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安淮闻出门时,顾绍嘉拉住他,再一次嘱咐道:“当务之急是保证户部能将制造红衣大炮的银钱划给工部,敌众我寡,只有大炮够多,才能保下金匾城更多将士和百姓,至于发往金匾城的粮草和军备,先尽力争取,若是何怀仁执意阻拦,有商队送去的东西,应该也勉强能支撑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再想办法。”

    安淮闻握了握她的手,“我知。”

    在安淮闻就要上马车前,顾绍嘉脸上有些游移不定,最后还是说道:“我感觉户部那个老狐狸现在对我们的态度似乎有些松动,若是今日大朝会事情未成,你再去试探一番,若他的态度真有变化,就私底下约个时间,我们同他谈谈。”说到此,顾绍嘉面上露出一个笑容,“底下的人寻来的山水画还没机会送出去呢。”

    其实不只是顾绍嘉有这个感觉,安淮闻与户部尚书同为一个品级,不论是朝会还是平日在衙时,共事的机会不少,他也感觉到户部尚书对他的态度有些转变,不过并不明显,若他不是当事人,根本感觉不到异样,安淮闻还当只是他的错觉,可现在顾绍嘉也如此说,安淮闻便不再怀疑。

    说不定那个老狐狸真有些变化,他今日可以去试探一番,听说过几日梅山净心寺会将寺中梅林开放,都知道户部尚书极爱梅花,倒是可以以此为借口邀他一聚。

    心中打定了主意,安淮闻心也定了下来,无论如何,为了还在金匾城坚守的屿哥儿和众百姓、军士,他也得让户部尚书那个老狐狸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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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上的争论如何,谢景行是不知道的,他已经带着元宝出了内城。

    街道上人流涌动,做买卖的,闲逛的,吃早食的,烟火气满满,脚下的路面全是由青砖铺就而成,还用糯米灰浆混杂着灰泥将青砖缝也填满了,很是平坦,走着的感觉和踩在现代的水泥路面上也无甚区别,甚至因为是青砖,上面有着点点粗糙的纹路,脚落上去更不容易打滑。

    谢景行之前一直忙碌着红衣大炮的事情,没太注意京城百姓的生活,现在这么混在人群中,才发现京城百姓过得很是安乐闲适。

    见着的每个人面上几乎都带着笑,似乎生活中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传说中泰安帝很是懦弱无用,可在太后和何怀仁的咄咄逼人下,除了边境,大炎朝其他地方,尤其是京城的百姓,日子过得还算顺遂,且并没有听见太多对泰安帝的怨言。

    这么看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泰安帝居然将大炎朝的政治治理得还算不错。

    转念一下,长公主可是泰安帝的人,想来长公主能一步步走到与何怀仁和太后比肩的地步,这后面绝对离不开泰安帝的支持。

    又穿过一条十字路口,谢景行离着会馆大街便只隔着他们脚下的这一条街了,这条街上主要都是些书肆和茶社,由于离着会馆大街近,就在会馆大街隔壁,来参加会试的举子,只要住在会馆大街,时常都会来这条街购买书籍,亦或是在那些大方心善的书肆中免费翻看阅读书籍,若是想歇脚,也可随便选一间茶楼,听着茶楼中的读书人谈诗论文。

    与谢景行还住在会馆大街时不同,那段时间他坐在马车中数次经过这条街,可那时会馆大街里的举人数量太少,此条街上书肆中可以说是门可罗雀。

    可现在却不一样,每间书肆中都有着不少身着不同举子衫的举人们,茶社中也是高朋满座,喧闹声不绝于耳。

    看来在谢景行闭关读书的时候,来参加会试的不少举子已经到了京城。

    就是不知道安平省的举子们是否也已经上京了,谢景行心中想着,步子也快了些,带着元宝往会馆大街走去。

    一路上来往的人可不少,有的似乎也是刚随商队一同过来,不少读书人身上都还背着行囊,在会馆大街上走走停停,似乎是在寻自己省份所在的会馆,倒是让宽敞的会馆大街上也显得有些拥挤。

    若是同之前来回工部那样乘着马车进来,怕是还会被堵上片刻,只不过这次他们是靠双脚,自然很是顺利地到达了安平会馆。

    熟悉的会馆大门出现在眼前时,谢景行不用问,也知道安平省的举子也已经上京了,应是才来不久。

    不少人还背着行囊呢,马管事在不同的院子来回走动,指导着举子们搬棉被和清扫屋子。

    马管事一个中年汉子,精神头还不错,忙碌中还稳着脾气,被举子们呼过来叫过去,也没露出厌烦之色,显得很有耐心。

    不过,在他注意到谢景行站在会馆大门往里头望时,就直接抛下了在身边寻他解答疑惑的举子,三两步走了过来,“谢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会馆了?”

    谢景行微笑打招呼,“马管事安好。”

    马管事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安好,安好。”

    谢景行在其他省的举人面前或许还不能刷脸,可安平省绝大多数举人,尤其是在今年八月份乡试考中举人,对谢景行那张脸可谓是记忆深刻。

    谢景行走进安平会馆大门后,与马管事只说了三两句话,就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有不下于十人将目光转了过来,与谢景行对上目光后,相互间交流了一个友好的笑容。

    这些人中有些谢景行面熟,有些却是没什么印象的,不过在京城,大家同属于安平省的一员,都在异乡,相互之间自然心生亲近。

    不过谢景行来此是有目的的,并没与其他人多交流,直接问马管事:“不知萧兄此时可在会馆?”

    马管事听他问话,脸上表情一变,一拍额头,“看我这记性!”又急急对谢景行道:“谢公子且先等等。”

    不等谢景行回应,便脚步匆匆去了他所在的管事室,不多一会儿,拿了一封信出来。

    将信递给谢景行,马管事道:“今日一大早,安平省的举子们便由天下商行的商队送进了京城,有的曾来过安平会馆的举人熟悉路,叫了马车,辰时不到就到会馆了。有些脚程慢的,这时才到,我这一直忙忙碌碌的,反倒将萧公子给谢公子留的信给忘了。”

    谢景行接过信,疑惑道:“萧兄不在会馆?”

    马管事解释道:“昨日都还在,可今日萧公子家有位侍从跟着最早来会馆的一批举人一同到了会馆,说是萧公子的父亲早前来信托京中旧友为萧公子租下了一套院子,萧公子在他家侍从的劝说下收拾行李搬走了,只来得及为谢公子留下了这么一封信。”

    谢景行恍然,他们一行几位友人中,孟冠白家中豪富,可看萧南寻平日里的表现,家中显然也不是寻常百姓,对马管事所说他并不奇怪。

    谢景行没有立即将信展开,而是又问:“马管事可记得今日是否有一为名为寇准规的通州府举人来会馆?”

    马管事露出回想的表情,片刻,摇摇头,“并无。”

    看谢景行听到他的话后,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马管事笑道:“谢公子别看我就认识几个字,没能力考取功名,可这记名的能力却还算不错,今日确实没曾看过这样一个名字。”

    谢景行忙说:“自然是信任马管事的,只是我这位友人该要同其他举人一道来此,却不在会馆,我才有些疑惑。”

    想着寇准规绝不可能一人来京,定然是与孟冠白、丘逸晨和吕高轩一道的,不在此处,想来孟冠白几人应也都不在,谢景行有些失望,莫非是在路上耽搁了不成?

    当日谢景行急着赶来京城,并没有留下口信,不过就算如此,寇准规几人也该知道,来京城参加会试的举人,一般都会前来会馆,就如萧南寻。

    寇准规几人若想要找他,也只会来安平会馆,可现在谢景行换了地方,寇准规等人又不可能知道他现在何处,想了想,谢景行还是将寇准规和孟冠白等人的名讳和新家地址留给了马管事,烦马管事遇到人之后说一声。

    现下没寻到人,谢景行只能寄希望于寇准规几人会来会馆寻他了。

    一个人在家闭门造车,属实比不上同人相互讨论来得畅快,更何况,寇准规几位友人于学问上都有着独特的见解,每每同他们一起讨论学问,谢景行都能收获良多。

    谢景行今日之所以会出门,就是因为独自读书许多日,感觉有些走入了死胡同,这两日都没有太大长进,这才生出出门寻人的心思,也能松松神,若是再与友人相谈几句,说不定就能打开思路,碰撞出不同的观点,激发新的思考,没想到寻了个空。

    不过也不是白跑一趟,看马管事忙碌,谢景行留下信息后就告辞离去,等出了会馆大街,谢景行就将手中信展开,信中字迹寥寥,只简单说了萧南寻已搬离了安平会馆,以及现在所在的地址。

    从内城溜溜哒哒地走来会馆大街花了不少时间,京里这几日难得见到的日头已经升至半空,谢景行也不为难自己和元宝,不再继续靠一双腿去找人,而是叫了辆马车去寻萧南寻。

    萧南寻租下的院子,比安平会馆离着内城更近,甚至就在内城城墙边上,只是与会馆大街一南一北,车夫赶着马车都走了大半个时辰。

    一路上,谢景行有意放松心神,悠哉地四处闲看,也顺便注意到了行进路上的人和物。

    到底是京城,比其他省份都要更繁华热闹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比比皆是,房价也贵,普通百姓家中要是没有门路,想在京城购买下一宅半院,怕是抢破了头,也不一定能买到,租房子倒是容易些,可没有门路,租到的房子也不一定合适。

    不过萧南寻租下的院子应该还不错,最起码周围环境很是清幽,马车还在继续往北走,慢慢靠近了目的地附近,很快到了民居处,大街两旁栽着有不少高大的榉树,只是树上叶子早已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不过每棵树的树干走势都不一样,却全都蓬勃向上,看着倒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再看周围的巷子,倒是同他在通州府所在的巷子类似,只是通州府一条巷子左右街坊加起来足有二十几户,而这里的每条巷子也就六扇大门,也就是说,一条巷子才六户人家,从进到这条街开始,望进去的每一条巷子都是如此,看来京城人家的宅院比通州府的院子大上不少。

    原以为泰安帝赏赐给他的那座五进约十亩的宅院会那么大,是因为乾安街都是长公主这种皇亲国戚住的才会如此,毕竟一整条长街,就那么三、四座宅院,能不大吗?虽然他还没进过长公主府,不过想来也知道,长公主府的府邸怕是比他那新家大了不知多少。

    而现在看到此处巷子中的情况,表明不只是乾安街,应是京城人家的宅院都是往大了修建的,内城如此,外城也一样。

    等到了地方,谢景行对了一下地址,确定后便上前叫了门,很快被一个脸熟的侍从迎了进去,是原来在通州府时在萧南寻身边曾见过的人。

    萧南寻听见声音,也从里面走了出来,萧父友人租的是小二进的院子,和通州府谢家的小院格局大差不差。

    前院三间屋子,中间作大堂,两边作厢房,边上另建了有一间灶房,里院看着比外院大不少,不过谢景行只是在看萧南寻从里面出来时扫了一眼,没多看。

    倒是外面他正站着的院子不小,足有通州府谢家整座宅院大了,只是光秃秃的,里面只有些树叶掉光了的残枝,也看不出是些什么品种。

    萧南寻刚搬进来,还没来得及收拾好,连待客的茶盏茶壶都是萧家侍从翻箱倒柜现找出来的。

    谢景行没太注意侍从的忙乱,而是略带着些担心地看着萧南寻,觉得他有些神思不属。

    刚才看他从里面走出来时,谢景行就觉得他神色间有些微妙,现在靠近后就更是明显,同他说话时,萧南寻得反应两息时间才会回应,谢景行可从未见过他如此。

    前几日萧南寻都还正常,现在会如此表现,谢景行看了正用水桶打水准备烧水泡茶的侍从一眼,猜测应是与他有关。

    谢景行对萧南寻并不多客气,直接就问道:“萧兄今日好似有些心不在焉?”

    萧南寻一愣,就连在厨房里烧着水的侍从听见这话,手上动作也是一顿,脸上甚至浮出一抹心虚和和担忧来。

    谢景行眼看着萧南寻眼中情绪闪动,似怒似怨,片刻后,看向他扯出一抹笑,“谢兄无需担心,就是家中长嫂得了一个孩子,只是生产时受了些刺激。”

    谢景行家中双胞胎就是早产而来的,当然知道孕妇受刺激后生孩子有多么危险,眼中划过担忧,回想起周宁生产时的情况,心颤了颤。

    萧南寻知他会担忧,不待他再关心,就道:“不过好在本就该是那两天的预产期,长嫂身体也不错,母子平安。”

    谢景行放下心,道:“那就好。”又安慰道:“既然如此,萧兄也莫太担心了。”

    萧南寻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张了张嘴,最后颓唐地垂下了眼。

    谢景行觉得萧南寻的表现有些不对劲,好像并不是担忧,神态中总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

    两人正沉默无言间,院门又被砰砰敲响了,正在往茶壶中掺水的侍从连忙将手在身上擦了擦,急步跑去将院门打开。

    谢景行和萧南寻都有些疑惑,他们二人都在此,还有谁会来寻萧南寻,两人忽然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同一个猜想。

    人进院门前,先是一道声音先传了进来,“萧兄,你可真不够义气,明明说好的要同我们一道,结果跟谢兄一样,早早就一声不吭地到了京城,还害得我们好找。”

    无论萧南寻方才心中如何想,听到这道声音,他先是与谢景行会心一笑,然后朗声道:“孟兄还是这般快人快语。”

    等到这时,孟冠白、寇准规、吕高轩和丘逸晨四人的身影才从侍从让开的身体旁显露出来,看过来时,猝不及防地见着萧南寻和谢景行两人居然都在,四人面上都露出惊喜之态,本以为今日只能见到萧南寻,没想到谢景行也在这处。

    旧友重逢,自然是好一番叙旧,谢景行和萧南寻可是被孟冠白和丘逸晨好一番埋怨,两人一唱一和,句句不离二人抛下友人独自离开通州府。

    这次确实是谢景行两人理亏,谢景行和萧南寻都是再三道歉,才让孟冠白和丘逸晨放过了他们不辞而别一事。

    接下来,谢景行才有功夫询问他们为何不在安平会馆。

    经孟冠白诉说,谢景行和萧南寻才知道孟家长辈早在孟冠白考中秀才之前,展露出读书天分时,就对他抱有重望,不止在乡试贡院所在的明州府购有房子,就是在京城,孟家也未雨绸缪,许久之前就买下了一套宅院。

    若说明州府的房子,孟家做生意时还能去居住两日,孟家在京城却是没有生意的,那套房子纯粹就是为了让孟冠白科举时能更方便,真乃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直到来京城之前,孟父才同孟冠白说起此事,孟冠白也才知道,原来这么早之前,家中长辈就对他抱有如此大的期待,可他天性乐观,心大,倒也不觉得有压力,高兴却是少不得的。

    虽然他有了住的地方,却不愿独自一人另住,他这般爱热闹的性子,自然要让几位友人同他一起。

    一到京城,他们便与商队和其他安平省的举人分开,先去了孟家宅院,这也是谢景行去寻人却未寻到的原因。

    至于他们能知道萧南寻的住处,是因为他们与孟家侍从一道来的京城,自然熟悉,孟家侍从在路上就与他们言说过此处位置。

    这不,他们刚安定下来,便来寻人了,没想到的是,居然一下寻到了两个,不用另跑一趟。

    等孟冠白一口气说完,端起茶杯喝水润喉时,谢景行却是望向了一边的寇准规,今日到真是有些奇怪,萧南寻和寇准规这两个一向沉着稳定的人居然都有些神思恍惚。

    萧南寻今日显得心不在焉,却是明显偏向灰暗的情绪,可寇准规却有些不同,虽在听他们说话,时时不时却会带上一点莫名的忧虑,可却不单单只是担忧,有时还会不由自主露出些笑意,他方才便想问了,只是一直在等孟冠白的话说完。

    又看了片刻,见寇准规表现果然有异,谢景行才疑惑问:“寇兄今日好似有些不同以往。”直觉发生在寇准规身上的事情不是坏事,谢景行脸上带上了些调侃,盯着他嘴角还未落下的笑容。

    听他这么一问,本还在同萧南寻言说前来京城路上所遇趣事的孟、丘二人立即停了话头,脸露纠结,而吕高轩则是露出了莫名的笑容,显然都是知道原因,可三人都没有回话,有志一同地转头看着寇准规。

    寇准规没有收敛脸上的神情,眼中甚至还闪过一丝温情,“谢兄还是这般敏锐。”

    谢景行挑挑眉,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果然,寇准规说了一个好消息,“涵哥儿怀孕了,我从通州府出发时,已经快四个月了。”

    谢景行难得惊讶地瞪大眼睛,虽猜道许是好消息,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大的喜事,和萧南寻对视一眼,齐齐道:“恭喜寇兄,恭喜涵哥儿。”

    可没想到寇准规却露出一抹担忧之色,“涵哥儿怀着身孕,我却来了京城,不在他身边,真是不太放心。”

    孟冠白三人脸上几乎是同时露出“又来了,我就知道”的神色。

    孟冠白更是拍了一下大腿,“寇兄,来京城的路上,我们已经安慰你许多次了,从通州府出发时,连涵哥儿都比你干脆,往日也看不出你是这般婆婆妈妈的性情,你家中人和涵哥儿家中人不都去了通州府照顾他,好几个人呢,又是有经验的长辈,难道你还担心涵哥儿会出事不成?”

    丘逸晨也道:“我觉得有你家中长辈在,可比你在家陪着涵哥儿靠谱多了。”说完还很没有读书人风度地翻了个白眼,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说这话了。

    就连吕高轩都露出了无奈的神情。

    第172章

    这么多年,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夫郎怀孕时,做丈夫的紧张到这般程度,要知道寇准规甚至都动过放弃此次会试的心思,还是他们同涵哥儿一起劝了又劝,才将他劝来了京城。

    就算如此,在来京城的近二十日的行程中,寇准规一改往日遇事波澜不惊的性情,心情波动极为剧烈,时而高兴,时而忧心,闹得他们都跟着紧张,安慰了他许久。

    可等到了京城,寇准规居然还是如此情况,他们却已经被他弄得不将他这般变化放在心上了。

    寇准规也知道他的状况有些不对,但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心情变化,只得烦累几位友人了,双手抱拳冲着孟冠白三人拱了拱手。

    谢景行有些惊讶地看了两眼寇准规,说道:“我原来曾听人说过,在妻子或夫郎怀孕时,做丈夫的可能会出现‘父性焦虑’,或许寇兄便是如此。”

    “父性焦虑?”孟冠白几人面面相觑,他们可从未听说过,就是深知自己表现确实有些不对劲的寇准规都弄不明白原因,自然紧紧盯着谢景行,想求得一个答案。

    “父性焦虑”是谢景行前世曾在网络上了解到的一种情况,他将记忆中知道的相关事情说了说:“就是妻子或夫郎怀孕时,丈夫太过担心而影响到了身体反应,出现的一种不由自主的焦虑。”

    接着,谢景行笑了笑,揶揄道:“寇兄这般表现还算是好的,我可曾听说过,有严重的甚至会出现孕吐的情况,寇兄只是情绪起伏大,起码不影响寇兄参加会试。”

    这里的人都是汉子,自然不可能怀孕,可他们却都曾见过怀孕的女子哥儿的,自然也见过孕吐是个什么情况。

    这下除了谢景行,其他人都眼神怪异地看向寇准规,脑中不经浮现出一个画面:寇准规待在贡院号房中,一手拿着毛笔写着试卷,却隔三差五地用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孕吐不止。

    只是想象,他们便不由自主打了个寒碜。

    就是寇准规,眼神都跟着放空了一瞬。

    良久,萧南寻最先停下了离谱的想象,清咳一声,这一声咳嗽仿若响彻在众人耳边,成功将其他几人拉回神。

    孟冠白立马叫道:“谢兄,你这是在吓我们吧?绝对是的。”还自我肯定似地点点头,孕吐不都是女子和夫郎才会存在的情况的吗?怎么可能发生在汉子身上呢?

    谢景行看他们的表现,摊了摊手,“你认为我是吓你们的,那便是吧。”

    孟冠白登时龇牙咧嘴,可也知道谢景行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忽悠他们,既然会如此说出来,定然是真曾听说过的。

    可那也太过离谱了,若是日后发生在自己身上……孟冠白猛地摇了摇头,不敢想,不敢想,当机立断转换话题,“谢兄,听周叔么说你来京城是因为屿哥儿,不知屿哥儿家中事情可已解决了。”

    一旁丘逸晨也立即看向谢景行,想到离开时,时梦琪在他面前耳提面命的话,跟着道:“梦琪知道后很是担心,来京城时,让我得到消息后一定写信告知于她。”

    吕高轩也道:“婧雪和嘉哥儿他们也很是担心,只是都不知屿哥儿家中住址,想送信来京也无法,此时都在等着我们送消息回去呢。”

    屿哥儿同时梦琪几人做了几年的同窗,关系一直很好,前一天还在一起做纸鸢的小伙伴,第二日就不见人了,他们当然担心,可却同谢景行一样,当时他们也都找不到人,自然无从得知屿哥儿为何离开?

    后来得知屿哥儿家中有急事,他们自然急,可他们要么是女子,要么是哥儿,不像谢景行,想来寻人便来寻人,只能将担心放在心中。

    这不,孟冠白几人来京城参加会试,都还身负寻人的使命。

    情势逆转,这下轮到谢景行和萧南寻脸色古怪了,萧南寻眼中笑意明显,看向谢景行,少有地露出一副看热闹的神情,有这几个朋友插科打诨,他总算是将心中烦绪压回了心底。

    丘逸晨几乎是立即察觉出不寻常来,狐疑地道:“莫非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情不成?”

    孟冠白被丘逸晨一提醒,也觉出不对来,双目炯炯,视线在谢解行和萧南寻之间来回游移,蹙起眉,摸着下巴一脸笃定地说:“你们两人之间绝对有事,快说,可不能瞒着我们,你们抛下我们独自来京城也就算了,要是再有事情瞒着我们……”他故作一副凶狠样,从鼻子里发出了两声威胁似的哼声。

    孟家侍从又打水又烧灶,一连串地忙碌之后,终于将泡好的茶端了上来,为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

    幸亏冬日严寒,茶凉得也快,现在倒也入得了口,端起茶盏微微呷了一口茶,萧南寻抬起头,“这可得问谢兄了,我可无事瞒着你们。”可话音一落,他脸上神色就微不可查地一顿,将手中茶盏放回桌上,垂下眼掩饰住了神情变化。

    不过因为他的话,孟冠白几人都将目光投在了谢景行身上,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谢景行半响没开口,并不是想要隐瞒,今日他才在饺子摊上听说了金匾城和屿哥儿的事情,以他的猜测,不出两日便会传遍京城,甚至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传遍大炎朝。

    萧南寻只凭他三言两语就能猜出大概,丘逸晨平日里虽和孟冠白一样大大咧咧,可却有着不亚于萧南寻的敏锐,更何况还有吕高轩和寇准规,就算谢景行此时不说,等他们哪日在京城听过别人谈论,也能弄明白事情真相。

    只是事情太多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谢景行张了张嘴,难得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南寻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只看他现在表现,便知谢景行此时状况,转头看向已经想要催促的孟冠白,“你们来京城时,可曾听说过红衣大炮?”

    孟冠白这下来了兴致,几乎是手舞足蹈地说:“当然听说过,早在来京城之前,还同天下商行商队一道时,就已经有所听闻了,今日为了找你家租下的这院子,一路寻过来,也听不少人提起过。”说着脸上露出神往的表情,“可惜未能一睹红衣大炮真容,不知到底是何等神兵?”

    寇准规却摇摇头道:“道听途说未免失真,传言总有夸大。”他们一路过来,听说的有关红衣大炮之言未免也太过离奇。

    “可开山裂石”、“恍若神雷降世”……寇准规听着旁人所言,属实无法想象,“这等具有惊天神威的武器怎可能经由人之手造出来,若是真造了出来,制造之人怕不是神仙下凡,不然怎能弄出这个我们连听都未曾听闻的武器出来。”

    萧南寻听得寇准规之言,微勾起唇,抬手一指谢景行,“红衣大炮是否为真?威力到底如何?这世上想必没人比谢兄更清楚了,你们若想知道,只管问谢兄便是。”

    此时正好一阵风刮过,他们坐在大堂中,衣衫被风撩起微微荡开,萧南寻才搬过来,家里什么都不齐全,自然也是无炭的,就算今日日头好,被风一刮,几人也是一个激灵。

    孟家侍从本来一直站在萧南寻身旁,等候吩咐,此时也觉得寒冷,走出大堂往外望了望。

    大堂中,其他人都望着谢景行,眼含疑惑,更有惊讶,觉得萧南寻所言仿佛蕴藏着某些他们不大敢想的含义,一时心中激荡,都没说出话来。

    静默中,孟家侍从走回到萧南寻身边,“二少爷,大堂中寒气浸人,几位公子想必也觉得严寒,我去外面买些炭回来,烧个炭盆,也可以暖暖脚。”

    萧南寻点点头,“去吧。”

    元宝左右看了看,觉得他站在此处也无事,便跟着孟家侍从一起出门了,也可以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直到院门合上的声音传来,孟冠白才小心翼翼地道:“莫非红衣大炮与谢兄有关不成?”话虽已说出口,可他心中还是不信的,他未免太过异想天开,谢兄一个练了这么多年弓箭,到现在都还会脱靶的人,一看就不像是会玩弄兵器的人,更遑论制造兵器了,怎么可能会与红衣大炮有关?想到此,孟冠白干笑两声,“别搭理我,我乱说的,肯定不……”

    “可……能……”眼看着谢景行点了头,最后两个字从孟冠白口中轻飘飘地说了出来。

    眼睛猛地瞪大,他几乎是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真与你有关?”

    有这么不可思议吗?谢景行被他的表现弄得哭笑不得,连方才因寇准规所说“神仙下凡”升起的微微羞耻感也被他这一出弄没了,甚至有心情调侃道:“不若你去拉两个京城的百姓,问问红衣大炮到底与我有无关系?”

    赏赐的圣旨都颁到安平会馆去了,他已在赏赐的宅院里住了这么些日子,他乃红衣大炮设计者一事早就不是秘密。

    萧南寻也跟着饶有兴趣道:“不用跑太远,你直接出门去到对门人家,随意寻两个人便能问到答案了。”

    “你……你……”孟冠白颤抖着手指着谢景行,一时语塞到说不出话。

    丘逸晨眼神怪异,忍不住拍了一下旁边桌子,“你们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谢景行伸手将孟冠白的颤抖着的手指按了下去,说道:“这就要从我为何从通州府赶来京城说起了……”

    随着他的讲述,大堂中除了萧南寻,其他几人从蹙眉到惊异再到赞叹,最后就只剩下了呆滞。

    良久,等谢景行话落,大堂再无声响,他默默端起旁边茶盏,此时只余温凉,不过他说了许久的话,正好用来止渴。

    一口气将整杯茶喝完,又顺手提过一盘茶壶往杯子里掺茶,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这才惊跑了一室寂静。

    萧南寻顺手将手旁的茶盏推了过去,谢景行看了一眼他平静神色下微带促狭的模样,摇摇头,也将他手边茶盏注满水,等他将茶壶放下,那边几人才见了动静。

    寇准规叹息一声,“若说这红衣大炮与别人有关,我却是不信的,可听谢兄说乃是他弄出来的东西,居然觉得甚为合理,奇哉怪哉。”

    吕高轩没有多说,只是冲着谢景行拱拱手,心中很是赞同寇准规之言。

    这两人沉稳些,早早回过神来,可孟冠白和丘逸晨却还呆若木鸡呢。

    其他几人也不管孟、丘二人心中如何想法,寇准规想得远些,“那谢兄现在不就成了太后和晟王一党的眼中钉?”

    吕高轩笑看一眼谢景行,“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寇兄难道还不了解谢兄吗?为了屿哥儿,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我以为在感情方面你们两人该是半斤八两,你应该是很能理解谢兄的想法的。”

    寇准规有些无奈,“说正事呢,怎么扯到感情上去了?”

    “我看吕兄是跟着他们二人学坏了。”谢景行指了指一旁的孟冠白和丘逸晨,孟冠白此时没有再呆立在他对面,而是一脸空白地坐回了丘逸晨旁边,显然还没从谢景行所言的冲击中回神。

    丘逸晨却是一怔,立即顶嘴道:“什么叫做跟着我们学坏了,难道吕兄说的不是事实吗?”说完后才又上下打量着谢景行,眼神跟看着什么稀奇似的,“我也知谢兄一贯不凡,可没想到居然连大炮这等神物也能弄出来。”

    接着又悠悠地说:“若是西戎军知道红衣大炮只是谢兄为了情郎捣鼓出来的,怕不是得气地吐血三升。”话还没完,“就是太后和晟王知道了,也要懊恼他们手里没有一个如屿哥儿一样,能让谢兄放在心上的人。”

    孟冠白在一边猛点头。

    谢景行没有搭理丘逸晨不靠谱的话,而是看向寇准规,“无碍,我只是个画图纸的,知道红衣大炮制造方法的也不止我一人,现在工部工匠也许已经比我更加了解如何更好地锻造红衣大炮,不会只盯着我一人的。”

    “说到底,他们还只是一个前途未卜的举人,还没资格踏入官场那些风起云涌中,不会太招人放在心上……吧?”谢景行在心中默默想着,有些不确定,可杞人忧天不是他的本性,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不行,天塌了还有长公主和英护侯等人顶着呢。

    一直到离开萧南寻所住院子,孟冠白都有些木愣愣的,这也就算了,时不时还用一种莫名哀怨的目光看两眼谢景行。

    谢景行只当他又抽风了,没搭理他,带着元宝告辞离开,今日虽然没有同几位友人交流学问,不过大家现在都已经在京城,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望着谢景行潇洒离开的背影,孟冠白这才叹了一口气,“我明明才是那个做梦都想要结得良缘的人,跟话本里头写得那样,高中进士,意气风发骑着高头大马游街,无意间与一位京中淑女一见倾心,相见恨晚,喜结良缘,怎么反倒是谢兄先成了呢?”一连三个成语,足以表明他心中确有此种想法,并不只是口头上说说。

    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空,白云晃悠悠地从他头顶飘过,“比话本还离奇,在一个小镇之上随便遇到的一个小哥儿,居然就是京中长公主之子,两小无猜,情深似海,只能说是缘分天定了。”

    丘逸晨就算与孟冠白最合得来,有时也弄不清他的想法,眼神古怪看了他两眼,“行了,别感叹了。”没看寇准规和吕高轩已经往前走出好一段距离了。

    孟冠白连忙跟上,“诶,我是不是也应该去寺庙拜拜,说不定哪天菩萨看我心诚,就保佑我心想事成了呢?”

    ……

    一转眼便到了十一月十一,从谢景行投生到大炎朝,没有家人陪伴着过生辰,这还是头一遭。

    十八岁的生辰啊,谢景行有些惆怅,思家之情一瞬而起,之后就再也掩不住了,阿爹阿父此时定然正在汤圆铺中忙活,就是不知道双胞胎在做什么,有没有调皮?

    烟雾缭绕的铁锅旁,周宁脸上带着一贯的笑容,只是在忙中偷闲时,总是望着外面青砖铺成的地面出神。

    今日通州府正在下雨,雨滴洒落在青石缝中,溅起朵朵水花,冬日天气正是冻人时,通州府虽不像京城那边滴水成冰,却也冷得很,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冻地渗出细细密密的红点。

    天气不好,汤圆铺生意却还算不错,不少邻居家里主厨的人惫懒,不想在细雨淅淅沥沥的日子还要忙活厨房里头的活计,便干脆携家带口来了他们这边巷子最出名的解元汤圆铺。

    虽然招牌还是谢家汤圆铺,可自从谢景行考上乡试解元后,这“解元汤圆铺”之名可比谢家汤圆铺传得更开。

    谢定安又捧着一摞新洗干净的碗走了过来,看周宁在发呆,心知他在想些什么,碰到他铁炉边的手,握了握。

    周宁回握回去,侧头看着谢定安,勾起一抹笑容,“景行今日生辰,我们虽然不在他身边,可有屿哥儿在他身侧,定也不会冷清。”

    十八岁生辰在大炎朝并不如同华夏那般重要,而且在成婚之前,不论是汉子还是女子,哥儿,生辰都只会跟家里人私下庆祝,并不会大操大办。

    以往都是一家人一起,热热闹闹一日,这次谢景行却不在,周宁总觉得心头空落落的,方才那话是在安慰谢定安,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别说他们,就是双胞胎,今日一早就明显地不高兴了,谢若那小嘴都能挂得上一个小油壶。

    想到现在在院里呆着的双胞胎,周宁看了看外面街上,发现再没有人往这边来,午时已过,他们已经忙过客人最多的时段了。

    将围裙摘下,“你先看着点,我进去看看双胞胎在做什么?”

    谢定安点点头,“他们在景行的书房。”

    走到铺子和内院间的院门处,周宁抬头看了看飘着的雨滴,雨不大,就没有拿伞,直接走进了雨里,三步并做两步进了谢景行的书房。

    书房里谢若正半跪在谢景行常坐的那张凳子上,他还小,若是坐上去就只能从桌沿冒出个脑袋,半跪着倒是勉强可以将手搁在书桌上。

    他正将头靠在左手小臂上,右手拿着一本书,时不时翻翻,却显然没有仔细着看,眼神发愣,视线都没落在书上。

    谢景君则是拿着一张纸半趴在桌上,不知在折腾些什么。

    周宁走过去摸了摸谢若的头,“糯糯在看书啊?”

    谢若有些无精打采,等周宁走近,便将书放下,抱着周宁的腰,将小脸靠在了周宁小腹上。

    摸了摸谢若软乎乎的小脸,周宁温声问道:“想哥哥了?”

    谢若和谢景君不愿去书院,谢景行觉得他们还小,也纵着他们,不过识字却是必须会的,从双胞胎三四岁起,谢景行就教着他们认字,两人都不笨,跟着谢景行学了几年,大部分字都已经认识了,周宁有时在一旁跟着听,也将常用的字认了个遍。

    桌上放着的那本书便是谢景行默下来的《诗三百》,在双胞胎小时,谢景行就用《诗三百》哄着他们睡觉,长大了就作为他们的启蒙书,只要有空,谢景行就会拿着这本书,将双胞胎抱在膝头,一字一句教着念。

    手掌下的头上下动了动,接着传来一道声音,“嗯。”只是一字,尾音却带着丝哭腔。

    周宁心里一酸,他何尝不想景行呢?“阿爹也想哥哥了。”

    “那哥哥什么时候才回来?”谢若抬头,眼带期待地看着周宁,嘴角却是下撇着的。

    周宁不忍心谢若失望,却也不愿骗他,“等哥哥考完试就能回来了,我们在家乖乖等着哥哥回来,好吗?”

    谢若终于支撑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珠子轻顷刻间落了下来,“哇”地一声哭出来,“可我想……想哥哥了。”

    周宁连忙将他抱进怀里,谢若整个人窝在周宁臂弯,哭得一抽一抽的,周宁怎么安慰也不顶用。

    谢景君这时终于忙完,抓着手里的东西跳下凳子,往前一步,将手里的东西献宝一样举到谢若眼前,“糯糯别哭了,看,这是哥哥以前给我们叠的小青蛙。”

    谢若听见他的话,哭声稍歇,眼泪汪汪地看过去。

    谢景君连忙将小青蛙放在桌面上,用手摁了摁青蛙尾部,那青蛙便在桌面上一跳一跳地往前。

    第173章

    谢若伸出手,将青蛙拿在手里看,另一只手擦了擦双眼,“这个青蛙没有哥哥做得好,哥哥做的青蛙按一下可以跳好远,这个青蛙只能跳一点点远。”

    周宁看他总算是不哭了,连忙帮着他擦干眼泪,“那等哥哥回来,让哥哥给糯糯多做几只。”

    谢若哽咽着点点头。

    谢景君将头伸到周宁面前,“我也要。”他也想哥哥的,只是糯糯情绪太低落,他是汉子,要坚强着才能安抚糯糯,一直忍着的。

    周宁当然知道,摸摸他的头,“好,都要,哥哥那么疼小筛子和糯糯,你们想要多少,哥哥都会给做。”

    谢景君上下晃晃脑袋,也趴在了周宁身上。

    周宁抱着两人,岔开话题,“今日下雨就别出去玩了,在家陪着爹爹和阿父可好?”

    谢若还有些哽咽,可还是抬起头道:“这段时间都不能出去玩,兵士叔叔和府衙的衙役叔叔都说,近来城里有些坏人混进来了,其中有偷小孩的,让我们待在家中少出去。”

    谢景君偏了一下脸,将脸颊靠在周宁的手臂上,脸颊肉嘟嘟的,被挤出的脸蛋嘭出一个可爱的弧度,跟着道:“要是被偷走了,我们就再也见不到哥哥和阿爹阿父了。”

    周宁还是第一次听他们说,有些惊讶,“兵士叔叔他们真是这般说的?”

    看双胞胎齐齐点头,摸了摸两人的脑袋,担忧道:“那你们最近就先别出门了。”

    文昌街巡逻的兵士和衙役不少,跑得还勤,周宁之前一直没多关注这方面,此时听双胞胎说起,才回想起来,近几日来汤圆铺的兵士确实多了些,次数也增加了不少,看来就与此事有关了。

    谢若拿着青蛙在桌上玩,听后便道:“嗯,兵士叔叔他们说等没有了坏人,会同我们说,我们到时再出去玩。”

    “真乖。”周宁亲了一下谢若的额头,夸赞道。

    想念像是隔着千里浸入了谢景行心头,撂下书,也没心思看书了,干脆从一旁桌上抽了几张信纸出来,将心中思念全落在了纸上。

    等停笔,已经写了足足五张信纸,谢景行都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话说,可写都写了,当然是要送回去的。

    谢景行将信封好,元宝不在,他便独自出了门,一整条街从头逛到尾,精巧的小哨子、黄色绒布作成的老虎玩偶、小竹剑,甚至是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小笛子,也不管双胞胎会不会吹,只要是谢景行觉得有趣,双胞胎可能会喜欢的,都掏钱买了下来。

    当然也不能偏心,家中双亲也少不了,直到买了满满一怀东西,才舍得去驿站。

    等到了地方,见到驿站的人惊讶的神情,谢景行才觉得自己买的东西似乎真得多了点,可让他再带回去,他是不愿的,只得多掏了一倍银子,才将东西全部寄了回去。

    寄了东西后,谢景行心里舒服了点,这才又往回赶,没想到居然在路过长公主府门口时,遇到了正要进门的黄娘子。

    黄娘子看着有些匆忙,不过看到谢景行过来,却是停下了脚步,“正好,免得我再去寻人找你,屿哥儿给你的信。”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他,许是有事要忙,再没多说,便匆匆进了长公主府。

    谢景行只觉惊喜,哪里顾得着黄娘子干什么去,立即回了家,一进房,便将信拆开了,只见几张纸上写得满满当当的。

    谢景行从头看到尾,嘴角勾着笑容,同他方才寄回家的信一般,全是些亲近絮叨之语,看着一个个簪花小楷,谢景行耳边仿佛响起了屿哥儿清亮又轻快的声音。

    ……谢哥哥,金匾城现在平安无事,之前虽与西戎军战过两回,可我一点没伤着,而且二哥回来了,现在有二哥护着我,就更安全了,谢哥哥可别担心我了……我在金匾城过得可快活,就是有时会想念大家,想念阿爹、阿娘、大哥,想舅舅,也想周叔么、谢伯伯和双胞胎,还想谢哥哥。

    ……红衣大炮威力好是惊人,金匾城的大家伙都宝贝极了,连二哥都爱不释手,在我面前夸了又夸,工匠爷爷说是谢哥哥弄出来的,谢哥哥好厉害。

    又一张纸被拿至最下,原本该是最后的一张信纸便到了最上面,与前面除了字迹,其他地方很是干净的几张纸不一样,入眼的首先是一大团墨迹,显然是写信之人想要将后面这句话涂掉,最后却又犹豫着停下了笔,甚至将这页纸就这么塞到信封中一同送了回来。

    “在京城不要乱跑,洁身自好,要乖乖地等我回去,不要招蜂引蝶。”

    看着这句话,谢景行能想象出屿哥儿写下此句时,脸上很是理所当然,却又带着一点羞恼的神情,圆溜溜的猫眼中带着灿若星辰般的眸光。浮现脑海中的人影活灵活现,就仿佛屿哥儿真的站在他面前。

    这封意料之外的,从金匾城寄过来的信,也算是谢景行十八岁的生辰之礼了,接下来的时间,谢景行心情畅快不少,书也能读进心了。

    之后便是潜心读书、作文,甚至因为祝世维在金匾城忙碌,没工夫给他布置任务,他又披好天外居士的马甲,主动接过了编写期刊新闻文章一事。

    说起来在祝世维去往金匾城,黄娘子等人也回了京城之后,期刊总部也搬来了京城,只是期刊的编辑早已上手,就算祝世维不在,期刊发售也很顺利。

    就算如此,能有天外居士亲手书写新闻文章,期刊编辑只有高兴的。

    当然谢景行并没有直接出面,而是寻了黄娘子,有黄娘子安排,他只需要将文章交到黄娘子手里便可。也算是为会试的时务策作准备了,多练练,等会试时,也能更得心应手。

    转眼又过去数日,谢景行之前在书肆中得了两本书,看完觉得有些益处,他已记下,就让元宝将书送去了孟冠白家中。

    元宝回来时却不是空手而归,手里拿着一张贴子,“老爷,这是孟公子让我带回来交给老爷的。”

    藏蓝的封皮右上角印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正中间有三个字,“举子会”。

    不用翻开就知道是邀请文人相聚的帖子,谢景行来到京城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将帖子递到了他手中,有些意外。

    只是他也不想想,他刚开始一直来往工部和会馆,早出晚归,之后又待在乾安街,若不是孟冠白几人上京,有孟冠白作中间人,就算有人想邀他去参加诗会、文会,也寻不到他人啊。

    将帖子翻开,雪白的宣纸上落着短短几句话,文绉绉的,总结起来便是:十一月二十五,将在京城外的梅山净心寺梅林举办一场举子会,目的便是与参加此次会试的众位才子一道赏梅、作诗,互相交流。

    最下面是落款,发起人是郎如是,这上面甚至连郎如是是谁,功名为何都未曾标注,看来这名为郎如是的读书人对自己的名气很有自信。

    不过谢景行确实对此人有些印象,但却不深,隐约只记得此人乃是大炎朝文风最盛,也是每次会试考取进士最多的徽江省的一名举子,郎如是在众徽江省举人中,也算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个。

    “孟兄他们要去吗?”谢景行合上帖子,既然是托了孟冠白将帖子转交于他,想来也不会落下孟冠白几人的。

    元宝点头,“孟公子说了,他们都会去,到时与老爷在梅山相聚。”

    “那便去吧,一直在家中呆着也不是这么回事儿,而且别人盛情相邀,若是拒绝也太不给人面子了。”

    第二日,京城的天气不错,太阳早早就撒下了一片灼灼光辉,为那些在天寒地冻的清晨就离开了暖洋洋的被窝,直面凛凛寒气的人们送去了一丝丝暖意,虽然极其微弱,但聊胜于无,总比迎面吹满一股透骨寒风好上许多。

    参加会试举子之间的聚会并不需要带上礼物登门,空手就成。

    谢景行穿了一套黑色全无纹样的衣裳,外面还是那件藏青色斗篷,在这冬日里看着不够亮眼,只是他也不是去比美的,不觉得这副打扮有何不对。

    等他到外院时,元宝和常护卫已经站在马车旁等着了,谢景行带着元宝进了马车,车外常护卫赶着马出了门。

    说来惭愧,马车还是常护卫从外面赶回来的,一直待在家中,不常出门,谢景行根本没想起来出行要置办车马,若不是这次要去梅山参加文人聚会,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想起来。

    这辆马车也不知是常护卫买回来的,还是去长公主府随意赶回来的一辆。

    谢景行来时带的银子只有两百多两,已经花用了不少,剩下的要撑到殿试结束,还有四个月的时间,也不知道够不够?若是不够,倒也还可以用泰安帝赏赐的那百两黄金,可总有花尽的时候。

    谢景行此时会突然开始算钱,是因为经由马车,他才想起来,宅子是泰安帝赏的,马车是常护卫弄回来的,侍从是长公主府来的,他居然连侍从的月钱都不用管,之前问起时,方管家笑眯眯地就说:“月钱长公主府已经发放了,谢公子只管随意使唤他们。”

    他这还真是要将吃软饭贯彻到底了?

    不成,这些就算了,到时上门提亲的银子总得自己挣吧。

    他原来还是想得太简单了,看长公主府的情况,要迎屿哥儿进门,通州府家中的几千两银子还是太少,可不能太委屈屿哥儿了,该想个法子挣些聘礼银子。

    他还要科考,让他亲自做买卖肯定是不现实的,可若是他出方子,与人合作倒是可以,天下商行多好的资源,肥水还不流外人田,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合作对象。

    至于方子,谢景行想起还在周家村时,那时刚搬去周家村,什么也没有,为了让家里有个营生,也是挖空了心思,那时就曾经想起过玻璃和炸药,只是他立即就按下了,这两个买卖,当时他一个寻常百姓,手里却握着这样的方子,犹如小儿持金过闹市,怕是命都保不住。

    此时却不一样,炸药都已经弄出来,也不在乎多加一个玻璃,看在屿哥儿的面子上,天下商行也不会坑自己吧?

    一路思绪如潮,时间一晃而过。

    梅山就在离京城不到十里的地方,不过从京城内城到梅山,赶着马车也还是花了半个多时辰。

    也不知今日是何好日子,往京城外的马车不少,甚至连方向都是同一个,谢景行猜测着应都是往梅山去的,那请贴上可是写着净心寺梅林,大炎朝人素爱礼神拜佛,梅山既有寺庙,还有冬日少见的逞娇呈美的梅景,人多也不足为奇。

    渐渐的,马车慢了下来,谢景行掀开车帘往外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前的四五辆马车,他们所乘的马车排在中间,后面还有几辆正慢慢靠近的,然后才是马车前方平坦的青石板路,一路蜿蜒着往上,直到被一片片梅树遮掩。

    梅山并不是很快高,若是放在通州府,怕是顶天了也只能叫个小山丘,可在京城,已算是最高的山。

    山脚下一片荒芜,草木都只剩光秃秃的残枝,可只需要稍稍抬眼,便是满天粉、白色,一朵朵盛开的梅花着实娇艳,就如同漫无边际灰暗中的一抹萤火,一扫冬日阴霾,还没走近,只是远远看着,心情便无端好上许多。

    梅树间有不少阡陌小道,上面已行走着有不少来此赏梅的人,只是那些梅树散乱长着,像是并没有精心照顾过的模样,显然不是静心寺中的梅林。

    净心寺还在更上面,等马车停下,谢景行带着元宝下车,才在一辆辆马车的尽头看见一道极宽敞的大门,顶上牌匾有三个大字,净心寺。

    门口有寺庙的僧人守着,要进去需要出示贴子,下面那些赏梅的人应是附近或京城的百姓,只是寻了一处地方随意逛逛,也算是冬日无趣时的一种消遣,并不是特意来净心寺的。

    谢景行带着元宝和常护卫走上寺门之前的平台,将帖子递给门前守着的其中一个看着不过十来岁的小僧侣。

    小僧侣接过帖子,展开在眼前看了看,然后抬起那张稚嫩的小脸,装着严肃道:“原来是郎公子的客人,郎公子他们现在已在寺中院子内,小僧这便带领客人前去。”

    然后两手当胸,十指相合,对着谢景行他们行了一个合十礼,才转身往前进了寺内。

    谢景行跟着他走进去,入目的是一块平地,在之后就是三十步余步的阶梯,同通州府学中的阶梯有些类似,只是两边没有校舍,唯有最顶上有一座三层楼的建筑。

    是一座堪比宫台楼阁宏伟的建筑,阶梯很缓,高度便也于平地落差不大,足以让站在下面的谢景行看清建筑门中大殿。

    正中央有有一尊金铸的佛像,佛像有着饱满的面容,慈悲的面相,微微上扬的嘴角以及低垂的眉眼,让人望见便感觉一股悲悯之意。

    小僧侣并没在此停步,也没有走上阶梯,而是往左边小径转了进去。

    谢景行几人紧随其后,等转过面前大殿,到这时,谢景行才觉出这净心寺梅林的不凡,佛堂之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梅树,一团团或粉或白,或红或黄的梅花只有少少的仍然含苞待放,其他都已经完全张开了花蕊,一团一团地竞相盛开。

    若说方才路边的那些梅树是梅景,那此时出现在谢景行面前的,便是一片梅花花海了。

    谢景行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多的梅花,颜色还多样,却不绝艳俗,只觉娇美,在那一颗颗的梅树间,坐落着一片片的建筑,几间围成一座院子,梅花开得太盛了,也不只知是梅树长在院子中间,还是院子点缀在梅林间隙。

    谢景行忍不住驻足,居高临下欣赏了片刻,才急走几步,跟上了小僧侣,行走在一片片花海间,又绕过几处院子,小僧侣总算才停下了步伐。

    “此处便是郎公子所在之处,公子自行进去即可。”然后又对谢景行进行了一个合十礼,再不多说,提步离开。

    谢景行等小僧侣的背影消失在交错的梅林间,才看向了面前这座院子。

    太阳已升至半空,有暖暖日光照射下来,院子看着极为敞亮,院门前并无人守着,谢景行也不需要人招呼,径自抬步走了进去,才进院门便见着左右回廊和对面大堂中文人墨客齐聚一堂。

    大概扫一眼,约莫有百十来位俊杰,看又有人进来,他们初时并没放在心上,会试将近,大炎朝所有有意会试的举子,几乎都已来了京城,没有上万也有数千,又哪里是每个都能认识的,不过此次郎如是所举办的这次举人会,却不是随便哪位有举人功名的文人都能来此,最起码也得是有些才名的。

    孟冠白几人能获得此次举人会的请柬可都是得益于谢景行,孟父为孟冠白购买的宅院毗邻京城内城,已算得上是外省百姓能在京城买到的最好的地段。

    而那处是孟父特意买了让孟冠白参加会试时居住的宅院,周围不少邻居也是来参加会试的他地举人,郎如是便是其中之一。

    住在相邻的地方,年龄相近,自然便有所交集,郎如是在无意间得知了孟冠白几人乃是谢景行的好友,当时便起了意。

    要知道在谢景行到京城之前,对此次殿试状元的猜测便已暗暗流传开了,其中最有可能的便是徽江省的郎如是、乌千峰和幽河省莫光柏,都是小小年纪便才名远播的少年天才,可没想到临到会试,谢景行却异军突起,甚至有隐隐赶超之意。

    此次状元之席会花落谁家,谁也不敢说,可在那些见不得人的赌场里面,谢景行的赔率却是最低的,以小见大,看来不少人都觉得谢景行夺得状元的可能性比郎如是等三人更大。

    这其中有多少原因是源于盛大家那篇文章,又是否与红衣大炮的横空出世有无关系,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人也不在乎原因,只想看看谢景行其人到底如何,是徒有虚名?异或真是胸罗锦绣?

    可他们来了京城,却从未见过那传闻中的谢景行,问遍身周之人亦是如此。

    那就更招地人好奇心起了,现在总算是逮着了与那谢景行有关系之人,可不得抓住机会?

    如此才有孟冠白几人到手的举人会请帖。

    当然此间种种谢景行是一概不知的,他正在人群之中寻找孟冠白等人的身影,可没想到一个个仔细瞧去没看见人,却是在身后出现了熟悉的声音。

    转头看去,一位举止有度,神态潇洒的青年人被一大群人簇拥在中间,正从外面踏步而来,人人手中都捧着一支或数支梅花,而在那年轻人身后的人之中,正有着他遍寻不着的寇准规和孟冠白几人。

    看着他们一群人说说笑笑着,孟冠白混在其中神情兴奋,满目神采飞扬,看来与旁人相处的很是融洽,就是走在旁边的孟冠白和萧南寻,未曾开口,可眉目间也染着笑意,更莫说是丘逸晨和吕高轩了,他们二人落在其后,也正与身边其他几人攀谈着些什么。

    直到走到近前,为首的那位年轻人看见站在路中间的谢景行,拱手而礼,“这位仁兄来得正好,我们刚才去外面折了几支开得正艳的梅花。”说着将他手中的一团梅花往谢景行跟前递了递,“兄台若是喜欢,可择两支赏玩。”

    谢景行看他穿着一身鹤羽氅,暗紫色的内衬上穿插着几线若隐若现的云纹,头戴沉香冠,腰间缀着一抹透绿的双兽纹玉佩,正含笑看着自己,笑间无一丝阴霾杂色,瞧着很是俊朗。

    两人此前是从未见过面的,可看他言语自然,态度随意,显然是交友广阔之辈。

    谢景行一笑,“那便多谢这位兄台了。”从他手中取过一只梅花,拿在了手间。

    他一出声,寇准规几人自然发现了他。

    几人当即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孟冠白笑得欢畅,“谢兄来得晚了些,不然就可以与我们一同出去赏梅了,这静心寺中梅景属实不同凡响,通州府可没有这么大片的梅林。”

    看他手中独有一支梅,当即从自己手头又挑了两支塞进了谢景行手中,“刚才我们出院赏梅时遇到寺中僧人,他们可折了不少梅枝,说要去招待贵客,见我们过去,分了我们不少。”

    第174章

    谢景行接过,却并不全拿在手上,而是分了一支给元宝,也不顾此失彼,又分了一支给身后的常护卫。

    弄地常护卫脸上升起一抹暗红,他这个大老粗,一双手粗粝,握着这么一枝梅花,属实有点不搭调,他看谢景行转回了身,连忙将梅花塞给了身旁的元宝。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元宝手中就莫名多了两支梅花,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或是欣喜的情绪,就这么平淡地拿着,还扯了一下常护卫,指了指另一边的屋子。

    那里面有着不少人,看那样子都是与他们一样跟着过来的书童或是侍从。

    常护卫看了看院子中的人,发现都是些孱弱的文人,没有一个比得上谢景行体格,就跟着元宝离了谢景行身边,走去了一旁。

    其他人都没注意到元宝和常护卫的动作,孟冠白的话一出,不少视线就直接落在了谢景行身上。

    尤其是为首的郎如是,请帖是他亲笔所书,再派人送出去的,他听了孟冠白之言,立即反应过来,面前这位面如冠玉,手捧梅花却一点不显女气,反衬得其人更显俊逸的文人,便就是那传言中的谢景行了。

    谢景行和寇准规几人叙完旧,这才觉出院子有些过于安静了,抬眼一看,发现不少人都盯着他,就是没直接看过来的,也用眼角余光扫着这边。

    一时有些怔愣,难道在他方才与寇准规等人说话时,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怎么都盯着他看?莫非是他这一身黑的站在光彩照人的郎如是身边,显得过于落魄?可也不足以招这么多人眼吧。

    郎如是见他话落,上前一步道:“久闻谢兄之名,终于得见,此次举人会能有谢兄参与,乃是郎某莫大荣幸!”

    谢景行听得此言,知他就是此次举人会的承办人郎如是,当即笑道:“郎兄笑言,早在我入学之时,便已曾听闻郎兄才名,能来参加郎兄举办的文人会,才是谢某之幸。”

    孟冠白在一旁龇牙咧嘴剪,见郎如是还想再客气,一把拉过谢景行,又挡在郎如是身前,道:“两位就别相互恭维了,这等美景,坐下赏赏梅,喝喝茶才是平生一大乐事,哪儿值当将时间花在这等子斯抬斯敬上。”

    丘逸晨失笑,“孟兄所言是极,不若我们现在便进大堂煮雪品茶,赏景话梅?”

    谢景行侧身,笑道:“正有此意。”

    接着几人便一同走进了大堂,说是大堂,却只有一边有一面完整的墙壁,却又不像是轩,缘是因为进去的地方没有门扇,完全洞开,只有顶上有着房檐,上面附了瓦片,除此之外,屋角都以一根立柱撑着,进去后左右两边是两扇敞开着的大窗,几乎占了整面墙的四分之三的位置,虽然建筑模式怪模怪样的可却极适合赏景,无论从哪边看出去,都能将净心寺中梅林美景尽收眼底。

    里面摆放着也有桌有凳,可是大家都是三三两两站着,或赏景,或交流,郎如是带着谢景行一群人进了屋后,长桌旁的凳子上才总算有人落座。

    虽总说文人相轻,可对郎如是,其他人却都是服气的,在场之人除了谢景行,都与郎如是打过数次交道,无论是郎如是的品行还是文采,确实都是一等一得好,挑不出错来。

    不过却不代表他们就甘拜下风了,毕竟能一路考上举人,还来京城参加会试的文人,谁不是过五关斩六将?谁又比谁更差?只是欣赏是少不了的。

    且郎如是不止是此次举人会的发起人,还是在场诸人中,除谢景行外,声名最盛之人。

    郎如是的名气是实打实地用一篇篇文章、一篇篇诗歌打下来的,与之相对的是,谢景行的名气就有些走偏门的意思了,无论是盛大家的文章还是红衣大炮,都并没有让这些人见识过谢景行的文采到底如何?是不是真的配得上那赌场中最低的赔率?

    大家都有些好奇,好在此次能被郎如是邀请而来的人,都是与他交往过后,觉得品行才学都不错之人,虽然看着谢景行的眼神有些异样,却没有跳出来说些贬低人的话,更没有酸言酸语。

    虽有意想于谢景行交流一番,可见郎如是领着谢景行入内,也并没有现在立即就向前,硬要与谢景行拼诗斗文,难得和谐的一场文人聚会。

    不过总归不可能一直平静无波,郎如是当初会起意邀请谢景行和孟冠白几人来举人会,便是有心一睹谢景行其人和他的才学,郎如是极为自负之人,就是与他并为徽江双杰的乌千峰,他也是与之比拼过数次,两人皆有胜有负后,郎如是才愿承认乌千峰之才学不亚于他。

    谢景行之才名突起,甚至后来居上,郎如是不可能不让谢景行露一手。

    才饮过两口茶,阵阵幽香还在鼻尖,郎如是便笑道:“不瞒谢兄,此次特意邀谢兄来此,便是想一赏谢兄之才,不知郎某可幸有得见谢兄高才?”

    他又转头往窗外景色看去,“如此美景,谢兄难道就不曾意动,何不为其赋诗一首?”这是想要与谢景行斗诗了?

    谢景行还没做出反应,坐在他身旁的孟冠白和丘逸晨倒是先放下了手中茶盏,脸上笑容也跟着收敛了些,倒不是生气,只是现在才反应过来,郎如是之前与他们打交道,或许也与谢景行有关,他们还道他们这几个从通州府来京城才短短时日,还名不见经传的举人,如何就能得到郎如是的另眼相待?

    不止一直对他们客气相待,还邀请过他们参加过数次郎如是发起的诗会,此次更是被邀请来参加这一场举人会。

    这场举人会只看地点,就知与平常的诗会、文会不是一般水平,每年净心寺梅林开园时,能进到净心寺赏梅的人,身份可都不一般,郎如是能将此次举人会的举办地点放在净心寺,还是借了他族叔的名头,他族叔乃是正三品的太常寺卿。

    就算如此,郎如是借族叔之名租下的这处举行举人会的院子还是净心寺中位置稍偏的,那些位置更好的院子里面,现在正坐观梅景的,还不知是哪些皇亲国戚呢?

    这些都是孟冠白同其他人闲谈起来时,听人提起的,听闻此次举人会如此了不得,他们居然也被邀请了,自然也曾心有疑惑,原还以为郎如是只是恰巧与他们几人投缘,可没想到郎如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不过只是一瞬,孟冠白是商贾之家出来的人,这几年又有所成长,并没有变脸,还是笑着道:“看来我们能来几次举人会还是沾了谢兄的光呀?”

    郎如是却没有被他的话刺到,而是举起茶杯,笑看着孟冠白:“那我便以茶代酒自罚一杯。”说完将茶盏中,茶水一饮而尽,放下茶杯后,才又道:“可孟兄却莫自贬,我虽对谢兄甚有好奇,可我对孟兄几人也甚是亲近,就算孟兄几人与谢兄并不相识,我也仍视孟兄几人为友,绝非虚言。”

    他的面容诚恳又真挚,显然是出自肺腑之言。

    孟冠白本也只是随口一言,并没多放在心上,听他还特意解释,瞬间又高兴了。

    看孟冠白真没再多想,郎如是才又转头看向谢景行,问道:“谢兄意下如何?”

    谢景行挺直脊背端坐于郎如是对面,被他眼中灼灼目光盯着,自不会拒绝,便道:“自当如此,不过郎兄乃是主,客随主便,不若郎兄先赋诗一首,我再跟上,如何?”

    这话可是合了在场所有人之意,听这两人要作诗,便全都围拢了过来。

    与作诗一道,郎如是自然是不惧的,听得谢景行的话当即扬眉,朗笑道:“那便献丑了。”

    在今日初进净心寺,看见净心寺梅林中梅景时,郎如是心中便是激荡连连,甚是喜爱,不然刚才也不会丢下这院中不少客人,专程走了一圈,去到外面观看梅景,此时便是才思泉涌,不过片刻,一首诗便脱口而出。

    “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玉笛休三弄,东君正主张。”(注:宋·陈亮)

    谢景行听得此诗,忍不住眼前一亮。难怪是能将才名传遍大炎朝之人,只是一首诗便能看出他的才高气盛,“小小梅花着实不起眼,却又在冬日争先开放,不惧严寒,不怕寒风摧残,不屈于困境,不耽于享乐,先抑后扬,以诗寄情,实乃佳作。”

    不只是他,边上的人也是连连点头,声声夸赞不绝于耳。

    看出谢景行眼中赞赏,郎如是自得一笑,也觉得这首诗乃是他平生所作诗中,数一数二之作。

    然后摊开手掌伸向谢景行这方,示意轮到他了。

    其他人都是目光炯炯望向谢景行,眼中满是期待,终于能知道这谢景行是否身具真才实学了。

    谢景行并不推诿,站起身,行至一旁大窗前,望向眼前这漫山遍野的朵朵娇艳梅瓣,虽知道此次是来赏梅,可他却并没有事先准备一首诗,此时只能现作。

    沉思片刻,朵朵梅花便化作满腔诗情,“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寺园……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注:宋林逋)

    一首诗成,可等谢景行转身回望身后众人,院中都还一片寂静。

    孟冠白唇角勾起一抹笑,侧过脸对着丘逸晨挑了挑眉。

    丘逸晨也跟着咧嘴,想与谢兄比作诗,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想不开呢?

    别当他没发现刚才那些人看着谢景行眼神的含义,这下他看还有谁再有勇气去与谢兄斗诗?

    “用平常而简练的字句描绘出了一幅清新脱俗,却又傲然独立的梅景,意境深远,足以让人回味良久。”先是扇子敲在手掌心的声音传进耳中,然后才是这一道声音传来,“好诗,堪称我平生见过的写梅诗歌之最。”

    简直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连郎如是也跟着点头,心中着实佩服,“谢兄这首诗,真乃妙绝人寰,郎某敬服。”

    谢景行却没有回话,而是将视线落在了刚才发声的人身上,他显然是刚刚才从院门外进来的,此时独自一人站在人群背后,含笑看着他,眼神谦逊温和。

    可谢景行的直觉却拉响了警报,来者不善。

    他缓缓抬起手,在胸前拱手道:“公子过誉,谢某德薄能鲜,‘写梅诗歌之最’一说,属实愧不敢当。”

    郎如是摇摇头,很是豁达,“谢兄自谦了,我觉得这位兄台说得有理,谢兄方才之诗令人品之忘俗,却非凡品。”

    说着便将视线朝刚才说话那人看去,这一看却是不得了,郎如是双眼瞪大,一时竟像是忘记该如何反应。

    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眼中的惊诧,也跟着回看过去,只见他们身后站着一位身着暗纹云锦长袍的公子,外披着一件宝蓝色绸绣白狐皮里大氅,头戴莲田和合冠,头发束在其中,将一张长脸深目,唇方口正的脸全部展露于人前,此时正唇角微弯,笑看着他们,给人一种很是谦逊温和的翩翩公子之态。

    郎如是这时却已穿过人群,走至那人面前,“晟王殿下圣安,不知王爷驾临此地,有失远迎,还望王爷见谅。”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谢景行心中一跳,看着那个正托起郎如是的双臂,阻止郎如是行跪拜大礼的男子,原来他便是晟王。

    此时其他人也欲行礼,晟王却哈哈一笑,“众位不必多礼,是本王无端做了这恶客,你们不怪罪便好。”

    郎如是顺着晟王的力道站起身,“哪里,哪里,王爷光临此地,不止令此地蓬荜生辉,更是举人会的荣幸。”

    一时身周一片附和之声响起,谢景行站在大窗旁,没凑上去,看出晟王面上谦和,可眼中却分明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自得与不耐。

    谢景行垂下眼,要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却又偏偏自诩身份,这样的人从前世到今生,他见过的都不少。

    他面不改色,可孟冠白和萧南寻却是脸色巨变。

    萧南寻是紧咬着牙,脸上瞬间沉了下来。

    孟冠白却是担心地往谢景行这边看了两眼,他平日里虽然大大咧咧的,看着什么也不上心的模样,可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却是分得清的。

    自来京城后,他曾与不少人相交,也有人知他与谢景行乃是好友,不少人都曾旁敲侧击过有关谢景行之事,平常事他都不隐瞒,却并没将屿哥儿和谢景行之事说与他人听,若是其他人问得深了,他便三言两语岔开话题。

    太后和何怀仁会与长公主打擂台,为的不就是想让晟王登上那至尊之位吗?只要长公主败下阵来,最后获利定少不了晟王一份。

    就算是他,也知晟王的来意绝不简单。

    又何止是孟冠白,他身旁的寇准规几人,脸上俱都笼上了一层忧色。

    前面郎如是和晟王还在闲谈,晟王道:“本王恍似记得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郎如是点点头,“小民跟随叔父赴宴时,确有幸与晟王殿下见过一面。”

    晟王眼中恰当地闪过一丝疑虑,“你之叔父乃是?”

    “叔父乃是太常寺卿时式开。”

    “是时大人啊。”身往脸上浮上一抹恍然,待郎如是的态度更是亲和。

    两人一说一合间,走近了谢景行,路过他时,晟王停下脚步,看向谢景行,“能做出方才那等惊才绝艳之作,定也不是等闲之辈吧?”

    谢景行拱手一揖,“区区不才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举人,当不起惊才绝艳一词,晟王殿下谬赞,在座诸位俱是学富才高之士,若论作诗,定也不落人后。”

    这话一出,在场听闻之人全都眼开眉展,对谢景行感官更好,才高又谦逊,可交。

    “足下未免太过谦虚。”晟王脸露夸赞,很是自然地伸手过来,携着谢景行手臂往前走,“还不知足下高姓大名?”

    谢景行心中一哂,他可不信晟王不知他是谁,面上却淡淡,“草民谢景行。”

    晟王当即顿住脚步,脸露惊讶,上下看谢景行,道:“原来你便是制作出红衣大炮的谢景行,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紧接着一扫面上惊讶,很是高兴地拍了拍谢景行的肩,“你可不知你弄出的红衣大炮在金匾城战役中发挥了何等关键的作用,因为红衣大炮,前些时日金匾城将士们与西戎军一战,可是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

    这话瞬间勾起了在常诸人的好奇心,他们虽是文人,可也关心国事,而大炎朝当今最受天下百姓关注的,可不正是正受到西戎军攻击的金匾城吗?

    就连孟冠白、寇准规几人也上了心,盯着晟王,静待后续之言。

    这时晟王却没再多说,而是一左一右携着谢景行和郎如是,坐在了上手桌旁。

    郎如是伸手为晟王倒了一杯茶,“此茶乃是寺中僧人存下的初雪煮出的,茶叶是草民从徽江省带来的太平猴魁,还望晟王殿下莫嫌粗陋。”

    晟王端起茶杯,道:“太平猴魁可是前朝贡品,只是今朝建立后,高祖不喜品茶,才削了贡品册上太平猴魁之名,本王却是极爱这茶,怎会嫌粗陋?”

    接着茶杯继续往上,停在鼻尖处嗅了嗅,“如梅般幽香,着实适合在赏梅之时品此茶,应景啊,如是费心了。”

    又含笑看了看茶盏中的茶汤,“太平猴魁茶汤色泽浅黄却透亮,只看这茶汤之上薄薄一层亮光,没有任何浑浊之感,便知如是带来的太平猴魁该是极品。”

    话毕,端起茶盏凑近唇边,呷了一口茶,脸上顿时露出欣悦,“醇美甘洌,余味回甘,却无一丝其他茶叶会有的微微苦涩感,好茶啊。”

    郎如是所带来的太平猴魁是自家茶园的,徽江出好茶,他家更是徽江数得上名的茶商,他手头的太平猴魁自然是全徽江太平猴魁中最好的一批,而他本身也深爱此茶,才会在赶来京城时,也将之带在身侧。

    听得晟王夸赞,郎如是脸上高兴之意更深,又往晟王茶盏中倒了些茶汤,笑道:“若是太平猴魁有灵,也得欣喜于晟王殿下喜爱,草民手中还有些许,只是今日为了款待各位高才,耗用了一些,剩下的便不多了,若晟王殿下不嫌弃,可将之全带回去。”

    晟王脸上一喜,伸出手拍了拍郎如是的手背,“怎会嫌弃?那便多谢如是割爱了。”

    谢景行在一旁垂眸听着,只听不看,也不多言,可此时,晟王却话音一转,“听闻金匾城大胜的消息,现在又得了吾甚喜爱的茶叶,真是好事连连。”

    转头看向谢景行,晟王继续道:“有红衣大炮相助,安二公子带领着牧家军和金匾城守军,可是杀了一万余的西戎军,重重挫了西戎军的士气,扬大炎朝国威,现在西戎军只能龟缩在守边城中,不敢再轻易出城,更莫说是出兵围困金匾城了,金匾城已是安全无忧。”说到最后,晟王甚至忍不住拍了一下掌,很是赞赏地看着谢景欣。

    晟王来意不明,可却绝不会在此事上说谎,晟王会知金匾城战况,定是又有军报送来了京城,只怕很快便会传遍京城,他也用不着隐瞒。

    谢景行是第一次听闻金匾城的近况,金匾城安全无忧,待在金匾城的屿哥儿若是不出城,便再也不会遇到危险,谢景行心中大石落下,几乎是瞬间,眉眼间就带上了怡悦。

    “痛快!”

    “西戎带兵来犯,早该落得如此下场,安二公子真乃奇才。”

    “是啊,就是不知道安二公子什么时候出兵夺回守边城,守边城可是我大炎朝之国土,不可长久落于西戎人之手。”

    “放心,有安二公子和安小公子在,还有牧家军,早晚会将西戎军全部杀尽,以报守边城被夺之恨。”

    谢景行听着耳边夸赞安二公子和屿哥儿之言,心下更是高兴,连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中也抑制不住地涌出阵阵欢喜。

    晟王脸上神情却是顿了片刻,他话中重点分明是红衣大炮,可这群读书人却将重点落在了安庭轩和屿哥儿身上,还当着他的面对这两人大加赞扬,他能高兴才怪。

    脸颊抽了抽,晟王忍不住心生愤怒和妒忌,早知有红衣大炮现世,当初他就该顶了屿哥儿的差使,以王爷之尊前往金匾城鼓舞士气,效果不是更好?

    第175章

    有红衣大炮相助,他甚至都不用等到安庭轩回来,自己出马便可将西戎军杀得片甲不留,说不定现在都已将守边城夺了回来。

    偏偏那时外祖父将这门好差拒之门外,也没有过问他的意见便擅自做了决定,想到此,晟王心中不禁对何怀仁生了些怨怼,若是外祖父不加阻拦,让他去了金匾城,此时被百姓们交口称赞的便是他了,安屿一个小哥儿都能做到的事情,他肯定也能做到,甚至做得更好。

    想象着安屿和安庭轩此时所受的多番夸赞全归于他身,晟王就忍不住心中痛快。

    可转瞬间就被现实打醒,这些他梦寐以求的功绩已全被他最厌恶的长公主之子安庭轩和安屿夺去了,他万般忍耐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意,将手中茶盏放回了桌案上。

    谢景行眼角余光注意到他脸上神情变化,心中嘲讽,“无才无德却又眼高手低,还嫉贤妒能,这般还妄想登上帝位,若是真让他成事,怕这大炎朝的百姓最后都得受他祸害。”

    晟王呵呵笑了两声,“诸位所言自有道理,可此次金匾城守军能一次杀伤西戎军万名兵士,其中最功不可没的却是景行制出的红衣大炮。”

    不等其他人再说,晟王就转头看向谢景行,“正是因为五尊红衣大炮齐射,才将西戎军炸失了魂,未等金匾城守军出城攻击,西戎军便已经丢盔弃甲,逃之夭夭,再升不起一丁点抵抗之心,这才能使安将军有如神助般将西戎军击溃,也迫地西戎军狼狈逃回守边城。”

    其他人听得热血沸腾,看着谢景行的眼神更是灼灼,谢景行其人真乃读书人之楷模,谁说读书人只能舞文弄墨,只要有心,就是不需现身于战场,也可杀敌千万,一时心中激奋之情顿起。

    原来真有“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儒士,华夏苏轼大家诚不我欺。

    谢景行和晟王可不知身旁之人所想,晟王很是亲近地更靠近了谢景行,眼露好奇与期盼,“从古至今都未有人见过红衣大炮,甚至闻所未闻,可现在天地间居然真的出现了具有如此神威的利器,且红衣大炮这等惊天地泣鬼神的神兵,还是景行以凡人之身铸出,就是不知这红衣大炮到底是如何制成?”

    晟王又转头扫了一圈院中人,“想来诸位也同本王一般心怀疑虑,景行既然是造出红衣大炮之人,不若与我们讲讲,也能一缓吾等心中好奇。”

    谢景行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往后倾,顺势将郎如是手边的茶壶端过,为面前这杯他一口未饮的茶水中又掺了三两滴茶汤,心想:“晟王会突然来此,看来这便是他此行的目的了。”

    寇准规和萧南寻等人也是立即提起了心,自从知道来人是晟王后,他们便知是来者不善,这话一出,晟王的意图昭然若揭,不知谢兄该要如何招架?无论如何,也不可将红衣大炮的制作方法透露给晟王。

    谢景行慢条斯理地放下茶壶,难道自己表现得很是好哄骗吗?只被晟王轻飘飘吹捧两句,便会乐淘淘地将制造红衣大炮的方法告知于他?

    殊不知晟王确实不认为谢景行是什么心思深沉之辈,红衣大炮不说,红衣大炮的炮弹中装的可是火药,以红衣大炮炮弹发射出去后,所展现出来的威力来看,炮弹中装的已是大炎朝威力最大的火药,是不知多少火药工匠使尽浑身解数都研制不出来的火药配方。

    定是谢景行心思单纯,在被长公主发现他研制出火药之后,以大义哄骗,才使谢景行心甘情愿地将火药献出。若是换个精明一些的人,不论是将火药配方卖出,还是献给哪位高官皇亲,能得到的好处可不是一点半点。

    哪里是京城一座宅子,百两黄金和京郊百亩土地就能打发,只说若是将火药配方献给自己,他名下宅子和土地可以让谢景行随意挑选,莫说黄金百两,就是黄金千两,他也能舍给谢景行。

    可他却偏偏棋差一招,就这么不巧,谢景行居然是安平省人士,安平省经税收翻倍以后,因为天下商行的缘故,几乎已被长公主经营得犹如铁桶,他们想要在安平省做些什么,难如登天。

    心中思绪翻滚,可晟王却眼也不眨地盯着谢景行,视线一丝也未曾挪开。

    而此时在场众人中确有心思单纯之人,被晟王的话勾得心痒痒,也一脸好奇地看向谢景行,眼巴巴地盼着他能说出那传闻中的红衣大炮到底是个什么构造,才能那般厉害。

    可更多的却是心如明镜之人,不过能站在此地的差不多都是有心仕途的,就算他们心知肚明晟王的目的,却都不敢挑明。

    现在长公主和何怀仁之间的龙虎之争可还没有落下帷幕,长公主虽然已经稍占上风,可只要泰安帝一日无后,那晟王登上皇位的可能性仍然不小,他们怎敢轻易得罪日后可能登上九五至尊的晟王呢?

    就连郎如是也低垂着眼,默默看着面前桌上花纹,仿似这静心寺中随处可见的长桌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众目睽睽之下,于众人尽皆无声之时,谢景行却怅然一笑,“晟王殿下有所不知,火药配方也好,红衣大炮制作方法也罢,全不是由草民想出来的。草民年不及弱冠,能来京城参加会试,已是耗尽了心神读书,又哪里有多余的心力想这些与会试无关的东西?”

    晟王眼神一暗,可身旁那些心思单纯之人却亟亟问道:“那是从何得来?难道还能是凭空出现的不成?”

    没想到谢景行却点了点头,道:“却如这位兄台所言。”

    接着他露出回忆的神色,脸上更有着神往之态,“我从通州府赶来京城的路上,无意之间听闻金匾城受困,大家应都知我出自安平省,却不知我也曾受过天下商行帮助,才有机会踏上读书之途,因此我一直对天下商行和长公主感恩在心。”屿哥儿是长公主的小哥儿,自然也就是天下商行的小主人,石天生能躲过牢狱之灾,屿哥儿也确实使了力,而他确实是因此事才有心科举,他的话没毛病,更不算骗人。

    所有人都在听他平缓诉说,唯有晟王,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却也并没打断他。

    谢景行继续缓缓道:“安将军和安小哥儿都是长公主之子,听闻他们都被困在金匾城,我甚为担忧,或许是太过忧心,某一日在会馆中陷入深眠之时,居然于梦境中恍然见到一慈眉善目的佛像,佛像面容饱满,面相慈悲,上扬的嘴角含着笑,低垂着眉眼看我。”

    仿佛又回想起那时画面,谢景行不住地微笑,意往神驰,“佛像嘴里念念有词,我却不能听闻一字半句,心中急切却又无用,就在我快要醒转过来之时,忽看到佛像面上逐渐露出悲悯之意,接着佛像一指我脑门,我脑中便出现了这两样物事,当时我便惊醒了,还未来得及多思,就像有人在催促一般,昏昏然将其写在了纸上。”

    佛像暗指华夏,谢景行更是说得理所当然,无论是火药配方还是红衣大炮的制作方式,可不都是他在华夏看来的吗?

    “待我醒过神来,看着纸上精妙的图纸却是头昏眼花,直觉精妙,分明是出自我之手,却看之不懂,当时便觉得此番境遇有些不凡,又是因忧心安二公子和安小哥儿之故,第二日便匆匆寻了天下商行掌柜,也多亏商行掌柜信我之言,立即将我带去了英护侯面前,接下来便如大家所知,那写有火药配方和红衣大炮制造之法的纸张便由英护侯接手了。”

    在场诸人听得心醉神迷,大炎朝人素来信任鬼神之说,如此神奇之事若不是真正亲身经历,怎可说得这般详细?

    “或许真是神意,等我将图纸交出,当日我写在纸上的制造火药和大炮之法都在我脑中消散了痕迹,而图纸也早已被英护侯拿去,现在让我言说火药和大炮是如何制成,非是我不想,而是不能。”谢景行脸上露出一抹懊恼之意,“还望晟王殿下莫怪。”

    “哎呀,可惜了。”

    “能在梦中得神灵指点已是我等想也不敢想的,这般神异之事,本也不可能长久,能被写下来,还能按照图纸造出来就已是极幸运了。”

    “也是。”

    接着话音一转,“这谢景行怕不是也有些福气在身,不然这大炎朝千万百姓,怎就只他一人得了神灵点化?”

    “我也如此认为。”

    谢景行总算将茶杯端起来,掩住了微勾的唇角,笑意却在垂下的眼皮下肆无忌惮地散出,那些单纯之人能被晟王利用来逼问他红衣大炮的制作方式,同理也能被他三言两语转变过来,变成刺破晟王打算的一把刀子,现在他们都已相信了自己所言,晟王就算再要逼问,也不好再开口了。

    眼角余光看见晟王僵在脸上的表情,还有眼中快要呼之欲出的蓬勃怒意,谢景行咽下口中的茶汤,发现确如晟王方才所言,余味回甘。

    那边寇准规和萧南寻放下了一颗心,这么多年相交,他们早该想到,以谢兄的诡辩之才,他们就不该有所担忧,没见旁边的人几乎都信了谢景行的胡诌,就连看破晟王打算的人,现在对谢景行的话都将信将疑的,足可见谢景行的忽悠功力几乎已是出神入化。

    郎如是仍然不发一语,只是脸上随着谢景行的话时而露出惊讶之色,时而眼含神往,最后脸上是与身旁众人如出一辙的失望,像是真如旁边某些人一般,信了谢景行的话。

    孟冠白先是担心,之后则是面无表情听着谢景行的胡编乱造,最后发现旁人对谢景行的话都信以为真,甚至还深信不疑,嘴角实在忍不住往上扬。

    可他却不能真当着晟王之面笑出来,正憋得肚子快要抽筋时,看谢景行端了茶杯掩饰,才醒悟原来还可以这样,连忙也学着他的动作,手忙脚乱抓起桌上茶杯,双手捧起挡在脸前,顺势在茶杯后龇牙咧嘴地笑。

    晟王紧紧盯着谢景行,眸中晦暗不明,良久,他僵硬地勾了勾唇,“原来如此,本王不知就里便出言相询,没想到此间居然有这等异事,还是本王冒昧了。”

    谢景行忙放下茶杯,拱手道:“怎会冒昧?若是他人得了这番奇遇,草民也一是想要一探究竟的,只是草民不敢强不知以为知,那便是欺瞒晟王殿下了,晟王殿下乃是天潢贵胄,草民见之敬畏,哪敢轻言诓骗?”

    他越说,晟王的脸便越沉,已经到了身旁不少人都看出不对劲的地步了,可谢景行却一副浑然不觉他为何变色的模样,神色间居然还带上了一些疑惑。

    孟冠白实在忍不住了,他若是再不想想辙,怕是真的要当着晟王的面喷笑出声,谢兄怎这般会忽悠人?脸上的神情看着怎么就那么真诚?还一点没有作假的痕迹!若不是他深知谢兄为人,他定然与身旁之人一般,深信了他的胡话。

    将手中茶杯放在桌上,孟冠白的所有力气都用来憋笑了,手上力道失衡,茶杯几乎是砸在了桌面上,幸亏茶杯还算结实,没被磕破,可清脆的声音还是响彻在寂静的大堂中。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孟冠白猛地站起身,低着头对晟王拱手一礼,匆匆道:“晟王殿下,草民内急,还得先离开片刻,请恕草民失礼了。”

    说完甚至等不到晟王准许,便转身大步离开了院子。

    晟王只来得及看见孟冠白的背影,连他长什么样都没注意到,等孟冠白消失在院门口,晟王才看向了他刚才所坐的位置。

    丘逸晨的位置就在孟冠白旁边,恰好对上了晟王的视线,嘴角抽了抽,干笑道:“孟兄实在是太急了,憋不住了才会如此,晟王殿下莫怪。”

    晟王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人有三急,本王也不是不讲理之人,怎会因此怪罪于他。”

    然后才又看向在场众人,压下心中怒火,强撑出一幅礼贤下士、温润如玉的模样,“大家也别都聚在此处,静心寺梅景天下一绝,每年也只有这时能见,诸位万不可辜负此番美景,多看看,也可多写些诗,能让本王得见诸位才气。”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难道真要抛下晟王殿下在此,他们却出去赏景作诗吗?

    郎如是看着晟王眼中不高兴之意更甚,连忙打了圆场,“晟王殿下所言是极,良辰美景不可负,诸位若是有意,可随意出去转转,好生欣赏这难得一见的梅林盛景。”

    有那些机灵的,就连忙扯过身旁愣头愣脑,还不明白情况为何急转直下的友人,对着晟王躬身行了一礼,有的出了院子,有的则是顺势去了一旁空着的回廊上。

    有些独自一人前来的人,本还在思考着:“明明方才气氛还那么融洽,怎么突然之间,晟王殿下便好似有些不高兴了?”在还没来得及找到答案时,身边人瞬间便少了一大半,就算再看不懂眼色,也随了大流,走去了一旁回廊,对着眼前美景继续沉思。

    郎如是看大家不再为在此处,舒了口气,转过头看向晟王,恭敬道:“说起来,晟王殿下方才所言还提醒了草民一事。”

    郎如是乃是太常侍卿的子侄,晟王现在就算怒火中烧,对他的态度也还算和善,“是吗?何事?”

    郎如是笑着转身面向谢景行,“便是方才谢兄所作之诗,谢兄方才那首诗我甚是喜爱,不知可否容我将之誊抄在册,留作收藏?”

    谢景行看向他温和的双眼,缓缓一笑,“郎兄自便便是。”

    郎如是道:“有谢兄此言,在下便不客气了。”

    郎如是显然早有准备,从一旁拿过一个精致的竹篮,打开竹篮上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整套的笔墨纸砚。

    而他所说册子,居然还真的有,就在那一叠宣纸之下,外为蓝色书皮,上面写着“举人会诗集”五个字,“这本册子是特意为此次举人会准备的,待会儿可将诸位今日写出的佳作记录在册,日后再寻一书坊将之刻印出来,为来参加此次举人会的诸位仁兄都送上一本,以作留念。”

    郎如是先将墨锭分了一点在砚台中,又从旁边铜壶里倒了一些清水,将墨团化开,以手托袖,慢慢研出了一些墨汁,接着就拿过一旁放着的毛笔,笔尖沾墨,将谢景行方才所作之诗,一气呵成,写在了册子的第一页。

    谢景行将他所书全部看在眼底,与他方才所作之诗一字不差。

    郎如是此举,算是彻底岔开了晟王意欲探查红衣大炮制作方法一事。

    谢景行可并不想一直陪着晟王,若是身旁坐的人是屿哥儿,他就是什么也不干,只是陪着屿哥儿喝茶,也能打发这一日时间,可若是晟王,他却是多坐片刻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很快寻了个借口,也离开了院子。

    晟王看着谢景行的背影消失在院中,眼中彻底黑沉了下来,暗暗咬牙,若不是派去通州府的人铩羽而归,他怎会纡尊降贵来到此处同这么一群不懂眼色的举人相交,更不可能待谢景行如此谦和。

    想到手底下那群没用的人,晟王更是愤怒,回来的人禀报说通州府防卫严格,处处兵士和衙役,他们就是想靠近谢景行家人都不能,更打探不了消息。有关谢景行的消息一点都没带回来不说,派去的七个人还只回来了两人,剩下的居然都被通州府兵士和衙役当做人贩子和奸细抓起来了。

    一定是顾绍嘉早就知道了他的打算,一直防着他,就等着他派人过去,好一网打尽,真是该死。

    眼中晦色更沉,可晟王却突然阴狠一笑,就算顾绍嘉将通州府守得密不透风又如何,他不能从谢景行入手,可还是得到了一些与他有利的消息。

    晟王的视线动了动,在人群之中逡巡,很快落在了回廊上独自一人的严肃读书人身上。

    唇角勾了勾,晟王露出一抹阴狠的笑意,“既然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莫怪本王使些手段了。”

    萧南寻方才是最快借赏景为借口走到回廊最边上的几人之一,他面无表情,就算看着底下如画美景,脸上也没什么波澜,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就连方才与他相谈盛欢的几个举子也结伴去了另一处。

    寇准规原来倒是与他一处,只是刚才前面有人许是做出了好诗,扬起了一大片夸赞声,其中有一个面熟之人见了他们,招手让他们过去。

    寇准规本准备和萧南寻一同过去,可萧南寻随意挥了两下手,让寇准规自去,留他在此处独自赏景。

    他闲庭信步,漫无目的赏景,倒也自得其乐,无知无觉间就已走到了回廊的尽头。

    此处独他一人,就在回廊的栏杆旁,有一棵许是三五龄的梅树,一节树枝伸到了回廊中来,短短一截,上面的梅花却挨挨挤挤的,粉得娇艳,正到萧南寻的眼前。

    没有旁人打搅,面前还是如画般美景,萧南寻一贯严肃的神色情不自禁放松,看起来倒有了些平日里少见的温暖柔和。

    他抬起手,手掌伸向鼻端的梅枝,就在与那朵开得最盛的粉梅只差咫尺时,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道脚步声。

    萧南寻的手没停,只转头看去,以为是寇准规,他脸上还多了丝笑意,“那诗如何?”

    可没想到视线却对上了一双隐含阴霾的双眼,见他转过头,那双眼里滑过一抹暗色,他还未来得及分辨,就已消失无踪,变成了浮于表面的温和。

    是晟王。

    萧南寻急忙收回手,脸上神色瞬间紧绷,垂头一揖,“晟王殿下。”

    晟王看他脸上表情变化,也不放在心上,这些在他看来与平常百姓一般无二的举人见到了他,本就该是诚惶诚恐的。

    “这般美景,以往你在通州府可曾见过?”晟王脚步停在了萧南寻身侧。

    自己籍籍无名,能来净心寺的梅园或许都是沾了谢景行的光,不应该招人注意才对。

    尤其是晟王,那隐于谦和之下的高高在上,萧南寻一眼就能看出来,绝不会屈尊结交自己这等无利可图之人,萧南寻不明晟王的来意,谨慎地道:“通州府不曾有如此广的梅林,草民自然不曾见过。”

    第176章

    “本王猜也是。”晟王轻笑一声,“这样大的梅林,全大炎朝除了净心寺,也数不出来几处。”

    萧南寻不知该怎么回,便只垂头不语,等着晟王展露目的,他并不认为晟王会无缘无故前来同他说话。

    晟王也没想他搭话,继续道:“你可知每年净心寺梅林开园之前,这净心寺方便赏梅的每一处院落都早早被订了出去,从高官显贵到富豪乡绅,最后才能轮得到普通百姓,待那时,许多人已只能看得到梅花残瓣了。”

    “京城的普通百姓若想要看梅赏梅,便只能在这梅山半山腰以下随意走走,你来时应也瞧见,那些零散的梅花可比不上净心寺梅园的百分之一。”晟王说完抬手将萧南寻面前的那一节梅枝轻易折了下来,拿在手上赏玩,嘴角挂着玩味的笑,“你可知为何会如此?”

    萧南寻微蹙起眉。

    晟王却将手中梅枝最顶端的一朵梅花摘了下来,在指间碾碎,随意扔到了地上,“看本王问的这是什么问题,萧公子,不,该称呼你为萧二少爷,应该再清楚不过此中缘由了才对。”

    萧南寻心中莫名一紧,“晟王殿下何意?”他的话音有些干涩。

    晟王微挑了一下眉,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萧二少爷何故装傻充愣?你的父亲萧大人不就是按如此准则行事吗?”

    明明阳光还洒在身上,萧南寻却觉得全身发冷,他张了张嘴,一时没有发出声来,直愣愣盯着晟王。

    晟王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侧过身,看向围栏外阳光映照下的梅林,每一朵梅瓣都似乎闪着光,更加引人注目。

    “近日,本王手下人因故前去了一趟通州府,回来同本王说了一则故事,本王觉得甚为有趣。”

    不等萧南寻有所反应,晟王便自顾自继续道:“说是在通州府有一从五品官员,青年得子,此子聪明伶俐,不仅如此,十岁时居然还幸运地分化成了天乾,更是让官员喜悦,可未曾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待他孩子分化完时,本已通读史书的孩子却越来越天真,等遍寻大夫才知是受分化时高热影响,成了个傻子。”

    看着萧南寻的脸逐渐僵硬,晟王笑得开怀,“你猜接下来如何?百姓家里要是有这么一个痴儿,就算是天乾,他也会被弃如敝履,这个官员却不同,从小宠到大的孩子,怎可能轻易放弃,不止将他好生养着,甚至等那傻子到了年岁,还为他娶回来了一个地坤。”

    “地坤可是比眼前这梅林更珍贵,就算是达官显贵家中后宅也不一定有地坤的存在,一个傻子,凭什么能有幸娶到一个地坤?”

    萧南寻脸上血色褪尽,声音从牙缝中挤了出来,“晟王殿下怎会知晓?”

    晟王脸上神情云淡风轻,可眼中却志得意满,“当然是巧合了,本王手下人在通州府时,无意间碰见一位二十来岁的汉子去萧家寻他已嫁为人妇的前未婚妻,却被赶了出来,见他身为一个天乾,却十分落魄,心下不忍,上前问询了几句,正巧得知了此事。”

    他又更凑近了萧南寻,“萧二少爷可是举人,再过不到三月便就要参加春闱,遍阅群书,想来该是知道强抢民女该当何罪?若是官员知法犯法,更是罪加一等。”

    萧南寻垂在身侧的手隐隐有些颤抖,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晟王殿下既然听了这个故事,该也知道那官员并不是强抢民女。”

    晟王伸出手拍了拍萧南寻的肩膀,“可私下害了女子父亲,又寻歹人伤了女子早已定亲的未婚夫,还威逼未婚夫家人退了亲,逼得女子走投无路,再以恩人的姿态出现,为女子父亲出钱出力,使得女子为报恩情嫁作儿媳,比之强抢民女又差得了多少呢?”

    萧南寻只觉整个人如坠冰窟,耳边响着晟王得意洋洋的话,“你乃萧大人之子,对他这一套应也十分熟悉才对,倒也不用你将之全使在谢景行身上,谢景行乃你好友,听说他对友人十分真诚,你只是将红衣大炮的制作图纸借了看看,想必他该是十分乐意吧?”

    直到晟王远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萧南寻都一直呆立在围栏的最角落,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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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景行出了院门,心情瞬间放松不少,虽然晟王来意不善,他也不愿见那张虚伪的脸,可晟王来此对他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最起码让他知道了金匾城完好,屿哥儿也平平安安的消息。

    直到这时,谢景行方才感觉出心脏角落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轻上了不少,日光穿过轻飘飘的云层洒在了谢景行身上,以及面前望之不尽的梅花上。

    在凛冬中,谢景行不觉日光灼热只觉柔和,就连面前的碎石铺成的小径都显得熠熠生辉。

    元宝和常护卫虽进了旁侧屋子,可却一直关注着谢景行的情况,在晟王突然出现在小院中时,常护卫脸上神情瞬间严肃,而元宝的面上神情则是立时沉了下来,两人都紧张关注着晟王的的动静。

    元宝手上梅枝被他捏得咯咯作响,不过常护卫心思全放在晟王和谢景行身上,没有注意到元宝的异样。

    他们都提着心,直到谢景行走出院子,他们才匆匆忙忙跟了上来。

    都已经出了院子,谢景行是不愿再回去的,但也不好不同举人会的举办者郎如是说一声便直接下山。

    再说,面前梅景确实难得一见,就是谢景行上世也未曾见过,这段时间做了许多事情,神经也一直紧绷着,也可趁此机会放松放松。

    谢景行念头一转,便带着常护卫和元宝在眼前梅林中四处转悠。

    梅树的枝干粗粝,一道道深刻的纹路印在树干上,可正是因为它们,梅花却更显瑰丽,细碎的光不放过任何一处的缝隙,公平地将光影零散地散落在梅花上,轻柔的微风在梅枝间跳跃,层层叠叠的梅花颤动时,光影弥散,美地令人忍不住放缓了呼吸,生怕破坏了梅花的轻舞。

    身处期间,谢景行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面前的美景浸得轻飘飘的,就是有些可惜,身边跟着的是两个汉子。

    若是前世倒也罢了,他前世从出生到因故离世都是单身狗,那时若是有爱慕他的男子或女子跟随,他反会觉得不自在,可现在他可是有男朋友的人。

    千不该万不该,他的小男朋友主意大,撇下他跑去了千里之外,跟人拼杀去了,也害他失去了带着男朋友赏景的机会。

    小男朋友不在也就算了,关键是家人也不在身边,“唉。”谢景行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元宝抬头看向谢景行,心中还残余着因见到晟王而生起的愤怒与仇恨,不过此时他还是更关注面前的谢景行,“老爷何故叹气?”

    谢景行摇了摇头,“无事。”跨过面前几步阶梯,爬爬山就当是锻炼了,转头看向身旁一直沉默跟随的汉子,“常护卫可知屿哥儿是否曾来过净心寺?”

    常护卫咧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前两年才从边境退下后才进到长公主府做护卫的,那时小公子早就没在京城了。”

    谢景行却并不在意,他已打定主意,无论屿哥儿是否来过此地,待明年就带着屿哥儿和家人一同过来此处。

    至于能不能在梅林开园之时进来净心寺,谢景行全不担心,大不了到时再吃一次软饭,反正都已吃过了,也不嫌再多吃几次,以屿哥儿的身份,该是可以进来的。

    最在乎的人都在身旁,等到那时,净心寺这片梅林该是一幅比现在更绝美的景色吧。

    三人一路向上,梅山到底不如通州府的那些群山峻岭高耸,不过小半个时辰,谢景行就已能隐隐看到山顶了,走走停停间,身处梅林间隙,幽香扑鼻,心情舒爽不少。

    一路上却并没遇着他人,倒是路过的不少院子里传出了高谈阔论之声,还有丝竹玄音之乐,弄得谢景行一时有些分不清面前他身处的地方是寺庙,还是其他风月场所。

    不过他只是一个赏景的游客,也管不着那么多,只管看风景便是。

    原以为寺庙来客都在院子中赏景,可再转过一道弯,迎面却来了几个人影,还都是女子,谢景行立马停下脚步,对面来人也放缓了步伐。

    大炎朝男、女、哥儿之间相处并不像前朝那般守旧,甚至算得上开明,可他们这边除了元宝,另两人都是人高马大的汉子,对面五人却都是纤弱的女子。

    设身处地地想想,谢景行觉得在梅树交错的小径上,迎面来了两个孔武的男子,身为女子应该是有些害怕的,他便往后退了退,跟在他身后的常护卫和元宝自然也跟着退到了小径旁的梅树下。

    净心寺的僧侣对梅林上的梅树照顾得很用心,每棵梅树下面的泥土都被细细翻过,应还深埋了农家肥。

    谢景行一退过去,就觉得脚下的泥土有些蓬松,他穿着靴子的脚都往下陷了一寸,不过他还是站立在那处没动,微侧着身,将面前只容两人并行而过的小径全部让了出来。

    对面来人见状,为首的女子脚步顿了顿,然后才复又加快步伐,两边距离越来越近。

    在距离谢景行三人约有两步阶梯时,为首的女子停下脚步,对谢景行微颔首以示感谢。

    谢景行看见,也没说话,只点点头。

    那女子直起身,抬起脸庞,赫然是一张绝美的面庞,只是眉眼间笼着一层寒霜,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之感。

    她身后四名侍女也是个个长相秀美,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出身。

    不过谢景行只是用眼角余光扫过一眼,便未再看,只等着他们五人离开。

    那为首的女子却将眼神在他身上停驻了片刻,眼神变得有些飘忽,却很快便垂下了眼,抬步欲往下走,只是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阶梯是碎石铺就而成,颗颗石头圆润光滑,冬日的靴子踩在上面也不硌脚,就是落雨时也不脏鞋,今日更是晴日当空,脚底踩在碎石上有轻微的石子摩擦声响起。

    可总有那么一两颗石子,跳脱了出来,平坦些的不足为虑,可若是圆润又滑溜溜的,脚踩上去,一时不稳,便可能失足摔下去。

    女子恍惚的神情还挂在脸上,脚下一颗滴溜溜的石子变成她脚底边滑出,她的脚踝也随之往旁倾斜,身体瞬间便往前倒去。

    女子美目瞪大,变故突生,她都没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坚硬又凹凸不平的地面在眼前越放越大,连那几颗从地面挣扎而出的突起石子上的纹路也越来越清晰。

    后面四位侍女离着她有一步之遥,前面的两人往前伸出手,可只感觉到扬起的大氅在她们手指间擦过,她们再来不及做些什么了。

    阶梯虽缓,可却是连绵不断的,若是刹不住车,就这么滚落下去,不死也残,谢景行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面前这位女子落得如此下场,他立即往前跨过一步,抓过女子的小手臂,再往自己这方一拉,嘴里喝到:“元宝。”

    谢景行还在女子下方一步位置,不好往女子上方使力,更不可能硬生生将女子往上扔到后面几位侍女身上,他只能往自己这方拉过来,可若是如此,那女子便会倒在谢景行身上,虽然男女大防不严,可要是搂搂抱抱在一起,着实不成体统。

    若是小孩子,就没有问题了。

    更关键的是,谢景行已经是有小男朋友的人了,可不能背着小男朋友在外面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子搂搂抱抱,就算是意外也不行。

    元宝几乎是瞬间明白了谢景行的打算,将手中一直握着的梅枝扔下,双手张开,还未等他多做准备,那女子便整个人倒在了他身上。

    谢景行又连忙往元宝那边退过去一步,用手撑在了元宝肩上,这才没有使得女子和元宝混做一团倒在地上。

    女子侧倒在元宝身上,惊慌未定,抬起头正对上谢景行锋利流畅的下颌线,温和俊美,脸露关切,可视线却不是看着自己。

    “王……小姐,怎么样?有没有摔着?”后面的四位侍女这才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将女子搀扶起身,急切地来回查看。

    谢景行则是将元宝周身拍了拍,“有没有被撞得哪里疼?”

    元宝摇摇头,“没有,没撞着。”

    谢景行揉了揉他的脑袋,浅笑道:“元宝反应挺快,看来咱哥俩还有点默契。”

    元宝跟在谢景行身旁几个月,一直处处为着谢景行着想,谢景行又不是感觉不出来。

    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谢景行不可能真将他当做个侍从,既然已经收留了,自然是当个弟弟带着,元宝还比他家那两位小祖宗听话懂事许多,也不费心。

    反正在元宝寻到爹之前,只要一日还愿在谢景行身边跟着,谢景行就由着他,至于元宝寻到爹之后又如何,那还得看元宝爹是个什么德行。

    元宝脸上露出一抹清淡的笑意,不管那边几个侍女还围着那女子焦急地转,他记得他刚才将梅枝扔去了一旁,只是不知道扔哪儿去了。低头一看,却发现梅枝早已被那几位女子踩得稀碎,花瓣零落在地上,拾之不起了,元宝眼中闪过一抹可惜,没再动作。

    谢景行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头,笑道:“待会儿要是遇到寺中僧侣,就问问他们,若是可以折几枝梅枝,到时再折几支给你带回去。”倒没想到元宝平时一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一心只寻爹的样子,还挺喜欢梅花的。

    元宝默不作声,可脸上笑容却更凝实了些。

    女子将四位侍女挥开到一边,郑重地朝着谢景行福了福身,“多谢公子相救。”

    谢景行并不在意,善意提醒道:“不用,小姐之后下去还要多加小心。”

    之后再不管身前几位女子的反应,带着元宝和常护卫继续往山上去了。

    常护卫一直默不作声,刚才不论是女子摔跤,还是谢景行救人,他都没有来得及相助,只在这时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与那领头的女子四目相对。

    他匆匆转回头,心中感叹道:“这不是晟王妃吗?啧,谢公子居然阴差阳错与晟王妃遇到了,还救了她,也不知谢公子今日走的什么运道,先是晟王又是晟王妃,就盼之后可别再遇上这两人了。”

    等见那三人的身影消失,霜凝才低声道:“王妃娘娘,无事吧?”

    孔无霜眼神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霜凝这才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懊恼之色,“小姐。”明明知道小姐在看清晟王为人后,就不喜被唤作王妃,她今日却偏偏犯了小姐忌讳,真是管不住自己这张破嘴。

    云舒和云梦在霜凝旁边,将她往后扯了扯,晓霜也立即上前一步,扶住孔无霜,“小姐,霜凝就是一时嘴快,你别生气,莫气坏了身子。”说完还装模作样地横了霜凝一眼。

    看孔无霜跟着看过来,霜凝连忙伸手,轻轻拍了自己嘴角两下,扯出个讨好的笑。

    都是自小跟在身边长大的,孔无霜自然知道霜凝嘴巴把不住门的性子,好在她只会在这些小事上犯错,大事上却很是细心,不然孔无霜也不会让她跟在身边。

    孔无霜朝上面已经无人的小径上看了一眼,转回头,“走吧,回院子。”眼中一抹幽色闪过,“不然他找不着人,又得来我面前虚情假意地关心。”

    “是。”四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无奈与愤恨。

    孔无霜口中所指之人自然是晟王,“哼,也不知他这次破天荒与小姐一同来净心寺,是又要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云舒气不过地道。

    今日来净心寺是小姐早就做下的决定,本只有他们几人,可晟王却在昨晚突然来了小姐院子,借口说不放心小姐一人来净心寺,今日要一同前来,也顺便陪小姐赏梅。

    说的倒是好听,可等来了净心寺,晟王只与小姐稍坐了片刻,便就离开了,此时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行了,不相干之人的事情,你管这么多做甚?”孔无霜没开口,她一旁的云梦却拦住了她未尽的话语。

    云舒抬眼看了一眼脸若冰霜的孔无霜,讪讪地闭上了嘴,五人就准备往山下行去,可就在这时,她们右下方却传来了走动的声响。

    几人一时都往那边看去,云舒、云梦甚至都以为来人是方才她们口中埋怨的晟王,等到一张年轻的面貌出现在视野中,两人才舒了口气,不是晟王就好。

    孟冠白刚才以内急为借口,从院子中出来后,先寻了个地方笑了个够,之后还真的去了一趟茅厕。

    想着在晟王离开前,他还是不要回去为好,孟冠白便在出了茅房后,顺着小道四处转悠,转着转着他就迷了路,也不知道转到了何处,路上也没有遇到个人。

    不过,孟冠白也没因找不到回去的路而惊慌,反而干脆在梅林中一阵乱窜。

    就在他从怡然自娱,变得无以自遣时,孟冠白从远处见到了谢景行领着元宝和常护卫在小径上行走的身影,虽然只是一晃而过,孟冠白却自信自己没有看错,绝对是方才导致他离开院子的罪魁祸首,谢景行。

    他三步并做两步地往这边赶了过来,终于能找着人陪他一起晃悠了,美景虽好,可独自一人却属实有些无趣。

    等终于走到他见着谢景行走过的小道上时,就隐隐听见上面传来了声音,以为是谢景行还在那里,他抬起头,笑容灿烂,就欲开口唤人,没成想对上的却是一张绮丽惊艳的柔美面庞。

    听见他的动静,一双清凌凌的双眼漫不经心地往下望来,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孟冠白却恍似被这一眼定在了原地,笑容还挂在脸上,可一颗心却鼓鼓囊囊地开满了比身周布天盖地的梅花,还要绚烂的花海。

    一直到原本几人已经走到他身前,就要远去时,孟冠白才终于有了动静。

    他连忙往前追了两步,“这位小姐……”

    云舒、云梦走在最后,听见他的声音,转身拦住他,横眉怒目,“这位公子意欲何为?”

    孟冠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举动有些冒昧,立即停下脚步,在女子侧身看过来时,他咳嗽了一声,又将身上因为在梅林里乱逛而变得有些凌乱的衣衫抻平,扬起一抹笑,拱手一揖道:“小生乃是上京来参加会试的举子,名为孟冠白,家住安平省通州府,家中父母健在,还有一长兄和一长嫂,俱是心性和善之辈,家中乃是做生意的,虽不是在大炎朝各省都有生意,家资勉强也算巨富……”

    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云梦、云舒眼神逐渐变得古怪,连霜凝、晓霜扶着孔无霜,身体未动,眼睛却也忍不住上下打量面前这个冒冒失失的读书人。

    唯有孔无霜,看他这傻乎乎的模样,峨眉微蹙。

    直到云舒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孟冠白才总算是停下了话头,也跟着傻不愣登地咧开了嘴,眼神直直盯着孔无霜,希望也能博得佳人一笑。

    孔无霜却仍是冷若冰霜,眼中未起丝毫涟漪。

    孟冠白挠了挠头,停下了笑,却还是鼓起勇气道:“不知这位小姐可有许了人家?若是……若是……”说到此,孟冠白红了脸,谢景行要是晚上一步离开此地,见到孟冠白这幅神态,定然大为惊奇。

    未曾想孟冠白话一刚落,孔无霜眼中就闪过一丝嘲色,也不欲回话,便转过了头。

    云梦俏脸一沉,“这岂是你能打听的?”

    孟冠白忙摆摆手,“小生……小生……”他想要解释说自己并无他意,可他那话却明晃晃地表明了他的意图,不容他抵赖,他只能颓唐地垂下了双手,可仍抬眼,悄悄看向了孔无霜的背影。

    “走吧。”孔无霜总算是开了尊口,可说出的却是离开之语。

    说完她便抬步往前走了,霜凝和晓霜立即跟上,云梦瞪了一眼孟冠白,拉过一旁云舒也跟了上去。

    孟冠白不敢再跟上去,只得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孔无霜的背影消失在纵横交错的梅林间。

    等再感受不到身后灼热的视线,云舒才回头往后看了看,再见不到方才那人,这才笑道:“这傻子是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这些年对小姐上心的人不知多少,偏就他一人这么傻。”

    怎么还有一见面,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便将家底倒了个干净的,想到此,云舒更觉刚才那人傻乎乎得可笑。

    霜凝看了一眼孔无霜的神色,见她并未露出不高兴之态来,才跟着道:“小姐天人之姿,数遍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能有小姐这般才貌之人,哪个男子见到小姐不会失神,为小姐痴迷的人更是繁多,只是他最傻罢了。”

    孔无霜却突然道:“方才山上那名男子不就对我视若无睹吗?这世上也并不是所有男子都会被美色所迷。”

    她眼中嘲讽之色更深,还有她的丈夫,那个在漫天桃花林中与她相遇,相知,相爱,最终许下盟誓的晟王,不也更爱王府后院那些娇艳的女子吗?

    想到那人,孔无霜心中又悔又痛,更是恶心,明明他一开始便是装出的温雅和深情,怎么那时自己就跟迷了眼一样,被他表现出来的样子而迷惑,不顾爷爷反对,满心欢喜地以为嫁了良人。

    自己种下的因,苦果也只能往肚里咽,落得现在这个下场,更怨不得别人,身旁梅花俏丽多姿,枝梢弥漫着幽香,孔无霜却视而不见,脸上神色更冷。

    =

    谢景行可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情,他已带着常护卫和元宝爬到了山顶。

    诗圣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可他看出去,方圆几十里,却独有他脚下这一座矮山,想要体验杜甫居高临下,傲视群山的豪情,他只能寻个功夫回通州府,找一座最高的山爬去顶上才有机会了。

    不过风景独好,与下面看出去一片一片的梅林不同,高站山顶上,可以将整个梅山的梅林尽收眼底,其间白、粉、红交织,白的像云,红的像霞,粉的像雾,蓬勃生长于山野之间。

    而在被白、红、粉渲染的犹如幻境一般的梅林之中,还零散长着几小片绿色的梅林,与娇艳的其他眼色的梅花相比,绿梅显得独树一帜,娇俏却独有一抹清新。

    没想到在大炎朝也能见到绿梅,难怪静心寺梅林能这般受人欢迎,光是这几乎少有人见的绿梅,便能吸引众多游客过来一观了。

    绿梅几乎都被圈在院子中,旁人想进去赏看怕是不能,也不知那些院子里现在呆着的是什么达官显贵?谢景行只是一叹,便移开了视线。

    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文人骚客喜爱登高望远,属实令人心胸开阔,谢景行带着元宝两人在山顶待了许久,也不用做些什么,只是遥看远近处的风景,甚至闲看头顶飘渺的云彩飞过,也独有一番乐趣。

    直到一阵微风吹过,吹地谢景行脸皮发紧,发现元宝打了个哆嗦,谢景行才带着两人往山下而去,只是没从上来的小径原路返回,而是随意挑了一条道,反正只要从上往下,总能走出静心寺的。

    而就在谢景行行进路上,有一处长满绿梅的小院,在一棵棵绿梅树丛下还有着一洼池塘,池塘边上有着一座闲适悠然的敞轩,里头正端坐着两人,一左一右位于桌面两端,闲看风景,品茶论交。

    两人之间气氛看着平和融洽,你来我往,言笑晏晏。

    位于左侧的赫然就是谢景行许久未见的英护侯安淮闻,他将手中紫砂茶盏放于桌面,拎起一旁的供春壶,微微倾斜,澄亮的茶汤便流向了茶盏中,微微水波荡开,声音混杂在水池中鱼儿畅游而过的水响声中,微不可闻。

    他侧首望向水洼,笑道:“这处院子倒是个好地方,滴水成冰的寒冬,这水洼中的鱼儿倒还显自在。”

    坐在他对侧的是一名中年汉子,续着短须,脸颊微圆,唇角挂着一抹让人见之便觉亲切的浅笑,“安侯爷有所不知,梅山下方有一处热泉,泉深不见底却有泉水源源不断向上溢出,净心寺便将这热泉引到了寺中一些院子中,等到冬日,流出的热泉温度虽降了不少,可让这些鱼儿活动却是恰好的。”

    安淮闻看对方将茶盏放下,探出手去,也为他手边茶盏掺满了,“看来钱大人来此处的次数不少,才能得知这些秘闻。”放下手中茶壶,安淮闻继续道:“不过听说钱大人素来喜爱梅花,每年梅园开园,钱大人想必是不会错过的。”

    “多谢侯爷。”钱易之先是为安淮闻先前添茶之举道过谢,才又抬头望向场敞轩外的绿梅,“自来京城后,确实每年不落,可却是头一次在开园第一日就得见梅林中绿梅开得正盛之时,还得感谢此番安侯爷邀请,不然又得如往年一般,等再过几日才能轮得到我进来。”

    安淮闻有些惊讶,“连钱大人都不能在梅园开园头一日进这院中吗?”

    钱易之失笑,“想来安侯爷和长公主殿下过往从未来过净心寺梅园。”

    “自然来过。”安淮闻却摇头,“梅林梅景可是京城冬日赏景的最佳来处,我与公主曾来过数次,只是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在太后显露野心之后,为保住泰安帝皇位,他们夙夜匪懈,后来屿哥儿又因故离开京城,他们更是生不出闲心再来此处,算算已有近十几年没来过梅林了。

    “近年来已是不同了,往年就是平民百姓,想来也是不难的,可近些年来,静心寺声名愈盛,梅林自然也享誉京城和周边地方。”钱易之面上笑容未消,眼中笑意却浅淡了些,“人来得太多,为了不惹出乱子,也不使这梅林被太多人掰折,只能设了门槛,渐渐的便也成了定俗了。”

    安淮闻明白他没有直说之言,几年前,晟王为太后修建了佛堂,百姓们见到一国太后和王爷对神佛这般崇尚,民间寺院自然大行其道,也不怪乎净心寺香火如此之盛。

    两人间一时无言,片刻后,安淮闻才作恍然大悟状,“看我,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他从身旁拿出一幅卷轴,将之推到了对面,“钱大人看看。”

    钱易之也不问面前这是什么,更不推辞,将卷轴拿在手里缓缓展开,随着卷轴彻底展开,一副笔墨惊艳,色彩和谐的山水画便展现在他眼前。

    钱易之惊地眼睛都瞪大了些,“这是明遥子的山水画?”

    安淮闻点点头,“钱大人眼光毒,一眼便看出来了,却是明大家亲笔所画的山水画。”

    钱易之一眼都舍不得移开,眼睛直勾勾地盯在面前的画上,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钱大人若是喜爱可带回家去细细欣赏,这画本就是公主特意为钱大人寻来的。”安淮闻温言道。

    没想到听得此言后,钱易之的手却缓缓落了下去,虽然不舍,可还是将画卷了起来,然后缓缓推回到了安淮闻身前,“明大家的山水画何其难得,钱某能借来一观便已深感荣幸,这画是长公主殿下的,我怎可带回去?”

    “我与公主都不喜山水画,这画落在我们手里也是明珠蒙尘,倒是跟了钱大人,才是得其所哉。”安淮闻笑意不减,又将画推了回去,“钱大人何必推辞呢?”

    这次钱易之没有再将画推回去,可却也没有伸手再去拿,而是收起脸上笑容,叹了口气,“此次安侯爷邀钱某前来梅园,钱某欣然自喜,可深知无功不受禄,安侯爷有话还请明言,不然钱某回去怕是要寝食不安了。”

    安淮闻抬眼看向钱易之,两双眼视线交汇,少倾,安淮闻也敛了脸上笑容,道:“钱大人何必佯作不知呢?因为此事,我与公主已寻过钱大人数次了,此次自然也与先前一般无二,为的还是金匾城军需,还有困守在金匾城所有百姓所需救济一事。”

    钱易之扯了扯嘴角,微胖的脸上带上一抹无奈,不在装傻,明说道:“侯爷想必也知,今年虽无大旱,可两省地动,三省大水,四方边境也没有闲着,尤其是西边守边城被夺,金匾城与西戎军对峙几月,无论哪一项,耗费的银钱都甚多,而去年户部收上来的粮税商税也算不上有多丰盈,光是将今年应付过去,已是勉强,要再为金匾城送去一笔军需和救济,不是钱某推迟,而是着实拿不出来。”

    安淮闻与顾绍嘉因为此事耗费了不知多少心神,怎可因钱易之这三言两句就轻言放弃,“钱大人身为户部尚书,掌管大炎朝一国赋税、田地等所有财政事宜,自然辛苦。”

    先给了顶高帽,紧接着安淮闻话头一转,“可今年礼部、吏部和刑部都未有大的耗资,唯有兵部因边境战事用了国库部分银子,而工部在我手,所耗银子我自然了然于胸,与往年相差不大,甚至还有所减少,只剩户部,有钱大人在,户部出不了滥吏赃官,自然也超不了预算,只是为一城军民提供些许微薄物资,想来国库还是挤得出来的。”

    钱易之脸上神情水波不兴,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因安淮闻给他戴了高帽,他便松口,“国库银子到底还剩多少,想来安侯爷心中也有些底,该知钱某并未欺骗安侯爷,虽还有些,可今年严冬,还得为寒灾留着,都已经往内阁中递了条子去,再过一个来月时间,内阁阁老们便要查验今年户部所提交过去今年所有的开支账单了,到时便会将今年的所有开支做了汇总,安侯爷若是不信,自可去寻孔阁老验看。”

    安淮闻眼帘抽了抽,钱易之虽说是让他去寻孔阁老验看,可分明是在暗示他,若是户部真为金匾城拨了国库所余银钱,同在内阁的何怀仁那关可就不好过了。

    安淮闻与钱易之作了多年同僚,自然将钱易之看得清楚,钱易之为官几十载,一向懂得明哲保身,两不偏帮,顾绍嘉势弱之时,他并不站在何怀仁那边对顾绍嘉落井下石,而现在长公主势大,他自然也不会偏向长公主这方。

    第177章

    安淮闻沉默下来,若是真等他与何怀仁争出个高低,再为金匾城送去军需和救济物资就已经晚了,金匾城军民可等不到那个时候,不然他也不会想方设法与钱易之私下相见。

    “就真的没有一点可商量的余地吗?”安淮闻直视钱易之,不愿放过他神色间露出的丝毫端倪。

    若是钱易之真的如他现在所说这般不能相助,就该同往年那样对他避而不见。

    现在他下的帖子钱易之接了,梅林他也来了,自然是有心为他们帮忙的,可不知为何事到临头却硬是没有松口。

    安淮闻虽然有些摸不准钱易之为何会有此变化,可不只是他,就连顾绍嘉也觉得钱易之对他们的态度有所转变,无论如何,此次也得把握住良机,让钱易之松口,将军需和救济送去金匾城。

    钱易之微弯的狐狸眼中眸色闪动,“今年年初,六部一起商议今年总开支预算时,安侯爷也在场,当时得出的数额是近四千三百万两,而今年大炎朝所有税额加起来,送来户部的税额总的也不过才四千六百多万两,两者间相差极小。”

    钱易之叹了口气,“我给安侯爷透个底,今年户部已将全部开支统了出来,足足有四千六百多万两,还亏空了近三十万两,听起来不多,可却是将去年国库余下的部分银子算上,才将将收支平衡。”

    两人你来我往间,手边茶盏中的茶汤已经冷透,钱易之将手伸出围栏,也不顾及着还有安淮闻在场,直接将茶汤全部倒去了池塘中,又慢悠悠为自己重新倒了一盏,送至唇边,呷了一口,“可国库剩下的银子却是不敢动了,若是真将国库倒腾了个干净,年底各地要是起了灾祸,就眼睁睁看着百姓们尸骨遍地了。”

    钱易之抬眼眼中射出精光,“观长公主殿下与安侯爷行事,不是那等置百姓生死于不顾的人,你们也不会忍心。”

    就算钱易之今日不说此事,安淮闻也已知晓个大概,前几次大朝会上为着给金匾城再拨银子一事,已是来回吵过数次,何怀仁就是以此为借口将事情按了下去。

    看钱易之神情,安淮闻心知他此言是真,并不曾欺瞒于他,也却如钱易之所说,他与顾绍嘉绝不可能将大炎朝其他百姓生死抛之脑后,如此行径,与何怀仁等人又有何异?

    可他也绝不可能放着金匾城不管,一时之间,安淮闻有些沉默,可大脑却在急速运转,钱易之到底在卖什么关子?他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同意与自己来梅林私下见面,必然是有法子的,可为何却不愿明说?

    就在此时,钱易之却是突然侧了侧身,正面向安淮闻,脸上情绪莫名,猝不及防问道:“有红衣大炮在,金匾城暂时该是安全无虞的,安侯爷若是等得,等过两月明年六部商议开支预算时,首辅大人作为兵部尚书,定是会为金匾城军需和救济费心的。”

    安淮闻苦笑一声,若是能等到那时,现在他与顾绍嘉又何必如此急切?

    钱易之这时脸上神情却又忽然变了,好奇问道:“听闻红衣大炮乃是一名为谢景行的通州府举子制造出来的,可是当真?”

    安淮闻手一顿,不动声色地问道:“钱大人怎么突然对此事好奇起来了?”接着他又以玩笑的口吻道:“难道是有人寻到了钱大人处,想探知红衣大炮制作之法不成?”

    莫非是他与顾绍嘉想多了?钱易之此前对他们变了态度,也是为了红衣大炮?回想起钱易之变化之始,居然真是红衣大炮问世后不久,越想,安淮闻眼中神色就越沉凝。

    “哈哈。”钱易之却是朗声一笑,“安侯爷还请安心,钱某一个拨算盘的,对红衣大炮这等杀人性命的兵器可不感兴趣。”

    安淮闻也跟着勾起笑容,“我想钱大人该也是不在意红衣大炮的,只是何故有此一问?”

    钱易之摇摇头,说道:“只是觉得那通州府举子既然有火药和大炮配方,怎就会将之献给了安侯爷,莫非那谢景行与安侯爷有些交情?”

    闻弦音而知雅意,一次还可能是无意,可钱易之这么多年能安安稳稳在长公主和何怀仁两方之间斡旋,还能保到户部尚书一职,将户部经营得有声有色,一句“老狐狸”都不足以评价他,如此,第二次就绝不可能是无端提起,安淮闻几乎是顷刻间反应过来,钱易之似乎对谢景行有些探究之意。

    谢景行可是他家小哥儿的心上人,安淮闻自然要护着,不明白钱易之的目的,安淮闻抬眼看过去,目光紧紧盯在钱易之那张和善的笑脸上,似乎想要从他的眉眼间找出他的意图。

    一阵风吹过,梅树枝发出了轻轻地“沙沙”声,池塘中鱼儿一摆尾,蹿去了不知哪个角落。

    打破两人间沉默的,却是院外传来的声音。

    上山速度快,下山速度也不慢。

    谢景行带着常护卫和元宝一路走走停停,浑然不觉间,便走近了一处院子,等到他再抬起头时,一眼就瞧见了从院子围墙上露出的一些梅花枝,枝头上梅花青翠欲滴,居然是他在山顶看到的一处有着绿梅的小院。

    他并非有意行到了此处,可正是不期而遇,才更让人惊喜,谢景行忍不住驻足,多看了两眼。

    元宝也跟着他一起抬头,视线落在了随风舞动的梅花瓣上,难得放松了神情,唇角带着一抹轻柔的笑意。

    他是来过梅林的,也见过梅林的绿梅,当时只道是寻常,可他的弟弟,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哥儿,每年来梅林都高兴得很,每次来梅林的路上,一路都叽叽喳喳的,吵得他烦不胜烦,还尤其喜爱这绿梅,次次都要他抱着摘上几枝。

    他嫌小哥儿磨蹭,往往是帮着他随意折几枝,将他打发了,让他去同母亲和家中长辈炫耀,自己寻个地方躲清静。

    元宝眼中神色逐渐变得黯淡,他想扯扯嘴角,可用尽全身力气也没成功,最后只得垂下了头。

    谢景行只欣赏了片刻便收回了视线,等他想招呼两人离开时,才发现他身旁的常护卫显得有些奇怪。

    常护卫平日里虽沉默寡言,可却尽忠职守,少有不在状态的时候,可此时常护卫却不时望向小院门口。

    谢景行有些疑惑,跟着也看得过去,那小院门口守着两名人高马大,身穿玄色劲衣的汉子,一看就是院中主人带来的侍卫。

    谢景行走近常护卫,“常护卫?”

    常护卫回身看他,脸上神色有些犹豫。

    谢景行更奇怪了,“常护卫怎么了?”

    又侧身往小院门口看了一眼,常护卫才道:“那院门前守着的其中一人好像是安侯爷身边的田护卫。”

    “安侯爷?”谢景行惊讶道。

    常护卫点头表示确认。

    这下轮到谢景行犹豫了,未来老丈人在此处,他既然都过来了,是不是应该进去打个招呼?可万一安淮闻来此是要办什么事情,他过去会不会坏了安淮闻的事。

    他们三人正站在离着院墙约有一丈远处,小院围墙成方形,他们在北面,而小院门口朝向东面,不在同一方,而就在谢景行所占小径旁的右侧,又连着另一条小道,他们本可以直接沿着右边走远,就不会与院门前守着的侍卫碰上面。

    不过,方才谢景行和元宝两人赏梅,可常护卫却是没有赏梅的闲情逸致的,便四下看了看,这一看才发现了认识之人。

    这才有了谢景行此时的进退两难,过去打招呼怕坏事儿,可若是直接离开,是不是也太不将未来老丈人放在眼里了?

    院门处守着的护卫本目不斜视,一开始并没注意到侧后方有人,不过谢景行三人虽离院门有些远,可说话声还是传到了小院门口,那边两名护卫立即警惕地看了过来?

    其中一人面上严肃,可另一人看到常护卫后,神情却松懈了下来,“老常?”

    既然都已经被人发现,现在悄悄离开也来不及了,谢景行不再犹豫,带着常护卫一同走了过去。

    田护卫视线在谢景行和元宝身上转转,最后停在了走到他身前的常护卫身上,“老常怎么也过来了?”

    常护卫往旁边指了指,“这是谢公子,谢公子前日收到了一份帖子,今日便来了梅山参加举人会,现在只是趁隙出来走走,无意间到了这里。”

    田护卫眼神动了动,又将视线落回了谢景行身上,拱手道,“谢公子。”

    谢景行点点头,“田护卫,安侯爷在里面?”

    “侯爷自然是在的。”

    谢景行却又将视线落在田护卫身旁那位壮汉身上,询问道:“这位是?”

    壮汉没有出声,一双眼睛还是眼含戒备地看着他,田护卫却是直接答道:“此乃户部尚书钱大人的贴身护卫叶护卫。”

    他并没有隐瞒,田护卫是安淮闻的心腹,不然也不会在此时将他一同带来梅林,谢景行是何人他自然清楚,这等小事也不用瞒着他。

    听得他此言,谢景行当即明白安淮闻确实是在院中与人议事,便不准备进院内,客气道:“那便劳烦田护卫代我同安侯爷说一声,我便不进去叨扰了。”

    看田护卫点头,谢景行就欲带着常护卫和元宝离开,可他还未转过身,院内就传来一道声音,“景行?”

    谢景行抬眼,就见安淮闻带着一个身材圆润,笑得和善的中年人正站在院门内,惊讶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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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被安淮闻引着走到院内,直到在桌旁坐下,谢景行都没反应过来,他本还在犹豫要不要过来同人打招呼,怎么就直接撞上了正主,还被邀请进来了呢?

    元宝则和常护卫一起留在了院外,现在待在敞轩中的,只有他、安淮闻和钱易之三人。

    作为小辈,刚坐下来,谢景行就自动自觉为安淮闻和钱易之重新掺上了茶。

    虽然进来了,可谢景行仍不觉得安淮闻和钱易之之间所谈的事情他能掺和进去,就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安心当个摆件。

    直到安淮闻指着他同钱易之介绍道:“钱大人方才不还好奇红衣大炮制造者吗?这位便是了。”

    谢景行抬起头,友好地对钱易之一笑,“钱大人。”

    刚才在院外,田护卫已经说了与安淮闻谈话的人乃是户部尚书,谢景行这时趁势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觉得他确实有些像是掌管经济大权的,脸部微圆,身体圆润,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一直笑眯眯的,一副老好人模样,看着很是亲切温和。

    不过能做到户部尚书这个职位,作为朝廷大员,谢景行可不觉得钱易之真得就只有他面相这么简单。

    钱易之也在不同声色地打量着谢景行,在方才安淮闻在院门口叫破谢景行名字时,他当即便明白面前作为少年人是谁了。

    “出于其类,拔乎其萃。”(注:孟子)钱易之面上笑容带上了是真切,“确实是名卓尔不凡的少年郎,难怪能制出红衣大炮。”

    “钱大人谬赞。”安淮闻笑道:“不过他也确实比那些京城里招猫逗狗的纨绔子弟强上一些。”

    钱易之叹息般摇摇头,“若能制造出红衣大炮和威力极大的火药来的人,在温侯爷口中居然只是比那些纨绔子弟强上一些,那也未免太过贬低谢小郎君了。”

    谢景行只能在一边微笑听着,心中想着,安淮闻带他进来,不会就只是让他来听这些对他的褒奖的吧?

    钱易之看出了他的漫不经心,忽然问道:“谢小郎君造出的红衣大炮对金匾城帮助甚大,甚至可以说是直接扼杀了西戎军的狼子野心,不知这是否本就在谢小郎君的预料之内,所以才会将红衣大炮和□□特地送与安侯爷?”

    接着他笑容更加和善,“现在少有像谢小郎君这般有着报国之心,还有着报国之才的少年人了,难能可贵啊?”

    安淮闻闻言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他现在是彻底确定了,虽然不明原因,可钱易之对谢景行的态度却是有着非一般的亲切,当然,这其中也有着不是一点两点的好奇。

    他的视线在钱易之和谢景行脸游移,心中一个想法逐渐成型,说不定此次金匾城军需和救济一事,又得落在谢景行身上。

    谢景行见安淮闻不言不语,心知这是要放任自己同这位钱大人交谈了,先是道:“钱大人直接喊我景行就好。”

    在大炎朝,长辈和地位尊崇的人都可以直接唤小辈、下属的名字,就如之前在举人会上,圣王直接喊谢景行名字一样,就是因为圣王作为一国王爷,自然有这个资格。

    同理,钱大人也可以直呼谢景行其名,先前称呼他“谢小郎君”,大概是看在安淮闻的面子上,客气一下罢了。

    到此,谢景行却顿住了话头,不知该如何回答钱易之的问题,钱易之方才之言明显是认为他有报国之心,济民之心,才会想出火药和红衣大炮,并将之无私地送给安淮闻,同晟王先前以为的一般无二。

    可事实到底如何,谢景行自己难道还不清楚吗?

    在得知屿哥儿去了金匾城之前,谢景行根本没有想起红衣大炮和火药这一码子事儿,若不是因为想护得屿哥儿的安全,让屿哥儿能早日平安回到他身边,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红衣大炮和火药的。

    可就这么说出来,是不是有些不好?显得他有些过于儿女情长了,安淮闻还在这儿呢。

    看他犹豫,安淮闻是过来人,稍微一想便清楚了他的顾虑,拍了拍他的手臂道:“景行实话实说便可。”

    钱易之看着他俩之间的动作,显然发现了二人之间的亲近关系。

    看来,朝堂中不少人都想错了,谢景行并不是一拍脑袋就将火药和红衣大炮随意交给安淮闻的,他们二人之间定然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关系。甚至并不像某些人猜测的那样,谢景行作为通州府人,只是因为前几年安平省税收翻倍之苦,因受了天下商行相助,才会如此作为。

    这之中到底是何原因?很快便见分晓了。

    果然,谢景行听了安淮闻的话后,抬眼看向了钱易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来不怕钱大人笑话,火药和红衣大炮能被造出来,全是因为安侯爷家的小公子。”

    “哦?”钱易之这次是真的惊讶,甚至忍不住看向了安淮闻。

    安淮闻老神在在的,脸上笑容不改,甚至在钱易之看来,面上笑容还带上了丝得意。

    “咳咳”,谢景行咳嗽了两声,既然是安淮闻让他实话实说的,可就别怪他了,“不瞒钱大人,安小公子在小时离开京城后,便去了通州府,阴差阳错间,我与他便认识了,自小一起长大。”

    谢景行脸上笑容中带上了无奈,省略了其中种种,道:“在我去参加乡试前,安小公子说好在通州府等我回去,到时一同上京……”说到此处,谢景行顿了一下,接着状若无意地看了一眼安淮闻,看他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咬咬牙蓦地道:“一同上京,去长公主府提亲。”

    当然谢景行选择性地忽略了屿哥儿只说了等他回去,后面上京来提亲这事,是他自己在心中做下的决定,不过他觉得屿哥儿也该是心知肚明的。

    提亲本就是他二人心照不宣的事情。

    安淮闻脸上笑容僵在了脸上,忍不住转头诧异看谢景行,高声道:“提亲?”

    第178章

    恍若当天劈下一个惊雷,安淮闻太过猝不及防,声音都快劈了叉,比对面的钱易之还惊讶。

    安淮闻和顾绍嘉虽已对谢景行和屿哥儿之事心照不宣,可却从未想到,谢景行和屿哥儿居然都已想好要来京城提亲之事了。

    屿哥儿不满十岁就离了他们身边,好不容易从通州府回来,又去了金匾城,还没等从金匾城回来,在他们身边多待几日,面前这个汉子就却想这么快就将屿哥儿拐过去,安淮闻看着谢景行的眼神逐渐变得跟看阶级敌人一样,满是警惕。

    虽已知晓谢景行与屿哥儿有情,也默认了谢景行这个未来哥婿,可安淮闻却从未想过这般早便让屿哥儿嫁出去,最起码也得让屿哥儿在他们身边多待几年。

    屿哥儿实岁都快十八,按大炎朝的年龄算法来看,都快要二十,早就到了该出嫁的年纪,甚至在某些人看来都是个大龄哥儿了,要是真按安淮闻说的,再在家里陪他们几年,怕是其他人背地都要说屿哥儿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哥儿。

    可屿哥儿是长公主之子,父亲是英护侯,舅舅是当今皇帝,就算再晚个几年出嫁,谁敢在他们面前乱嚼舌根,有意见也得憋着。

    尤其是屿哥儿早产,无论是作为父母的安淮闻和顾绍嘉,还有身为罪魁祸首的泰安帝,心中对屿哥儿的愧疚之心随着这些年过去没有丁点消减,反而更加深刻。

    他们都还没多多补偿屿哥儿,怎么可能会乐意屿哥儿才回到他们身边,便就要嫁去别人家,虽然谢景行新宅就在长公主府斜对面,可离得再近也不成。

    钱易之也没想到只是想要打探一番谢景行和安淮闻的关系,却听到了这么一段话,而且还令安淮闻和谢景行之间氛围忽然间就变得火花四溅。

    当然,是安淮闻单方面的。

    谢景行装出一脸无辜样,“伯父,刚才是你让我实话实说的。”

    安淮闻就算涵养再好,此时也因谢景行的话堵了一口气在心中,上不来下不去。

    钱易之可是少能见到安淮闻变脸,此时正一脸兴味,甚至还加了把火,“那这火药配方和大炮便就是景行送的聘礼了?”

    安淮闻闻言狐疑地看向谢景行,莫非这小子竟这般狡猾?这是看着他与公主拒绝不了火药和红衣大炮的诱惑,打了先斩后奏的主意。

    这个事情谢景行可不能承认,他也根本没有如此想过,至于聘礼一事,今日在来梅山的路上才想起来要与天下商行合伙做生意赚钱呢。

    他忙摇了摇头,在安淮闻诡异的视线中道:“钱大人想多了,并不是如此,我会将火药和大炮的制作方法告知伯父,纯粹是一片真心想让屿哥儿早日回来,并无他意。”

    安淮闻看他说得信誓旦旦,勉强信了他的话。

    钱易之没看成热闹,有些失望,安淮闻却不乐意让他看笑话,忽然转头看向他,沉声道:“钱大人今日愿意与我来梅山赏景,便是打的打探景行,也顺便探听景行与长公主府关系的主意吧,现在已知其中情况,不知钱大人如何感想?”

    钱易之摊了摊手,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安侯爷。”

    谢景行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他可从未见过钱易之,甚至在这之前,连户部尚书姓谁名谁都不知,为何钱易之会打探他?

    又哪里是他疑惑,安淮闻也是满眼奇怪地看向钱易之,他更弄不明白钱易之对谢景行如此关注的原因。

    钱易之是经科举入仕,还是当年殿试的榜眼,头名三甲按照惯例一律入翰林院,钱易之当年便是被授予翰林编修一职,只是正七品。

    当年的状元就是现在的内阁阁老,也就是东阁大学士张文进。

    东阁大学士虽才正五品,可张文进却同时也是正三品兵部左侍郎,兵部尚书乃是首府孔起元。

    张文进是何怀仁的门生,何怀仁有着什么样的打算不言自喻,眼看着孔起元再过几年就该卸下首辅一职告老还乡了,到时兵部尚书之位极有可能就会落在张文进身上。

    而何怀仁到时也会顺理成章升任首辅,有兵部尚书一职,张文进便也是板上钉钉的次辅了,等到那时,六部中,吏部、刑部、礼部和兵部都与何怀仁关系密切,内阁更是他一方独大,这不知从多少年前便部好的局。

    而事情正如何怀仁所预料,当年只不过被授予了从六品翰林修撰一职的张文进,短短二十年,便爬至了如此高位,不知是多少经科举入仕的寒门子弟一辈子也达不到的品级。

    有张文进朱玉在前,钱易之初始便显得默默无闻了,可他却稳扎稳打,离开翰林院后没入内阁,一直在户部任职,熬走了三任户部尚书,终于在几年前升任了户部尚书一职。

    那正是顾绍嘉与何怀仁斗得热火朝天之时,谁也不愿户部尚书之位落于对方之手,而与何怀仁没有明显牵扯,又与顾绍嘉攀不上任何关系的钱易之,便被两方看在了眼里,这才在两方的默认中,成为了户部尚书。

    也算得上是捡漏了,不然想要在户部熬出头,不知还得熬多少年。

    而在钱易之成为户部尚书之时,顾绍嘉和何怀仁早已将他查了个干净,将他家中有几口人?家庭情况如何?都查了个底朝天。

    而钱易之入朝之后,一直本本分分做官,更不结党,与同年关系都只是淡淡,就是与他同为头名三甲的张文进,与他之间关系也只是平平。

    时日久了,见他仍然老老实实做事,更不偏向于任何一方,也便没在他身上多费心思。

    可任凭安淮闻此时将钱易之生平又回顾了一遍,也寻不出他与谢景行之间可能存在的任何联系。

    可他却分明表现出了对谢景行的亲善,着实让安淮闻不解。

    钱易之这时却没有解答他的疑惑,而是又说起了安淮闻最关心的事情,“为让安小公子早日回京,景行可以造出红衣大炮和火药,可现在金匾城军士和百姓生活困顿,景行可有解决法子?”

    谢景行眼瞳微微放大,他还未进入朝堂,自然不知金扁城百姓和军士状况,原以为有红衣大炮能保护金匾城,保护屿哥儿,屿哥儿便可高枕无忧了。

    有长公主、英护侯和泰安帝在,谢景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金匾城居然还会出现生活困顿的情况,屿哥儿送回来的信,上面说的也全是好话,看来屿哥儿也学会了报喜不报忧这一套。

    “可近几年大炎朝风调雨顺,税收状况应该良好,只是为金匾城拨一些军需和物资,朝廷应不会拿不出来才是?”谢景行疑惑地看向安淮闻。

    安淮闻苦笑一声:“税收状况虽还算良好,可朝堂和地方上下花银子的地方更多,每年抠抠搜搜才能有些结余,可今年也出了不少意料不到的事情,又是地动又是水灾,边境四方都不太平,天灾人祸都撞到一块儿去了。”

    他抬眼看了对面八风不动的钱易之,笑道:“国库银子还剩多少,没人比钱大人更清楚了,我们方才便是在言说此事。据钱大人所说,国库的银子也不多了,还得为年底和明年初的天灾做预防,属实不能再为金匾城另外另拨出一笔银子。”

    谢景行也跟着看向钱易之。

    钱易之仍是笑眯眯的,又问道:“如何,这种状况下,景行可能想到法子一解金匾城此时难题?”

    谢景行沉思片刻,金匾城现在状况无非是缺药,缺粮,兵士们也缺可替换的军备,还是最寒冷的冬季,想来也该是缺乏保暖物资的。

    这些还都是最紧要的,若是西戎军对金匾城的城墙也造成了破坏,说不定还会缺石材、木材这些平日里极为常见的材料。

    在经过几个月的战争后,金匾城想要自己弄到这些东西那是比登天还难,只能从其他地方运过去。

    而无论哪一样,都缺不了银子。

    就连坐拥天下商行的长公主都拿不出来许多银子来,谢景行一时之间又能想到何种办法?

    沉思之中,谢景行首先想到的便是向大炎朝富商和乡绅募捐粮食和银子,若是可以,朝堂官员站出一个带头的,捐出一些俸禄,也能筹到一笔不少的资金,他想到了,便也如此说了。

    钱易之看他一眼,道:“倒是个好法子,可是如何才能调动富商和乡绅的积极性呢,总不能朝廷说一声,就指望他们积极踊跃将自家粮食和银子白白送给朝廷吧?”

    谢景行道:“若是加以奖赏呢?由陛下和朝堂众臣商议出对应的奖赏,比方说可以根据捐助的多少,给予他们一些特权或是在某些事情上给他们行些方便,如盐引条子一类。”

    贩盐在哪朝哪代都是盈利极高的一项买卖,不过盐商想要贩盐,就必须取得朝廷发放的盐引,不然便是贩卖私盐,一旦被朝廷发现,便是砍头的重罪。

    钱易之眼露赞赏,“若是在大炎朝君臣一条心的情况下,这便是最好的法子了,可偏偏……”他脸上笑容收了收。

    安淮闻听得谢景行这么短时间便想出法子,心中对他也是称赏不已,可他同时也与钱易之想到一处去了。

    他摇了摇头,“这等向民间募集的事情需先经由内阁商议,同意后,才能将命令下发到各地,不说底下百姓是何反应,就说内阁中有何怀仁和张文进,此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到。”

    “让官员捐献出部分俸禄,也算是个好主意,可是就算有人带头,总有一些不愿事情顺利进行的官员,也不会拿太多钱出来,就算最后筹得了银子,怕也只是杯水车薪。”安淮闻脸上忧色又起,主意是好主意,可奈不何朝堂中有一大群拖后腿的呀。

    谢景行蹙眉,一时之间也有些一筹莫展,时间太短了,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便解决连顾绍嘉和安淮闻联手都奈何不了的难题。

    旁边安淮闻也是一脸愁容,可谢景行无意之间抬眼时,却发现端坐于他旁侧的钱易之,嘴角却挂着一抹不明的笑容。

    电光火石之间,谢景行猛然转头,紧紧盯着钱易之,“小子一时之间再想不出办法了,可我猜钱大人心中应该对解决此事胸有成竹。”

    安淮闻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居然被钱易之岔开了话题,也将一双眼牢牢盯在钱易之似笑非笑的脸上,他此次寻钱易之不便是为了此事吗?

    钱易之搁在桌上的手动了动,食指翘起,轻轻敲了一下桌面,“为何如此猜测?”

    谢景行心中越发笃定,“钱大人身为户部尚书,而我还只是一介布衣,钱大人不可能无端与我浪费着许多时间才是?”想来便是一开始便有心相助,还早已有了办法,才会悠然自若地考校他。

    钱易之突然放声大笑,“景行可不只是一介布衣,武能造出火药和红衣大炮,文能让当世大儒盛大家特意写一篇文章称赞于你,怕是明年景行就能与我一道,作为京中官员为朝廷效力了。”

    见安淮闻和谢景行都未接他的话,心知他们心中急切,钱易之再不卖关子,而是看向安淮闻,“看今年账单,确实亏空了近三十万两,可那只是账单。”

    看他送了口,安淮闻和谢景行眼睛一亮,对视一眼,安淮闻立即道:“还请钱兄明言。”这时连钱大人也不喊了,一声“钱兄”直接就拉近了关系。

    钱易之也未推拒,甚至顺着他道:“安兄日理万机,想必同何次辅一般,不小心便将一些微末小事抛在了脑后。”

    安淮闻凝神细思,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他到底忽略了什么。

    谢景行更是只能安静听着,朝堂之事,他一介微末举人,除了听别人说起,更是不可能知道其中详情。

    “先帝在时,御驾亲征将周边蛮夷全都打服了,为了保得太平,周边小国每年都会来京城朝贡,可在陛下登基之后,前十来年,倒还有几个小国每年按时来京,可最近几年却再未来过。”

    钱易之微微一笑,“可他们不来,礼部却不能不有所准备,每年在列出开支预算时,都将为迎接外国诸番朝贡所需耗用的资金也列了出来,户部和内阁也都批了。”

    安淮闻眼睛越来越亮,抢先道:“可那钱在外国诸番真正来京前,礼部都不能从户部支出来,那些银子便一直全部存在了户部。”

    每年外国诸番前来朝贡,礼部接待规格只能算是不出岔子,反正都是蛮夷,他们作为上国,自然不许多加费心,每次接待外国诸番,礼部都只预算了十来万两银子,与其他预算中动辄上百万两银子来比,十来万两银子,就是礼部尚书也并没有多放在心上。

    “正是。”钱易之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阁老们贵人多忘事,一年一年的,那些银子也就都堆在了户部库房中,算下来也有三百多万两了。”

    至于身为户部尚书的钱易之,是忘了这笔银子,还是有意为之,那便不得而知了。

    安淮闻心中激动,又强制按捺着说:“钱兄的意思是?”

    钱易之不徐不疾地抬眼看他,“前次安兄可以去请一道圣旨,越过内阁,直接将大炮和炮弹送去金匾城,想来这次也能再去请一道圣旨,将这些银子用来购买军需和救济物资送去金匾城。”

    “等事成定局,就同上次一般,何次辅就算再想反对也来不及了。”钱易之轻飘飘地就将话说了出来,好像安淮闻直接去向泰安地请旨是多么轻易的事情一般,“只看安兄和陛下有没有这个魄力了?”

    谢景行顾不得高兴,就算是他,也知其中不易,设置内阁的初衷便就是为了给皇帝提供决策建议,而内阁官员大多政治经验丰富,如此才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朝廷的决策不出什么大的问题。

    甚至内阁在一定程度上还能限制皇帝无所顾忌的滥用权力,尤其是对泰安帝这种表现得懦弱无能的皇帝而言,内阁甚至有着比皇帝更高的话语权。

    安淮闻却丝毫不担心,朗声道:“只要钱兄有心相助,此事便算是成了。”

    反正已与何怀仁撕破了脸,也不在乎多添一桩事了。

    只是安淮闻还有一事不解,“可钱兄为何此次愿意相助?”

    他又将视线移到了谢景行身上,“难道与景行有关?”

    第179章

    听见安淮闻此问,谢景行再一次回顾了一遍记忆,确认他之前从未见过钱易之,可安淮闻并不会无缘无故问出这个问题,谢景行望向身旁水波不兴的钱易之,面露疑惑。

    安淮闻甚至还将一直摆在桌面上的山水画又往钱易之那边推了过去,“钱兄,你就别卖关子了,这画你也收了吧,就当感谢你一解我们心中疑惑。”

    这次钱易之居然没再推迟,先前犹豫是担心谢景行与英护侯之间并无特别关系,现在连金匾城救济物资和军需一事他都插了手,也不在乎多收这一幅画了。

    他眼馋地看了看桌上的卷轴,再说他确实喜爱明大家的山水画,这礼真是送到他心口里了。

    “那我便不客气了,多谢安兄。”钱易之搓了搓手指,将卷轴更扒到了面前。

    他笑得一双狐狸眼都快只剩了一条缝,也不再绕圈子,“说来,若不是景行早有老师,我与景行现在说不定就是同门师兄弟了。”

    电光石火间,一点灵犀闪过,谢景行惊诧道:“钱大人乃是盛大家的弟子?”虽是问话,可看他的神情已是确定。

    钱易之点点头,“我乃是老师的关门弟子。”

    安淮闻更是惊异,他们在钱易之登上户部尚书一职时,可是查过他,怎么却没查到钱易之与盛大家之间的关系,而且若钱易之是盛大家的关门弟子,他要是透露出些风声,怎可能在官场沉浮几十年,才捡漏了一个户部尚书之职。

    当世两位大儒,在朝孔起元,在野盛自心。

    孔起元是内阁首辅兼兵部尚书和当朝太傅,每当京城会试之年,在孔起元门前候着,指望得他只言片语指点的读书人不知凡己。古有程门立雪,可若是在会试之年去孔起元府门前看看,定也不弱于此。

    盛大家虽不在朝堂为官,可声名比之孔起元却是平分秋色,甚至正因他没有入朝,更得一些隐士的尊崇。

    有盛大家作为老师,钱易之居然在朝堂默默无闻多年,安淮闻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现在院中的也可以说都是自己人了,安淮闻就没有隐藏自己神情,钱易之自然将他疑惑看得清清楚楚。

    他笑叹一声,“世人都知老师有四个徒弟,大师兄英年早逝,二师兄现为徽江府府学山长,三师兄随伴在老师身侧,第四个便是我了。”

    他脸上逐渐露出回忆的事情,当年盛大家收钱易之为关门弟子时,只宴请了相熟的几位朋友作为见证人,不只是钱易之,其他弟子也是如此。那时恰是盛大家声名最盛之时,为了不让名下弟子被吹捧得不知天高地厚,盛大家对名下弟子保护得很好,并没有将名下弟子姓谁名谁广而告之,就连最年长的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是在出师之后,才有人知道他们乃是盛大家的弟子。

    朱文宾和钱易之也不例外,本来钱易之该同朱文宾一般,在盛大家觉得他可以出师后,才会带着去同其他文人骚客交流学问,可钱易之却动了心思要参加科举。

    盛大家一生闲云野鹤,极其看不上在宦海沉浮的读书人,认为他们向学之心不纯,钱易之却偏偏换了他的忌讳,当时便惹地盛大家生了好一顿气。

    不过,当时钱易之承诺说他只是想去翰林院混个一官半职,也好多看看皇宫内典藏的古籍,才好不容易将盛大家安抚下来。可他却毁了诺,又去了户部。

    自那之后,盛大家便再也不见他了,知道让老师失望了,钱易之更从未向外人提起过他与盛大家的关系,朝堂中人自然不知。

    安淮闻听得感叹,“钱兄瞒得也太严实了。”

    钱易之浅笑道:“都已经让老师失望了,总不能还借着老师之名行方便。”

    可谢景行却觉得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他看透了钱易之眼中隐藏在笑意之下的坚韧,“可我观钱大人行事,就算钱大人与盛大家之间并无嫌隙,也是愿只凭自身本事在官场中摸爬滚打的。”

    钱易之脸上笑意更深,盯着谢景行看了又看,朗声大笑,“难怪老师能看得上你小子,想要为我收一个小师弟,若你不是有老师,我也有些心动了。”

    说到此处,他脸上升起了一些好奇,看向谢景行问道:“还不知你的老师是哪位?”都知谢景行因已有老师拒绝了被盛大家收为徒弟,可迄今为止,谢景行的老师到底是谁,却从未有人知晓,想必不少人都对谢景行的老师心有好奇,钱易之当然也是如此,“不过能教出景行这样的徒弟,想来也不是什么默默无闻之辈吧?”

    钱易之都已经暴露了他乃盛大家关门弟子一事,谢景行也不隐瞒,道:“说起来,钱大人说不定还认识我老师。”

    “哦?”钱易之面上好奇之意更甚。

    这时安淮闻像是想起什么,笑道:“可不只是认识,曾经还是同僚呢。”

    谢景行也道:“老师曾为翰林官,钱大人也在翰林院当过差,想来确实曾是同僚。”

    安淮闻看出钱易之面上思索之态,道:“别想了,就是祝世维祝学士。”

    钱易之恍然大悟,“原来是祝大人的弟子,祝大人好运道啊。”

    谢景行笑了笑,“能被老师收为弟子,也是我的运道。”

    钱易之心中感叹道:“长材茂学,却又不矜不伐,还这般尊师重道,钱某着实是羡慕祝大人收徒的眼光了。”

    这世上良师难得,可佳徒也难寻觅呀,如他,不便让他老师失望许多年吗?若不是谢景行,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老师才会允许他再出现在面前,唤一声老师。

    不过现在可不一样了,想到这几月间与老师的通信,钱易之心情就很是愉快,现在老师都开始挂念他在官场有没有遇到难处?需不需要他给几个朋友的徒弟去信,也好让他在官场中过得更顺利些。

    因为这个,他看谢景行更是顺眼。

    心情也不再如往年那般沉郁,也有心思开玩笑了,“公主曾对祝大人有恩,景行又是祝大人的高徒,这么算来,景行与安小公子之间合该是良缘天定。”有恩一事,说的便是曾经祝世维身陷囹圄时,是长公主将他捞了出来,才免了多遭受牢狱之苦。

    钱易之看向安淮闻的眼神有些莫名,笑眯眯地道:“看来再过不久,等安小公子回到京城,钱某便能去公主府喝杯喜酒了。”

    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安淮闻笑容僵在脸上,不说他真不想让屿哥儿早早出嫁,就算他现在应了,回头谢景行真上门提亲,还说是已得了他的准许,到时公主说不定又得使出那一招了。

    安淮闻小腿抽了抽,被一脚踢在小腿上的感觉恍惚还在昨日,一大把年纪了,可不能再这样了。

    谢景行眼神一亮,这钱大人可真是善解人意,他笑着转头看向安淮闻,若是未来老丈人现在松了口,回去他便去信给阿爹和阿父,让他们在明年天气转暖后立即上京。

    通州府作为曾被黄娘子经营的大本营,同京城的联系应该不少,到时麻烦一番黄娘子,让通州府天下商行商队进京时将家人带来,这样也不用忧心他们路途安危。

    真该让屿哥儿来看看,他们二人还在通州府时,谢景行表现得可一点不显急切,总是屿哥儿急,现在屿哥儿不在他身边了,谢景行倒是变得心心念念。

    若是屿哥儿早知道他暂时离开谢景行一段时间,就能让谢景行有如此转变,说不定他还会起心寻个借口,与谢景行先小小分开几日。

    当然,现在还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屿哥儿是不知谢景行此时态度的,可此时被谢景行盯着的安淮闻却身有体会,还有些不好开口。

    钱易之眼中飞速地闪过一抹促狭,“此次我做主将户部存下的银子掏出来,为金匾城购买军需和救济物资送过去,就当是为景行和安小公子送上的贺礼了,之后吃喜酒时,钱某空手上门,安兄可千万要同公主说说,莫将我赶出门去。”

    安淮闻哪里不知钱易之在使坏,可他可不敢接招,只能干笑两声,在谢景行失望的眼神下,干硬地岔开了话题。

    直到钱易之捧着明大家的山水画告辞离开时,眼中笑意都未消散。

    谢景行和安淮闻站在院门口一直目送他远去,之后谢景行转头想再说些什么时,安淮闻却急急转身,对旁边的田护卫招呼道:“我们也离开吧,公主还在府上等着消息。”

    又避开谢景行的眼神,道:“景行,举人会应还没结束,你此时不需与我一同离开,再去同你几位友人聚聚吧。”

    不等谢景行说话,他又道:“为金匾城送去军需和救济物资一事,还须我与公主多番忙碌,之后许是顾不上你,你便在家中安心准备会试。”说到此处,他才总算是对上了谢景行的视线,“莫要分心他事。”

    谢景行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别以为这么说,他就不知道安淮闻这是在回避他说的提亲之事,可他又能如何呢?只能眼睁睁看着安淮闻说完后,便带着田护卫离开。

    被未来老丈人过河拆桥,这他能找谁说理去?

    不过,屿哥儿还没回来,确实也不用着急,他还需在屿哥儿回京前,备足聘礼才行。

    当务之急,还得同天下商行合作,将玻璃给弄出来。

    他都帮了这么多的忙了,合作之时多要几分利润,也是应该的吧。

    第180章

    等坐在了马车里,再不用担心谢景行突然说出什么他回答不了的话时,安淮闻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年入中年,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少年人温和的视线看着,却感觉到了如此大的压力,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作为长辈,他们已是占了这个年轻人太多便宜了。

    前期他们对上何怀仁和太后,完全是处于劣势,只能艰难支撑,可在谢景行的隐藏身份,天外居士突然出现后,他们便借由华夏诗和期刊顶住了何怀仁一党的步步紧逼,并因势而动,一步步将局势变成了长公主占了上风的局面。

    而在他们又遇到金匾城的难关时,无论是在保卫金匾城一战中,起了极大作用的火药和红衣大炮,还是此次金匾城急需的军需和救济物资,又都是借由谢景行解决的。

    想到此处,安淮闻真觉得谢景行身上好像有些莫名其妙的福气,也多亏他是站在己方的,若是被何怀仁笼络去,他们可不知得多头疼。

    想来许多事情都是天注定的,几年前屿哥儿离开京城时,他们愤懑又无力,可殊不知正因如此,才为他们带来了这么大一个帮手。

    虽说没亲眼见到太后和何怀仁此时如何焦虑,可安淮闻猜也猜得到,只要工部独掌红衣大炮一日,太后和何怀仁就安不下心,想来此时定是焦头烂额。

    而所有转变的源头只是一件太后都已忘记的事情,当年顾绍嘉初露锋芒之时,太后想让顾绍嘉将屿哥儿送进宫,用以辖制顾绍嘉和安淮闻,迫地他们不得不将屿哥儿送出京城,若是太后和何怀仁知道此间因果,不知该做什么感想?

    这么想着,安淮闻对方才避开谢景行一事,更是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提亲是多重要的事情,还是该深思熟虑才是。

    =

    而这边谢景行已经回到了举行举人会的院子里,此时距离他离开院子已过了许久,晟王早已不在此处,想来晟王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也不愿与这些举人浪费时间。

    谢景行同郎如是寒暄了几句后,就同郎如是告辞,这次净心寺之行,虽然有晟王横插一脚,不过还是不虚此行,既得了金匾城消息,还将金匾城军需和救济物资解决了,心情好了,谢景行待人的态度更是让人如沐春风。

    礼尚往来,郎如是待谢景行也很是亲善,一直将他送到了院门外的小径岔路口,才停下了脚步。

    丘逸晨虽然已同谢景行成了几年老友,甚至在从心底里很是佩服谢景行,可有时仍会习惯性地对口不对心地酸他几句,这时便如此,“这郎兄待谢兄的态度可是同旁人不一样,我们说要离开时,他只与我们客气了几句,谢兄要走,可是再三挽留,挽留不下,居然还送了这么长一段路,真不愧是谢兄啊。”

    谢景行也不惯着他,“逸晨,我觉得古人有句话说得甚有道理。”

    丘逸晨疑惑看他。

    谢景行勾唇,“同人不同命啊。”

    丘逸晨当即咬牙切齿,怒瞪了他一眼,甩下他们,自顾自往前走了。

    吕高轩摇摇头,这么多年了,丘逸晨居然还没长够教训,明知道惹不起谢景行,时不时还要试探两下。

    不过,吕高轩清楚丘逸晨也不是真生气,闹着玩罢了,也就没管他。

    几人都是人高马大的汉子,就是元宝,脚步也不慢,很快就到了静心寺佛殿的阶梯前。没想到刚刚还甩开他们挺长一段距离的丘逸晨,居然在阶梯前平台处等着他们。

    谢景行和吕高轩都有些奇怪,这可不是丘逸晨的性子,要是往常被谢景行损了,丘逸晨是恨不得离得谢景行远远的,哪里还会愿意等着谢景行。

    等走近了,只见丘逸晨脸色怪异地看了谢景行一眼,然后往佛殿上一指,“谢兄方才对晟王所说的梦中的佛像,是否就是这位?”

    他不过是行到此处时,无意间往上看了一眼,恰好看见佛像,当时就觉得很是熟悉,很快他便想到了谢景行方才所说,这不就对上号了。

    吕高轩和寇准规也跟着往上看去,等看清端坐于莲座之上的佛像,两人脸色也变得复杂。

    被这三人直勾勾地盯着,谢景行理直气壮,“正是。”

    谢景行刚才进入净心寺时,也是正好看到了这座佛像,记忆还深刻着,这要胡诌骗人时,便自然而然地化用了一下,此时被人当面拆穿,他也不觉得有何不对,虽然大炎朝百姓们素爱礼神拜佛,可谢景行这次才是第一次来寺庙。

    要借用佛像之名,不就只能拿他唯一看过的这座佛像吗?不然让他现编,还得多花心思去想,何必呢?

    三人的表情一时间复杂得无以言表。

    吕高轩失笑道:“幸亏谢兄离开得早,我们也别在此处逗留了,万一待会儿晟王出来看到佛像,非得得冲冠眦裂不可。”

    虽然他不觉得晟王信了谢景行的胡说八道,可当欺骗他的证据明晃晃地摆在眼前,晟王就算脾气再好,也得气涌如山。

    更何况晟王本就不是个好性子的,到那时,谢景行要是在晟王面前,晟王怕不是想生吞了他。不止如此,为了避免晟王打探大炮,谢景行怕是又得想借口了。

    丘逸晨也如此认为,自然催促道:“行了,我们快离开吧。”

    四人脚步继续,可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谢景行却忽而觉出了些异样,以往这种情况下,闹得最欢的不应该是孟冠白吗?这次怎么没听见孟冠白的声响。

    不正常。

    他回头一看,就对上了孟冠白傻笑着的一张脸,奇怪的还不只是他,在他身后两步远,萧南寻也是一脸神思不属。

    谢景行突然停下脚步,旁边几人察出异样,也转过了头,这才发现孟冠白和萧南寻的不寻常。

    不过,比起孟冠白,谢景行更加关注萧南寻的异常,反正一看孟冠白的表现,就知道他那是高兴的。

    谢景行记得方才在离开院子时,萧南寻都表现如常,他看了旁边的寇准规一眼,“方才萧兄有离开院子吗?“

    寇准规摇摇头,道:“他一直在院子中。”

    那他此时为何会作如此表现?两人都有些担忧,萧南寻不是喜怒形于色之人,定不是微末小事,不然萧南寻不会表现得如此明显,会试将近,可不能在此时出岔子。

    等两人走到身前,谢景行抬步到了萧南寻身侧,寇准规也是如此,可萧南寻似乎并没发现他们两人,谢景行和寇准规这下完全确定了萧南寻的不对劲。

    “萧兄。”寇准规喊道。

    萧南寻被这喊声惊地回了神,“寇兄?”

    “萧兄似乎有些魂不守舍?”

    萧南寻往声音传来方向看过去,对上了走在他右侧的谢景行关心的神色,他瞳孔募地紧缩,晟王的话有回荡在了耳边,“谢景行乃你好友,听说他对友人十分真诚”

    他很快垂下了眼帘,挡住了他眼中的波涛汹涌,没有泄出丝毫端倪,谢景行自然未发现。

    萧南寻很快扯出一抹笑,“无事,只是有些累了,昨夜起风,没睡好。”

    萧南寻待他们几人一向坦诚,他如此说了倒也合理,谢景行和寇准规都未曾怀疑他会说谎,谢景行笑道:“昨夜我倒是睡得沉,并没发现曾起过风。”

    确认萧南寻无事,谢景行和寇准规放下心,三人一边闲谈一边往外走。

    此时前面传来了丘逸晨有些惊异的声音,“孟兄,你今日是遇到什么好事了,怎么笑得傻兮兮的?”

    平日里有时虽也傻,可都没傻得今日这般明显,当然,这话丘逸晨只是心中默默吐槽,没说出口。

    孟冠白“呵呵”笑了两声,却没有说出原因,他自然是想同几位好友炫耀说他今日遇到了梦中情人,可是他难得忍住了,万一他说出来,坏了人家姑娘的闺誉可怎么办?

    “什么‘傻兮兮’的,哪里傻了?我这是英明神武、英俊不凡的笑容。”孟冠白脸上笑容不改,心情好得出奇,“你肯定是嫉妒我长得比你俊,才会污蔑我。”

    丘逸晨瞪大眼,一把扯过吕高轩,“吕兄你评评理,我和这傻子谁更俊?”

    “”

    吕高轩恨不得消失在这两人中间,为什么他非得评价两个汉子谁更俊?

    打打闹闹间,孟冠白也扯开了话题,将那个有着仙人之姿的女子藏在了心间。

    其他几人也并没多做探究,反正孟冠白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且也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要是真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早就嚷得满天下皆知了。

    梅山之行后,谢景行就一直居家读书,生活平静无波,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谢景行趁着读书间隙,将记忆中他曾在玻璃工厂见过的制造玻璃的流程和方法写了出来,甚至同红衣大炮一样,也在旁边配上了流程示意图,简单直接。

    就差寻个功夫带着方子跑一趟,去寻黄娘子谈合作,在古代,玻璃从来都是奢侈品,他穿来大炎朝十几年,见得多的都是陶和瓷,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玻璃制品,由此可见,玻璃该是大炎朝没有的东西,就算有,怕是平常人见都没没资格见的物事。

    所谓物以稀为贵,对于靠玻璃方子赚取聘礼银子,谢景行从不担忧。

    只是不知黄娘子此时身在何处,这个就得问三五不时会从长公主府来谢宅的方管家了。

    谢景行回想了一下,应该就是这两天方管家便会过来,他只需等着便是。

    可没想到方管家没先来,倒是黄娘子先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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