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3 章
除了元日诸多宴会上要用到的香品, 各宫为了迎新岁,都来香药局定制了大批香品。
香药局这段之间一个人当三个用,晚上灯火更是彻夜不息, 每天那些个香官便要跑到晏辞面前梗着脖子询问一番,这元日盛典上的香到底要用哪个?
晏辞将原本他们呈上来的香册全部一一退了回去, 这些香官在外面的时候都是百里挑一的香师, 到了宫里自然也是谁也不服谁,一看自己的香册被退了回来, 也不敢在晏辞面前说什么。
他们只会在私下里窃窃私语,谁都知道这位是陛下的新宠,谁都好奇他那些不知从哪里来的香方,这次元日盛典不出所料, 他还是会拿出一道闻所未闻的香品。
晏辞尽职尽责地又在桌案前坐了几天, 直到将所有的香册全部过了一遍,他再次拿着香册去崇庆殿。
萧成邦看也没看他手里那个香册,而是直接问道:“你这次打算给朕看什么香?”
东阁藏春香, 南极庆寿香, 西斋雅意香,北苑名芳香和四时清味香合称为“五方真香”。
四时清味香主四季, 以茴香, 丁香, 零陵香,檀香,甘松, 龙脑麝香为原料, 用炼蜜调和成剂,压制成香饼, 再以煆铅粉黄做香衣,画楼书馆酒榭花亭焚用此香,便可以除解污秽;
北苑名芳香主冬,枫香,玄参,檀香,乳香为料,加入柳炭末后,用模子脱印成香,焚烧时如有幽兰馨香环绕,最适合在围炉赏雪之时用;
西斋雅意香主秋,取酒洗过后的玄参,檀香,大黄,丁香,甘松,麝香,与四时清味一般制成香饼使用,再用加热的寒水石制成香衣,最合适在有灯火的书斋或是经阁焚用,令人志趣盎然,潇洒襟怀;
南极庆寿香主夏,传闻是南极真人在瑶池的庆寿香,沉檀乳,金沙降,安息香,玄参,大黄,丁香,官桂,麝香,枣肉为料,制剂脱制成形后,用黄丹做成香衣,适宜在寿宴时焚烧使用。
这前四道香,晏辞在这段时间里皆做出来呈现给萧成邦,唯有这最后一道“东阁藏春香”他迟迟未呈上来。
萧成邦见状问道:“你先前与朕说过,这‘藏春香’的味道比之前四道更为浓郁,朕还没见过这道香。”
晏辞道:“回禀陛下,这道香的香气非常独特,它之所以被称为‘藏春香’,便是因为焚烧之时如同暖春即至,百花齐放,最适合在筵席上焚烧。”
而且晏辞知道,这会是他入宫这么久以来,做的最得意的一道香
元日那天,皇宫里举行了朝会,陛下亲临现场,镇殿将军在宫殿四角顶盔披甲而立,文武百官都身着朝服列道而立。
先是由各个州府的进奏吏带着各地特有的贡品入朝,再然后各国觐见的使臣们带来各国的贡品,向陛下朝拜,这场盛会会一直持续到午后,接着各国使臣会被安排下榻在朝廷专门设置的驿站里,等着晚上的宴会。
那一晚香药局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因为筵席上不仅需要备办各种香具,而且等到筵席后,他们还要负责端上解酒的汤菜。席上会专门备一名负责听候换香的官吏,毫不疑问,这个重任落在了晏辞的身上。
而随着新年钟声的响起,皇城边上早已准备好的官吏点燃那成堆的“香山”,顿时随着不断上升的烟气,浓郁的香味随着风在整个皇城散播开,那一夜万家灯火,丝竹声彻夜不息,整个燕都被香气环绕。
一直到正月初七,使臣们才从燕都离开,期间不少人来到香药局希望购买一些香品回国,这个并不稀奇,每年都会有很多使臣购买香品,但是今年似乎格外的多。
所有人都在好奇元日那一晚那如春降临的香味是来自什么香品焚烧而出的香气,陛下自然不会吝啬,于是当即下旨,要香药局再做一批藏春香,作为赠礼送给各国使臣带回国。
自那日以后,无论是宫廷,还是民间,都听说了宫里出了个了不得的香官,制出来的香不仅让宫中诸位贵人赞不绝口,而且陛下还将其所制的香品作为赠礼运送出国。
而自那日之后,晏府更是成了众人争相拜访的住所,这回不仅是为了拜访晏辞,更有不少达官贵人愿意花一千两求晏香官一道香——
顾笙听到这件事的事惊讶的不得了。
白日里前来拜访的人几乎踏破门槛,他怀着孕坐在屋内,因为有晏辞的吩咐,不管前面再热闹,也不会有人打扰他的休息。
但是顾笙还是隐约知道前面的事,那些来拜访的人要不拿着珍贵的宝物,要不就是带来色艺双全的姑娘或是哥儿,以做仆人为由想让晏辞收下。
顾笙虽然相信晏辞肯定不会收,但还是半是担心半是好奇前面的情况,于是让惜容和流枝轮流去前面打听消息。
流枝回来道:“夫郎,我看前面不知是哪家大人又带了两个哥儿过来,说是要送给咱们公子。”
“当然了,公子还和以前一样没有收。”
顾笙慢慢揉着肚子,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那些人可真是讨厌
到了晚上,他照例在流枝惜容的搀扶下慢慢起身,他身子如今十分笨重,双腿也像当时叶臻怀孕时那般肿成了两根萝卜。
惜容流枝搀扶着顾笙在床上坐下,给他擦洗身子后便退了出去,顾笙自己一个人靠在床架上,很快晏辞就进来了,他一进来就坐到床边。
顾笙的肚子圆润的像个球,晏辞低头在顾笙肚子尖上吻了一下,握住他柔软的手:“今天好些了吗?”
顾笙临产期快到了,每天都腰酸背痛的,这会儿哼哼着跟晏辞撒娇:“腰疼,你给我揉揉。”
晏辞于是卷起袖子伸手在他后腰上熟练地揉起来,力度适中恰到好处,顾笙顿时感觉腰间的酸胀感消去不少。
顾笙挺着肚子舒服地享受晏辞的侍奉,肚子里的崽崽则时不时动一下,直撞得他“诶呦”一声。
晏辞吓了一跳,赶紧问道:“怎么了,又踢你了?”
顾笙抿着唇将手放在肚子上,虽然肚子里这两个小家伙比小予安在叶臻哥哥肚子里的时候老实多了,可是里面毕竟是两个,这个安静了那个便要动一下,总是不安分。
顾笙撇了撇嘴,没好气道:“还不都怪你?”
晏辞茫然:“啊,为什么要怪我?”
顾笙怀孕这几个月浑身上下哪里都疼,虽然没有叶臻当时那般难受,但是一想起自己在这受罪,晏辞却活蹦乱跳毫无影响,他就心里不平衡。
于是他在被子下蹬了一下腿:“我的腿也肿了,现在就像两根棒槌,你帮我揉揉。”
晏辞赶紧又坐到床尾给他揉腿。
顾笙舒服地眯起眼,半晌后他用脚趾戳了戳卖力给他揉脚的人:“喂,老实交代,今天是不是又有人给你送漂亮的小哥儿来了?”
晏辞顿时如临大敌,手上动作更是为之一顿:“天地良心,我可一个都没有收!”
“我又没说什么,你紧张什么?”
而且他这么一紧张,手上力道就小了起来,顾笙不满地用脚趾又戳了戳他的胳膊:“用力一点。”
晏辞赶紧继续卖力气,这已经成了他们每天晚上的功课,只要他晚上有空就一定会帮顾笙按摩一下四肢。
顾笙浑身干干净净,柔软的黑发铺散开来。
晏辞这些日子忙着宫里的事务,白日里一直不在家,这回到了晚上才有精力问问家里的事:“苏合那边最近怎么样了?孙承修这几日都来府上给他看病了吗?”
孙承修从原来一个三品的太医丞被贬为六品医官,这其中落差只有他自己能体会。
晏辞先前去太医署的时候,不止一次听到太医署的人私下里议论,说孙承修早晚还得被调回太医丞的位置。
此人生性孤傲,出身世家又医术高超,燕都里不知有多少人想要结交他。
晏辞将他带去了晏府之前,还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惹到此人,所以还特地告诫了府上众人一番,对待孙承修一定要有礼有礼再有礼。
晏府的仆人们到底是顾笙带出来的,都很听话有礼,谁也不敢怠慢孙承修,致力于让其“宾至如归”。
顾笙那一晚还叫人做了丰盛的菜品款待他,当晚孙承修离开的时候,晏辞还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情,看不出喜怒。
晏辞在此之前的确没接触过像孙承修这种出身世家的人,正想着要不要第二天上门去拜访他。
结果第二天一早,晏府的门就被敲响了。
晏辞看着门口穿戴整齐,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极重极重的药箱子的孙承修,一时有些愕然。
对方一本正经道:“昨日来得匆忙,很多东西没带过来。”
由于孙承修被贬了官,这段时间也有了时间,自那日以后便时不时来晏府为苏合诊治,也就过了不过半个月时间。
苏合原本血色浅淡的面色便有了极为明显的改变,原本只能卧病在床连屋子都很少出的哥儿甚至有力气和惜容他们一起出门去市集逛逛。
他先前在胥州的时候淋了雨受了风寒。
晏辞记得当时胥州的郎中曾经说过,他身子也弱,若是肺部病情反复复发,用不了几年便会香消玉殒。
现在有了孙承修,看来这不治之症马上就可以根治了。
但是苏合的手仍旧是一个难题。
晏府的人偶尔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到里面孙承修极度认真地检查苏合的手,然后提笔在纸上撰写什么。
晏辞并不知道原本态度十分淡漠的孙承修为什么突然改了性。
总不至于是苏合得了什么疑难杂症,这孙承修对苏合身上的病来了兴趣,想挑战自己能不能将其治好?
晏辞正默默给顾笙揉着腿,本来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顾笙忽然睁开眼睛,小声道:“夫君,你觉不觉得最近苏合有点奇怪啊?”
晏辞正专心给他按摩,于是随意一问:“有么?”
顾笙见他什么也没意识到,伸手轻轻在他的小臂上拍了一巴掌,然后压低声音:
“夫君,我跟你说哦我怀疑,苏合可能喜欢孙大人。”
第 264 章
晏辞看着顾笙神神秘秘的样子, 轻轻眨了眨眼。
苏合喜欢孙承修?
晏辞在心里暗自琢磨,孙承修那朵满脸写着“生人勿进”的高岭之花,苏合怎么会突然喜欢他?喜欢他哪里?
他觉得不太可能:“可是他们不是才认识一个多月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顾笙一听他问起这个, 立马来了精神,他扶着肚子笨重地从床上坐直身子, 然后兴奋地与晏辞道:
“就是前天, 我本来是想问问苏合他最近感觉好些没有,现在治疗如何了, 所以我就问他‘你和孙大人最近怎么样了?‘。”
晏辞眸光一转,鼻尖捕捉到了一丝八卦的味道:“然后呢?”
顾笙咯咯乐了起来,眼睛里带着光:“然后啊,我就看到苏合耳尖红了, 他还垂着头跟我说‘挺好的’。”
晏辞伸手摸了摸下巴, 意味深长地重复道:“挺好的?”
顾笙嘿嘿直笑:“对啊,你说他不是应该回答‘孙大人医术很厉害’或者‘身体已经好很多’之类的吗,他这句‘挺好的’是不是含着别的意思在里面?”
晏辞看着顾笙脸上泛起的微红, 忍不住笑道:“你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了。”
顾笙费力捧着肚子靠了过来, 眨巴着眼睛:
“夫君,你白日里不在家不知道, 我有几次路过厢房那边, 看到苏合坐在窗口看着院子里孙大人出神……苏合肯定对孙大人有不同寻常的心思。”
他嘱咐道:“夫君, 你有机会去孙大人那里打听打听,看他对苏合什么态度,万一孙大人也喜欢苏合, 那他们就是两情相悦, 岂不是能成就好事一双?”
晏辞若有所思,他没接触孙承修以前, 曾经私下里跟人打听过他。孙承修祖籍青州,后来随当时是太医丞的父亲入燕都,在燕都长大。
说到青州孙氏,其家族世代为医,家谱可以追溯到太祖皇帝之前,祖上更是有很多人凭医术入仕。
而且整个家族经历过各种战乱,朝代更迭,到了如今家族仍旧有几千人,是名副其实的世家望族,只不过如今除了孙承修,他们家族其他人都在青州。
晏辞还听到过传说,孙氏的族人们从小就在各种草药堆里泡大的,正常情况下都活到九十岁以上方才寿终正寝。
而且传闻谁要是在正常情况下没活到九十岁就死了,牌位会被单独供起来,并且还会被人指着教育后辈:到底是什么原因没活到九十岁,让后辈们引以为戒。
回过神,晏辞眼见顾笙一脸期待,于是点头:“好,等我找机会试探试探他。”
顾笙又嘿嘿笑起来,晏辞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热衷于说媒了?”
顾笙自然道:“苏合生得那么漂亮,性格又好,弹琴又好听,我当然得帮他好好看看,让他找到一个如意郎君才行。”
晏辞垂着头,用指腹按压着他的脚心:“看来你觉得孙承修这人不错?”
“唉,夫君,站在哥儿的角度,孙大人肯定属于‘如意郎君’。啊呀,你轻一点”
顾笙纤细的脚踝被晏辞握在手里抽不出来,嘟了嘟嘴继续道:“不过还是他们互相喜欢才好,不然我们两个在这里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晏辞低声一笑。
顾笙怕他没放在心上,不放心地提醒道:“夫君你一定要记得要问问孙大人的意见啊。”——
结果第二天早上,晏辞刚刚用过早饭,就有下人过来禀报,说孙承修在正厅等他,有事与他说。
晏辞听说孙承修找他还有些惊讶,孙承修这一个月每隔几天就来晏府给苏合复诊,但这还是第一次开口说要见晏辞。
晏辞心想大概是跟苏合有关,于是立刻随下人去了正厅。
正厅里,孙承修穿戴整齐,身形修长挺拔如芝兰玉树,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与晏辞见过礼后,他开门见山:
“宫里来人了,陛下下旨召我回宫。”
晏辞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惊讶,这些天孙承修之所以有时间能来晏府给苏合看病,正是因为他被贬了的原因。
虽然被贬官这种事在孙承修看来属于奇耻大辱,但是他在时间上却宽裕许多。
但眼见如今陛下病情越发严重,将孙承修召回宫是众人意料之内的事,若是孙承修应召入宫,也就代表他官复原职,恐怕日后就没有多余出宫的机会了。
晏辞表示理解,苏合的身体在孙承修精心调理下已然渐渐恢复,再过段时间想来就能和其他人一样过正常生活了。
“这段时间有劳孙大人了,若是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孙承修略一点头,他迟疑了一下接着又开口:“晏大人,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晏辞示意他讲。
孙承修张了张口:“我想趁着回宫前,带苏合回一趟青州。”
晏辞:“”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以为自己听错了,放下手后却见孙承修一脸认真,看着不像是开玩笑。
晏辞昨天晚上刚和顾笙八卦完孙承修和苏合两个,还答应了顾笙找机会试探下孙承修的意思。
结果这一大早,孙承修就过来跟自己说要带苏合回老家?他们两个背地里进展这么迅猛?
总不会是回去见家长吧,古人现在都这么开放了吗?
于是他惊讶道:“这么快?”
孙承修迷茫地看向他:“什么这么快?”
晏辞张了张口:“你要带苏合回青州做什么?”
孙承修一顿,正色道:
“断肢续接之法已经失传很久,我不敢贸然救治,若想苏郎君的手指活动自如,我得回青州请教祖父,所以我需要带他回青州”
他抿了抿唇,耳尖诡异地一红:“当然,也顺便,咳,顺便拜访一下我的亲族。”
他说着说着就把眼神移开了。
晏辞一挑眉,难得这位自傲的御医大人行医时如此这般谨慎。
听说孙承修的祖父称得上是医仙在世,别看孙承修厉害,但在孙老爷子面前也是个孙子,苏合若是能得到孙老爷子的救治,实在是他的幸事。
而且孙承修最后这句话很耐人寻味啊,再看他这幅眼神游移,耳尖泛红的样子,搞不好他和顾笙昨晚真的猜对了,还真是回去见家长的
晏辞略一思索:“苏合怎么说的,他同意吗?”
孙承修看了他一眼:“我与他说过了,他说会听你的安排。”
晏辞倒是没想到苏合会这样说,他先前答应过周栾会好好照顾苏合,周栾如今不知所向,自己得担负起苏合的安危。
也是因此,他不能让苏合一个哥儿跟孙承修千里迢迢去青州,于情于理这都不合适,孙承修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等着晏辞的回答。
“我得先跟苏合谈一谈。”
苏合一直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他平时不怎么说话,喜欢一个人静静坐着。
自从跟着晏辞他们来到燕都后也不怎么说话,他身体不好,平时在院子里多待时间长了,便要头疼咳嗽。
顾笙扶着肚子在惜容的搀扶下走到苏合门口时,苏合正在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出神。
“苏合。”
听到声音苏合转头过来,见到是顾笙忙道:“笙儿,你怎么过来了?”
两个哥儿一起走到床边的茶座里坐下。
顾笙就着透过窗户的阳光仔细打量着苏合的面容,见他原本泛着病态的苍白皮肤已经如泛着光泽的羊脂美玉,阳光洒在面颊上,隐约带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泽。
顾笙笑道: “先前孙大人来找夫君了,他跟夫君说想带你回青州看手,你愿意跟他去吗?”
苏合低下头:“晏公子决定就好。”
“怎么能让他决定呢?”顾笙拉起他的左手,“你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说,我一定想办法帮你。”
他顿了顿:“就比如,你觉得孙大人怎么样,你对他有什么想法?”
苏合闻言头垂得更低了,耳廓上隐隐约约带上一层粉,他低声喃喃道:“孙大人,孙大人是好人。”
他抿了抿唇,袖口下的手指微微颤抖:“可是我配不上他”
顾笙蹙眉:“为什么这样说”
苏合叹了口气,他抬起头轻声道:“笙儿,你知道我身上发生过的事,我不仅流落过芳华楼,而且如今又少了一根手指,连唯一所长的琴也弹不了了,现在根本就是一个无用之人。”
“可是孙大人,他是世家子弟,而且又是燕朝数一数二的医师,我,我如何配得上他”
顾笙哑然,他将苏合的手握得更紧:“这些事,你跟孙大人说过吗?”
苏合沉默了一瞬,接着轻轻点了点头:“我与他说过了。”
顾笙忙问:“那他说什么?”
苏合抿着唇,眼眶微湿,蝶翼般的长睫上再一次带上水汽:“他说,他想跟我在一起,其他的他都不介意。”
顾笙松了一口气,莞尔道:“那不就得了。”
“其他的你都不要想。”顾笙握紧他的手,“孙大人跟夫君说他很喜欢你,那你喜欢他吗?”
苏合脸腾地红了:“就算这样,他身为太医丞,而我身份低微,依旧门不当户不对”
“如果你是顾虑这个,那大可不必。”
苏合惊讶地抬起头。
顾笙笑道:“我跟你说哦,其实这次就是夫君让我来找你的,让我问问你的意见。”
“夫君让我跟你说,苏公子既然将你托付给他照顾,那他怎么说也算你半个兄长了,所以若是你愿意,你可以以他弟弟的身份嫁给孙大人。”
这样一来,御香官的弟弟嫁给太医丞,便算是门当户对。
听了顾笙的话,苏合自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他有些不敢置信:“这样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顾笙捂着唇笑道,接着又放下手,认真道,“所以你只需要跟我说,你喜欢他吗?”
苏合轻轻展颜,眸间光华流转,墨发雪肤若误入凡尘的仙子,继而他缓慢而用力地点头:“我喜欢孙大人。”——
顾笙回去跟晏辞说的时候,一双眼睛都是亮的。
“苏合喜欢孙大人,孙大人也喜欢他。”他眼睛亮亮的,“夫君,这世上竟然真有一见钟情这等事,真是不可思议!”
晏辞笑道:“的确不可思议,不过也不算稀奇。”
他暗自琢磨,虽然如此,但是他还是不能让苏合一个人跟孙承修回去,他得找人陪着他,路上好有个照应。
晏辞细细思量了一番府上的众人,左思右想后,倒还真有个合适的人选
璇玑进来书房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外衫,额头上略有薄汗,长发高束脑后,一副英气勃勃,看起来刚才正在院子里练剑。
他大步进来:“公子,找我什么事?”
晏辞坐在桌案前看着手里的信笺,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交给你一个任务。”
璇玑一听有任务,立马聚精会神地听着,只听晏辞道:“陪苏合去青州一趟。”
璇玑:“啊?”
“啊什么?”晏辞看了他一眼,解释道,“你跟苏合走一趟,路上确保他的安全。”
顿了顿又说:“我先前听琳琅说,你在府里无所事事都快长毛了,那便给你机会出去走一遭。”
“都说青州地势险峻风景独胜,人杰地灵,景色为燕朝之最,你陪他走一趟,路上吃的花的都算我的。”
府上这几个从胥州带回来的,以琳琅和璇玑为主,来了燕都以后都心事重重,他们平日待在府上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不如让他们出去消耗下精力。
一听完可以出去,璇玑面上一喜,但随后他低眉略一思索:“公子,那我能不能带流枝一起去?他私下里好几次都跟我说想去青州看看。”
晏辞想了想,让流枝跟过去也行,正好让他路上照顾着苏合,于是同意了:“可以。”
听到晏辞同意了,璇玑抿着唇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然后决定得寸进尺:“那公子,你能不能多给我些银子啊?”
晏辞:“?”
璇玑挠了挠后脑勺,认真道:“公子,我和流枝一起,他若是路上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我得给他买,我肯定要带银子的。”
“”
年纪不大,想的还挺周全的,晏辞叹了口气:“先给你五十两,不够的话就去当地钱庄里取。放心,你家公子不会亏待你。”
璇玑没想到晏辞竟然答应了,顿时两眼冒光,声如洪钟,抱拳道:“多谢公子!”
说罢兴冲冲地转身出门去了。
眼见璇玑出去了,晏辞无奈摇了摇头,他继续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几张纸。
陛下近来偶尔陷入昏睡,偶尔神志不清,孙承修之所以短短几天就又被调回太医丞,看来陛下当真病入膏肓,时日无多。
若是林朝鹤猜的不错,写着储君名字的诏书很快就会立下。
晏辞将手里几张纸放在火上烧掉,然后打开窗子放任风进来,将残余的灰尘吹散。
林朝鹤说过朝堂之事不需要他来插手,他需要做的,便是在陛下病重这些日子,时时刻刻守在崇庆殿附近就行了,有任何变故便去通知他们。
这对于晏辞来说,也并非难事。
他站在身走到敞开的窗户旁,寒冬的风吹乱他额角的发,燕都苍白的天空中雪花缓缓飘下,晏辞缓缓吐出一口气,锦袖下的手一点点攥紧。
等到冬雪融化的时候,他一定要看到秦子观活蹦乱跳地站在自己面前。
第 265 章
正月新年残留的欢庆气氛还未完全从燕都散去, 冬季的严寒也没有。
年后,晏辞如往常一样去崇庆殿当值。
崇庆殿依旧被明黄色装点着,萧成邦一身明黄色的衣袍坐在桌案后在批奏折, 晏辞走到桌案旁边的香炉将香粉换上,刚一站起来, 萧成邦便用手指点了点他:
“你过来, 给朕磨墨。”
此时徐晟难得没在他身边,晏辞快步走过去拿起桌子上的墨块在砚台中磨着, 悄悄用余光一瞥,心中却是一惊。
离得这么近,他能看清桌案后的萧成邦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拿着笔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似乎很想将笔拿稳,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几乎耗尽他的力气。
晏辞收回目光。
半晌萧成邦深吸一口气放下笔,也不知他面前那奏折写了什么,他看起来不大高兴, 下一刻便将那摊开的奏折合上狠狠摔到一边, 激起的风吹得旁边烛台上的火苗矮了一瞬。
经过这几个月,晏辞已经意识到陛下的喜怒无常, 并且还总结出应对的措施:
只要他一摔折子, 或者一摔杯子等易碎的陶瓷制品, 他只要赶紧往旁边一退就可以了,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别让对方拿自己撒气就好。
晏辞驾轻就熟打算退到一旁跪下, 忽然听到萧成邦一声叹息, 他忍不住抬了抬眼。
萧成邦坐在椅子里,他的头微微歪向一侧, 头上花白的头发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光泽。
那双愈发显得老态的眼睛正注视着桌案上镶嵌着宝石的烛台,或者说看的是烛台前面的奏折:
“这两个儿子朕一个都不钟意,朕最钟意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晏辞不敢接话。
萧成邦的话没说完,便忽然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他咳嗽来的很突然,也很剧烈,苍老的身子不住摇晃几乎坐不住椅子,整个人宛若烛台上的那点火光,摇摇欲坠。
晏辞生怕他从龙椅上掉下来,忙上前去扶他。
然而下一刻萧成邦忽然狠狠扯住晏辞的小臂,他虽然长时间卧病在床,但此时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晏辞一时没有准备,差点被他扯了一个趔趄。
“陛下,您”
下半句话被晏辞咽回喉咙里,因为他看到萧成邦刚刚还算原本犀利的眼睛,就在这一瞬间变得浑浊一片,眼白处更是被黄色和红色的血丝缠满。
他粗重呼吸着,干枯的手如同鹰爪般禁锢着晏辞的胳膊。
晏辞喉结上下一滑,他微微放松绷紧的胳膊,柔声道:“陛下,您身子不适吗,臣这去叫御医过来”
“不,你哪都不许去!”萧成邦的五指几乎陷入晏辞的皮肉。
晏辞咬紧牙关强行忍耐着,才不至于想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
就在下一刻,萧成邦忽然压低声音,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沙哑的低吼:“有人要害朕,晏卿,有人要害朕!”
他双目浑浊,像是一只年迈逐渐失去权势的鹰隼,目光带着戾色从殿下垂着头,分立两旁的宫人一一身上划过,仿佛他们其中某一个会突然跳出来,然后掏出怀里的匕首身手敏捷地刺向他。
晏辞知道陛下这是又神志不清了。
他强忍着胳膊上的疼痛:“陛下,这里是您的寝宫,这里很安全,而且外面有御前侍卫守着,不会有人”
“住口!”
萧成邦怒吼道:“这宫里有人要害朕,朕每次睡着的时候都能听到他们在外面窃窃私语,妄图弑君!朕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听到,你们别想骗朕!”
他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已然从沙哑变成了尖利,直刺得晏辞耳膜阵痛不已。
晏辞紧抿着唇,从前萧成邦头疾犯了的时候,因为太医署开的药见效很慢,所以一味依赖那些丹药。
如今由于服用太多丹药,以至于每次头疾发作没及时吃到丹药,整个人便神智尽失,形同疯癫。
然而可悲的是,这种遗传病在古代根本没有办法根治,只能吞服药物来麻痹,但是是药三分毒,就算再有效果的药都不能多吃,何况那些副作用很大的丹药。
果不其然,萧成邦的眼睛直直看向晏辞,厉声道:“丹药呢,朕的丹药呢?!”
晏辞张了张嘴:“陛下,刚才徐总管已经亲自去拿了,臣先去叫御医过来——”
“朕不要御医,朕要丹药!”
萧成邦那瘦削如鹰爪的手钳着晏辞的胳膊越发用力,晏辞紧抿着唇,只觉得他再用力一些就能将自己的胳膊活活卸下来:“你去,你去给朕找丹药!”
萧成邦低吼着:“让徐晟,让林朝鹤把朕的丹药立马送过来!”
晏辞艰难地忍受着剧痛,咬着牙才不至于将胳膊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徐总管已经去上清宫取了,您再等一会儿”
“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朕的头裂开吗?!”
整个崇庆殿只能听到萧成邦的怒吼,晏辞知道身后那些宫人肯定又齐刷刷跪下了,他不得不面对着萧成邦几乎将他撕碎的目光。
先前陛下神志不清时,有几个宫人就是不知做了什么惹得他不快,当晚就被拖出去杖毙。
晏辞不敢挣扎的太厉害,生怕这位皇帝陛下一怒之下使自己一命呜呼。
于是他只能温声耐心劝告,但是萧成邦头疾发作时便宛如毒/瘾发作,他双眦欲裂,根本听不到其他人在说什么。
就这样一熬到徐晟带着丹药匆匆赶回来,晏辞才从他手里得以解脱。
一直到晚上出宫的时候,晏辞靠在马车里,依旧感到整条胳膊都在隐隐作痛。
他靠在马车上看着窗外笼罩在茫茫雪雾中群山剪影,脑子里回忆起萧成邦疯癫时的样子,一时心有余悸。
陛下的疯症越来越厉害,林朝鹤将消息捂得严严实实,对外只说陛下身体不好最近不能上朝,但是朝臣中一定有已经生疑者。
晏辞用指节揉了揉太阳穴,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若是陛下变成这样的事被人知道,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临到傍晚时,天上又下起了雪。
雪花落在院子里的梅树枝头,洁白的花瓣随着细雪一同落在树下,堆满院子,一时分不清花瓣和雪哪个更要白些。
顾笙靠在放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院子里的雪景,手里端着一碗加了梅花蜜的羹。
他将窗子支起来,透过窗子,他看到惜容正抱着小予安在院子里的梅树下看花。
小予安被他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头上还带着顶毛茸茸的小帽子,乍一看像一个五彩斑斓的球。
苏合和孙承修一行已经离开燕都快有半个月了,青州距离燕都不算远,所以算算时日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
顾笙收回目光,用勺子轻轻搅着羹,接着他将碗放在一旁,将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如今他生产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府上众人早已准备好迎接崽崽们的降临。
晏辞白日里依旧要去宫里当差,不过他临走前已经选好了府医稳婆,让他们住在府上时刻待命。
只不过这样心惊胆战地一个月,顾笙肚子里的崽崽迟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实在是急煞一干人等。
顾笙轻轻抚摸着肚子,里面两个小崽崽比小予安在叶臻肚子里的时候乖许多,偶尔会用小脚轻轻踢到他的肚皮。
每到这个时候,顾笙就用手轻轻抚摸着肚皮凸起的地方,耐心道:
“你们不要踢阿爹了,你们踢得阿爹肚子好疼,你们若是听话一些,阿爹就让爹爹回来带好吃的给你们。”
说完以后,肚子里面立马安静下来,这两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仿佛听得懂他的话,也知道心疼他,而且还惦记着晏辞带回来的点心。
到了晚上晏辞回来时雪也已经停了,他身上的狐裘上落满细雪,落在地上化成点点斑驳。
晏辞在外屋站了一会儿,等到身上的寒意散去大半,他才进到内屋来。
顾笙穿着一件薄衫,腹部将单薄的衣衫顶的好高。
晏辞拉过来一张椅子坐在他旁边,像每晚那样与顾笙说说话,顾笙便把白日里的事情讲给他听,并且笑道:“我一跟他们说让爹爹回来摸摸他们,立马就安静了。”
他边说着边拉起晏辞微凉的手放在肚子尖上:“你赶快摸摸他们,郎中说你要多摸摸他们,他们觉得舒服,一高兴就出来了。”
顾笙的肚子如今鼓得像个冬瓜,原本雪白的皮肤上都隐隐约约能看到青色的血管,每次他擦洗身子的时候,晏辞在一旁看一眼都觉得吓人,平时也只敢将手贴在上面,哪里敢用力摸。
可是顾笙非常执着,还说什么今天白天已经答应孩子们爹爹回来会摸摸他们,做阿爹的人,哪能说话不算话的。
晏辞看着顾笙认真的神情,无奈只好将手心贴在顾笙的肚子上,他垂眸隔着肚皮对里面不知性别的孩子道:
“爹爹回来了,你们两个不愿意出来就罢了,平时爹爹不在的时候不许合伙欺负阿爹,不然等你们出来我就揍你们屁股”
眼看安慰快就要变成威胁了,顾笙乐呵呵地推开晏辞的手:“好了,你每次就会吓唬他们,你——”
话没说完,他的面色却是一变。
晏辞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所以他清楚地感受到顾笙身体一僵。他心里一惊,霍然抬头,果不其然见顾笙额头上的细汗漫出来了。
“夫君……”顾笙眉头紧缩,伸手去探自己的身下,“我好像,好像……”
他抬起手,只见雪白的掌心赫然多出一片鲜红。!
晏辞“蹭”地站起身,瞬间就想起当时叶臻生孩子时的场景,顿时如临大敌。
顾笙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只是迷茫地看着手心里的血,再一抬头就发现晏辞已经冲出去了。
守在门口的琳琅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还没张口问发生了什么,晏辞就道:“让府医和稳婆现在立马过来,快去!”
接着他又转身回到屋里,床上的夫郎茫然地看着他。
晏辞激动地走上前握住他的手:“笙儿,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要出生了!”
顾笙本来只觉得身下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被他这么一说才后知后觉自己则是要生了。
他“啊呀”一声,顿时也紧张起来,一紧张便感觉到肚子一阵一阵地发疼,他眉毛都扭成一团:“夫君,我的肚子疼起来了。”
此时的晏辞看起来比他更紧张,不过好在他在顾笙怀孕期间读了大量关于照顾怀孕夫郎的书,而且还要求府医每隔一段时间就给顾笙检查身体,所以早有准备。
何况一直到这一刻之前,顾笙都很健康。
晏辞蹲在床边与顾笙十指相扣,若是能看到镜子,他会发现自己此时的表情好像自己要生了一样。
他一边握着顾笙的手一边尽可能用轻快的语气安慰他:“没事没事,就疼一会儿,你别害怕,千万别害怕”
顾笙肚子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他额角满是汗,面上虽然是有些慌张但是眼睛里却没有害怕的情绪。
他一边深呼吸一边看向晏辞:“夫君,我没有害怕,是你在害怕,你看你脸都吓白了。”
末了又贴心道:“夫君你要是实在太害怕就出去吧,我一会儿就生完了。”
晏辞:“……”
怎么成了你安慰我了?
到底我们俩谁才是生孩子的那个?
府医和稳婆来的都很快,并且训练有素,一进屋便进入工作状态,聚拢在床的周围各司其职。
顾笙的床已然被他们的身影挡住,晏辞被挤到一旁,从他这个角度压根看不到顾笙,但是却能听到顾笙非常努力且认真地配合着府医和稳婆。
“我刚才还吃了东西,我有力气的。”
“有一些疼,不过还好”
晏辞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人们忙碌的身影,一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他终于能明白当初秦子观看叶臻生小予安时的感觉了。
透过那些人之间的缝隙,他看到顾笙一张小脸被汗水打湿,但是他紧抿着唇一声不吭,面上写满了坚定。
他不怕疼,也不怕自己会出很多血,只一心想将他们的孩子们生出来。
晏辞站在原地有些愣神。
他以前从来没发现,他一向温柔柔软的夫郎原来是这般勇敢。
第 266 章
晏辞在门口的回廊里踱来踱去。
他隔着门看着从门里面透出的光, 回廊外的雪花从他的领口中滑落,贴上滚烫的皮肤,瞬间化成一点微凉。
晏府的下人忙进忙出, 晏辞却只能在外面满心焦急,他恨不得现在就进去陪在顾笙身边, 也好过自己在这里转来转去。
本来在院子里玩了一天已经累了的旺财正在主屋火炉前的小窝里睡觉,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这会儿也醒了过来。他站起身抖了抖毛走出来, 眼见这么晚了,平时这些两脚兽早就睡了,也不知为什么今天这么晚了他们还不睡。
旺财找到最熟悉的晏辞,然后走过去蹲在他的脚边。
晏辞感受到小腿处传来的温热, 低头就看到旺财正抬着头, 用一双像孩童一样湿润懵懂的眼神看着他,接着耳朵晃了晃,用柔软的皮毛蹭了蹭他的小腿。
他撩开下摆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伸出一条胳膊搂着旺财, 一人一狗坐在台阶上一起看着天上飘下来的雪花。
似乎感受到了晏辞内心的焦灼,旺财将鼻子在他的身上拱了拱, 接着卧在地上。
晏辞的心脏跳的很快, 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看看顾笙怎么样了, 琳琅站在他身后一直保持着沉默,看着府中的侍女来来往往进入进出,一盆又一盆热水端进去, 里面屋里搬来几个火炉, 暖烘烘的如同盛夏。
就在晏辞第八次走到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而进,继而又放弃念头坐回台阶上时, 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旺财的耳朵瞬间立起来,警惕地看着周围。
与此同时,在里面传来的人们的嘈杂声中,晏辞几乎是瞬间捕捉到了一阵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他猛地从台阶上起身,动作太快以至于眼前一片眩晕,一个趔趄被琳琅眼疾手快地扶住,晏辞顾不得其他快步走到门口,再接着他面前那扇门开了,屋里的暖意与金色的烛光一起笼罩在他身上。
屋内,婴孩洪亮的啼哭声令他心里那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下来。
晏辞快步走进屋内,负责接生的稳婆已然从屏风后面绕出来,她脸上喜气洋洋,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晏辞脚步一顿,那稳婆见到他已经迎了上来,面上一派喜气,嘴上恭喜不断:“恭喜大人,夫人生了一个男孩一个哥儿,两个孩子都平安无事,健健康康!”
晏辞瞪着眼睛看着她怀里那个襁褓。
襁褓展开一角,从中露出一个裹在里面的,皮肤黑红色,乍一看宛如猴子一样的小崽,这孩子生的实在与晏辞想象中的不符,以至于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孩子。
好丑。
他想道。
而且脑壳为什么是尖的?
晏辞张了张口,想夸几句但实在不知该夸什么,于是他索性闭了嘴,抬起头看向屏风后面,急切道:
“夫人呢,夫人怎么样了?”
不等稳婆回答,他已经绕过屏风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床边,床上原本挂着的帷帐此时已经被向两侧拉开,顾笙一身雪白的亵衣,头发松松散在身后,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带着一丝水汽,鬓角漆黑的发丝贴在额角上。
他神色略有倦态,但是嘴角微扬,一双乌黑的眼睛正看着另外一个躺在他身边的小襁褓。
晏辞低头看到襁褓里裹着一个跟刚才那个一样的小孩子,也是黑红色的皮肤,脸上皱的像泡过水的纸,橄榄一样的脑壳,正张着嘴哇哇直哭。
顾笙脸上满是爱怜。
他见到来到床边的晏辞,半支起身子拉起他的手:“夫君,快来看看孩子!”
晏辞被他拉着坐到床边。
顾笙一脸宠爱地看着孩子,晏辞却一脸心疼地看着他。
顾笙因为孕期的时候吃的很好,心情也很好,所以此时除了有些疲惫,身体都很健康,府医说只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再多吃点有营养的,休息三天就没事了。
两人的双手交握,晏辞心里五味杂陈,喉结滚动着却迟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只是觉得眼底微湿,微垂下眼。
方才那稳婆非常有眼力地将另外那个不哭不闹的递到晏辞手上,接着便退了出去。
屋里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和两个婴儿。
因为之前有抱小予安的经验,晏辞这回驾轻就熟。
他看着怀里安睡的小婴孩,又看了看一旁哇哇大哭的另外一个,轻声问道:“哪个是老大?”
顾笙眼睛弯弯,他有些脱力地靠在软垫上,伸手将旁边哭声嘹亮的孩子抱了起来,示意晏辞:“这个哭的厉害的是先出来的,是个男孩子。”
晏辞明白了,所以他怀里这个安静的崽是个小哥儿。
他垂头看着小孩子皱巴巴的小脸,心莫名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他仔细看着孩子半晌:“这孩子,脑袋为什么是尖的?”
不会有什么毛病吧?
顾笙笑道:“我方才问过稳婆了,人家说小孩子生下来都是这样,以后长一长就好了,你看咱们予安,刚出生不也是这个样子,现在变得多漂亮。”
那倒也是,毕竟现在小予安被抱着上街随便走一圈,都能收获十几个姑娘的香吻。
晏辞原本还有些嫌弃孩子生的丑,听了顾笙的话才渐渐放下心来,他仔细看着怀里的崽,丑乎乎的,倒也挺可爱的
“夫君。”
顾笙眼睛晶亮期待地看向他:“想好给孩子起什么名字了吗?”
晏辞笑道:“我正要问问你,想给他们起什么名字。”
顾笙摇了摇头:“夫君你读过的书多,还是你来吧。”
他笑道:“你起得名字我都赞同。”
晏辞将目光投向窗外。
方才他在外面等着的时候,恰巧夜风拂过庭院卷起梅树梢头的梅瓣,洁白的花瓣与天上的霜雪一同飘落地面。雪后初霁,头上半遮半掩的云层渐渐散去时,一轮悬挂在夜空的明月若隐若现。
正是晚风庭院落梅初,淡云来往月疏疏。
晏辞开口:“就叫梅初和月疏吧。”
“晏梅初,晏月疏”顾笙轻轻重复着,他伸手抱着哇哇直哭的晏梅初,“梅初,以后你就叫梅初了。”
晏梅初依旧扯着嗓子嚎哭,有一种不管不顾别人死活,我行我素的架势,跟晏辞怀里安静睡着的同胞弟弟形成鲜明的对比。
即使顾笙抱着喂过奶,哄了半天还是哭个不停,宛如一个精力充沛的喇叭。
半晌后,一直安静睡觉的晏月疏终于是被他吵醒了。
小月疏眼皮睁不开,半睁着眼,在哥哥的带动下也张开嘴,不甘示弱地发出啼哭。
他的声音没有哥哥那般嘹亮,反而细细软软的,像刚出生的小猫,抱着他的晏辞听得最为真切。
这哭声一出,晏辞的心瞬间融化了。
那一瞬间他原本还有些嫌弃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他在心里大吼:
这是我的崽!
而且看这般秀气的模样,以后一定会长成一个跟顾笙一样漂亮的哥儿!
接下来几天,晏府上下都满是喜气,连旺财都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摇着尾巴蹲在门口朝里面探望。
惜容抱着小予安给他看摇篮里多出来的两个弟弟。
小予安低着头,黑曜石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摇篮里两个小婴孩,接着伸出小手,似乎想隔空去触摸两个小婴儿。
顾笙伸手从惜容怀里接过他,握着他的小手哄道:“弟弟们还太小了,等他们长大了,让他们陪予安一起玩。”
小予安乐呵呵地咧开嘴,发出开心的笑声:“嘚嘚”
顾笙欣喜地夸赞道:“对,就是弟弟,予安真棒,又学会一个词了!”
小予安听到顾笙的夸赞,笑得更加开心,伸出小胳膊用力抱住顾笙的脖子,口里“啊嘚,啊嘚”叫了半天。
顾笙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是打心里喜欢秦予安,甚至将他视作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来对待,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他宠爱,可是小予安早晚要回到他爹爹和阿爹身边的。
顾笙轻轻拍着小予安的后背,事实上他一直担心小予安回到叶臻身边时会不认识阿爹。
为了让小予安记得他亲阿爹,所以顾笙经常在他面前提起叶臻的名字。
小予安似懂非懂地听着叶臻的名字,接着又咯咯笑起来。
顾笙叹了口气,这孩子生下来以后,除了饿的不行的时候才会哭几声,平时随便看到什么东西都乐。
而刚出上的梅初跟他正好相反,只要醒着就张个嘴嚎啕,精力充肺至极在府中刷满存在感,就连旺财也时不时在睡梦中被他的哭声吵醒,然后走过来用鼻子在摇篮旁边东闻闻西闻闻,警惕般发出一阵犬吠。
即使顾笙身为他的亲阿爹,都有些受不了这魔音贯耳,所以每次晏辞在家的时候,哄晏梅初的事就自动落在他头上。
晏辞刚开始还夸赞说晏梅初哭声响,说明肺活力好。
直到后来他也被吵的不行,就跟顾笙商量自己能不能抱一会月疏,他着实想念自己那软糯可爱,不哭不闹的二儿子。
当然,最主要原因是他实在不想每天晚上抱着个喇叭。
顾笙自然是给了他一个“不行”的眼神:“你的儿子,你不管谁管。”
顾笙刚刚想到这里,心中便是一紧,目光下意识垂下。
果不其然,就见摇篮里的晏梅初在睡梦中动了动身子,下一刻他眼睛还未睁,小脸先皱成一团,小嘴一张,响亮的哭声便充斥在房间里。
于是秦予安看着他哭起来的这幅丑样子,笑得更欢了。
第 267 章
陛下的头疾一天比一天严重。
他清醒的时候还能批改奏折, 说话也算有条理。
但只有几个贴身的宫人知道,每到夜里的时候陛下便如同变了一个人。
他会忽然神智不清眼带戾色,然后警觉地将目光从宫里当值的宫人身上扫过, 仿佛苟延残喘的雄狮,不肯丧失自己的威严, 却又受限于体魄而无能为力。
晏辞偶尔不经意看过他眼底的神色, 随着头疼发作,显然他心底的戾气也越来越盛。
陛下愈发疑神疑鬼了, 会总觉得有人要害他,崇庆殿的宫人们,若是稍有做的让他不满意的地方,轻则廷杖, 重则杖毙。
这几日总有宫人莫名失踪, 位置会立刻被新来的人补上,这样过了段时间,崇庆殿侍奉的宫人们已经换了几批。
每个人当值的时候都战战兢兢, 面上罩着一层阴影, 没人知道自己的命运,说不定此时还能站在殿里, 下一刻便要身首异处, 成为一抔黄土。
就连晏辞有时候也有些恍惚, 若不是陛下还需要他的香,是不是自己也会在他某次发怒时成为刀下鬼。
除了宫人,太医署的太医们也整日侯在崇庆殿门外, 只要里面传来异动, 一堆人就蜂拥而入。
晏辞站在崇庆殿门口,他背对着殿门而立, 听着身后里面的御医乱成一团。
他没有进殿,但是片刻后便听到殿内传出的瓷瓶被砸碎在地上的声音。
许久,几个御医走了出来,无一例外不是灰头土脸,一脸狼狈,显然在里面没讨到什么好。
不过他们每个人眼底都或多或少带着一丝庆幸,显然在庆幸自己还能活着走出这殿门。
如今崇庆殿里除了陛下的几个贴身的近侍,其他人皆无法擅自入内。
就连后宫那些不受宠的嫔妃也不行,那些妃子们刚开始还十分担忧关切,但是几次求见未果后便不再来了。
自此,晏辞见过最多的便是萧元英,萧元英来过几次,每次都是红着眼离开的。
晏辞除了平时进去送香,其他时间也不允许入内。
而每次进去送香的时候,他都能看到萧成邦坐在龙榻上,双眼赤红,咳嗽不住。
虽然陛下十分反感御医,但是本来被贬官回老家的孙承修却到底还是被一道圣旨提前召入宫里。
他回宫的那日,晏辞刚刚从殿内出来,就见那熟悉的身影步伐匆匆地进殿,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晏辞与他擦肩而过时,见他一片憔悴。
晏辞很想找时机问问苏合的手怎么样了,是否也跟他一起回来了,但是他没这个机会,只能快步离开。
一直熬到晚上出了崇庆殿,晏辞方才觉得浑身一轻,这段时间每天晚上出宫成了他最轻松的时候。
璇玑不在,但是琳琅依旧会驾着马车准时到距离宫门口不远处的树下等着他。
晏辞在晚风里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然而当他走到马车旁,透过车帘半卷的窗口,发现自己的马车里此时正坐着一个人。
那人听到脚步声透过窗口朝他笑了笑,是云清。
晏辞并没有多意外,他默不作声地登上马车坐到云清对面的位置:“云清道长。”
“晏公子。”
云清在座位上坐的端正,面上依旧带着惯有的微笑。
晏辞的目光顺势落在他的手上。
云清的双手坦然地放在双膝上,两只手还捧着一个匣子。
那是一个拳头大小的,通体漆黑的匣子,这匣子通体黑得像一块炭,连盖子与箱体之间的缝隙都看不到。
云清将这匣子递给晏辞,晏辞伸手接过来,在云清的示意下打开。
晏辞打开匣子,只见盒子里面铺着晶蓝色的绸缎,正中间放着一颗纯白色的丹药。
这颗丹药与陛下以往服用的赤红色丹药不同,它是乳白色的,散发着一股异香。
晏辞鼻子比常人灵敏许多,他不需要将其拿起来看,只消隔着空气闻一下便觉得神魂颠倒,有一种飘然欲仙的感觉。
他将匣子合上,不敢再闻第二次。
他知道这是什么,跟先前救过秦子观性命的丹药是一样的,只是这东西用一次可以救人命,若是用的次数多了,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这是最后一颗。”他听云清说,“这颗用了以后,世上将再无此药。”
晏辞明白了,也就是说这颗丹药给陛下服下去,从此天下间就没有再能缓和陛下头疾的东西了。
这样说来,没了丹药,陛下岂不是
“晏公子可能不清楚外面的局势。”云清缓缓开口,“如今朝野上下皆知陛下病重,局势表面上平静,实则暗潮汹涌。”
“大人如今不方便入宫,因此让小道将此物交给公子。”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晏辞:“大人说,此事过后,公子所求之事皆会如愿。”
晏辞低头盯着那匣子看了半晌,这不是他第一次从云清手里拿到此物,但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
他没说话,也没问那丹药里面有什么,而是如往常一般将那匣子收回到袖子里——
马车沿着内城清扫干净的道路缓缓前行,马车里的香薰依旧是晏辞最喜欢的腊梅香。
马车还未到府门,晏辞便远远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
那马车他先前没有见过,晏辞以为又是来他府上拜访的人,并没有当回事。
琳琅掀起车帘,晏辞弯腰下车,刚一踏进府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笑声。
晏辞脚步一顿,看向旁边看门的小厮:“苏合郎君回来了?”
小厮还没回答,晏辞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公子,我回来了!”
晏辞朝声音的方向看去,璇玑正从府门里大步朝他跑过来。
果然。
白日里孙承修被召入殿的时候,晏辞就在想璇玑他们是否跟他一起回来了。
既然璇玑在此,也就是说苏合也回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看到在璇玑的身后,苏合在流枝的陪同下从主屋里走出来。
他纤细的身子裹在雪色绸袍里,发上松松束着一根玉色的发带,露在外面的皮肤洁白如玉,带着莹润的光泽,漆黑的发和雪白的肤形成鲜明的对比,衬得他仿佛是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人。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苏合原本面上带着丝丝缕缕的病气如今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双眼睛明亮漆黑。
晏辞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苏合在他面前一直都是身体柔弱,血气不足的模样,和如今这个面色带着淡绯色的哥儿判若两人。
苏合走上前朝他服了服身:“晏公子。”
他服身的时候,双手自然交握放在身前,于是在雪色的衣袖垂落的时候,晏辞看到他原本残缺的右手此时竟是完好无损。
晏辞一时愕然:这天下难道真的有能使肢体复生之术?!
苏合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自然地抬起手,袖口滑落至臂弯,露出那只美玉一样的手。
在月光下苏合的右手带着莹润的光泽,晏辞这才看出来,他右手那根食指并不是新生出来的。
那是一截接在手指根部的义肢,然而外表肤色却和手指一模一样,当苏合抬起手微微屈起手指时,那截手指宛如真的手指那般曲起舒展,行动自如。
若是不说,寻常人压根看不出来这是根假的手指。
晏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很想问问这是什么,好在顾笙在苏合后面走出来,他一直走到苏合身旁,似乎看出了晏辞脸上的不可思议,解释道:
“夫君,这是孙大人家里祖传的软玉,世间只有一块,雕成手指的形状搭配上机关,便如真的手指一般行动自如。”
苏合有点害羞地垂下头:“苏合承蒙孙老先生的恩德,是孙老先生愿意将此物借给我用,不过我还不太习惯这个,得多适应适应,承修啊,是孙大人说以后便能像真正的手指一般,弹琴什么的都不受影响。”
他自脖颈至耳垂都染上一层晚霞的粉色。
晏辞在心里啧啧两声,祖传的宝贝啊,看来孙承修的亲族们这是对苏合很满意?
府上本来就因为添了两个崽崽的事分外喜庆,如今苏合的手有望恢复自如,更是喜事一桩。
虽然白日里备受煎熬,但此时此刻晏辞只想什么也不想,好好和家人待在一起。
等到晚上哄睡了两个崽崽,晏辞一头撞进柔软的被子里,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倒头就睡。
顾笙帮他脱了靴子,拿沾了热水的毛巾细细给他擦脸:“夫君,你最近怎么了,每天都很累的样子。”
晏辞心道,自己这些天伴君如伴虎,简直是提着心在崇庆殿当值,而且每天都看到被拖出去不知生死的宫人,对他来说实在是一场折磨。
“今天孙大人刚送苏合回来,就被他府上的人叫了回去,我见他神色匆忙,可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晏辞叹气,如今比他更难熬的大概就是孙承修了,希望他没出什么差池的好。
顾笙帮他把外衫挂在架子上:“说起来,孙老先生既然愿意用家传的宝贝给苏合用,是不是说明孙家对苏合很满意?”
晏辞盯着头顶架子床黑黢黢的角落,头脑放空,听着顾笙的絮絮叨叨。
事实上,孙家人是否对苏合满意,这一点根本无需他来言表。
因为没过几天,青州孙氏便差人前来提亲了。
第 268 章
仿若一夜之间, 府上就变了样子。
晏府各个角落处都挂上大红绸缎,窗户上贴满喜字,架子上那些瓷器都被擦的干干净净, 桌子上的琉璃盘里摆满了花生核桃。
晏辞站在回廊上看着下人们进进出出,满脸喜气地忙碌着, 一时有些恍惚。
顾笙十分积极地带着惜容流枝指挥着下人们将漂亮的彩带挂在房梁上, 就连予安,梅初月疏三小只似乎都知道要有大事发生, 一个个在摇篮里好奇地看着外面人们忙碌的身影。
不过短短几天,整个燕都都知道:太医署太医丞求娶香药局司香令的弟弟,下了三书六聘,成箱的聘礼被送到晏府上。
于是又过了些时日, 在一个太阳还没升起的早上, 整个晏府天不亮就忙碌起来,众人穿戴整齐紧张有序地准备新郎来接亲的事,旺财在人们腿间穿来穿去, 摇着尾巴嗷嗷直叫。
苏合的屋子里, 烛火照的满室明亮,几个哥儿围在苏合身边, 看着侍女为他画眉点妆。
苏合安静坐在梳妆台前, 他平时只穿样式简单的白色衣服, 虽然如此,可因为他生得美,穿着白色衣服时便如一轮误入人世间的明月, 安静坐着时便如一尊玉雕美人, 任谁都不忍心打扰他。
这是顾笙认识苏合后,第一次见到他穿红色的衣服。
苏合身上的喜服是这个朝代哥儿出嫁时常用的款式, 款式虽然常见,可是整件喜服却是由燕都最手巧的绣娘从头到尾用时三个月完成的,上面更是点缀着各色宝石璎珞,就连丝线都用的金银捻成的丝线。
苏合姿容风华皆是绝美,这身繁琐的喜服穿在身上,衬得他本就绝色的面庞更加惊艳,他的眉心处点上朱红色的花钿,与眼尾那滴宛若朱砂的孕痣相得益彰。
直到在盖上盖头前一刻,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惊讶地张嘴,难以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接亲队伍来的时候,晏辞和顾笙一起送苏合出了府门,看着他走上门口停着的花轿上。
顾笙眼圈一片红,但是怕苏合也哭起来,硬是强忍着泪水看着,他本是不想在苏合大喜之日哭的,然而最终还是忍不住落了泪,把自己弄得鼻尖通红。
苏合没有父母,唯一的兄长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虽然晏辞已经私下里派人去寻找周栾的下落,但是迟迟没有消息。
于是就像晏辞先前答应他的那般,作为苏合的“兄长”,晏辞亲自送他上了喜轿。
孙承修来接亲的时候也是一身红衣,他身姿笔挺的骑在马上,本就英挺俊秀的眉目在喜服的衬托下愈发姿容俊秀,眉目英隽,这一路走来也不知羡煞了围观的多少人等。
因为孙承修是孙氏这一代的独子,也是因为孙承修对族人说过自己对苏合的重视。
所以孙家也是很重视这门亲事,并没有因为苏合无父无母的原因便缩减聘礼,相反准备的聘礼相当丰厚,比寻常世家联姻还要多许多。
这份聘礼送来的时候,苏合执意要将其给晏辞,说是这些日子以来对他们收留自己的谢礼,但晏辞没有收,只取了一小份,其他的全部给苏合。
花轿起,在敲锣打鼓声里,迎亲的队伍逐渐远去,路两旁的百姓皆是驻足而观。
这是一对神仙眷侣,无论是迎娶一方还是出嫁一方皆是一等一的好相貌,于是这场婚事一时成为燕都百姓津津乐道的谈资——
晚上孙府的喜宴办的十分隆重,孙承修八旬的祖父,那位被称为医仙在世的孙老爷子没来,据说是外出云游寻药去了,一时半会没人知道他在何处,来的是孙承修的父母和一众族人。
孙家一众,无论男女老少皆是精神奕奕,只是随便站着那里,便能让人感受到他们身上蓬勃的生气,即使年老者也是鹤发童颜,年轻者更是不用说,神采非凡,朝气十足。
孙承修一晚上被灌了好多酒,一直到最后步履蹒跚被小厮领着去了洞房,外面众人欢笑声不断,闹到半夜还没有散场。
屋内,苏合独自坐在喜床上,他垂着眼眸看着盖头下面流苏,自从流落到芳华楼,他便宛如一片浮萍,任由风吹雨打,随波逐流。
他身不由己,甚至生了一场大病,连自己从前的亲人都忘了,直到他再次见到哥哥,见到季明,又认识了顾笙和晏辞,最后,他幸运地认识了孙承修。
苏合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穿上喜服,被一个人明媒正娶迎回家,可以堂堂正正成为他人的夫郎。
恰好的是,他喜欢的人也喜欢他。
苏合回想这几个月的种种,宛如做了一场梦,可右手食指传来的微凉又时时刻刻提醒他,一切都是真实的,他并没有做梦。
若是父亲母亲的在天之灵看到这一切,也会为他高兴吧。
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他忙微垂下头,害怕弄脏了自己的妆容。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苏合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期待,他玉白的手指捏紧袖口,直到开门声起,来人似乎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方才推开门。
苏合低着头,透过头顶喜帕下的缝隙,他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他面前,接着眼前一亮。
苏合顺势抬起头,透过泪水,他看到面前的人正注视着他。
孙承修如初见那般,也像后来很多次那样,在他说话时安静地看着他,在他述说自己曾经的经历时,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
他手里拿着一柄细长的玉如意,将苏合头上的喜帕挑开,接着坐到他身边。
屋子里一时陷入安静,隐隐约约能听到外面前厅传来众人高声谈笑的声音。
苏合感受到身边传来的热度,他微垂着头看着地面,直到听到身侧的人的声音:“今天累坏了吧?”
苏合的身子刚刚恢复,这的确是这几个月来他最忙碌的一天,毕竟天没亮就起来,一直忙到半夜这个时辰。
但此时此刻,他并不觉得累。
苏合轻轻摇了摇头,孙承修身上还带着酒气,于是他小声问:“你喝醉了吗?”
他不敢抬头看身旁的人,只听到孙承修说:“我自小体质特殊,喝多少酒都不会醉。”
苏合听到他低低一笑:“方才是装醉的,不然一直到后半夜他们都不肯放我走。”
听到这笑声,苏合面上微红,感觉从脖颈至耳后都痒痒的。
他指尖没意识地用力捏紧手里团扇的扇柄,直到他的手被另外一只手握住了。
这只手手指微凉,指节分明,指甲修剪的整齐,指腹上还带着薄茧,他用五指拢住苏合的手,而就在这只手握住自己的那一刻,苏合感觉到孙承修的手指在轻轻颤抖。
于是苏合心底原本的紧张顿时烟消云散,他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瞬间打破屋内的寂静。
苏合勇敢地抬起头,朝身旁看去,就见看到身侧的人也在安静地注视着他,原本那双孤傲清隽的眉眼,此时仿若正在融化的冰湖湖面。
眼底逐渐浮上一丝温柔的笑意。
两双眼睛相对之际,他们都从对方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烟火的声音,透过薄薄的窗纸,一道斑斓绚丽的光照亮整个夜空,同时也照进喜房之中。
伴随着前院传来的人们惊呼声,孙承修在这明暗交替的绚烂光景中,朝苏合微微俯下头。
苏合心中一动,接着鬼使神差地抬起头。
他长睫微颤着合上眼,整个人被自上而下的清香笼罩,紧接着唇瓣上传来一阵柔软的,微凉的触感。
至此,良缘夙缔,佳偶天成——
顾笙将好不容易哄好的晏梅初放到摇篮里,他动作谨慎又小心,生怕把这祖宗惊醒,又哭起来个没完。
一旁的晏月疏依旧安静睡着,秦予安则被惜容带着在院子里和旺财一起玩。
苏合的房间已经空了出来,等晏梅初和晏月疏再大一点,就收拾出来给他们做房间。
自从那场婚礼后,府上少了苏合,大家刚开始都不大适应,平日吃饭前还会去他的房间叫他,然而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苏合已经不在府上了。
顾笙坐在窗边给几个孩子绣春天要穿的小衣,惜容在院子里带小予安,至于流枝,大概和璇玑跑到外面哪处去玩了吧。
苏合的婚礼过后,晏辞似乎越发繁忙起来,顾笙不知他平日都在宫里做什么,只知道他回来的越来越晚,话也越来越少。
就这样到了快三月中旬的某天,晏辞从外面回来,一回来连斗篷都没有脱就从背后抱住了他。
顾笙还有些奇怪他的举动,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晏辞没有回答他,只是与他说,今晚早点睡下吧。
顾笙虽然奇怪,但是也没有问什么,和往常一样哄完几个孩子便上床休息了,直到后半夜的时候,他被一阵奇异的钟声吵醒。
那钟声悠长沉重,回荡于皇城上空,经久未息。
摇篮里的梅初和月疏被钟声吵醒,不住啼哭,顾笙不得不爬起来去哄他们,刚一起身,他就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空了,于是抬头下意识去找晏辞的影子。
接着便看到晏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了,他披着一件外衫正站在打开的窗户边,沉默着看着窗外。
顾笙听着这沉重的钟声,有些纳闷:好端端地,怎么半夜忽然敲起钟来?
顾笙不知道这钟声的含义,但晏辞知道。
他抬头看着远处灰白色的天空,夜风将他的面上吹得失了温度,耳畔的钟声不住在燕都的上空回荡,将整个燕都从睡梦中惊醒。
一直到四十五下钟声过后,钟声停了,但是燕都所有人,上到侯爵,下到布衣,却被彻底吵醒了。
符成三十年年初,陛下驾崩。
第 269 章
那一夜过后, 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冬日的寒冷在逐渐消退,燕都的百姓们依旧如往常一样生活, 市井之间每日充斥着喧嚣,一切都如平时一样。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 由于先前陛下病重, 秋闱过后,数千名从各个州府杀出重围的考生都等着的春闱, 也就是会试被推迟。
这些寒窗苦读的书生有不少人砸锅卖铁筹备路费等着这破釜一战,然而没过多久便从燕都传来陛下驾崩的消息。
陛下驾崩后,举国哀悼,春闱再次被推迟。
三个月后, 新皇登基, 改国号为元祐。
新帝继位后,下旨旧一年的科举殿试仍照常进行,这才让这些翘首以盼的学子们长舒了一口气。
来自桃源村的卓逸卓少游也是这些学子中的一个。
不过跟身边那些一身穷酸, 兜比脸还干净的同乡好一些的是, 他凭借先前在胥州的一段奇遇,攒下来不少的银子, 至少在路上的吃穿用度不用顾虑, 而且还有能力接济了几个贫寒的同乡。
坐落在通往胥州官道旁的福来客栈。
卓少游将手里的碗放下,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下肚,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不过能在春寒料峭的季节里找到一家可以吃上热汤面的馆子, 已经是一家幸事。
客栈老板福来依旧是一张对谁都一视同仁的臭脸, 卓少游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他去胥州赶考,路过这家店时不小心摔碎了一个面碗, 差点被老板扣下来当苦工。
幸好当时他遇到了命中的恩人,不仅救他于危难,还捎带他一起去了胥州。
几个同乡也捧着碗吃完面,几个正直年轻的小伙子皆是书生打扮,不用问都能看出来是赶赴燕都去参加会试的书生。
“说起来还是卓兄厉害,过了秋闱不说,还中了解元。这次参加春闱,想来这‘会元’肯定也是卓兄的囊中物了。”
周围人皆跟着起哄,唯有卓少游脸上发烫,老实道:“这次去参加会试的皆是高才绝学的同窗,小生不过是微末之才,不敢承诸位兄台厚望”
他一阵羞赧,但是其他人却不这么觉得,反而起哄吹捧更甚,卓少游无奈,只能又浅谈几句,便找了个时机离开大厅。
他直到进了后院的客房,将门关上,才觉得脸上的热度渐渐下去。
客栈桌子上摆放着几本摊开的书,卓少游走过去将其合上工工整整摞起来,拿到最后一本时,从中掉出一封信纸,飘落在地上。
卓少游忙附身将信纸捡起,坐到桌子后面,就是烛火小心用手指将信纸抚平。
这张信纸保存的很好,边角丝毫没有折叠过的迹象,信纸上写着几行字,相比于这不算多么珍稀的信纸,那纸上的字显得过于贵重了。
卓少游每次看到纸上的字,都忍不住从头到尾细细观赏一番。
那纸上的字清俊挺拔,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联笔处像游丝行空,俊逸非常。
卓少游曾经虚心请教过写字的人这是什么字体,得到了三个字回答“瘦金体”,卓少游虽然没听过,但对写字的人越发崇拜。
那信上字数不多,大概的意思是写字的人因为一些缘由要北上,等到看信的人读到信的时候,其已经不在胥州了,请看信的人勿念。
这信是晏兄托人留给自己的,去年院试之后,卓少游回乡探亲,回来之后得知自己通过了院试,并且有资格在胥州府学学习一段时间。
得知自己考上了秀才,卓少游第一时间就去北康坊告知晏兄这个好消息,然后到了北康坊的时候,却被邻居告知这里的主人已经搬走了,临走前留给了他一封信。
卓少游不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事,也不知事态多么紧急,才使晏兄一家短短几周就搬离了胥州。
最主要的是,他也不知道晏兄如今住在哪里,只知道他们是去了燕都。
卓少游又反复将信看了几遍,这才将信纸重新放进信封,小心翼翼夹在书页里。
他这次北上去燕都,不仅是去参加春闱,而且他还要找到晏兄,晏兄是自己的恩人,不管晏兄家里发生了什么,自己都要尽力帮助他们。
卓少游怀揣着这份秘密心思,第二日便和几个同乡再次出发上路,在路上走了将近一个月,他们才终于到了燕都。
到了燕都后,卓少游一边准备会试一边到处打听晏兄的消息,然后一直没有所获。
直到他一路埋头苦读,冲进了殿试——
元祐一年五月二十七。
崇德殿是整个长宁宫规模最大,也是位置最显眼的宫殿,每日清晨天不亮,文武百官便要通过承德门,沿着长长的汉白玉石阶,在陛下来之前在崇德殿两侧列队而立。
今日的崇德殿不再承纳朝臣,殿下的广场也是空出来为为即将参加殿试的考生做准备。
即使后来卓少游无数次登上崇德殿的殿前石阶,在大殿内慷慨陈词,但在他晚年曾经用整整三页纸将元祐一年的五月二十七记录下来。
后来他的子孙将他曾经写下的文章诗赋全部装订成册,专门留给后世观摩。
卓少游到暮年临终前都清楚的记得那一天,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站在崇庆殿的面前,仰望着这座代表燕朝权利巅峰的宫所。
他的身后,从千万名读书人中经过一层一层遴选而来到此的天之骄子排着队等候进考场,总共三百人。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卓少游心里紧张,周围的人应该与他一样紧张,但是每个人面上都看起来平静无波,沉默着站在崇德殿前等着宣召。
这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也是第一次选任自己的官员,不出所料的话,今日能榜上有名者,未来皆会为国之栋梁。
卓少游跟着众人立在在殿前广场上等着。
广场旁边立着几个或着绛紫,或着绯红,或着墨青的官员,分别是按官品身着不同颜色的官服,绛紫代表三品以上,绯红代表五品以上,墨青代表七品以上。
卓少游知道那些都是礼部的官员。
礼部素来掌典礼事务与学校、科举之事,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之用。
每次科举都由礼部官员掌管,这次自然也不例外,殿试开始的时候,虽然由皇帝亲自主持,但是需要礼部官员在旁协同。
卓少游挺直身子而立,烂熟于心的四书五经和准备的各种策论此时却是一个也想不起来,就当他这样直挺挺站着的时候,他忽然感受到从旁边某处投来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卓少游下意识抬起头朝视线投来的方向看过去。
越过人群间的空隙,他看到正前面坐着一个白发苍苍,身着绛紫色官服的老官员,若是没猜错,应该正是当今的礼部尚书。
但尚书大人正看着面前案上的名册,自然不会看自己。
看自己的是他身后立着的一个年轻的,身着绯红色官服的官员。
卓少游有些好奇地看向那绯红官服的官员,接着他惊讶地看到那官员竟是朝自己笑了笑。
那笑容有些熟悉,卓少游仔细一看,不仅倒吸一口气。
那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晏兄!
卓少游眼前有些花,他深吸一口气,以为自己想念晏兄太甚,一时产生幻觉。
于是又定了定睛再仔细一看,没有错,就是晏辞!
他大脑一片空白,晏兄不是香师吗,他怎么会在这里,身上还穿着礼部官员的官服?
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卓少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又见晏辞隔着面前的人朝自己眨了眨眼,嘴型微动,无声地说了“加油”两个字。
这两个字是晏兄的独创,卓少游以前听他说过,这是在鼓励自己一举得魁。
卓少游原本还很忐忑的心这时忽然稳了下来。
他太想去跟晏辞说说话了,他要问问这些日子他经历了什么,怎么离别前还是胥州一个香药商人,再次见面就成了礼部官员了?!
于是他仰起脸朝晏辞的方向重重点了下头,又怕动作太大引起人怀疑,赶紧又挺身站好。
一直等到考场开启,卓少游才再次将目光看向晏辞那边,但那里如今已没有人了。
他定了定心神,理了理衣摆,跟众人一起走入考场,自他们走进殿内后,身后的殿门缓缓闭合,殿试开始了。
殿试自凌晨开始,一直到太阳落山前方才结束。
交上去的试卷会在封装后交给等待阅卷的大臣,这些大臣们会用一天两晚的时间阅卷,之后拟定好名次交给陛下钦点。
再之后传胪官会当着众考生的面唱读名字,其中状元,榜眼,探花可以亲自登上崇德殿的长阶走到皇帝面前。
他们的名字会在一夜之间传遍燕都,接着被成千上万的学子争相传唱。
次日后,传胪大典依旧例举行,再然后,礼官抬着榜亭,三鼎甲紧随其后,自承德门而出,接受众人景仰的目光,享受无上殊荣
七天后。
卓少游走出翰林院时天色已经黑了,这是他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之职的第七天。
日常的工作都是些文书工作,对于他们这些小吏快速适应政务还是很有帮助的。
但也因此他作为一个正七品官员,想要接触礼部还是难了些。
卓少游出了翰林院,他没有雇一个马夫,而是习惯地朝住处走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车声。
卓少游停住脚步,朝身旁慢下来的马车看去,发现马车窗口处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晏兄此时没有穿白日里身上的绯色官服,而是换了一件便服,正透过车窗看着自己。
卓少游愣了一瞬,接着眼里的惊喜几乎要溢了出来:“晏兄!”
他一个箭步冲上马车,差点就想给车里的人一个拥抱,但好在最后关头硬生生克制住了,于是他极为惊喜道:
“晏兄,晏兄,你去哪里了?怎么突然就离开胥州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这熟悉的自称一出口,晏辞顿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身在胥州时候,他看着面前一脸兴奋的卓少游笑道:“恭喜啊,探花郎。”
卓少游脸上一红。
晏辞解释说:“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总之先恭喜你,梦想成真。”
卓少游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其实晏兄,小生的梦想是当状元郎的。”
晏辞大笑:“探花郎也不错。”
这殿试中的前三名在才学上差距不会很大,都是不相上下的高才,只是因皇帝的好恶而名序有先后。
但不论状元榜眼何如,传说这探花郎一定是三鼎甲中最年轻俊秀的那个,才貌俱佳,会成为世家贵族争抢的佳婿,就算哪天成了驸马也并不稀奇。
卓少游脸上又是一红。
两个人依旧如同在胥州时候一样找了个茶楼,晏辞这才将卓少游离开胥州后的事一五一十与他说了。
卓少游听到秦家的事后,不由得心惊胆战:“那秦公子岂不是”
晏辞却是朝他笑了笑,他摆了摆手:“这些你只听听就好,无需担心。”
卓少游眨着眼睛,他总感觉面前的晏兄似乎有些变了,而且他还没说怎么就进了礼部。
晏辞似乎知道他奇怪的地方,也不隐瞒:“本来我在先帝那里任司香令,当时我做了几道香品,被先帝作为礼物送个各国使臣。”
“后来这些香品由于在民间反响很好,又被批量制造出来运送到其他国家进行交易。后来先帝驾崩后,正好是朝中用人的时候,我便被陛下调去了礼部。”
卓少游大致明白了,这礼部素来掌管与各国的外交事务,又掌管贸易往来。
所以才华横溢如晏兄,能被调去礼部也不稀奇。
晏辞看着卓少游毫不怀疑地点头,这小书生还是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以后找机会得好好调教一下。
当然他能进礼部的原因,这只能算是一个层面。
另一个原因,新帝初登基,急需培养一批他可以掌控可以信任的官员,而这批人会被他放在六部,等到扎根稳妥枝繁叶茂的时候,陛下才算真正稳固权势。
晏辞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曾经设想的或是想要走的路,然而既然已到了这一步,他别无选择。
他看着卓少游:“时候不早了,你明天还得早起入宫,早点回去休息。”
卓少游点头称好。
晏辞顿了顿:“明日我与陛下告了假,要离开燕都一段时间,你好好在翰林院当差,日后自然有提拔的机会。”
卓少游一顿:“晏兄要出远门?”
晏辞“嗯”了一声:“离开家也有一段时间了,打算回去看看。”
他一顿:“正好路过胥州,也回去看一眼。”
卓少游没来得说话,晏辞已经起身付了茶钱。
马车到了府门口时,府上的下人们正将收拾的行李装进后院的马车里,准备好明天早上的行程。
晏辞回主屋时,顾笙几人正在屋子里说话,秦予安则自己一个人坐在床上玩着自己的手指,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用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晏辞。
晏辞走上前从床上抱起秦予安,后者顺势搂住他的脖子。
晏辞被两条小胳膊抱的紧紧的,他看着秦予安懵懂好奇的眼神,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
“予安,明天我们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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