬头看见桌子上的纸,拿起来看了一眼,还是他之前写的字,于是顺手放到一旁。

    轻轻晃了晃顾笙的手,想松开他的手,结果五指又被拉住了。

    顾笙一直低着头,听到他开口才伸手摸索着拉住他的袖口。

    晏辞低头看他,只见他依旧低着头,声音从下方传来:“你教我制香吧,教我制香好不好?”

    晏辞有点奇怪:“怎么突然想学这个了?”

    顾笙拉着他的手的五指收紧:“就是想学”

    晏辞回握住,失笑道:“当然可以啊,你的要求我什么时候拒绝过。”

    是啊,夫君从来不会拒绝他。

    顾笙有点恍惚。

    晏辞不明所以,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顾笙抿着唇,趴在桌子上,又拿起笔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写着字。

    晏辞看着他赌气一般的举动,不由笑道:“怎么突然这么用功了。”

    他凑过去看他写的是什么,结果看到纸上尚有些歪扭的字,笑了起来。

    若是平时,顾笙听到这笑声一定会又羞又恼地瞪他一眼,只是不知为何,现在一听到他的笑,他的心慌的厉害。

    不是心动的慌,是那种莫名的心悸。

    他攥着笔的手开始发抖,心里如同被一块棉絮堵住,上下不得。

    晏辞没有注意他面上的变化,垂头看了看他的字:“嗯,不错,还是很有进步的。”

    他站在他旁边。

    后者依旧低着头,于是晏辞正好能看见他乌发之间露出一截细腻如雪的颈子。

    看起来很好捏。

    晏辞盯着那截柔软,一个没忍住,试探着伸出爪子,然后飞快地在顾笙的后颈捏了一把。

    下一刻,顾笙浑身一个激灵,“蹭”地抬头看向他。

    就像是一只被摸了后颈的小猫。

    晏辞看见顾笙有点警惕的眼神,心虚地向后退了半步。

    顾笙看着他往后退的样子,强忍着把眼眶里的酸意。

    “你教我。”

    他眼眶红红的,也不知哪来的一股气从心头冲上脑门,盯着晏辞瓮声瓮气道。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和平时多不一样,像是一只遇到危险又不知怎么解决的炸毛小猫。

    晏辞微微惊讶地看着他,随即走上前把他轻柔地抱进怀里。

    “教你啊。”

    他轻声说。

    “你想学什么我都教给你。”——

    看着顾笙不说话的样子,余荟儿不太高兴地皱着眉。

    她从小到大从没被这样无视过。

    她知道自己长得漂亮,无论是村里的人,还是镇上的人,看到她没有不夸赞的。

    就连村子里最不好相处的大婶,或是不近人情的大汉,在她面前也会变得和蔼可亲。

    可眼前这个看着瘦瘦小小的哥儿竟然不理她。

    她一眼就能看出来顾笙就是那种性子软,单纯无知,就算被欺负都不知道怎么告状的小哥儿。

    余荟儿依旧一副明媚的笑脸,轻声慢语:“我其实很羡慕你的,能嫁进晏家”

    她叹了口气,有点失落:“你要知道,这镇上的哥儿姑娘谁不想嫁个好人家呢?”

    顾笙听出她语气里的失落,忍不住抬头看向她,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安慰她一下。

    紧接着余荟儿目光移了过来,看到顾笙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紧不慢道: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你爹是秀才,你根本就嫁不了他吧?”

    这个世上,哥儿因为体质的缘故,力气不如男子,生育力不如女子,所以一直地位低下。

    大户人家很少会优先选择哥儿作为传宗接代的人选。

    顾笙听了这话脸色有点发白:

    “不是的”

    “不是吗?”余荟儿惊讶地捂住嘴。

    顾笙脸色愈发难看,他张口想要辩解,可是悲哀地发现她好像什么也没说错。

    她用手拢了拢头发,随即露出一个笑来,嘴角的一对小梨涡依旧很晃眼,也很动人:

    “笙儿,我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是我说的是事实哦”

    顾笙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余荟儿盯着他有点恍惚的脸,轻轻眨着漂亮的眼睛,用清纯又无辜的语气问:

    “你看你,如果不是因为这个”

    她从上到下认真打量着顾笙,朱唇一张一合,很真挚地说:

    “他怎么会娶一个哥儿呢?”

    第 47 章

    “傻啦?”

    晏辞垂下头, 看见顾笙有点神情呆滞,也不知道他再想什么。

    顾笙听到他的笑声,恍惚地抬起头。

    晏辞两根有些微凉的手指在他的鼻子上轻轻捏了一下。

    “唔。”顾笙伸出手将他鼻子上的爪子扒开。

    “怎么突然要学制香了?”晏辞垂眸看着他的眼睛。

    顾笙仰头看着他。

    他不敢跟夫君说, 他觉得自己很笨,什么也不会, 他怕夫君会嫌弃他。

    晏辞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他雪白的腮, 和泛着淡粉色,带着细细一层绒毛的小巧耳垂。

    “我想学。”顾笙细声细语道, “教我吧。”

    晏辞铺好了纸,拿笔在纸上勾勾画画,轻声给顾笙解释几种基本香药的用途。

    椅子上的人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他写的字,小手紧紧抓着笔, 似乎铆足了劲, 也不知道在跟谁怄气,雪白的小手指节都有些发白。

    晏辞在他身后,眼看着顾笙握着笔的手越来越紧, 他一边偷瞄顾笙, 一边担心那只笔的安危。

    虽然顾笙很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纸上,然而余荟儿的话就像根针一样扎在他的心底, 怎么也拔不出来。

    虽然他不想承认, 但若非爹爹是秀才, 晏家爹爹或许根本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夫君。

    当这个想法一产生,就像一层雾蒙在他的心间蔓延开, 无论如何拨也拨不开。

    晏辞正写下几个香料的名字, 冷不防听到顾笙问道:“你喜欢吃点心吗?”

    他的思绪正在各式香药,以及顾笙粉嫩雪白的侧脸上, 忽然被他这么一问,思绪突然从香药跳到了顾笙的脸又跳到点心上。?

    什么点心?

    于是他随意地回答:“还好吧。”?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顾笙又不说话了。

    晏辞继续往下讲,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顾笙坚定地说:“我可以学。”

    晏辞的思绪再一次被打断,第二次没跟上他的思路,看着他不解地问:“学什么?”

    顾笙的小脸鼓鼓的,语气有点生硬地道:

    “学做点心。”

    “为什么要学?”晏辞没明白,“街上不是有卖的吗?”

    顾笙盯着他略显迷茫的神色,唇角紧绷,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最后终于开口,声音都在打颤:

    “你不是喜欢吃吗?”

    “”

    晏辞一时语塞。

    “也不是很喜欢。”

    晏辞觉得自己对甜点其实没什么兴趣,想了想怕顾笙不高兴,又补充道:“要是你做的我就喜欢。”

    顾笙瘪了瘪嘴,憋屈的想哭:“可是我不会做。”

    “那我就不喜欢吃。”

    晏辞信誓旦旦,说完以后觉得这可真的是满分回答,他真是佩服自己。

    顾笙抬眼认真地看了看他,晏辞便神色坦然地让他看。

    许久顾笙终于垂下了头,晏辞以为他不再发问的时候,又听他细声细气道:“那你喜欢吃什么?”

    他发现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夫君的喜好。

    他打定主意,不管夫君喜欢什么,他都要去学着做。

    “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晏辞附身将桌子上的笔墨收拾干净,回头朝顾笙点了点头:“你做的饭就很好吃。要不改天教教我,我跟你学学。”

    顾笙“噗嗤”一声笑了,瞪了他一眼:“哪有男人要学做饭的?”

    “要学的。”

    晏辞摊了摊手:“不然你看我什么也不会,只知道几个香方,以后万一你不要我了,我不得自力更生吗。”

    “你乱讲!”顾笙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

    什么叫他不要他了

    “好好,我乱讲。”

    晏辞利索地从他手里把那只笔拿了过来,回头看着顾笙依旧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

    他伸出爪子在他腰上轻轻拍了一下。

    顾笙的身子一颤。

    “你在想什么呢?”晏辞觉得有意思,“想吃点心了?”

    顾笙一听到“点心”两个字,本来轻松一点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不吃。”他闷声道。

    晏辞挑了挑眉,也不知点心怎么得罪他了

    接下来的进程很顺利,晏辞在一旁讲,顾笙就安静地听,不一会儿太阳落山,天变黑了。

    直到外面传来“咣咣”敲了两声门:“公子,还不回家啊,天都快黑了!我看这天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雨,公子抓紧时间回去吧。”

    晏辞抬头:“好,马上走。”

    “店里没人了,公子你一会儿走的时候记得锁门啊。”

    “明白了?”晏辞直起身子,看着椅子里的顾笙。

    顾笙盯着面前纸上龙飞凤舞的字,感觉头都变大了。

    于是他口是心非:“明白了。”

    “哦。”晏辞点了点头。

    “所以鸡舌香和丁香的区别是什么?”

    顾笙一边端正坐着,目光一边在纸上到处找晏辞说的那几个字,直到晏辞慢条斯理地将纸拿起来扣在桌面。

    顾笙委屈巴巴看向他。

    “我,我忘了”

    晏辞叹气。

    “鸡舌香是丁香树的果实,又叫母丁香;丁香是丁香树未开的花蕾,又叫公丁香,记住了?”

    顾笙结结巴巴:“记,记住了”

    晏辞点了点头,严肃道:“那我再考考你。”他意味深长地说,“最后一道题,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顾笙害怕又紧张地赶紧竖起耳朵,手里紧紧抓着笔,脑子里赶紧把下午学的几个词过了一遍。

    只见晏辞张口:

    “所以公丁香和母丁香生的孩子叫什么?”???

    顾笙睁大眼睛,谁和谁生的什么?

    他看着晏辞严肃认真的眼神,一时语塞,生怕下一刻他就夫子附身拿戒尺抽他掌心,于是一阵踌躇过后,弱弱地回答:

    “小,小丁香?”

    晏辞盯着他的脸,看着顾笙又紧张又认真的表情,再也忍不住了,破防地笑出声。

    顾笙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弯腰笑得前仰后合,这才后知后觉。

    丁香生的孩子?丁香会生孩子?

    他忿忿地丢下笔,用小拳头锤在晏辞肩头,怒瞪他:“你不要笑啦!”

    为什么总欺负他啊

    晏辞觉得自己迟早要被顾笙逗死。

    他忍了笑,拿了几包香料,然后到后院牵了马。

    此时外面天已经全黑了,因为没有钟表的缘故,晏辞很容易就忘记时间。

    赶明儿得在铺子里也放个百刻香。

    他看着顾笙鼓成包子的小脸,没忍住又捏了捏他:“别生气了,我错了还不成吗。”

    怎么连生气都这么可爱。

    顾笙不想理他,晏辞就握着他的腰把他抱上车。

    此时外面已经没有人了,旁边的铺子都关了门,这条街彻底沉浸在安静的夜里,只能看到远处街上的点点烛火。

    晏辞熄了屋里的烛火,出门带上门锁,他驾着车优哉游哉地往村子的方向走。

    顾笙安静地蜷坐在他身后,靠着车微微阖着眼,感受这晏辞身上淡淡的梅花香味伴随着微涩的晚风气息涌入他的鼻腔。

    他在这味道里一点点陷入沉睡。

    就在他半梦半醒的时候,忽然马车听了,他隐约听到晏辞的说话声。

    顾笙以为他在叫自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坐起身子,就看到马车旁边站着一个人。

    “晏大哥。”

    那声音很好听,此时带着些委屈的意味,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顾笙一下子清醒了。

    他探出头就看到马车边站着一个人,即使完全隐于黑暗,也能看出来身形窈窕。

    顾笙的睡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听晏辞有点犹豫地问:

    “现在吗?”

    余荟儿委屈道:“是我娘给我做的荷包,里面放了安神的药没有它我睡不着”

    晏辞看了看前面,又看了看后面,发现好巧不巧地在镇子与村子中间的路上。

    也不知道这姑娘是怎么从村子里走这么远的。

    他回头看了看顾笙,见他已经醒了,轻声解释道:“余姑娘忘了东西在铺子,我们陪她回去拿一下吧。”

    顾笙没有说话,在黑暗里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和动作。

    余荟儿上了车,就坐在顾笙对面的位置。

    顾笙缩了缩脚,小心地看着对面藏在黑夜里的轮廓。虽然看不见样子,但他能感受到有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两人陪余荟儿回铺子拿了东西再往村子赶,等到到了家门口,晏辞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

    他甩了甩头将睡意赶走,回头看了看后座的两人。

    顾笙也不知是不是冷的原因,蜷成一小团在马车角落。

    而对面的余荟儿看向他。

    “晏大哥。”她声音很轻,“我不敢自己回去”

    晏辞揉了揉眉心。

    按照他的修养,将一个姑娘独自扔在夜里,并且让她自己走回去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他怎么也不可能让一个姑娘家在晚上自己走夜路吧?

    于是跳下马车,将顾笙抱在怀里,转头对余荟儿道:“稍等一下。”

    余荟儿的眼神从始至终一直落在他身上。

    等到了屋内,晏辞揉了揉顾笙的脑袋:“你在家待一会儿,我把余姑娘送回去,一会儿就回来。”

    顾笙看起来有点紧张,两只手一起握住他的。

    晏辞哑然失笑,轻声道:“自己在家害怕?”

    顾笙咬了咬唇,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说不想他去显得自己小气,说没关系,可他心里担心地要命。

    晏辞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揉了揉他的脸:“马上回来。”

    “实在不行,你从一数到千。”

    顾笙吸了吸鼻子:“那你要是没回来呢?”

    晏辞眨了眨眼:“那就再从千数到一。”

    “”

    晏辞笑着转身出了门。

    他出门前拎了一盏灯笼把它斜插在马车上,虽然光照范围有限,但好歹能看清前面的路了。

    他做这些的时候余荟儿一直微笑着看着他。

    晏辞侧了侧头:“余姑娘,你家在哪边?”

    余荟儿直了直身子:“就在村子的那一边。”

    身侧一阵香味传来。

    他鼻翼轻轻动了动,不着痕迹转过头去:“好。”

    晏辞在前面驾着车,身后的余荟儿一直没说话。

    直到晏辞看着眼前的路已经因为困意变得模糊时,余荟儿的声音才慢慢从身后传来:

    “晏大哥是在准备斗香会吗?”

    晏辞一听那三个字一下子清醒了。他顿了一下,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接着只听到余荟儿的笑声:“我今天还和苏大哥说这件事啦。”

    晏辞微微侧了侧头,只听余荟儿说:

    “其实苏大哥不过有些顾虑而已我明天再跟他讲一下,他应该就会改口了。”

    晏辞看着远处的山林,他脑子逐渐清醒,这才明白话里的意思。

    “不用。”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有点不适,“他不愿意就算了,没必要非要说服他。”

    听完他的话,身后的人沉默了。

    半晌她道:“我还以为”

    晏辞没有接话。

    接下来的路上两人谁也没开口

    余荟儿和余庆的娘亲是村里的寡妇温氏。

    温氏年轻时是村里有名的美人,只不过怀着儿子的时候,丈夫便去世了,这些年她一个人把一儿一女拉扯大,一直没再嫁。

    晏辞远远地便看见一处略显低矮的小房,和周围比显得有些破旧了。

    余荟儿在离那房子越近明显越不自在,直到距离还有十多步远的地方,她笑道:

    “晏大哥,就到这儿吧,还有几步我走过去就好了。”

    晏辞站住脚,点了点头。

    余荟儿刚才车上下来,一个妇人焦急的声音便传过来:

    “荟儿,荟儿!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啊?!”

    余荟儿听到这声音,动作明显一顿。

    晏辞抬头,就着灯笼的光,看见那天在医铺见过的头发半白的妇人朝这边走来。

    “你跑到哪去了?!知不知道我多担心——这,这位是?”

    那妇人看到晏辞的一刻愣住了,随即喜极而泣:“恩人,这不是恩人吗?快快,快到屋里坐”

    “娘,时辰这么晚了,你让晏大哥进去干嘛呢?”

    余荟儿明显不愿意让晏辞往前走,晏辞跟她一个想法,于是谢绝了温氏的好意,客气道:

    “今日太晚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拜访吧。”

    温氏还要再劝,然而晏辞虽然态度温和,但是很坚定,温氏无奈,只能看着他离去

    晏辞又赶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去了他的小窝。

    路过一片地形有点崎岖地山坡,似乎因为之前下过雨的缘故,地上泥泞不堪。

    小马似乎也累了,驾着车不稳,不小心滑了一下。

    晏辞皱着眉拉紧缰绳,接着从车座上跳了下去。

    下一刻右脚掌一阵刺痛,瞬间的剧痛差点让他踉跄着跌倒。

    晏辞咬着牙,忍着痛爬回车上

    顾笙在院子里等了许久,终于听到熟悉的车轮声。他赶紧出门迎他,还没到门口,一个卷着梅香的影子就扑了过来。

    顾笙手忙脚乱地扶住他,就听晏辞十分委屈的声音:

    “我的脚上扎了东西。”

    他委委屈屈,还夸张地拿手比划了一下:“现在已经扎进去这么长了。”

    顾笙惊恐的眼神落在他脚上,只见上面乌面靴子上已经一片湿。

    晏辞扑到他身上掩面道:“好疼啊!”

    疼得他都要哭了——

    余荟儿瞪了温氏一眼,转头进了屋。

    温氏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你这丫头,多好的机会啊,怎么这么不懂事”

    余荟儿突然转头,看着温氏笑道:“让他进来干什么呀?让他看看我们这房子有多破吗?”

    温氏叹着气,苦口婆心地劝道:

    “荟儿,娘跟你说多少遍了,咱们家里和别人家不一样你爹去的早,你弟弟没成年,这家没有男丁是不行的有机会你一定得抓住啊。”

    余荟儿扬了扬唇角,鄙夷道:“先不说他现在根本不住在晏家,而且他已经成亲了,你难道要我去做小吗?”

    温氏埋怨地看着她,只觉得这姑娘越大越不懂事,劝道:

    “不是跟你说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

    “那晏家是什么人家,要不是你弟弟的事,咱家这条件,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那样的人家。娘就算花光所有银子请媒婆,都没法给你说一桩像晏家那样的亲事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就唉”

    余荟儿冷声道:“反正我不做小。”

    “做大做小能怎么样,咱们女人和哥儿,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嫁个好人家”

    温氏看着余荟儿不服气的样子:

    “娘知道你生得好,心气高,做小委屈你了可你想想,那是晏家的公子啊,嫁给他以后岂不是享尽富贵了?”

    她话音一转:

    “况且你弟弟马上就要成年了,你不赶紧嫁人,他以后娶媳妇的聘礼钱怎么办?”

    “娘就一个儿子,你就一个弟弟,咱们余家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了。”

    “你当姐姐的,不得帮衬着弟弟吗?”

    余荟儿没再开口,转身进了屋,“砰”地甩上门。

    温氏在外屋叹气,那边余庆听到声音起身走了出来,迷迷糊糊问道:“娘,发生什么事了?”

    温氏一看见儿子,脸上慈爱地道:“没事,快回去睡觉吧。”

    第 48 章

    晏辞掩面扑到顾笙身上, 一边叫疼。

    顾笙被他的鬼嚎吓得不行,赶紧扶着他的身子把他扶进屋子。

    晏辞一瘸一拐地坐在椅子上。

    顾笙害怕地蹲下身去看他的脚,只见右脚脚底处扎着一根签子一样的东西, 周围鞋底的泥巴都被染成了红色,鲜血还在不断地从伤口往外冒。

    顾笙的心“咯噔”一下, 赶紧跑过去找伤药。

    他半跪在地上, 小心地将他的脚抬起来,看着那树枝, 然后小心地用指头戳了戳。

    晏辞感觉一阵刺-激从脚底“蹭”地冲上头顶,差点让他眼前一黑。

    “真的,真的疼”

    他喘着气指挥道:“先把它剪断。”

    顾笙赶紧去取剪子,他看着晏辞满头冒冷汗的样子, 别提多心疼了, 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转。

    “很疼吗夫君”他颤声道,“怎么办,还有半截在里面”

    晏辞强忍着疼起身, 一狠心将那半截签子拔了出来, 顿时血一下子喷了出来。

    他盯着那处伤口,脑子里想的是:他不会得破伤风吧?

    一旁的顾笙脸色雪白。

    “夫君”他害怕地想用小手去捂住一直流血的地方。

    晏辞赶紧制止他:“纱布纱布!”

    顾笙小心地将他的鞋剪开, 只见里面血肉黏在鞋底, 一片模糊。

    顾笙“吧嗒吧嗒”掉起眼泪来, 夫君一定很疼!

    “我不疼。”晏辞一边尝试给自己清理伤口,一边安慰他。

    顾笙呜呜呜地拿着纱布抹眼泪,指出:“可是夫君刚才都疼哭了!”

    “”

    “我没哭。”晏辞叹气, “我装的。”

    他这夫郎怎么什么都信, 再这样下去被人卖了还得帮着数钱。

    顾笙打来温水帮他清理了脚上的伤口,然后上了药用纱布裹得严严实实。

    然后从院子里拿来一根晾衣服用的竹竿给晏辞当拐杖。

    晏辞一手撑着竹竿, 一手扶着顾笙的肩膀,一蹦一跳地往床边走。

    顾笙瘦小的肩膀努力扛着晏辞半个身子,晏辞低头一看,就能看见小少年白皙的额头汗湿一片,但还是努力扛着他。

    晏辞心里一软,左脚在迈上-床的时候动作慢了一拍,身子猛地前倾直接扑在了床上。

    在他身下的顾笙好巧不巧地被他压在了床上,发出一声细碎的闷哼。

    顾笙的脸撞在柔软的铺子上,他甩了甩头,把脸从被子里抬起来,正想起身看看晏辞,奈何身上的人太重了,他翻了半天身没翻起来。

    顾笙就像一尾搁浅的小鱼来回扑腾,直到一只手按住他的后颈。

    顾笙一愣,炙热的呼吸打在敏感的颈侧,弄得他缩了缩脖子。

    晏辞那只手按着他的后颈,力度虽然不大,但是顾笙挣不开,只能乖乖地伏在床上,等待着他下一步动作。

    他身上的人脸埋在他旁边半天,才费力支起半个身子。

    顾笙很乖地趴着等他爬起来,然而下一刻晏辞腿一软,身子又压了下来。

    顾笙被他这么一砸,差点哭出来,用小手去推晏辞的身子:“夫君,你太重了,太重了”

    “你别动。”晏辞在他身上低喝道。

    顾笙被他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下一刻就感觉有什么硬硬的东西顶着他的大腿。

    “竹竿”

    他以为是那根晾衣杆倒了下来,伸手想要将它拿开,然而手下触碰到一个炙热的东西。

    顾笙“蹭”地缩回手,他能感觉到上方有两股炙热的视线正盯着他的后脑勺。

    “夫君”

    许久顾笙细碎如蚊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来:

    “要生小宝宝吗?”

    晏辞本来就气血上头,听了这话直接魂飞九霄。

    他的嘴比他的脑子快了不止一拍:

    “好啊。”

    顾笙得到了回答,虽然心里害怕,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在床上趴了半天才艰难地翻过身。

    “可是”他偷偷看了一眼晏辞的脚,硬着头皮道,“夫君你的脚”

    晏辞沉默着低头,右腿上的肌肉不知因为疼痛还是兴奋突突直跳,根本使不上力气。

    但眼看着那东西顶起的轮廓隐隐约约映入眼帘,他受不了了。

    然后掐住顾笙的下巴埋头狠狠地吻下去。

    顾笙轻轻呜咽了一声。

    晏辞眼里闪着疯狂的光,埋头下去,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

    右腿兴奋地一脚踹到床边的柜子上。

    他整个人像个棒槌一样砸了下去。

    疼啊啊啊啊啊!!!

    顾笙惊恐地看着他面朝下埋在床里,浑身都在抖,害怕地晃了晃他:“夫君”

    晏辞好半天才从右脚的剧痛中缓过来。

    他咬着牙,右腿使不上力气,勉强侧着身子抬起头,乌发凌乱散了一身。

    他目光透过发丝落在顾笙身上,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帮帮我啊”

    顾笙十分紧张,额头手心都在冒汗:“怎么帮?”

    晏辞“唔”了一声,不等顾笙反应过来,就伸出手抓着顾笙的手腕放到身下。

    顾笙瞬间从头红到脚。

    “夫,夫君”他想抽出手,然而指尖感受到可怕的热度,浑身颤抖,吓得一动不敢动。

    晏辞再一次抬起头,看着他认真地说:

    “不下去的话,真的很难受。”

    顾笙看着他不太好看的面色,十分心疼,终于咬紧牙关鼓足勇气一闭眼

    半晌过后,顾笙侧躺在床上,娇软的身子蜷进被子里。

    墨的发青的头发和柔软的被子交织在一起,搭在被子上的小手直抖,躺在晏辞身边紧闭着双眼,完全不敢睁眼。

    晏辞抿着唇,一言不发从床上爬了起来,无意间扫了一眼旁边的人。

    见他满面潮红,柔软的鼻翼因为有些凌乱的呼吸轻轻翕动,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覆在雪白的皮肤上轻轻打颤。

    下一刻——

    他把已经瘫软在床的顾笙拉了起来:

    “再帮我一次。”——

    比燥热的天气更讨厌的是连绵的雨期。

    顾笙将洗好的衣服挂起,结果过了几天还是湿的,不仅如此上面因为潮湿散发的霉味让他皱起了鼻子。

    顾笙正在愁明天没有衣服穿,他身上这件已经是最后一件还干着的。

    至于晏辞,早就因为没有干的衣服穿,只能穿着一件亵衣在屋里待着。正巧他脚受了伤,这几天不用出去见人,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的好。

    “宝贝儿。”

    顾笙正在愁怎么能把衣服弄干,忽然听到晏辞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自从那一晚,晏辞就给他弄了个新称呼。

    顾笙认命般叹着气,走进香房。

    然后就看见晏辞松松拢着头发,像个大爷一样靠在椅子上。

    他半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一边哼着顾笙没听过的调子,一边侧过身磨着香粉。

    被裹成粽子的右脚搭在一旁的小凳子上。

    右脚请镇上的郎中来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修养几天就好了

    晏辞看见他进来,目光落在他纤细的腰身上,嘴角微扬。

    顾笙被他看的有些害羞。

    虽然以前晏辞也会看他,但不是这种肆无忌惮地,毫不掩饰的看法。

    不仅如此,连着好几天晚上,他找各种理由让顾笙帮他。

    顾笙每次过后,手指都是抖得,连碗水都拿不起来。

    “你不能再这样啦”终于有一次过后,顾笙缩在被子里,鼓起勇气面红耳赤地小声抗-议。

    晏辞仰躺在床上。

    “好啊。”他语气轻松地说。

    然后第二天晚上继续

    晏辞指了指对面架子上的香料,和颜悦色道:“帮个忙。”

    顾笙听话地拿下来一些香料,放进石钵里磨匀了。

    晏辞看着他愈发驾轻就熟,在心里暗自感慨自己真是个好老师。

    手一揽顾笙的腰将他带过来。

    顾笙惊恐地看着他手上还沾着香粉,赶紧把他的爪子拍开,这可是他最后一套干净衣服!

    临近黄昏时,院子里响起敲门声。

    苏青木连着几天给他带物资,余荟儿前两天跟他一起过来,看着表情十分内疚,差点哭了起来。

    苏青木今天过来手里还拎了一块肉,看起来美滋滋的,也不知道遇到什么好事了。

    “晏辞!”他还没进屋,就探头道,“你脚好没好啊!”

    然后就看见晏辞还包成一团的脚,“啧”了一声。

    “没呢,郎中说得再修养几天。”晏辞靠在椅子上。

    苏青木嘿嘿道:“那你得快点好。”

    晏辞没明白他的意思,奇怪地看向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只见苏青木献宝一样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一个像是信笺一样的东西。

    看着质量颇好,底色是浅色的,上面还有淡淡的花纹,像是一张花笺。

    “看看这是什么?”

    晏辞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最上方两个字行楷写着“香帖”二字。

    晏辞狐疑地抬头看向他:“这是什么?”

    “你怎么一点反应没有?”苏青木皱着眉,“斗香会的香帖啊。”

    晏辞终于直起身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拿着那香帖问:“你去报名了?”

    苏青木很自然地说:“报了啊。”

    “不是,你前两天不还是死活不去吗,为什么今天就”晏辞语塞。

    苏青木严肃地看着他:“我觉得你说得对!”

    “男人就该有野心一点嘛,不能太安逸了!”

    晏辞一脸无语,看着他眉飞色舞,心里没有喜悦,反而隐隐生出一丝担忧。

    “你遇到什么事了,怎么就改变主意了?”这才几天啊,本来还说坚决不去的,今天就已经把名报上了?

    苏青木没发觉他语气里的担忧,一本正经地说:“是荟儿说的啊。”

    “她说她觉得男人应该有野心一点儿。”

    晏辞愣了,他心想他劝了几天都没有效果,余荟儿一句话就把他劝服了?

    色令智昏???

    他们这是这什么交情啊

    过了半晌才斟酌着开口:“不至于吧,你才和她认识几天,就这么听她的?”

    苏青木拧着眉:“这跟时间长短没关好吧。”

    他一脸喜色,眼睛亮得惊人:

    “你知道吗,我这辈子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姑娘,跟我观念相同,我说什么话她都接得上。”

    “缘分,我们俩就是投缘。”

    晏辞无语,瞪着他。

    终于问道:“她说过喜欢你?”

    苏青木挠了挠头:“没有啊。”

    晏辞又问:“你喜欢她?”

    苏青木脸“腾”地红了,结结巴巴道:“没,没有啊”

    晏辞无语,敢情你自己在这儿幻想呢?

    苏青木傻笑半天,看着一脸古怪的晏辞,倒吸了一口气。

    “你说什么呢!”他似乎没想到晏辞脸皮这么厚,震惊道,“这种事就算是男的也不能大大咧咧说出来吧”

    “而且大家都是朋友嘛!”

    “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苏青木没有注意晏辞脸上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台子上一堆香料。

    “你好好研究吧,我相信你!香料明天我再让人送来我先走了,晚上答应请荟儿去“

    去干什么晏辞没听到。

    他看着苏青木兴高采烈离开的背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莫名其妙想到那天晚上余荟儿在马车上说的,她说苏青木会改变主意。

    接着又突兀地想到另外一句话。

    如果与一个人相处的太过融洽,交流没有任何不适,最大的可能不是遇上命定之人。

    而是你的每一个反应都在对方预料之中。

    第 49 章

    “再试试这个。”

    晏辞将一支香丸放入碗口大的香炉里, 用火点燃了。

    香炉里不多时便冒出一缕白烟。

    顾笙小心地将鼻子凑过去,结果还没靠近,便被升起的烟熏得咳嗽起来。

    晏辞靠在一旁的椅子上, 看着他的样子笑道:“别离那么近,再好的香刚点燃时都是一股烟味。”

    尤其是这个朝代普遍还没有“熏香”之法, 人们最常用的还是“烧香”, 即将香粉做成香丸香饼状,直接放进香炉里烧。

    这种品香的方法虽然可以使香味散发的更加浓郁, 操作比起熏香法更加简单。

    然而弊端也很明显,就比如香品燃烧时散发的焦味是无论如何都去不掉的。

    晏辞刚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个朝代“熏香”的方式还没有普及,或者说还没有被人研发出来。

    所以香铺里常见的香器——就是使用香品时用到的器具,只有单一的香炉, 箸瓶, 香匙等。

    就比如熏香时用来放香的“隔片”大概还没现世,晏辞每次都只能找来一块陶瓷片勉强代替。

    晏辞拿起一旁的蒲扇,轻轻挥动手腕, 将空气中的烟气驱散。

    焚香时要让烟气尽可能减少, 这样香品散发的香味才会更清晰,更悠长, 令人回味。

    晏辞不紧不慢地盯着香炉, 等到最开始烧灼香丸的烟气散去以后, 渐渐地,一种浓重的香味席卷了屋子。

    顾笙的小鼻子轻轻抽动,相比晏辞平时更擅长做的那些味道淡雅又回味无穷的香, 这道香味道实在太过浓重了, 只烧了这么一小块就散发出这么大的味道。

    他忍不住小声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就是衙香啊”

    晏辞笑了:“咱们这屋子太小了,点衙香显得不伦不类。”

    因为衙香一般只用在盛大的场合, 尤其是必须在足够大的屋子里使用。

    如果香的味道不浓重,盈不满屋子,还怎么衬托主人身份,怎么衬托屋子的华贵。

    晏辞饶有兴趣地看着顾笙,顾笙学着他的样子仔细闻了闻,依旧没问出个所以然,最后转头看向晏辞,认真道:

    “好闻。”

    就是有些浓郁,他不喜欢,他还是觉得夫君用来熏衣服的腊梅香更好闻一些

    尤其是那味道留在夫君身上的时候,就更好闻了

    晏辞倾身过来,拿起一旁自制的香箸挑了挑炉子里的香灰,轻轻呼吸,将那味道吸进鼻腔。

    衙香里面最基础的三种香:沉香,檀香,麝香,本身就是味道十分浓重的香料,用这三种香料做底料的香,想味道不浓都难。

    所以这香既要闻起来够端庄大气,又要香味独特令人难忘,味道还不能混乱,并非一件易事

    晏辞细细品了半晌,顾笙在一旁期待地等他开口。

    只见他直起身子,看着香炉微微蹙眉。

    “燥了。”

    失败品。

    顾笙本来抬起的眉头又沉了下去。

    天知道夫君这几日在院子里几乎早上一睁眼就开始制香,有时甚至半夜独自一人一边试香一边修改香方,好几次东方既白,村民们养的鸡都叫了,他还睁着眼睛,眼底隐隐出现的乌青在皮肤上显得更加明显。

    就这两天,衣服似乎都宽松了一圈。

    顾笙看着桌子上那一摞废弃的纸,还有干了的砚台,以及香房里所剩无几的香料。

    其实他很努力地想陪他通宵,奈何他身子弱,总是看着晏辞的动作,不知不觉就睡过去。

    而第二天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了

    顾笙屏住呼吸,小心地看着凝神的晏辞。

    果不其然,半晌后他转过头看着顾笙:“再试一次。”

    晏辞抿着唇,一边拨弄着香灰,一边沉吟道:“檀香燥气味太重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顾笙赶紧去扶他。

    却见晏辞恍若未闻,自顾自地一瘸一拐地来到台子跟前,一边看一边思考,最后拿出了一把已经晒干的零陵香。

    “拿这个和檀香混合试试,能不能将燥气降下去。”

    顾笙接过去,看着他若有所思地又拿起几味香料,闻了又闻,不时自言自语些什么,最后又取出了些藿香。

    顾笙正想一起接过去,只见他蹙着眉琢磨着什么,接着又放回少许。

    就这样来回重复几次,顾笙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晏辞回过头,他耐心解释道:

    “藿香的用料必须精准,否则会影响整体的香味。”

    顾笙看着晏辞在香台前忙前忙后,长发半拢,腰身笔挺,面色上更是露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专注,连平时偶尔戏弄自己的话也不说了。

    他在一旁悄悄看着他认真至极的样子,只觉得这样的夫君是他以前没见过的,感觉比平时总逗自己的样子还要让他心动。

    这香他们前前后后已经做了不下十几次,虽然为了节省香料,每次只用最少的量。

    但还是架不住晏辞做的次数太多,到了最后顾笙的小鼻子都麻木了,已经分不出来这些香的味道到底有什么不同。

    可偏偏晏辞依旧觉得不满意。

    “可是夫君”顾笙不得不小声提醒,“香料已经不够了”

    晏辞有点惊讶:“这么快?”

    顾笙心想这些天夫君都不知道自己试了多少次,香房的架子上都空了

    第二日晏辞就回了铺子。

    杨安见到他时很惊讶:

    “公子,脚还没好,怎么来了?”

    “差不多了,过两天就没事了。”晏辞将库房里盖着香料的布掀开,看了看。

    他转头问杨安:“只有这些?”

    杨安为难道:“公子,你要的这些香料本来就不多见,尤其这个点儿了,上哪弄那么多去。”

    既然镇上铺子参加斗香会都选的“衙香”,那么沉檀麝这三种香料,不论品质好坏,肯定是最先缺货的。

    “东家应该有办法,就是这几天他都不在铺子,也不知去干嘛了?”

    杨安在一旁打量他的脸色,发现公子几日不见就瘦了一圈,脸色都有几分发白:

    “我说公子你得爱惜身子啊,你看看你脸色都差成什么样了。”

    晏辞摆了摆手,笑道:“既然决定参加,就尽量做到最好吧。”

    而且他这人有一个执念就是,出自自己手的香品绝不能马虎,不管调制多少次,他都非要调出最好的那版

    晏辞回到香房,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说话的声音。

    有人敲了敲香房的门,晏辞还以为苏青木回来了,但一想这厮从来不会到这边来。

    他上前开了门,没事从来不会登门的苏白术站在门外,抱着臂,用一双猫一样的眼睛盯着他。

    晏辞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不知为何,他一见到苏白术气势上就先矮了半截。

    随后就发现自己的动作有点古怪,于是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苏白术上来就开门见山,一点儿余地都没给他留:

    “斗香会是你们两个谁的主意?”

    她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晏辞有点紧张,还没开口,苏青木下一刻就从前门冲过来了。

    “苏白术,你怎么回事啊,名都报了”

    苏白术打断他:“你们是不是忘了,这铺子还有我的一份?”

    她看了面前沉默的两人,她虽然不经常来铺子,但那些香品能卖出去少不了她的帮忙。

    所以苏青木语气有点弱:“你现在不知道了吗”

    苏白术冷笑一声:“我告诉你,你爱怎么胡闹是你自己的事,你俩就算赔光了我也管不着,但是你不能拿我的利益去冒险。”

    “铺子收益有我的一份儿,在你俩赔光之前把我的那份儿给我,我要退出。”

    苏青木一听这话急了:“你这个人怎么就知道钱啊,帮帮朋友怎么了”

    “你那是帮朋友吗?”苏白术截口道,“而且你不知道钱?你不知道钱你怎么活这么大的?那你以后遇到事别管我借钱。”

    苏青木被怼的哑口无言,但是一脸不服。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吵起来,晏辞咳了一声:“去斗香会是我的主意。”

    苏白术终于把目光从孪生兄长身上移开,转向他挑了挑眉。

    晏辞顿了一下:“如果这次斗香会能赢到银子,分额还是照旧。如果赔了,我把我的那份给你算是损失赔偿。”

    苏白术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也没想到天底下还有愿意损害自己利益迁就别人的,不禁笑了起来:

    “你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晏辞点了点头,开口道:“如果你同意,那这次斗香会我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得帮我。”

    “帮忙可以啊。”苏白术表示无所谓,“不过调香什么的我可不会,你最好想好让我干什么。”

    “这回单独把麝香拿出来研磨,看看会不会好一点。”

    等劝走了苏白术,晏辞又回到屋子里。

    他侧了侧头看向顾笙。

    顾笙立马取出石钵,很认真地将香料放进去。

    这些天他已经对夫君说的那些修香的方法越来越熟悉了。

    虽然夫君说香料的炮制至少有十二种方法,顾笙听得头都大了,但他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全部学会了,他要帮上夫君的忙。

    晏辞在一边将香料剉成粉,一抬头就看到顾笙握着石杵卖力捣香的样子。

    他力气不大,比一般的女子还要小,所以捣香这种活寻常人干着没什么感觉,可顾笙握着石杵的手都有些费力,偏偏这些天经常一声不吭地捣了一下午也没喊累。

    晏辞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顾笙的身形很小,就算在哥儿里面都是有些羸弱的,也不知是小时候吃不饱还是营养不良,整个人看起来就是那种很好欺负的样子。

    可偏偏生了一身赛雪的皮,一头凝墨般的发,一张精致的脸。

    这样的顾笙很惹人怜爱,尤其他哭的时候,眼角到眼尾都是红的,像氲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晏辞暗自想,幸亏他从来不在自己以外的人面前哭。

    不过如果顾笙没有嫁给原主,或者自己没有来到这具身体,那他会何去何从?

    此时顾笙正蹲在地上,用力捣着石杵,几缕细碎的发丝坠落在额角,腮边攀上一抹晚霞。

    晏辞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

    他从身后握住顾笙的手,掌心中的皮肤光滑柔软,握着石杵的拳头不盈一握。

    顾笙感受到他的力度停了下来,好奇地抬头看着晏辞。

    晏辞垂下眼睑,轻声道:“累了就歇会儿,我来就好。”

    出乎他意料的是,顾笙弯起眼眸,漂亮的笑容晃了晏辞的眼。

    他晃了晃还被晏辞握在掌心里的拳头:

    “一点儿都不累!”

    顾笙趁着晏辞愣神的功夫,从他手心抽出手,一边把他推过去,一边嘟囔道:

    “夫君,你快去忙你的吧,我自己来!”

    他的力气很小,但是晏辞还是顺着他的力道回去了自己的位置,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门再次被敲响了,余荟儿推门进来,脸上依旧带着好看的小梨涡:

    “晏大哥,我煮了饺子哦,你要不要吃点?”

    本来还卖力捣香的顾笙停下动作,有点紧张地看了看她,身子微不可闻地缩了缩。

    第 50 章

    晏辞走到顾笙的身边, 温声道:“先吃点东西吧。”

    顾笙听到他的话,睫毛颤了颤,这才抬眼。

    无意间看到余荟儿正看着自己, 明明脸上笑容明媚无比,可弯起的眸子中没有丝毫笑意。

    顾笙内心深处的那根针又轻轻刺了他一下。

    晏辞以为他怕生, 俯身拉起他的手。顾笙感受到手上的温暖, 这才抬起头,只听余荟儿笑声清脆:

    “是我亲手包的饺子哦, 晏大哥喜欢什么馅的?”

    “都可以,有劳余姑娘了。”

    余荟儿脸上的笑更盛,目光落在顾笙身上:“那笙儿呢?”

    顾笙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她亲切地叫出来,抿了抿唇:“我都好。”

    院子里杨安和苏青木已经摆好了碗筷, 正在拿调料。

    杨安看见他们出来了, 嘴里还塞着饺子说话含糊不清,跑到晏辞旁边,毫不吝舍地夸赞道:“余姑娘这手艺也太好了, 公子你可得尝尝这饺子, 比饭馆卖的都好吃!”

    苏青木“啧“了一声:饭馆卖的能和荟儿做的比吗!荟儿这手艺那可是千金难求,给多少钱都不卖。”

    他将热腾腾的饺子放在桌上, 还夸张的用手扇了扇饺子的香味。

    余荟儿听完他俩的夸奖, “咯咯”直笑, 脸上绯红,看起来一派天真烂漫。

    “晏大哥,你也尝尝吧。”她眨着眼睛, 毫无怯意地看着晏辞, “看看喜不喜欢?”

    晏辞点了点头:“多谢款待。”

    一旁顾笙的身子微微一僵。

    几人落座以后,一边吃着饺子一边围在一起有说有笑。

    苏青木本来就对余荟儿有好感, 就差把饺子吹成是镀金边儿的;杨安为了讨好东家争取下月多挣点儿工钱,跟在旁边一唱一和,几乎要把余荟儿捧上天。

    那饺子馅只是普通的野菜,然而不知放了什么香料,吃起来鲜味十足,就连晏辞也忍不住多吃了几个。

    余荟儿在一旁托着腮笑意盈盈,顾笙在一旁看着他们,只觉得碗里那皮薄馅大的饺子难以下咽。

    或许他应该和其他人一样感谢余姑娘做的饺子,可是他说不出口。

    他为自己内心深处涌起的那一丝嫉妒和不安感到羞愧,他觉得自己不仅无能,还很懦弱,现在还要加上内心丑陋

    “笙儿你怎么不吃啊?”

    顾笙正在出神,只听余荟儿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众人本是有说有笑的声音顿时减弱了一些。

    顾笙恍惚地抬起头,听到她有点紧张地问:“是我做的不好吃吗?”

    顾笙见几人的目光都看向他,忙摇了摇头:“不是”

    余荟儿不等他说完,慢慢眨了眨眼睛,有点委屈:“那为什么不吃呢?笙儿不喜欢我做的饭吗?”

    空气中有一瞬间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尴尬。

    顾笙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他看见坐在对面的余荟儿微蹙的眉,和长长睫毛下黝黑的眸子,紧张的不知该说什么。

    “怪我。”

    一个声音突然打破寂静。

    晏辞笑道:“来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么好吃的饺子,我怕夫郎饿给他煮了碗面,他现在想吃也没有肚子了。”

    “不过也没关系。”晏辞对余荟儿说,“饺子很好吃,夫郎那份我替他吃了。”

    苏青木埋怨道:“你给人家煮什么面,荟儿这么好吃的饺子都吃不到了!”

    气氛这才重新活跃起来。

    晏辞依旧笑着,只是在桌子下轻轻握住顾笙的手。

    余荟儿看了看他,托着腮笑起来:“晏大哥那你可要多吃点儿,要是喜欢下次我再做。”

    她想了想,又笑道:“不知道笙儿会做什么饭啊,一定会很多种吧,平时晏大哥在家一定很有口福。”

    “不如改天我去找你,向你好好请教一番。”

    她眨了眨眼睛:“毕竟笙儿在镇上可是很有名哦,我也是一直找机会想结识呢。”

    顾笙抿了抿唇,还是诚实开口:“我只会做简单的菜。”

    听完他的话,余荟儿有些惊讶:“可是我先前听说笙儿是镇上最有名的哥儿,怎么会只会做几道菜?”

    顾笙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心里那根针扎的更深了。

    晏辞放下筷子,笑道:“我夫郎没余姑娘那么厉害,他会做的菜样式不多的。”

    余荟儿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愈发明媚了,用一种原来如此的语气道:“是这样啊。”

    她嘟了嘟嘴:“那真是可惜了,我还想和笙儿探讨一番呢。”

    顾笙垂下头,眼角发酸,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他用空余的手狠狠掐自己的大腿,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眼泪落下来。

    夫君嫌弃他了。他心想。

    余姑娘又漂亮又聪明,厨艺还好,说话也好听,大家都喜欢她。

    对比之下,自己什么都不会,在人前就脸红,厨艺也不好,还是个没用的哥儿,简直糟糕的一塌糊涂。

    顾笙有点窘迫地垂下头,用手指攥紧衣摆。

    “不过我夫郎纺织很厉害,镇上所有人都比不上他。”

    晏辞的声音再次响起,顾笙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晏辞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微笑,那笑容暖的好似三月春日,瞬间驱散了顾笙心头的雾。

    晏辞握了握他的手,继续说:

    “之前有一段时间我挣不到钱,一直靠夫郎养家,我才能活到现在。”

    他轻轻笑了,语气轻松毫无负担,并且带着毫不掩饰的自豪。

    “余姑娘厨艺精湛,但如果和夫郎比起纺织,恐怕也比不过他。”

    余荟儿转过眸子,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娇憨的笑意,而是用一种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看向晏辞。

    晏辞慢声道:“所以既没必要拿自己的短处和别人的长处比,更没必要拿自己的长处和别人的短处比。”

    “余姑娘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余荟儿收起了笑,再次抬眼。

    她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晏辞,脸上却没有丝毫窘迫,下一刻便娇笑起来。

    “晏大哥说的是呀。”余荟儿托了托腮。

    杨安在一边缩着头闷声吃饭,苏青木则一脸迷茫皱着眉:“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顾笙感觉到桌子下握着他的那只手紧了紧,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分开他的指缝,指尖探入,与他十指相扣。

    他一直胡乱跳动的心终于一点点平静下来。

    晏辞的指尖在他掌心戳戳点点,弄得他掌心痒痒的,刚想缩回手,却被晏辞拉住。

    晏辞又戳了几下,顾笙才意识到他在他掌心写字。

    “如果不喜欢吃就不吃了,等一会儿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顾笙微微一愣,抬头只见晏辞面上不动声色,手上动作不停,在他的掌心又写道:

    “你很好,哪里都好。”

    “所以不要觉得自卑。”

    顾笙一点点在心里拼着他写的字,在默读完最后一个字,脸上红红的。

    晏辞又写道:

    “害羞的时候也很可爱。”

    顾笙脸上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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