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黄娘子上门的时间早,谢景行才刚用过早食不久,黄娘子便进了屋。

    等奉了茶,谢景行才同黄娘子说话,没想到黄娘子倒是先莫名看了他两眼,“今日侯爷听说我要来寻你,亲自嘱咐我来同你说一声,要送去金匾城的东西都已备好了,不日就要离京,让你也别忧心了。”

    听闻这么快便准备妥当,谢景行自然很是高兴,没注意到黄娘子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

    黄娘子将话带到,又不禁想起方才安淮闻嘱咐她时的神情,她虽然一直顾着天下商行的事情,可也时不时会去同顾绍嘉汇报商行之事,自然知道钱易之在此事上帮了大忙,而其中关窍,她和公主也听安淮闻说起过。

    谢景行可是起了关键作用,事情成了,知会他一声,黄娘子也觉应该,异常的是,黄娘子发现安淮闻知道她要来寻谢景行时,可以说是迫不及待让她帮忙传口信,离开时更像是卸下了好大一桩心事,暗地里松了很长一口气。

    她来回看了谢景行两眼,道:“景行是做了什么事,居然使得侯爷有些不敢来见你?倒真是奇怪。”黄娘子可只见过安淮闻在公主面前心虚气弱过。

    谢景行默然,还能是因为什么,只能是安淮闻不好再见他这位被拆了桥的苦主,生怕他又提起提亲一事。

    算了,还是给未来老丈人留点面子吧,他转移了话题,“黄娘子今日来寻我是因何事?”

    被他问起,黄娘子恍然想起此行目的,叹息道:“还不是因为期刊。”

    谢景行有些奇怪,“期刊不是办得很是红火吗?”就是来京城参加会试的举子,每月一号都是定时定点去天下商行抢购的,何须忧心。

    “期刊售卖倒是没有问题。”黄娘子正色道:“只是你也许久没有看过期刊,不知之前你特意留出来的华夏诗已快用尽了,需要一些新的补充,这个只能劳你费心。”

    期刊上并不是只会刊登题于竹扇上的诗,在期刊走上正轨后,经谢景行和祝世维商量,决定每期期刊也会刊登一两首新的华夏诗,谢景行心中默算,距离他上次将默的华夏诗送去天下商行,已过了快半年,是该用完了。

    “另外,景行应该知道,祝老爷子去了金匾城,至今未归,他可不是独自一人去的,还将期刊早已上手的编辑也带过去了几个。”说到此处,黄娘子眉头微蹙,“可期刊的新闻总不能只写战事,还是需要写一些大炎朝其他时闻的,本也还有一位王编辑可以支撑,只是王编辑家中老父丧亡,他回去奔丧了,短时间回不来,如此,‘时事与新闻’这个栏目便一下子少了人手。”

    谢景行大概已知黄娘子来的目的了,不外是让他多写几篇新闻送过去。

    果然,黄娘子脸上浮出了一抹歉意,“我也知景行此时当务之急是为会试做准备,可期刊也不能出了岔子,只能厚着脸皮来麻烦你。”

    她如此做也不是不将谢景行的会试放在心上,只是前段时间谢景行不时也会写几篇新闻送到她手里,想来该是不会影响他温习功课,基于此,她才会来这一趟,期刊早已在大炎朝士子、百姓中有了影响力,总不能在祝世维这位总编不在的这段时间,开了天窗。

    看黄娘子面上歉意,谢景行宽慰,“无碍,本来温习之余就会写几篇文章,到时只往时事方面写便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也不烦神。”

    黄娘子就算早知谢景行不会拒绝,此时脸上也带了些笑意。

    也不怪乎黄娘子掌握天下商行那么大一个摊子,却还要将期刊如此放在心上,期刊对长公主等人可是有着非比寻常的重要性。

    因为这几年期刊刊登的所有文章都是准确又公正的,不带偏颇也不意图隐瞒百姓,早已赢得了士子和百姓的信任,士子不需多说,就是有不识字的百姓,也会让人将期刊上的文章同他们念念,其中最受百姓们关注的却不是诗文,而是“地方百姓说”,深得百姓们的喜爱。

    当时黄娘子还不觉这个栏目有何重要,可却逐渐地发现,正是因为有“地方百姓说”这个栏目,期刊才能深入大炎朝百姓群体中,而不只是单单在士子中有影响力。

    她素来对舞文弄墨不感兴趣,可这短短几年,却认识了文字的杀伤力和影响力,他们可以借助期刊上的文章逐渐影响百姓们的态度,甚至可以引导他们对不同事件的看法。

    事到如今,期刊几乎是握在他们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不止收获了民心,还能时不时往太后和何怀仁的痛处上插上几刀。

    这么多年太后和何怀仁一党对期刊的打探都从未停止过,甚至在两年前何怀仁也曾起心要办一份期刊,可办一份期刊哪里是这般容易?

    连谢景行当时办期刊都是借助了华夏诗和天下商行才行得通,期刊才能慢慢在士子群体和百姓中立下口碑,何怀仁居然想得如此简单?最后还不是灰溜溜放弃了。

    想到此,黄娘子忍不住扯出一个笑,嘲意满满。

    见谢景行一口答应,安淮闻交代她的话也已带到,黄娘子就欲离开,她手头的事情也不少。

    谢景行正有事要找她,都还没来得及与她说,连忙道:“黄娘子且慢,我还有一事与黄娘子相商。”

    黄娘子停下了动作,疑惑看他。

    在侍从方才来告知谢景行黄娘子上门时,谢景行就将玻璃方子拿在了手头,刚才一直放在桌上。

    只是黄娘子一直没将注意力放在这一摞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纸张上,此时见谢景行将纸张推到她面前,她才将之拿在手头翻看,手上没停,可却看得不甚明白,问道:“这是何物?”

    谢景行直言不讳,“此乃是玻璃方子。”

    “玻璃?”手上的纸也没有几张,黄娘子很快看完,可属实看不大懂。

    谢景行道:“黄娘子应是知道琉璃。”

    黄娘子欲将手上纸张放回桌面的动作一顿,“自然。”大炎朝自然是有琉璃的,可都是从外邦得来的。

    极少,有外邦商队来大炎朝做生意,不过商队中带着的琉璃却不多,琉璃易碎,商队千里迢迢来往,路途艰难,要将琉璃完好无损地运来大炎朝可不容易。

    再说,就算是在外邦,琉璃也是极为珍贵之物,就是外邦的高官贵族也才能得那么一两件,流入商队手中的货源也是寥寥。

    种种因由,大炎朝的琉璃自然很是稀少,更是贵重,就是偌大的一个长公主府,琉璃制的东西也不过是屈指可数,被珍之重之地保存在库房中,都舍不得摆出来。

    谢景行漫不经心点了点她手上的纸张,“玻璃便是比之琉璃更剔透无瑕的一种材料,且玻璃可不单单只用于装饰一途,许多方面都用得着。”

    他起身走到他们对面的敞开的大窗旁,“只说将玻璃用作建筑,若是能将玻璃制出来,将之装于这窗棂上,便是不用每日打开窗户,光便可从玻璃直接透入房内,到时屋里可要亮堂许多。”

    “这还只是玻璃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用途,论之摆件,弄出来也比琉璃看着更流光溢彩,如此,黄娘子觉得这门生意可能做?”

    黄娘子可是做惯生意的,只需谢景行稍一提点,她便见微知著,晓得这玻璃是个好买卖。

    当即笑道:“自然做的。”刚才还轻飘飘的被她拿在手里的几张薄张,现在就像在变成了源源不断的金元宝往她手心里钻,此时她可不敢像刚才那般轻乎了,“景行将这方子拿与我,是想将方子卖与天下商行?”对着谢景行的笑容更是亲善。

    别看她手下掌握着偌大的一个天下商行,来钱快,可耗用得更迅速。

    不说其他,就是这十几年来,他们通过天下商行收养的孤儿,供养其长大,又要将其训练成才,这些就不是一笔小费用。

    还有各处边境以及大炎朝各省驻军,里面可都有他们的人,零零总总,岂是一点两点银子就能支持得住的,全都是些吞金兽。且天下商行要获取好声名,自然不能做奸商,里面的货就算有些奇珍异宝,可也不能漫天要价。

    这么些年要为顾绍嘉和安淮闻的谋划提供钱财,黄娘子也是万般费力才能支撑,哪里会嫌来钱的路子多。

    看黄娘子眼里满是高兴,谢景行却摇了摇头。

    黄娘子一怔,还没等她开口,谢景行就道:“我此次并不准备将方子直接卖给天下商行,而是想与商行合伙。”

    “合伙?”黄娘子喃喃重复道。

    “黄娘子可是长公主身边人,连你都会曾听闻过玻璃,想来其他人更是不知,黄娘子久浸商场,该知物以稀为贵,而这世上身怀巨富之人许多,银子花之不尽,这般奇货可居之物,他们自然乐意掏钱。”谢景行纯良地笑笑,“这般来钱的买卖,我怎可能会行杀鸡取卵之事?”

    黄娘子忍不住抬眼看向站在窗边的谢景行,他正被阳光笼罩住,显得愈发光风霁月,原还只当谢景行就是一个清雅的读书人,没成想居然还有做奸商的潜质。

    没等她再多想,谢景行就问道:“黄娘子认为如何?”

    黄娘子连思考都不用,“自然是愿意的。”她话断了一瞬,“不过,你想要如何合伙?”

    她虽还带笑,眼神却严肃了,“就算你与屿哥儿关系匪浅,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合伙之事总该有个章程。”

    第182章

    谢景行冁然一笑,走回凳子上坐好,分析道:“玻璃方子我出,甚至是以后工匠们遇到难题也可尽来寻我,我会为其一一解答,而黄娘子只需要出人出力,再将玻璃在商行售卖即可。如此,刨除本钱之后,纯利三七分,如何?”

    黄娘子柳眉一挑,“我七你三?”

    谢景行摇头,“当然是我七。”

    还不知谢景行胃口如此之大。

    谢景行分毫不退,“黄娘子现在已知玻璃是桩好买卖,可没了方子却是万万不行的,而我正好对如何制玻璃知之甚详,你只出人出力,我要七分可并不过分。”

    黄娘子讨价还价,“景行却没提商行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大炎朝天下商行分行如此之多,玻璃既要在商行之中售卖,想来景行也该知商行在其中所起作用,我看该四六分,我六你四。”天下商行在大炎朝各地都有分行,这便是黄娘子的底气。

    谢景行将那几张纸从黄娘子的手上抽了回来,“我只是现在要为参加会试做准备,腾不出手来,不然自己雇人,甚至不需要将利润分出去。”

    黄娘子眼睁睁看着那几张纸离自己越来越远,这么赚钱的好买卖,她可不能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了,“景行一个读书人,合该只沾文墨,没必要将自己弄得满身铜臭味,商贾之事还是让我这做惯了的人出手才好。”

    “都是多年的交情了,我也不想景行为难,可景行也知买卖之事劳心费力,且我这一弱女子要经营那般大的天下商行,殊为不易。”她伸出手,将谢景行缓慢往回收的纸按在了桌面上,脸上笑容很是恳切,“再说,这玻璃最后还不是得在商行中售卖,既然商行在其中也要出大力,总得给底下人一点好处,七三分太少了,五五分如何?”

    谢景行没有松手,脸上笑容更加清隽,“可我若是自己卖,难道商行就不会出手相帮?”

    想到自己方才才来寻了谢景行帮忙,而他也一口同意,黄娘子一噎,心中暗想往日可没看出这谢景行居然这般厚脸皮。

    见她一时没说出话,谢景行忽然放柔了声音,显得有些可怜兮兮道:“黄娘子也正知此时正是会试紧要之时,我却分了心思放在买卖一道上,其间自然是有缘由的。”

    听他这边一说,黄娘子也觉出奇怪来,“那是为何?”

    “自然是要因为给屿哥儿挣聘礼。”谢景行脸上适时露出星星点点无奈,“我一个农家子,只能靠这方子赚些银钱,黄娘子定也不愿屿哥儿出嫁时聘礼太少,失了面子,总得让他风光大嫁才好。”

    黄娘子心中一动,看着谢景行诚恳的双眼,心知他该是没有说谎骗他的,她沉吟片刻,这么说来,让出去的利益相当于拐了个弯就进到了屿哥儿口袋中。

    如此,黄娘子态度便松动了。

    谢景行自然没放过黄娘子的转变,又是一通劝说,最后,黄娘子终究还是松了口。

    事情便这般定下,玻璃买卖,谢景行出方子,而天下商行负责出人以及售卖,最后纯利谢景行得七成,商行得三成。

    将契约收好之时,黄娘子淡笑道:“景行切莫忘了这银子的去处。”

    事情成了,还比预料中更轻易地达成了他理想的分成,谢景行自然高兴,且不需黄娘子提醒,这本也是他的本意,若不是为了挣聘礼,他连玻璃方子都想不起来,早不知抛到脑袋深处哪个地方去了。

    目送黄娘子离开时,谢景行心情甚是不错,毕竟他之后便可当个甩手掌柜,可银子却能源源不断到他口袋里。

    不过也不是完全就能松手了,虽然都是玻璃,可玻璃要做成什么东西却还得他再想想,不过也不急于一时,反正只是将玻璃装窗户,就可让天下商行大卖一段时间了。

    能让玻璃代替那昏暗的纱窗或油纸,让房间里既暖和又明亮,他可不信这满京城的达官贵人们能忍得住不换。

    =

    金匾城,风声呼啸,这几天天气又冷了不少,一户户门窗屋檐下都挂着晶莹剔透的冰凌子,阳光洒在上面,登时漫出五颜六色的霞光。

    有些调皮的孩子便嚷着家中父母将冰凌子掰下来,拿在手头对着太阳照着玩儿,也不顾手被冻得通红。

    这时的金匾城全不负一月前的沉寂和苦闷,打了胜仗,将西戎军赶离了金匾城不说,朝廷又送来了救济,虽然不多,可度过这个严冬也已是勉强够了。

    金匾城身处边境,还在战时,百姓们有的吃穿就很是满足,要求并不高,自从朝廷送来的救济粮发放下来后,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

    他们又知恩,许多人都从牙缝里省下了一些粮食,做成各家拿手的零嘴,看见屿哥儿出门,便招呼自家孩子将东西送过去。

    知道若是成年人去送,屿哥儿定是不会接过去的,可都知道屿哥儿性子好,又心软,拒绝不了孩子们,都借着孩子之手,将满满的心意送去屿哥儿手头。

    就是可惜安将军生人勿近了些,孩子们虽知安将军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也是保得金匾城至今安然无恙的首要功臣,胆小的虽然想亲近他,可一对上他面无表情的脸还是有些心尖颤,不大敢凑到安庭轩面前。

    就算有些胆大的结伴想到安庭轩跟前去,可安庭轩不是在军营里训练士兵,就是在城墙上巡视,来去匆匆,他们也不好去拦着他,自然所有感激都冲着屿哥儿去了。

    倒弄的屿哥儿现在不好出门,他不缺吃不缺喝的,何必去拿人家百姓手头那一丁两点的东西,现在只能窝在将军府中,不过他也并不无聊,华夫人会来将军府同他一起打发时间。

    房间里烧了三个炭盆,就算在外面冰雪漫天时,屋子里也暖意融融,屿哥儿抱着小白撸毛,正与一女子闲谈。

    女子面相柔美,看着不过四十左右的年岁,笑起来时眼角有着几条细纹,活该是满头乌发的年纪,可发丝间却夹杂着不少白发。

    她一低头,屿哥儿更将她头顶的白发看清了,就算现在已看惯了,可屿哥儿心中还很不是滋味,他将怀里的小白推了推,“小白去让华夫人抱抱。”

    然后抬头笑道:“华夫人忙了一上午了,先歇歇吧,你手上这套衣服都快做完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快抱着小白暖暖手,它满身皮毛,可暖和了。”

    小白很通人性,不闹脾气时,很听屿哥儿的话,此时四只腿一前一后,很快便到了华夫人跟前,窝去了她的大腿上。

    华夫人生怕手上的针将小白扎了,连忙将手中针线放在一旁的篓子里,衣裳也撇去了一边,抱着小白,脸上笑得柔和,“这屋子里暖和,也不冻手,哪里用得着小白帮我暖手了。”可话是这般说,她手上抚着小白柔顺长毛的动作却是未停。

    “那也可以松松神,一直做针线活,可累得慌。”屿哥儿对针线活这一道确实不擅长,只是看着华夫人一天天地手没闲着,他就觉得眼晕。

    华夫人笑看他,与屿哥儿相处几月,她哪里看不出来屿哥儿面上的嫌弃,笑着道:“只是拿根针,那里就能累着,可比不上你每日练箭那般费力。”

    她望向屿哥儿的手,白嫩嫩的,又纤细,一点也看不出来是能于万军之中射杀敌将的一双手,“你的手啊,就该是拿箭拿笔的,也不该做针线活。”

    屿哥儿嘿嘿笑,知道华夫人是在安慰自己,他前些时间看华夫人给牧渐鸿做衣服,想着二哥衣裳也破旧了,也该换一身。且现在安庭轩回了金匾城,郑国公伤势也已好转,有这两人在,再用不着他操心金匾城军事,他算是彻底闲了下来,又不能出门,闲着甚是无聊,就欲同华夫人学着做,可他还没捣鼓两下,手指先被扎了几针,唬地华夫人立即将他手上针线夺了过去,再也不让他动手了。

    他的笑还挂在脸上,屋外便走进两个满身寒气的身影,为首的就是一脸冷肃的安庭轩,他显然也听见了华夫人方才的话,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他哪里是不该做针线活,根本就是做不来,华夫人就别顾着他的面子了。”

    屿哥儿立即从炕上跳下来,走过去拉着安庭轩也坐到了炕上,金匾城天寒地冻,冬日离了炕可不行,此时炕上暖气传来,再加上屋里的几个炭盆,安庭轩很快就觉得身上不再寒凉。

    不只是屿哥儿动作快,华夫人也将小白放去一边,急匆匆拉着跟在安庭轩身后的人影,推到了炕上。

    牧渐鸿顺从地被华夫人推着走,喊了一声:“娘。”

    华夫人看着他被冻得通红的耳朵,心疼地将双手捂在他的耳朵上。

    屿哥儿这时才抱怨道:“二哥总是爱揭我的短。”

    安庭轩一挑眉,恍惚间还能看见当年纵横京城时的小霸王样,“难道我说错了?”

    屿哥儿撇撇嘴,不跟他争辩,反正是说不赢二哥的,若是谢哥哥在就好了,谢哥哥一定能帮他将二哥怼回去。

    对面华夫人看牧渐鸿身上褪了寒意,才笑着走到屿哥儿两人身前,将方才她放去一边的衣裳拿在手头,道:“安将军既然过来了,便试试这衣裳合不合身,若是哪里不合适,趁完工前还能改改。”

    安庭轩一愣,没想着华夫人居然还给他做了衣裳。

    屿哥儿推了推他,“快去试试,华夫人的手艺可好了,便宜你了。”

    第183章

    安庭轩大手伸过去,按了他脑袋一下,也不推迟,站起身将衣裳在身上比了比,全是合身的,“劳烦华夫人。”

    华夫人将衣裳接回去,又坐回炕上,拿起针线开始收尾,“这有何劳烦的,鸿儿现在跟在安将军身边,受安将军教导,只是一件衣裳,哪能回报万分之一?”

    屿哥儿抬起头,朝着安庭轩哼了一声,却是没与安庭轩多闹,而是看向牧渐鸿,问道:“最近训练得如何?”

    牧渐鸿唇角忍不住地向上勾了勾,看向安庭轩的眼中满是崇敬,“幸蒙师父教导,我长进甚多。”

    在上次安庭轩带兵斩杀了西戎军一万余人,又将残兵撵去守边城之后,牧渐鸿便一直在安庭轩身旁跟前跟后。

    安庭轩知他是牧大将军唯一留下的儿子,对他很有耐心,也不知两人是如何就成了师徒,反正没过多久,安庭轩便一直将牧渐鸿带在身边细心教导了。

    牧家只余孤儿寡母,要撑起牧家军,所有指望都在牧渐鸿身上。

    对安庭轩成了牧渐鸿的师父,华夫人和牧家军一众自然是喜闻乐见,也满心感激。

    在这大冬日的,牧家军从上到下被安庭轩一日不断地按在寒天雪地中训练,也不觉得辛苦了,尽皆斗志满满,想将守边城夺回来,以告牧大将军在天之灵。

    牧渐鸿转头,对上华夫人慈爱的双眼,“不只是我,牧家军和金匾城守将们训练成果也极为喜人。”

    华夫人听后脸露激动,屿哥儿也是眼前一亮,立即转头看向安庭轩,“二哥,是不是要去进攻守边城,将守边城夺回来了?”

    听他此言,其他几人眼神都落在了安庭轩身上,安庭轩却摇了摇头,“暂时还不行,此时天气变化太过无常,且在寒冬腊月中进行攻城战,也不利于士兵保暖,若是一朝不慎,冻掉手脚都是可能的,怎么也得等到天气转好。”

    华夫人和牧渐鸿点点头,“是,该这样。”

    屿哥儿却瘪瘪嘴,满脸失落。

    安庭轩瞥一眼他,哼笑道:“连华夫人和渐鸿都不急,你这般着急作甚?”

    屿哥儿恨不得扑倒在炕上,“若是早日能将守边城夺回来,将西戎人赶回去,不就可以早点回京城了吗?”

    安庭轩揉了揉他的头,“我看你是急着回去见你那情郎。”

    屿哥儿白嫩嫩的脸上浮起一抹红色,他皱了一下鼻子,脸上露出些恼羞成怒来,“什么情郎啊,二哥说话真难听。”

    不过他还是没忍住笑了笑,“我都已经许久没再见过谢哥哥了,而且以谢哥哥的才情,定然不会止步于会试,是极有可能会中得头名三甲的,到时骑马游街多威风啊,若我还在金匾城,不就看不到他骑马游街时的风光了吗!”

    想到满京城的女子、哥儿都能看到谢哥哥威风的模样,可他却不能见到,屿哥儿忍不住鼓了鼓嘴,很是不忿。

    “果然是哥儿大了不中留,只一天天地只会惦记着你那谢哥哥。”安庭轩实在是看不太顺眼屿哥儿这副不争气的模样。

    屿哥儿斜眼看他,“我要是不惦记谢哥哥,红衣大炮和炮弹是怎么来的?”

    安庭轩张张嘴,无话可说。

    屿哥儿看他无言以对,又追说道:“还有此次兵士们的军需和百姓们的救济,若不是谢哥哥,不知哪时才能送来?我能不念着他吗?”

    屿哥儿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恰巧被对面的华夫人看见,她笑着摇了摇头。

    屿哥儿对着华夫人眨了眨一边眼睛,古灵精怪地继续道:“二哥啊,我们可不能做那等子忘恩负义的人。”

    安庭轩嘴角抽了抽,摸了摸鼻尖,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行了,明年一开春,等天气稳定些,我便带着你那谢哥哥送过来的红衣大炮,领着将士们去将守边城夺回来,到时也好让你早些回京,见着你那谢哥哥骑马游街的春风得意模样。”

    屿哥儿顿时支棱起来,满眼亮晶晶地看他:“当真?”

    连华夫人和牧渐鸿都眼含期待。

    安庭轩满脸笃定,“当然,二哥何曾骗过你?”

    屿哥儿顿时嘟嘟囔囔地说:“小时你骗我可多了。”

    不过他脸上还是忍不住笑,这等大事上二哥定然不会骗他,他说不定可以赶在谢哥哥殿试之前赶回去,想到此处,屿哥儿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安庭轩见他那傻样,撇开眼,眼不见为净。

    =

    京城的风呼啸着刮过,今春不知怎么回事,都已入了二月,可天气仍然严寒,钱易之在年前为寒灾所做的准备倒是真派上用场了。

    因为就快要入贡院,还一呆九日七夜,到时身穿单衣,肯定得在冻手冻脚之时写下文章,谢景行为了能顺利考完会试,刚进一月时,就脱了厚实的棉袄,顶着严寒日日勤学不倦,每日的强身健体也没落下。

    今日也是如此,谢景行站在书桌后,只身着几层单衣,握着毛笔在面前的宣纸上写写画画,偌大的一间书房,连一个炭盆都没有点燃。

    今日天气不好,天阴沉沉的,不过书房并没点着烛火,可书房里光线却还不错。

    天下商行早在年前就将玻璃捣鼓了出来,本还会更快,只是寻合适的制玻璃的原材料多费了些时间,等石英砂到位后,谢景行又将制玻璃的步骤写得详细,还有图,甚至都没来麻烦他,天下商行的人就将玻璃制了出来,送来了谢宅。

    天下商行的工匠手艺不错,做出的玻璃鲜明透亮,比谢景行预料的还好,虽然没有华夏常见的防弹、隔音效果,可装在窗户上已是绰绰有余。

    得他肯定后,黄娘子当即便加窑开始制作玻璃,没多久,谢宅的所有窗户便换成了玻璃。

    别说,换之前谢景行点着烛火也不觉得有何不可,可等换上了玻璃,房间登时亮堂许多,光线穿过玻璃洒在屋内,感觉房间都变大了不少,心情也跟着敞亮了。

    自从与黄娘子商量好玻璃买卖后,谢景行再也没出过谢宅,就是每隔五日送回通州府的信件都是让元宝帮着去驿站寄出的。

    可他也听方管家和出外采购的侍从回来说过,现在天下商行的玻璃可谓是有价无市,不知多少达官贵人和豪富之家举着银子也买不到,每日天下商行外面购买玻璃的长长队伍,从日间到宵禁,从未减少过。

    一想到每卖出一份玻璃,他就能得出其中利润七成,谢景行心情就更是愉悦。

    可有人就不这么高兴了。

    晟王府。

    雪虐冰饕的寒日也冻不住心中怒火,晟王怒气填胸,他努力维持着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表现,可反而使得一张本来算温文的俊脸显得面目可憎,“他真如此说?”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身穿黑衣的高大汉子,此时脸上带着一丝畏惧,连忙道:“那小子真是这么说的,说谢景行自从净心寺之行之后就再未出过门,而谢景行与他的几位共同的友人也是如此,俱都闭门潜心读书,他也不好单独去寻谢景行。且现在已临会试之时,若是他现在莫名提出要看红衣大炮的图纸,着实怪异,会引起谢景行警觉,他便一直没找到机会。”

    晟王冷笑一声,“我倒要看他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接着他沉下脸,吩咐道:“你派人给通州府给那汉子提供一些助力,我看萧二少爷那嫂子身为一个地坤,这辈子就跟着一个傻子也太可惜了些。”

    他脸上扬起一抹怪异的笑容,“地坤就该配天乾,我看那汉子就挺合适的,本来就是郎有情妾有意,却有人从中作梗,使其劳燕分飞,如此残忍之事,我们合该去帮帮他们才行。”

    汉子听着耳边比外面彻骨寒日更冷的声音,心中发寒,却不敢抬眼看一眼晟王神情,应了一声后,匆忙离开办事了。

    可在晟王看来,萧南寻只是他达成目标的一枚棋子,不值得他费太多心,他现在满腔怒火,针对的全是那个敢于欺骗他的谢景行。

    回想起他那日离开净心寺之前,与孔无霜一起被主持引着到佛堂礼佛时,看到的佛像面貌,那时的激忿至今还萦绕在胸,一丝未曾退去,随着时日过去,更是横生无名孽火。

    现在想要取得红衣大炮制作方式的计划暂时也行之不通,晟王更是面沉入水,心中怒火奔腾,房间里气压低得风都透不进,一旁的王府管家更是低垂着头,一丝大气不敢出。

    唯有一旁不知事的画眉不时溢出两声鸟鸣,证明时间并不是静止的。

    猛地,晟王一挥手,将手旁的鸟笼打了出去,里面的两只画眉登时一阵乱窜,惊恐的尖叫声响彻整间房子。

    王府管家连忙跪倒在地,“殿下息怒。”

    不绝于耳的哀哀鸟鸣声让晟王竖起眉头,怒吼道:“将这两个畜生扔出去。”

    王府管家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将纹金的笼子捡起,匆匆递到了外面候着的侍从手中,对他使了个眼色。

    随后又返回晟王身边,低声下气道:“王爷可曾伤着,若是不愿那两个小东西再叫,吩咐小的一声便是,哪值得殿下亲自动手。”

    发泄一番后,晟王情绪稳定了些,他连连冷笑,得罪了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此次会试贡院的场官,你可认得几个?”

    王府管家凝神想了想,不多时便想起了这次场官有哪些,立即答道:“此次贡院场官中有广威王家的小世子。”

    晟王有些惊讶,“那不成器的怎么混进去的?”

    管家道:“广威王塞进去的,就是负责巡视考场这些杂事,重要的事情可不敢让他去,只让他去混混资历。”

    让不成器的子弟混资历,以便日后在京中谋个一官半职,这事在京城很是常见,晟王也不多好奇。

    广威王恰好就是何怀仁手下的人,而广威王小世子曹天雄一贯在京城横行霸道,借的不外乎便是太后和何怀仁的势,在晟王跟前,一贯是做小伏低的。

    他眼中闪过一抹暗光,将管家招至身边,低声吩咐了他几句。

    管家连连点头,随后步履匆匆,走出了大门。

    晟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眼中逐渐溢出一抹狠意,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是孔起元,他不敢将手伸得太长,可只要不影响此次会试正常进行,也不对试卷做手脚,一些微末小事,想来孔起元就算发现,也不会太过在意。

    总得让人吃吃苦头,才能一解他心中之恨。

    第184章

    元宝从外间进来,手里捧着一壶热茶,看着谢景行只穿着单衣的模样,他都忍不住哆嗦,他穿着夹袄,戴着帽子都觉得冷,更何况老爷穿得这么单薄了。

    在元宝走到书桌旁时,谢景行正好停笔,他将毛笔放在一旁砚台上搁好。

    元宝见状,连忙给他倒了杯热茶。

    谢景行将茶杯捧在手中,掌心被温烫的杯壁暖得有些酥麻,他吹了吹杯中茶汤,呵出的气比那热茶的寥寥烟雾也不差了,喝了一口,等热茶暖了肠胃,他才道:“元宝,你跑一趟,去将常护卫叫过来一下。”

    元宝立即应了一声,他也不耽搁,直接转身出了门,常护卫现在应该还在前院呢。

    谢景行将一盏茶喝完,身体总算才有了些暖乎劲儿,将已经墨迹干透的文章铺好,然后放在一旁早已写好的几篇文章上。

    这些文章都是为三月的期刊准备的,每次期刊的文章总归都是要提前一个来月送过去的,毕竟期刊要成本售卖,需得经过校对、刻版、刊印等等,短短时日可做不出来,起码也得在赶早二十来日左右开工,只有如此,才能赶在每月一号正式发售期刊前,将期刊运送到大炎朝各地。

    而接下来他近十日都得待在贡院中,要等到十七才能出贡院门,就算每场考试中途他会出来一晚,可那时心思都在会试上,定然腾不出别的精力为期刊准备文章,若是等他出来再写,无论如何也赶不及。

    他没等多久,常护卫便大步走了进来,“谢公子,你寻我?”

    谢景行撂下茶杯,点点头,他将那几篇文章全部递给了常护卫,“这些你还是拿去交给黄娘子。”

    常护卫虽是从边境退下来的兵士,大老粗一个,可却是识得几个字的,他垂头一看,最上面的便是一篇关于应对寒灾的文章。

    新闻嘛,不便是写最受百姓们关注的事情吗?而此时大炎朝不少地方都正在遭受寒灾,连京城都不例外,谢景行自然而然便以寒灾为题,写了这么一篇近似策论的文章。

    会试第三场考的正是策论,不过他并不担心会试考的策论题目也是寒灾,若是真这般巧合,他另写一篇也并不难。

    常护卫已不是第一次将这些文章送去给黄娘子了,熟门熟路应了一声后,便抱着东西离开了。

    元宝这时才走了进来,他没有常护卫高大,脚步慢些。

    看常护卫离开,元宝也并不好奇,而是凑近谢景行道:“这几日天气也太冷了,也不知初八之后几日能不能暖和些?”

    谢景行看着玻璃外不时飘过的雪花,眉头微微叠起。

    元宝也跟着看出去,心中更担忧,方管家说进去贡院不能带棉袄、夹袄,甚至连稍微厚实些的皮衣、毡布都不能带进去,就算要挡门都能只带光滑还藏不下任何东西的油布,这般严寒的天气,也不知一场会试下来,老爷撑不撑得住。

    谢景行看着元宝不自觉皱成一团的眉头,笑道:“你别跟个小老头一样担心,进贡院的举子都一样,想来贡院的大人们也会考虑着这点,总不会让所有应试举子考完后都大病一场。”

    虽然在安慰元宝,谢景行心中却还是有些担忧,可会试只穿单衣是大炎朝立朝之后便立下的规矩,规矩之所以为规矩便是要让大家遵守的,他不觉得规矩会因为这场寒灾就有所改变,也只能看大家能不能坚持住了。

    以往在入二月后,天气早已不再寒风侵肌,从没像今年这般寒冷,只能怪这届春闱举子运气不好。

    他还好,毕竟常年锻炼,抗寒能力会强上一些,就是不知几位友人能不能耐得住,说来从上次净心寺之行后,谢景行还未同几位友人再碰过面,也不知他们在忙些什么?该也是在勤读首辅孔起元和光禄寺少卿孙红英的文集。

    不过也不是没有联系,上次安淮闻让人带话说此次主考官确认后,他当即就将口信送去了孟冠白和萧南寻住处,也得了回音,想来都有所准备,他也不需太担心。

    和乡试遍寻明州府书肆才寻到主考官的几篇文章不同,此次主考的文集却是繁多,安淮闻送了一整箱过来,这段时间,谢景行已将两位主考官的文集读透了,两位主考官的文风不甚相近,甚至可以说截然相反。

    孔起元的文章典雅细腻,细究起来却是著手成春,超超明神,自然又灵动。

    孙红英却是雄浑高古,字字得其环中,句句人闻清钟。

    既然两位主考文风不同,只看考生如何抉择了,谢景行的文风明显偏向孔起元,他也不多做纠结,直接延续自己文风便是。

    除了时不时担心此次会试考试天气,谢景行这两月间万事顺意,可临近考试,不知怎的,心总有些悬着。

    很快便到了二月初八。

    迷迷糊糊间,谢景行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他弹起身,这才听清楚是有人敲门的声音。

    元宝和方管家都在外面,方管家手头拎着一个考篮,考篮里面的东西就一个大件,也就是可以遮挡号舍空洞大门的厚实油布,除此之外,其他的都是考试时要用到的笔墨纸砚,另就是在号舍中的吃用了。

    方管家是经历过安庭远科考的,事事考虑得周到,用不着谢景行关心这些杂事。

    垫了垫肚子,仍然是一大早就等在了贡院门前,贡院在京城的东南角,靠近皇城,而乾安街也在靠近皇城的东南方,两地距离不远,没有赶车,谢景行直接走着过去的。

    还没走近,就能看到参加会试的举人们人头攒动,已经是按省份排好队了。

    辞别方管家、元宝和常护卫,谢景行提着考篮,在割骨般的寒风中,寻到了安平省的地界。

    高挂的灯笼映照下,安平省的一张张面孔谢景行都有些熟悉,可太过寒冷,大家都没有说笑的兴致,抖抖嗦嗦地排在长列中,只盼着能早些进到贡院内,好歹号舍中有三面墙,也能挡挡寒风。

    谢景行也没有特意去寻寇准规和萧南寻等人,他是踩着时间来的,想来萧南寻和寇准规几人早就排去了队伍前列,离得远。

    不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谢景行才在队伍最后站了半刻钟不到的时间,前方放人的钟鼓声便“梆梆”响起。

    放人的速度不慢,想来搜检的锦衣卫们也觉得冷。再说,都已经到了会试,也没几个人会作弊,会试搜检要比乡试要松上许多,也就是在考篮中翻翻捡捡,再将衣衫褪尽之后,大致看了看。

    待一整套收检完毕,谢景行将衣衫抻直,脸都冻木了,可他还算好的,身旁与他一同脱下衣服检查的几位举子,连牙齿打颤的“咯咯”声他都能清晰听见。

    领路的人也没有催他们,等他们收拾好才领着他们去了前面大厅,同样是需要将考票送上,盖印、写上号舍号,与乡试同样流程。

    谢景行翻过考票,“玄字号三十三”,不前不后的一间号舍,倒是不用担心会是厕号。

    这时考官却没有将会试所需的蜡烛也拿给谢景行等人,正当几人心中疑惑时,身旁跟着的领路官道:“此次会试天寒,陛下仁慈,忧心考生们身体,令大人们为各位考生都准备了一篮子煤,且每间号舍外也备有一个铁炉和铜壶,足够各位学子在考试期间取暖用的了,也能方便时时都能喝口热水。”

    谢景行听着有些惊讶,也放下了些心,跟着身旁人一起喊了两声,“陛下万岁。”

    煤炭脏污,显然是不能放在这里的,难怪连蜡烛也没在此处,显然是待会儿去拿煤炭时顺便一起领。

    领路官顺着前面的回廊往前行,谢景行一行十人跟在后面,此时天色仍然昏暗,唯有回廊上挂着的几个灯笼能照见脚下的路。

    谢景行走在一行人的最后,一路走来很是顺畅,可在转过回廊拐角时,只听见一声“哎呀”,等他抬起头看过去,就见着领路官倒在了地上,身上衣衫早已湿透。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我走得太急,没注意你们过来,一不留神就撞上来了,这可怎么办?这天寒地冻的,可得多冷。”一个汉子手中拎着一个木盆,焦急地将领路官扶了起来。

    领路官满脸恼怒,“你怎么回事?这个时候端水干嘛?也不看着些路,要是耽误了事情,你担待得起吗?”

    那撞人的汉子还没搭话,另一边却走来了一个人影,“这是怎么了?”

    汉子连忙答道:“曹大人,刚才见你帮着搬煤时将身上弄脏了,我就想着去打点水让你稍微擦擦,可一时不慎将这位大人给撞倒了,还将水全洒在了这位大人身上。”他一脸懊恼之色。

    等走近了,谢景行才借着烛火看见来人身穿一身武备常服,明显是锦衣卫的打扮,既然被称之为大人,想来也该是小旗以上的品阶。

    不过他身体肥壮,身高大概只能到谢景行的下巴处,加上他此时正垂头看着还在地上的领路官,谢景行看不见他长相如何。

    不过只看身材,却是看不出像个武人的模样,听说锦衣卫中去混日子的勋贵子弟繁多,也不知这是不是就是其中一位。

    谢景行只稍一走神,等他再回过神时,领路官已经随着撞人的汉子离开了,反倒是那位姓曹的锦衣卫领着他们到了放煤炭和蜡烛的院子,给他们每人发了一篮子煤和三支蜡烛。

    第185章

    煤一入手,谢景行便觉沉甸甸的,他有些惊讶,垂头看向手中和他考篮差不多大小的尖顶圆篮,里面装着冒尖的一篮子煤,看来派煤的官员很是实诚,大人们也确实忧心学子们的身体,这一篮煤,就算日夜不停地用三天,也绰绰有余了。

    “多谢。”谢景行对着面前直勾勾盯着他的锦衣卫道了一声谢。

    “不必言谢。”曹姓锦衣卫对着谢景行勾起一抹笑,满脸横肉的脸上,那一抹笑容看着有丝诡异。

    谢景行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又很快松开,还没等他抓住心中闪过的怪异感,曹天雄便又转头道:“诸位且随我来,领路官短时间回转不来,好人做到底,本大人领你们去文场。”

    说完,便在其他人的道谢中转身大步朝前,回头前,视线轻飘飘地从谢景行身上扫过。

    一路无话,京城贡院与明州府贡院的格局大同小异,最中心的至公堂,然后是四房和四所。

    不过到底是京都,贡院比明州府的要大上不少,明远楼看着也更加宏伟,文场仍然呈东西方向排列。

    而到明远楼后,十位同行的举子就要分道了,号舍不同,去往的方向也不一样,谢景行是玄字号舍,在靠东边方向。

    他看着曹天雄对其他几人指了方向,然后在仅剩的三位举子面前站定,“你们一天、一玄、一黄,离得不远,恰好本大人接下来几日要负责文场的巡检,这时顺便过去看看,你们随我一道吧。”

    谢景行几人对视一眼,都看出面前这位不是好性子的,那脸上的飞扬跋扈,就算有所收敛,却仍然挂在眉角眼梢。

    走过明远楼下东边拱门,谢景行几人跟在曹天雄身后走向了通往东边的道路,几人右侧是一排一排的号舍,而左手边离他们不远是约有一人高度的贡院内墙。

    谢景行一开始并没有多加注意贡院内墙,毕竟进来参加会试的举子也没有谁会想不开从院墙跳出去,当然更不会有贼人能穿过外面守卫巡视的校尉跳到号舍中,一道随处可见的院墙有什么好看的?

    他本是一路沉默地跟在曹天雄身后,可走着走着,却忽然听到一声嗲嗲的“喵”,声音之响亮几乎是瞬间就将他们一行四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只通体乌黑的狸奴正蹲坐在墙头,视线紧紧跟随着他们一行四人,等停下脚步之后,他们才确认那只狸奴看着的分明就是走在第二个的谢景行。

    谢景行眉头跳了跳,从他分化成天乾后,他的信息素一直隐藏得很深,在成年后他能控制信息素了,更是将信息素控制得极好,若不是位于咫尺之间,就算是对信息素极为敏感的天乾、地坤也嗅不到他的信息素。

    这只猫怎么回事?该不会是闻到他信息素味道了吧?

    不容他多想,那只体型壮实的猫便从围墙上一跃而下,分明看着是一只体型敦实的猫,落在地上却轻巧无声。

    它迈着猫步,极为优雅地靠近了他们,在离着谢景行约有三尺时,它停下了脚步,抬头又看了看,鼻子抽动了数下,两边的胡须跟着颤动,紧接着,黑猫的眼睛微微眯起,显然极为陶醉,脚步加快了些,直接就跳到了谢景行的脚边,绕着他的小腿转来转去,脑袋一下又一下地在谢景行小腿上擦过,恨不得整个身体摊平在谢景行脚上。

    这下谢景行确定了,这只猫绝对是闻到了他的信息素味道了,又一次证明了缬草香对猫科动物致命的吸引力。

    不过让谢景行更加惊异的是,腿边这只声音嗲的都快融化了的猫,鼻子可真是灵敏,他们所站的位置离着围墙最起码也有两丈,经他收敛后,他身上的缬草味已是微不可察,可这只猫居然闻到了,莫不是狗投错了胎?

    心里吐槽着,可谢景行看着猫的眼神却极是温和,他素来爱猫,转世投胎一次也没改这喜好。

    莫说是他,大炎朝不少人对狸奴也颇为喜爱,他身后的两位举子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笑意。

    紧随谢景行身后的一位面正耳廓的学子笑道:“仁兄看来很是招狸奴待见。”话语之中满是羡慕,“我每次想要逗弄两下邻居家的狸奴都不得,狸奴每每见着我伸手,便逃之夭夭。”

    靠信息素作弊的谢景行很是坦然地承认了他这话,就像是前世那个长到二十几岁,只有一只猫对他和颜悦色的人不是他一样。

    两人说话间,却不见行在最前面的曹天雄脸色沉郁,看着猫的眼神很是不喜,他小时是很喜欢狸奴的,家中爹娘还为他淘来了一只鸳鸯眼的小白猫,可小白猫却很是不喜曹天雄,明明其他人都能伸手抚摸,可每当曹天雄一靠近,立即拱起脊背,怒声哈气。

    曹天雄气不过,硬将它抓了过来,却被猫抓咬的满手是伤,他哪里是吃亏的人,当即便将猫摔死了,就算解了心头恨,可之后却是对猫再喜爱不起来。

    此时见那只精壮的黑猫恨不得贴在谢景行身上的模样,他心中又嫉又恨,募地往前靠近了谢景行一步,抬脚一踹。

    黑猫此时正半立着身体,前爪扒拉着谢景行的小腿,将整个腹部完全贴在了谢景行的小腿上,眼眯成了的一条线,浑然未觉身后的风势是朝着它来的。

    谢景行却发觉眼角余光中闪过一道影子,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另一只脚迎了上去,猝不及防间,他没有留力,身为天乾的身体优势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明明他是仓促行事,而曹天雄才是有备而来,可曹天雄反被他一脚踢得腿上生疼,往后几个踉跄,一时站立不住,一屁股跌倒在了地上。

    曹天雄身体肥壮,身上武备常服都兜不住他身上颤动的肉波,正曲起被踹的右脚小腿,双手抱着小腿骨,一脸痛楚,嘴上“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黑猫这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迈着四肢往后退了几步,一张毛脸上满是敌意地看着曹天雄,可却又实在舍不得谢景行身上的气味,犹豫片刻后还是走了过去,挨在了谢景行远离曹天雄的另一侧。

    谢景行并未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如此,可刚才曹天雄的动作显然是冲着黑猫去的,他若是不踢这一脚,猫不死也伤。

    他身后两位举子将事情发展看得更加清楚,此时正看着地上想要翻身站起,可努力几次都没成功的曹天雄,眼神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直到另一边的校尉听到声响跑了过来,看见地上努力挣扎着想要起身的身穿武备常服的人,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边跑了过来,伸手想要扶起地上的同僚,可眼一转,看到曹天雄那张横肉抖动的脸,手居然往回收了收,眼中也闪过一抹嫌憎,最后碍于同僚之情,到底还是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曹天雄在过来的两位校尉的帮助下,总算是站起了身,右脚虚虚地踮在地上,满脸憎恶地看着谢景行,一张口就欲说些什么。

    不用猜就知道他嘴里肯定没什么好话,谢景行上前一步道:“两位校尉大人,方才只是意外,我正与后面这位仁兄说道脚边这只猫,却忽见一道黑影冲我脚蹿了过来,我还以为是只大耗子,没多想就踢了出去,没想到是曹校尉伸脚欲踹这只猫,一时不慎,这才伤了曹校尉。”

    看曹天雄站好后,两人便松开了手,此时听闻谢景行之言,脸上都不太好看,其中一位黑沉着脸的锦衣卫问谢景行身后的两位举子,“确是如此?”

    两人同时点头。

    问话的锦衣卫脸色松动,神情温和了些,斜眼瞄了一眼曹天雄,道:“之后可千万小心些,这次是踹到我们身强力壮的锦衣卫身上,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若是来人是巡场的场官大人,伤了人可不好。”

    谢景行笑了笑,拱手道:“是,多谢大人提醒,下次绝对看清了再行事。”

    曹天雄只是锦衣卫中的一个小旗,才是正六品,就这还是广威王舍了老脸,求爷爷告奶奶给他弄到的职位。

    来人中那位黑脸汉子可是锦衣卫千户祁安国,比他高了两阶,不只是得上面人的眼,也是勋贵出身,甚至家中还是皇亲,根本不惧曹天雄,三言两语便把这件事岔过去了。

    以多对少,曹天雄只能恨恨地看了谢景行两眼,暂时先咽下了这口气,心中恶意满溢,先前得知晟王要找一个小小举人的麻烦,他还有些想不通,现在看来,这谢景行如此讨人厌,就该遭罪,他倒要看看,待会儿谢景行还笑不笑得出来。

    谁也没管他心中想法,祁安国摆摆手道:“即如此,你们便各自去寻自个号舍吧。”

    谢景行抬了抬腿,他一动,黑猫的“喵喵”声又软软响起。

    祁安国见着黑猫割舍不下谢景行的模样,心头也觉惊奇,走过去将猫提了起来,“猫可不能跟着你们去号舍。”

    想到曹天雄方才的举动,谢景行有些不放心,“大人要将猫送去何处?”

    祁安国很是无所谓地道:“当然是从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这围墙外不远便是青衣巷,那条巷子里的狸奴成群结队的,这猫该是无意间从墙上跳了过来,待会儿让外面巡逻的兄弟将它抱回青衣巷便是。”

    祁安国面上神情不苟言笑,可抱着猫的动作却是轻柔,黑猫在他怀中依然固执地往谢景行这方凑,却被他禁锢在怀中。

    在不绝于耳的猫叫声中,祁安国对着谢景行几人点了点头,便带着另一人大步离开了。

    第186章

    让谢景行觉得疑惑又怪异的是,曹天雄居然没跟着离开,明明吃了亏,脸颊都还在抽动,却仍转身带着他们三人继续往前。

    谢景行右眼上眼皮突然跳动了两下,不自觉伸手按上眼睛,他心中莫名生出了些不明来处的不妙预感。

    事实证明,男人的第六感有时也很准,谢景行记性好,虽然只看了一眼,可现在不用将考票拿出来再次求证,他也确定“玄字三十三”就是他接下来九天六夜要待的地方。

    可面前这间号舍,除了隔绝左右两侧举子的两面侧墙还完好无损外,后墙有着不下五处的裂口,上中下左右都有,这是生怕他吹不着风啊。

    再看上面,两个碗口大的破洞正往里呼呼灌着冷风,吹得谢景行头面冰凉。

    而这时,一直领着谢景行走到这里的曹天雄终于不再掩饰满心的恶意,“看来,接下来几日谢举人就要待在这间漏风的号舍中,尽情享受冷风拂面的感觉了。”

    他一双眼睛被肥肉撑得只剩一条缝,那里面满满都是恶意,眼中的两颗眼珠滴溜溜地直转,越发显得令人嫌恶。

    谢景行只听得他口中的“谢举人”,就知晓曹天雄定是有备而来,那这间号舍也是有意弄成这副模样的了。

    就这么明目张胆?一点不顾忌巡场的校尉?

    他眼神在周围扫了一圈,发现不只是他的号舍,周围很大部分的号舍或多或少都有破损,有的号舍缺了个角,有的号舍顶上一条指宽的缝隙,更甚至是后墙也有几个小破洞,只是都不像“玄字三十三”破得严重,且破得毫无死角,任他如何躲避也躲不开被冷风割肤的未来。

    发现他面色不动,只眸色深了些,曹天雄很是不忿,可他脸上却僵硬地扯出了一个笑容,“会试前本是要修缮号舍的,可谁让你们运气不好呢,碰上了寒灾,人手都去救助百姓了,自然腾不出手来修理号舍。”

    见周围有其他举子也看了过来,曹天雄眼珠一转,声音更大,“不过朝廷总归还是将会试举子放在心上的,虽然没来得及将号舍修好,可这不是给诸位准备了煤吗?”他用手指了谢景行手中的煤篮,“有煤日夜不停地烧着,相信会试举子也冻不着。”

    看清他眼中的险恶,谢景行心中不妙预感更深。

    果然,只听他继续道:“只是若有人运气不好,煤不好烧,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说完,曹天雄脸上露出看乐子的神情,明晃晃盯着谢景行的眼睛,缓慢地露出了一个阴毒的笑容。

    听他这么说,周围的举子们纷纷将号舍们旁的小铁炉拿过,烧了些煤,见没问题才终于放下了心。

    见谢景行一直站着不动,曹天雄面上逐渐出现了些气急败坏,“无论煤如何,反正是不能更换了,一旦进了文场,交卷之前绝不可出,怎么样都只能硬受着。”

    谢景行冷眼看他,思绪徒转,除了方才那一脚,之前是绝不曾见过面前此人的,曹天雄喷薄而出的恶意,盖然有方才的缘故,但号舍的情况,以及手上不用试就知道有问题的煤,其幕后之人定然不可能是曹天雄,他顶多只是一个棋子。

    谁会挖了这么一个大坑等着他跳?

    唯有心眼子比鼻孔还小的晟王了。

    关键是他还不能不跳,除非他愿意放弃这次会试,再等三年。

    谢景行垂下眼,心中闪念翻转,却不耽误他露出一个笑来,“孟子云:‘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注)非是此届举子运气不好,分明是上天要考验此届举子们的坚毅向上之心,如此才会将重任交予我等。”

    待他话落,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叫得曹天雄脸色黑沉。

    “会试乃是科举入仕的最后一道难关,有凛凛寒风作陪,也算是别有一番意趣了。“谢景行看着曹天雄,脸上云淡风轻。

    “要为大炎朝鞠躬尽瘁,就应该有这样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兄台真是吾辈典范。”

    “遇事不惊,从容安详,方为处事第一法。(注:张伯行《困学录集粹》)想来我前几日时时忧惧寒灾使会试不顺,还是失了气度,得失心太重,未将孟子圣人奥义铭记于心。”

    在声声赞同声中,曹天雄从齿缝中挤出了一句话,“那就看你能嘴硬到何时去?希望你的身体也能如你的嘴一样硬,撑得住接下来的几日,可千万别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说完一甩袖,气冲冲离开了,仔细看去,居然还有些一瘸一拐的。

    将考篮和煤篮放在了号舍中,谢景行垂下眼,从煤篮之中拿起了一块煤,在手中掂了掂,入手沉甸甸的。

    谢景行在兵仗厂待了不少时日,虽然锻造红衣大炮用的是炭,可也有些时候需要用到煤,煤的重量他虽不能估算得很精准,心中大概也有些数。

    原以为篮子中装的是密度大的无烟煤,重些也是应该的,过来文场的路上天色昏暗,他也并没将注意力都放在篮子中的煤上,现在仔细看,手中煤分明与兵仗厂所用的煤是一样的,可他估摸出的重量却分明比兵仗厂中煤块重了近五分之一。

    将手中煤放回篮子中,掌上微微的湿润感表明篮子中的煤应是浸了水的,还真是处心积虑啊。

    想来在净心寺中,谢景行还是太浪了些,招得晟王彻底恼羞成怒,背地里使这些阴险手段,可他此时却只能受着,谢景行勾唇苦笑了一下。

    果然是人在做天在看,做人啊,就是不能太浪,这不,马上就有一个大跟斗在前方等着他呢。

    当然,若是忽略谢景行垂下的眼帘中冷不丁闪过的一丝冷光,他这反省还有些说服力。

    事已至此,既然这破得五花八门的号舍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摆着,想来是绝不会有巡检的兵士和校尉愿意出手帮他堵上这几个破洞的,且都已进入号舍中,想要更换煤也找不到由头了。

    看来这个暗亏,谢景行是吃定了。

    没有多花时间在无谓的懊恼上,谢景行手脚利落地将号舍收拾干净后,还是将小铁炉提了过来,又拿着铜壶去号舍排头打了一整壶水。

    剩下的三日,无论如何是离不了水的,既然场官为举子们准备了炉、煤、壶,想来是不会再为他们送热水过来。

    最后,他从考篮中将油布取出,铺展开后将两角缚在了号舍靠近后墙的内顶上。

    幸亏方管家准备的油布又宽又大,本是预备绑在号舍屋顶充当门帘,以遮挡风雨,避免试卷被打湿。

    还是双层的,可此时只能当作单面用,展开后,可以将屋顶破洞挡住,剩下的大半截也勉强能充作门帘,只是短了些,最下端只在充当书案的号板下方两寸,谢景行的下半身还是直接暴露在了冷风中,可总比从号舍顶落下雨雪来打湿试卷好上许多。

    近几日京城的天气时晴时阴,雨雪时而都能见到踪影,谢景行不敢赌接下来几日都是晴天。

    可后墙的几个洞却实在无能为力了。

    至于煤,谢景行也没有轻言放弃,上辈子不知是从哪里看到的,理想状况下,煤块被打湿后反而比干燥的煤更容易引燃,他隐约还记得,似乎是因为煤块中的水受热转变成水蒸气的过程中,会使煤块中的微小孔隙畅通,有利于空气中的氧气进入,使煤能够更充分地燃烧。

    不知道有没有科学依据,可总得试试,谢景行从篮子中挑了两块小一些的煤块,仔细感受了一番煤块的触感,也是湿的,就是不知道内部情况如何?

    将之放在了铁炉中,用火折子耐心地烘烤着,许是觉得煤炭浸过水,无论如何也没有用处了,曹天雄便没有在火折子上使手段,火折子很是耐用,烧了许久都未见熄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眼中总算是出现了一抹比火折子更亮的火光,他缓慢将火折子拿了出来,发现煤块儿居然真被引燃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随着火光冒出的还有一股呛人的浓烟,谢景行眉头轻叠,耐心等着,很快号舍中就烟雾缭绕。

    慢慢地,从炉口溢出的烟雾少了些,可却一直未曾断绝,两块小的都这样,大块的烟雾怕是更多。

    谢景行抬头环视了一圈号舍,跟升天了一样,眼睛更是熏得慌,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好生答题的。

    谢景行又试探着将铁炉搁在了靠门的号板下,受外面风影响,烟开始往外飘,因为烟雾只剩一小股,没飘多远就散了,没影响到旁侧和对面的举子。

    可却是不能放太多煤进去,不然烟雾还是会熏到旁的举子。

    其实在明日正式考试前,谢景行是可以在附近的号舍间走动的,若是他愿意,或许可以去找周围的举子要一块好煤,积少成多,或许运气好,也可以凑足三日用的煤。

    只是,别看方才赞同他话的举子不少,可他若是去要煤,就算每人只要一小块,对他们接下来几日用煤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也不会有几人愿意给他。

    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会试之重,谁也不敢有一丝轻忽。更何况,能不脏手就能除掉一个竞争对手,少个人争榜,他们上榜的几率就会大上一分,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这个诱惑。

    第187章

    谢景行只能放弃这个打算,之后时刻注意着往铁炉里加小块煤块就是,趁还有空,他在煤篮里挑出了一块最大的煤,使力将煤篮里的煤块全部砸裂,直到所有煤都变成了与最初放进铁炉的煤块一般大小才罢休。

    等他停下动作,手已经乌漆墨黑,看了眼铁炉中的火势,火苗在炉孔中跳动着,微弱却未曾熄灭。

    谢景行松了口气,火虽小,但离得近了,好歹还是有股热乎气,大不了到时将铁炉放在□□夹着。

    也不用担心会喝冷水了,这种天气,冷水刺骨,一口含进嘴中时,不止牙刺得很,嘴都木了,入冬后,谢景行连漱口都是用的温水,更遑论是将冷水喝进肚中,到时何止是雪上加霜,怕不是茅房都不够他跑的,这次会试也就废了。

    将铜壶搁在了铁炉上,借着火缓缓加热,火虽然小,慢慢等着,总能煮沸。

    等将火解决了,谢景行又将手清洗干净,缓慢将掌中水珠抹去时,他抬眼看向了号舍后墙,五个掌心大小的破洞正往里呼呼灌入寒风,吹得单层的油布门帘时不时往外扬起。

    不再忙活后,站定在号舍,更觉寒意入体。

    将一样样东西从考篮中拿出,笔墨纸砚不用说,都是必需的物什,除此之外,还有八宝珍,不是屿哥儿做出来的,可香味也是一样的浓郁,比乡试多的还有手掌大小的薄薄软饼,一罐子芝麻和花生制成的酱,特意准备用来抹在软饼上食用的。

    又往下翻出了一个袋子,谢景行吁出口气,将袋子打开,登时一股冲鼻的辛香味溢入鼻腔,谢景行忍了忍,才没被刺地打出喷嚏,入目的是满满一袋子干姜,姜被切成了细长条,正是适合煮姜汤的大小,还不占考篮的位置。

    感谢方管家的深谋远虑,再没有比姜条更适合现下状况了。

    至于能不能顶住接下来三日的严寒,就看往前近八年几乎日日不断的锻炼是否能帮着扛过这一次了。

    事实证明,谢景行远远低估了京城夜间的风饕雪虐,往日窝在温暖的被窝中,只觉舒坦,可现在无孔不入的森寒几乎要将他的血液都冻住,躺下前,谢景行喝了满满一碗姜汤,又将铁炉放在了号板下方,希望能感受到些微的暖意。

    身下的暖意确实存在,却太过微不足道,甚至正因为那一点点仿若救命稻草般的热乎气,身体更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渗入的寒气,谢景行觉得自己现在跟一具快要入土的尸体也差不多了。

    连呼吸都不敢大喘气,生怕把心肺内仅剩的一点余热给呼了出去,到时他可真得要放弃这次会试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屈能伸方为谢景行为人之道。

    睡是不敢睡的,一觉睡过去的可能太大了,膝盖以下的身体还是搭在号板下,油布的尾端飘忽着从他大腿上扫过,却只剩下些微的知觉,已是快冻木了。

    耳边断断续续传来不知来自哪方的咳嗽声,才一日,就已有人坚持不住感染了风寒,他又能顶到何时去?

    可能是脑袋也被冻僵了,谢景行感觉思绪都慢了好几拍,甚至忍不住生出了些沮丧的念头。

    拍了一下身下号板,谢景行猛地坐起身,将“放弃”两个字从他脑袋里倒出去,怎么可能就这么遂了晟王的愿?

    将炉子拉出,又往里加了两小块煤块,虽然烟雾腾天,可总比没有这点热度好。

    大不了他不睡了!

    会试首场题目数目和乡试一样,都是三道四书,四道五经。无论是四书还是五经,都是他烂熟于心的内容,七道题,他赶着些,可以明日就将七道题目的草稿答出来,等后日直接抄在试卷上。

    一晚不睡,应不会影响他答题的思路和水平,等后日大脑混沌时,只做抄写,也不会有太大影响,第一场考试便就应付过去了。

    会试参试的举子共有五千六百多人,两位主考官,十八位同考官,试卷需经同考官判阅后,在送往主考官处,先不论主考官要判多少试卷,只说同考官,光是首场就要判四万余篇文章,平均下来,每人也要判两千两百篇文章。

    若是加上第二场的论、诏诰表、判,第三场的策论,阅卷量更是大得离谱,因此与乡试一般,会试考官也尤为看重首场经义文章,若是第一场的试卷被取中,就算后面两场的文章稍次,只要不犯忌,上榜是没有问题的。

    也就是说,他只要把握住首场的七篇文章,后面两场就算受身体影响,写得差些也无妨。

    不是谢景行悲观,贡院一旦开始考试,内外再不互通,就算他出去后同安淮闻说了此事,他们也来不及在贡院里操作,他确实只能如曹天雄所说,会试的几日都只能待在这间破号舍中。

    思绪翻飞间,炉中新放进去的煤块也亮起了火光,只是很快被烟雾笼罩住,若隐若现。

    谢景行想了想,待会儿可以将铁炉抱在怀里,然后在号板上坐一夜,怀里有个热源,时间也不会难熬。

    想着,他便站起身,准备将煤篮放回号舍门口,可就在他侧身看向号舍门口处时,猝不及防就对上了一双冒着莹莹幽光的竖瞳,在缥缈的烟雾间,显得不像凡间之物,谢景行一时僵住,这是什么鬼东西?

    想到去岁乡试时,在号舍遇到的硕鼠,谢景行瞳孔一缩,别吧,这么大的眼睛,要是老鼠的话,得有多大!

    正在这时,一声甜腻的声音传进他耳中,“喵~”。

    谢景行登时放松下来,哦,是猫啊,不是老鼠就好,他可不想乡试时和老鼠搏斗,现在会试还得和老鼠大战一场。

    心弦一紧一松,谢景行一时之间没有动作,而那双半空中的猫瞳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离他越来越近,然后一道温热就开始在他小腿上挨过去蹭过来。

    猫猫显然极为陶醉,一双圆圆的猫瞳只剩下了一条细缝,喵叫声也没了,只有隐约间从喉咙里发出的微小的咕噜声。

    谢景行被猫黏糊着,总算是回神将煤篮放在了号舍门口,拍了拍手上的煤灰,弓身将脚边的猫抱了起来,他已适应了黑暗,勉强辨认出手中的这只猫就是他进文场时,从围墙上跳下来的那只,不知怎的,居然又找到他了。

    猫瘫软在他手中,像是一坨顺滑的液体,若不是谢景行抓着,非得滑到地上去不可,谢景行忍不住笑道:“你可真是锲而不舍啊。”又点了点猫温热的鼻头,“鼻子也是真灵敏,我都这么收敛了,你居然还能闻到。”

    转瞬间又想到将猫抱走的那位锦衣卫的话,说是离得不远,可就算如此,能在他没释放信息素的情况下找来,手中这只猫也很是厉害,幸亏其他猫不像这猫鼻子这么灵,不然他非得被猫群淹没了不可。

    谢景行抱住猫的手臂一僵,他刚刚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黑猫身上的热意从接触的地方源源不断地传到谢景行身上,就像是一张厚实的毛茸茸毯子附在谢景行怀中,还自带生热效果,谢景行的眼神逐渐变得飘忽。

    “这围墙外不远便是青衣巷,那条巷子里的狸奴成群结队的”锦衣卫的话在脑海中回荡着,谢景行转过头,视线好似穿过了无数障碍物,落在了青衣巷中。

    那他是不是可以

    就像是生来便会,信息素如臂指使一般飘出了号舍,又越过了围墙。

    谢景行抱着瘫软在他怀中的黑猫,难得有些忐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时间如此难捱,谢景行几乎能听见风声在他的耳边转圈的声音,一圈、两圈不知道第几圈时,谢景行耳尖动了动,视线紧紧定在了号舍的门口,那里忽然冒出了一颗脑袋,黑暗中看不清颜色,却能看出那是一只只比怀中黑猫只小了半圈的猫。

    它显然警惕性更高,没直接靠近,四肢轻巧地落在了号舍的地面上,在谢景行脚前犹豫了片刻,试探着往前又向后,最后实在受不住浓郁的缬草香,虚着脚步趴在了谢景行身上。

    等又一处热源贴近,谢景行放下了心,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容,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没有路,劈也能劈一条出来。

    谢景行仍将铁炉放回了号板下方,又虚虚堵住炉孔,可以让煤烧得更久,然后抱着猫躺回了号板上,等着客人不对,是客猫上门陪睡。

    很快,第三只、第四只也跳到了他身上,也幸亏猫猫沉溺于缬草香中,没有多发出声音,就算有零星的几声,也没人会在意。

    谢景行一直坚持不懈地释放着信息素,很快身边和身上都堆满了毛茸茸,在暖意簇拥中,谢景行感叹道:“简直就是爱猫人士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场景。”

    夜间的危机解了,谢景行也感受到了迟来的睡意,正迷迷糊糊间,又跳上来了一只橘猫,它左右看了看,见散发着迷人香味的两脚兽就快被同伴全部包裹住,只剩一处地方露在外面,它可得快点占了,不然就有别猫来同它抢了。

    橘猫往前一跳,如泰山压顶般砸在了谢景行的脸上。

    鼻子感受到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谢景行发出一声闷哼,瞌睡都快砸飞了,将它从脸上抱去了头顶。

    捏了捏鼻子,缓过那阵酸意,谢景行连忙收敛了信息素,让信息素只围绕在身周,可别再来了,再受不住了!

    彻底沉入黑甜睡梦中前,谢景行脑中最后一个念头便是:明天一定得早起,把猫送走,不然会吓着周围举子的。

    第188章

    睁开眼时,谢景行困在不知多少只猫的肚皮下,实在是不想起身,周身都暖洋洋的。

    大概看了一眼外间的暗色,用十几年锻炼出的看天色算时辰的能力,估摸着现在该是差三刻就卯时了。

    卯时后号兵就会来守号门,总不能当着士兵的眼还被这么多猫围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猫神转世呢。

    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夜晚他还需要猫猫们的帮助,可不能让士兵们发现后,拦了猫的路。

    费力坐起身,谢景行看着猫猫从他身上顺溜着滑下,一点不愿使力的酥软模样,会心一笑,但还是残忍地将信息素全部收敛起来,一丝一毫都没再泄露出来,然后将猫猫们一只只摇醒。

    在猫猫们无辜又迷惑的圆溜溜眼睛中,用完了就丢,将猫猫撵出了号舍。

    最后只剩下了一开始的那只黑猫,无论如何都赖在他脚边,不愿离开,谢景行对上它那双剔透的眼,心中一动,忍不住蹲下身抱起它,举到眼前道:“你先回去,等晚上再来,行吗?”

    话落后,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居然这般好心好气地同一只猫商量,难道它还能听明白自己的话不成?

    可没想到黑猫在他手中“喵”了一声,居然真的挣脱他的手跳到了地上,回头望了他两眼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谢景行惊地瞪大了双眼,这猫不会真成精了吧?

    已经离开的猫是不可能回答他的,他也并没有功夫再纠结这个问题,前后左右都传出了动静,显然举子们也已经到了起身的时间,没多等,外面巡检校尉走动的声音也传到了号舍中来。

    谢景行从床底将铁炉拿了出来,昨晚半夜他加过一次煤,此时里面还隐隐有火光,又添上煤,搁上铜壶,等着水烧开的功夫,将八宝珍和软饼拿了出来。

    猫猫们离开才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谢景行又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连拿着八宝珍和软饼的手都有些僵硬,从号舍后墙的几个破洞往里刮的风,吹得他后背生疼,且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似乎比昨日更冷了些。

    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过了一夜,感染风寒的人似乎也更多了。

    谢景行不止一次庆幸自己的信息素是缬草香,让本该更冷的夜间比之白日要好上太多,若不是猫的存在,他也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住昨夜的严寒。

    等会试结束后,他还是得买些东西去感谢一番青衣巷的猫猫们。

    可晚间有多舒服,白日就有多难熬,后墙刮来的风直冲后心,冷得实在受不住,谢景行将火炉放在了两脚间,将手落在了铜壶边缘,借着暖意缓了缓手的僵硬。

    看这样子,昨日的谋划还得照常进行,今日就得先将七道题的草稿打出来。

    就算有猫帮忙,他现在也无把握在风吹火残时,还能坚持身体不出状况。

    天边微微有一丝薄光从浓厚的云层缝隙间撒下时,负责巡检号舍的场官们将号舍内外巡查一趟后,一个个的兵士便守在了号舍门前。

    紧接着才有发卷官取出昨夜主考官现出的题目,又连夜印出来的试卷,发给了号舍中的每一位举子。

    殿试只排名,不罢人,论起来,会试才是科举途上的最后一道关卡,会试榜上有名,那便是走上了康庄大道,改换门楣、入朝为官指日可待。

    可若是会试未成,那便只能又坚守三年,不知多少人穷极一生,也只得个举人功名。

    就连耳边的咳嗽声音都压低了不少,谢景行就在这般沉肃的氛围中,连后心的寒意都再感受不到,将试卷在手中展开。

    一共七道题目,依次展现在他面前。

    谢景行将七道题目全在心中留了个底,然后才将视线落在了第一道题目上,将草稿纸铺平在号板上,一边研墨,一边在脑中构思。

    第一道题出自《孟子·告子章句下》,题目很简单,就三个字,“庆以地”,首场中最重要的便是首题,这道题的出处却很是明确,也不是截搭题,看来此次主考官高抬贵手了。

    前后文为:“入其疆,土地辟,……则有庆;庆以地……”(注)

    皆知西周时期实行分封制,周王室凭借分封制加强了对诸侯国的管制,也加强了王室权力,周王室与诸侯国作为上下从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诸侯需要紧跟周王室的统治步伐才能获利,同理,诸侯也能反哺周王室。

    此句话的意思是,当周王巡视到诸王封地之时,若发现诸侯国的土地被耕种得很好,且诸侯国的百姓们安居乐业、老人都能被赡养,有贤之人都能得到尊敬,在上为官的都是有才能的人,那便可以做出奖赏,而以什么作为奖赏呢?那便是土地。

    题目简单,能来京城参加会试举子都能写出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来,想要从中脱颖而出,便得另辟蹊径。

    研磨的动作最后缓慢停了下来,将手靠近铜炉揉了揉,让血流通畅后,谢景行垂下眼睫,拿起笔沾了墨,提笔落在了草稿纸上。

    “王者无私地,封国家之余意也。”(注)谢景行舍了以往中常用的明破,破题并不带一个“庆”字,是使了暗破之法。

    大炎朝的八股文虽为八股,可却并不像华夏清朝时那般要求严格,破题后谢景行没用对账工整的排句来承题和起讲,而是用了散句,“庆以……”,甚至没有直点其义,而是东迁西绕,给人一种渺若烟云之感。

    却当这时,他忽而用了一个齐整如一的对股,“一曰军古者,百里之地具三军……一曰赋古者,百里之地悉千乘……”,(注)登时便如在凛凛寒风之中,恰逢一堆篝火,任是再意志坚定的人,也会忍不住想要靠近,这便落入了谢景行的圈套中。

    等阅文之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被勾起了继续往下观看的欲望,接着便又将思绪散开,于茫茫无依之中飘忽摇曳,可紧接着却又直指中心,让人顿觉柳暗花明,一口气读下来只觉心荡神摇,梦魂颠倒。

    等停下笔,就是谢景行也忍不住挑了挑眉,满意地勾出一抹笑,果然不逼逼自己,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

    这篇文章算是他读书这么多年来,写得最满意的一篇。

    可他的笑并没有持续多久,视线落在了草稿纸上最后几笔歪歪扭扭的线条,还是受了低温的影响,之后誊写在试卷上时,得时不时暖暖手再写。

    草稿纸倒是无碍,若是在试卷上也是这笔字,就算文章再好,也不一定会被取中。

    第二道题目却是出自《中庸》,四书中,《大学》和《中庸》所含内容比之另两本可以少上不少,考官们也不甚喜爱在这两本书中出题,认为内容少,都被学子学透了,考也考不出什么花来。

    过往会试的题目少有出自这两本,可没想到他们便遇上了,不过题目却是不难,原句为:“……本诸身,徵诸庶民……”(注)此道题只取了中间两半句,可要将这道题答得好,却离不了前后文。

    本段讲的是若想要建立一个传承千世的文化,所要达到的几个条件都是什么。

    而此道考题便是其中一个条件,要让世人学习你的思想,首先便需要你本身从身心上遵循并做到,等你的修养和思想由内而外,再无矛盾,才能使其他的人有感于你之思想,并依据你的经验、学习你的方法和学问,能从其中归纳出可供其他人学习的精髓,如此便能世世代代传续下去。

    这道题甚至比乡试的题目更加简单,谢景行只过一眼,便想到了破题的方法,“制作立于此而参于彼则”注顺破便是,破题以后,后文更是信手拈来。

    第三题是“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时,用之以礼,财不可胜用也。”(注)中的第一句。

    孟子认为只要将土地耕种好,为君者再减少田税,便是百姓致富之道。

    可此句出自《孟子》,而《孟子》中论述民富之道的语句不少,其中“有恒产者有恒心”一句便与题目语句有异曲同工之妙,观点也是一致的。

    可孟子中还有“以义治国,何必言利”一语,含义又与上面两句截然相反,以此便可看出孟子在政、教两面关系上也有着矛盾之处。

    教为本?还是政为基?不同的时代背景之下有着不同的偏重,那在大炎朝又该如何呢?

    为什么非得有偏向?相辅相成不是更好?

    “大贤论养民之政教之务,本而”(注)几乎是一鼓作气,几百字又落在了草稿纸上,文思泉涌之时,连后心的寒意都唤不回他的知觉。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谢景行才放下毛笔,揉了揉手指。

    三道四书题到此时便全部完成了。

    只剩下四道出自尚书的题目。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三道四书题完成时,早已到了午时三刻,该是用午食的时间,可谢景行却没有拿过一旁考篮中正微微往外飘出香味的八宝珍和软饼,而是又将写满的稿纸铺到另一侧,等着墨迹晾干。

    又一张空白的稿纸等着被墨迹涂染。

    不需再多看题目,方才一扫而过的题目还印在脑海中,《尚书》是谢景行的本经,里面的每一字、每一句他都牢记在心。

    四道《尚书》题,分别是《虞书·舜典》中的“帝曰:咨!四岳,有能典朕三礼佥曰:伯夷!帝曰:俞,咨!伯,汝作秩宗。夙夜惟寅,直哉惟清。”;出自《周书·冏命》“下民祗若,万邦咸休。”;《商书·咸有一德》“任官惟贤材,左右惟其人”和《周书·旅獒》“人不易物,惟德其物!”(注)

    题目虽然五花八门,可谢景行已完全将心神全部沉浸于作文中,甚至不需要从脑海中将题目从《尚书》中挖出来,只是闪念间,一篇篇文章就经由他的手一笔一画落在了纸上,操翰成章,不外如是。

    第189章

    将七道题目的草稿打好后,谢景行回过神才觉出身体虚软,连忙喝了姜汤,又垫了肚子。

    即使如此,他还是悬起了心,他的身体情况不太好。

    后墙五个破洞对他的身体影响太大了, 第二场考试无论如何得带些东西进来将破洞堵上,想到此处,谢景行无奈勾了勾唇,真真是阴沟里翻船,低估了晟王的报复心,居然会使这么下作的手段。

    第二夜,猫猫们又当了一晚上的毛毯,可起身时,谢景行却还是差点支撑不住,又软倒回号板上。

    他条件反射性地将手掌按在了额头上,良久才反应过来,这样试是不会有结果的,毕竟要发热,肯定是全身一起,手掌的热度说不定会比额头更高。

    不过,就算如此,光是从胸膛中呼出来的灼热气息,谢景行也知自己定然发热了。

    从十岁搬离丰里村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生病,许久没有体验这种身体沉重、脑袋迷糊的感觉,谢景行一时之间居然有些控制不住身体。

    等睁开眼,谢景行才发觉自己正一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撑在号舍墙壁上,这样才没倒下,等不再感觉天旋地转,谢景提起精神,从铜壶里倒了些凉水出来,撒了部分在额头上,寄希望于能降下温。

    不能前功尽弃。

    将考篮中的姜条掏出来,还有大半包,谢景行这次没有再嫌弃姜汤的味道不好,而是将之全部倒在了铜壶中。

    等待姜汤煮沸的功夫,谢景行将方才一直在脚边转悠,不时抬头担忧地喵喵叫着的黑猫轻柔地推出了号舍。

    一碗辛辣的姜汤下肚后,谢景行被冲地天灵盖一激灵,真正醒过了神,他没有耽误,趁现在神志还清醒,立即将试卷展平,又将铁炉夹在□□,一刻不停地将草稿纸上的文章全部誊抄在了试卷上。

    站在他对面的号兵,看着谢景行通红的双颊,以及从唇间溢出的白雾,再看向他没有一丝一毫颤抖的右手,心中有些敬佩,只看他的模样便之已经感染风寒,那双眼中都已有了朦胧的水光,可落在试卷上的一笔一画却丝毫不乱,就算他没读过几天书,也看得出试卷上的字是极好的。

    号兵站在号舍中的过道间,两边风对着吹,也坚持不了多久,两个时辰一换岗,在他离开时,谢景行正将写满的一张试卷放到一旁,又开始誊抄另一篇文章。不知从哪来的直觉,士兵莫名觉得这位举子能在此次会试高中。

    最后一笔落下,谢景行将毛笔放到一旁,垂下手臂,才感受到手臂肌肉的颤抖。不止如此,身体的酸疼更是折磨着他的神经,一时之间,他连将试卷收起来都做不到。

    僵直着身体坐着,好不容易才能再能控制身体,谢景行撑着身下的号板,准备起身站站,坐了许久,身体都已经麻木了,可等他才站起来,便听到了号舍外传来的号兵叫喊的声音,“快,来人,这里有人昏倒了。”

    考试时,号舍外除了有号兵监督参试举子有无作弊之外,在号舍外还有校尉不时巡检,更有兵士在外值守,防止出现意外。

    前朝曾有一次会试时,贡院起火,因夜间无太多兵士值守、巡查,一开始没来得及发现,等火势渐大,又没有足够的兵士指引,参试的举子乱成一团,那一次意外,造成了近一百名举子的伤亡,震惊天下。

    这之后,贡院考试时便安排了更多的兵士和校尉在号舍,除了火灾,像现在这种有举子出现突发状况,也能及时应对。

    仓促的脚步声从号舍前路过,谢景行没等多久,便看见两位兵士抬着一名面上酡红,气若游丝的举子从号舍门前跑过。

    “医官就在前面等着,动作快些。”一道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听见声音,抬着人的兵士们动作更快,很快消失在号舍间的过道中。

    不论是乡试还是会试,贡院里都有医官值守,都是医术极好的大夫,京城贡院中的医官甚至是太医院的太医,不用担心昏倒的举子会因来不及送医而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只是在此时被抬出了号舍,就算他醒转过来,也不能再回到号舍继续答题,三年一度的会试,就这么因为身体之故结束了。

    谢景行无从知道醒过来的那名举子是如何想法,可他绝不愿便这般放弃,视线落在试卷上,好在他已将试卷完成,只需再坚持一夜,明日早早将试卷交上去,到时就算他也被横着抬出贡院,只要能在第二场之前稳住身体,便能完成此次会试。

    谢景行能感觉到呼出气息的滚烫,可他还是坚持着,慢条斯理地将试卷收好放在了试卷袋中,手虽有些颤抖,但在过程中没有出现一丝错处。

    明明没有一点食欲,他仍就着滚烫的姜汤将软饼泡开,混了个肚饱。

    姜汤泡软饼,就算是在华夏见多识广的现代人也未曾听闻过的黑暗料理,连想都不敢想那种离奇的味道。

    轮值过来的号兵看着谢景行面无表情地将软饼和姜汤吃完,甚至连姜丝都没放过,在嘴中咀嚼几下后,吞下了肚,好一番龇牙咧嘴,看着谢景行的眼神满是敬佩,这人难道是没有味觉吗?

    谢景行确实没尝出味道来,只能感觉到舌头木木的,可身体深处却因为姜汤发出了一些暖意,让他能再多撑过一段时间。

    八月十一,谢景行是被褥湿的,带着倒刺的舌头舔醒的,见他睁开眼,黑猫将脑袋凑到他额头上点了点,一声细细的猫叫声响起,恍惚间,谢景行居然觉得它的声音中满是担忧。

    “我醒了,没事,你们先离开。”谢景行粗喘几口气,才将这句话完整地说了出来。

    连信息素都有点不受他的控制,他好不容易才将信息素收敛完。

    黑猫极为聪慧,甚至记住了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不用谢景行起身,它便哈着气,一爪一只猫,将其他猫都撵出了号舍,然后又在谢景行脖子上蹭了蹭,才跳下号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谢景行侧着头,从眼缝中看着它的动作,叹息道:“真乖。”不知是不是有主的家猫?若不是,不知有没有机会将它抱回去?

    等屿哥儿回来,两双猫眼对望,瞳孔中都是无辜澄澈,定然是极为有趣的画面。

    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看来自己病得还是不够彻底,谢景行哭笑不得,缓了好一会儿,才以手肘撑住号板,撑起了上半身,身体无力到连起床的动作都耗费了全部气力。

    昨日就猜测到今日的情况,在入睡前就已将试卷全部放好,考篮也整理好了。

    等到号兵出现在他号号舍门前,谢景行撑着虚软的双腿站了起来,“劳烦,我要交卷。”

    会试交卷时间和乡试一般,都在每场考试的最后一日,没有严格规定时间,只需要在巳时前交上去即可。

    号兵恰巧是昨日同一时间来到他号门前的那位,本就有些担忧这名举子能不能撑到第一场考试结束,明明素未相识,可就是有些挂念,早早便过来了,现在听到谢景行的说话声,若不是他耳朵灵,几乎都听不见谢景行说了些什么。

    看谢景行此时的状况,若不快些,过不了一时三刻怕就会晕倒在地,他也不耽搁,甚至伸手过去扶住了谢景行。

    又将他的考篮和试卷拿在手上,谢景行虽虚软无力,可也能看出他是好心,“多谢。”

    号兵没回话,毕竟号兵和参试举子是不能多交流的,可现在举子身体虚弱,他出手扶一把,却也在情理之中。

    他又是第一个交卷的,受卷官处只他孤零零一人,号兵将他扶到此处后,又帮着他将试卷给了受卷官才转身离去。

    谢景行刚才被号兵搀扶一路,省了些力气,这时候还站得住,手却是一直扶着受卷官面前的桌案,不敢松开。

    受卷官看着他的模样,可惜地摇了摇头,这般病重,接下来两场就算能来参加,怕也是做无用功了。

    可只是一瞬,他已见了十几个在考试中途就从号舍中抬出来的举子,这位还算好的,能自己走出来,时也命也,只能怪参加此次会试的举子命不好,遇到了几十年难遇的寒灾。

    可没心思关注收卷官的想法,等好不容易凑齐十人,谢景行才随着身旁人一同出了龙门,不只是他身有异样,十人中起码有一半都在咳嗽,只是都不如他这般虚弱。

    元宝和常护卫在宵禁结束后,便驾着马车到了贡院门外等着,来得最早,他们自然站到了最前面,没多久,来接人的车马便将路堵了个严实。

    元宝个子矮,这段时间跟着谢景行好吃好喝养着,可身体仍然瘦弱,被后面的人不时往前推搡,可他晃着身体,都快被压在了前面守卫贡院的那一排锦衣卫身上,也硬是坚持着,没让出位置。

    望着龙门的眼神满是焦急,这两日又降温了,不知老爷现在状况如何?

    再又一次又有人往前挤过来时,常护卫撑起手臂,往那人横了眼,那人才讪笑着,没再搞些小动作,元宝也才能站直身子,从锦衣卫的缝隙间看着龙门。

    就在这时,终于,龙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走出了几个人影。

    “二弟。”

    “相公。”

    “大伯。”

    不同的声音从人群各处传来,可元宝却将视线落在了最后出来的那道人影上。

    只是瞬间,他与常护卫几乎是同时看出了谢景行的不对劲,元宝急地想要从锦衣卫中间穿过去,被锦衣卫一推,才停下了脚步,焦急地喊道:“老爷。”

    谢景行感觉耳边仿似笼上了一层薄雾,只能听见周围嗡嗡的声音,却分辨不清来处。

    潜意识让他跟着人往前走,脚步虚飘着,直到两双手撑住了他的手臂,他才看清了元宝和常护卫的脸,眼前最后的画面,是元宝和常护卫惊惶失色的模糊神情。

    第190章

    再醒过来的时候,似乎还能感觉到天旋地转的余威,眼皮沉重,睁开眼睛的力气都险些使不出来,可耳边的声音却从模糊变得清晰。

    一个陌生的老年声道:“这位公子发热太厉害,短时间是绝降不下来的。”

    他话音刚一落下,紧接着就想起少年清脆的声音,是元宝,“可老爷还要参加会试。”

    那道老年声音应该是大夫,他的话语中有些薄怒,“他这是邪风入体,服了药好好将养着,都需要好一段时间才能好转,怎可能继续去参加会试?”

    大夫便是宫中的于太医,说到此处,他斜眼看了看一旁坐着的气压极低的貌美女子,想将后面一句话憋回去,可嘴角还是泄露了微弱的声音,“找死也不是这个找法。”

    元宝央求道:“于太医想想办法吧。”

    虽然谢景行从没有说起,可元宝只看谢景行日日勤学,会试之前那般冷的寒日还穿着单衣为会试做准备,就知此次会试对谢景行来说极为重要,是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放弃的。

    “胡闹!到底是考试重要还是性命重要?”于太医嗓音更加恼怒,显然是极为看不惯元宝这副不将谢景行身体放在心上的模样。

    元宝一时僵在那里,惶惶然看了看余太医,又看向躺在床上呼吸急促的谢景行,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响起,“他还有多久才醒?事关重大,还是他自己做决定为好。”

    于太医答话之前,谢景行总算是能发出声音了,压抑着喉间的干痒,道:“已经醒了。”

    元宝惊喜地喊出声,“老爷。”

    看见谢景行费力地想要支撑起身体,他连忙伸出手将枕头垫在后面,帮着谢景行半卧在了床头。

    又看见谢景行唇色苍白,唇上还有几道裂纹,他又急急去到一旁桌上为他倒水。

    谢景行这时才抬眼看向了房间里的另外两个陌生人,离床边不远站着一位头发花白,脸带薄怒,颌下蓄着长长胡须的男子,想来便是于太医了。

    而另一位,谢景行抬眼看过去,正对上一双凤眸,眸中看似漫不经心,可却在不经意中流露出尊贵和威仪,若不是久居高位,且常掌握着许多人的生杀大权,是绝不可能在不经意间便能露出如此威势的。

    她只是随意地坐在那处,不言不动,却也气势惊人。

    而在她身旁,便是熟悉的女子身影,黄娘子,看黄娘子随侍在那女子身旁,甚至都没坐下的样子,女子的身份不言自明。

    长公主,顾绍嘉。

    以往只觉得黄娘子的气势不似寻常女子,可现在看来,黄娘子那一身气势居然还不及顾绍嘉的一半。

    谢景行在观察着顾绍嘉,殊不知顾绍嘉也在细看他,平静的眸中逐渐浮现出一抹诧异和欣赏。

    不论是黄娘子还是安淮闻都与谢景行多有接触,也在他耳边提起过许多次,虽久闻其名,可这却是她第一次真正见到谢景行。

    才学不必多言,有天外居士的马甲在,顾绍嘉自然不会怀疑谢景行的真材实学,就连她的丈夫,安淮闻也多有夸赞。

    关键是还生得一幅好相貌,浓得恰到好处的剑眉,一双眸色如漆的黑瞳,高挺的鼻梁,锋利的下颌,一丝一毫都不显多余,像是神灵精心雕画出来的一张脸。

    俊美到有些无情的面貌,可因为那一双含着温柔的双眼,和微微上扬的唇角、眼尾,便使他从拒人于千里之外变得让人如沐春风。

    难怪能勾地她家小哥儿一颗心全放在了他身上。

    元宝却顾不上他们二人的相互打量,摸了摸茶杯外壁,发现温度正好,连忙将茶杯凑到谢景行唇边。

    谢景行这才收回视线,将一整杯水喝完后,干涸的喉间总算得到了润泽,舒服了许多。

    说话也不在嘶哑,他转过头看向于太医,温声道:“方才我也听到了大夫所言,还是劳烦大夫想想办法,最重要的首场都已经考完,接下来两场,我还想继续。”

    可不能白遭这一番罪。

    听得此言,于太医吹胡子瞪眼,“你……你这年轻人怎地跟你身旁的孩子一样,一点不懂事,你身体咋样自己没有感觉吗?都到如此地步了,居然还想去参加考试?”

    怎么不知道?全身虚软无力不说,脑袋还跟针扎一样,时不时涌起一股尖锐的疼痛,就像是扎在了灵魂上一般,比他刚穿越后脑袋的胀痛还让人难以忍受。

    不过也多亏他有十年头痛的经验,此时才能做到若无其事地同于太医交谈。

    谢景行微笑,眼神却坚定,拱手道:“劳烦于太医费心。”

    于太医瞪着他,颌下的胡须都在微微颤抖,显然气急。

    就在这时,长公主也出了声,“于太医,有没有办法?”

    于太医斜眼看了顾绍嘉一眼,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对上顾绍嘉不露喜怒的一双凤眼,他便没了底气。

    最后只得道:“有倒是有,只是那是一道猛药,都是在极为凶险之时,本着死马当活马医,才会用那道药方。”

    他的声音还是有些不情不愿,严肃道:“你这高热本来十来日就可好,虽能用那道药将病暂时压制住,可总有再抑制不住之时,到那时,病气反噬,之后就不知得多久才能好转了,你可想清楚。”

    谢景行问道:“用完药能坚持到会试结束吗?”

    于太医捋了捋长长的胡须,估摸道:“该是差不离的。”

    这个他倒是没有欺骗谢景行,不过他脸上还是出现了些犹疑,“可你若是再受风,坚持的时间可能会短些,不过再不济也能保证你挺到会试第三场。”

    谢景行扬起唇,坚定道:“那便用。”

    分明就三个字,可于太医却感受到了他的坚决,耷拉下眉眼,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房门,去抓药了。

    元宝有些不放心,也跟着追了上去。

    他一心只关心着谢景行,并没多将注意力放在其他人身上,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在他出门时,顾绍嘉一直用眼角余光看着他。

    她看着元宝,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熟悉感,可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黄娘子看了一眼不说话的顾绍嘉,抬眼看向了谢景行,率先打破了沉默,笑问道:“景行现在感觉如何?”

    谢景行往上抬了抬手臂,平日里很是轻松的动作,现在却费了他半身劲,苦笑道:“全身虚软无力。”

    黄娘子脸上露出疑惑,“听闻你日日勤练,此次会试虽然天寒,可大多数举子身体都并未出岔子,景行如何就风寒了?”

    顾绍嘉闻言也看向了谢景行,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谢景行的体魄,看着倒不像是弱不禁风的文人,身体算得上是健壮,只可别是面上光。

    谢景行感觉到她的眼神,心中无奈,可总不能给未来岳母留下一个体虚的印象,便说道:“任谁被寒风对着吹了后心三日,还只能靠微薄的火星取暖,都得如此。”

    顾绍嘉和黄娘子都是一惊,黄娘子更是直接问道:“怎么回事?朝廷不是给每位举子都准备了煤?”

    想到谢景行所说的“微薄的火星”,她蹙起眉,“难道是煤出了问题?”

    可转瞬又反驳道:“煤应不会有问题,今日贡院举子都出了考场,并未有人提起此事。”

    “他们的煤确实并无问题。”谢景行先是赞同了她的话,然后才道:“可不代表我的煤就是正常的。”

    闻言,黄娘子和顾绍嘉眼神几乎是同时沉了下来。

    谢景行徐徐说出他在贡院的遭遇,“贡院里换煤那人,我只知是一位姓曹的锦衣卫,可我未曾与他有过过节,他应不是幕后之人。”

    说到此,谢景行眼色沉肃,“不过也不用多加猜测,对我有着如此恶意的,不做他想,唯有晟王。”

    顾绍嘉也冷笑一声,“只会用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真是枉为男人,居然还是顾家子,真是白费了顾家血脉,看来终究还是随了何家那边。”

    看顾绍嘉脸上怒气,明显是对晟王极看不上,可这话他却不好接,谢景行只得转移话题,“只是如此倒还好说,只怕他在试卷上继续使手脚。”

    顾绍嘉又看回谢景行,话语声居然难得软了一些,“是我的疏忽,此次主考官是孔起元,科举乃是朝堂招纳贤才的途径,他身为大炎朝首辅,一向对科举抓得极严,此次会试乃是他一手包揽,其他人都插不上手,也包括我与何怀仁。”

    她显然少有与人解释的时候,话语声虽放软了些,却有些不自然,可她还是继续道:“孔起元虽说是晟王妃的爷爷,在科举这等大事上,以他的为人,绝不会让晟王插手,更不会偏帮晟王,此次应是晟王私下使的手段。”

    “不过晟王也不敢大张旗鼓行事,只会偷摸着干出这等让人不齿的勾当,可要说试卷,只要晟王还想让孔起元相助他登位,在孔起元做主考官时,他就绝不敢插手。”

    谢景行这才放下心中隐忧。

    顾绍嘉却还在继续道:“此次是我思虑不周,因为孔起元是主考官便疏忽大意,让你遭了罪。”

    谢景行有些惊讶,直到对上顾绍嘉眼中神色,他才确定顾绍嘉居然真是在对他表示歉意。

    可不只是顾绍嘉,他自己也没有防备,哪儿就能怪得着顾绍嘉了。

    他就欲说话,可顾绍嘉却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却挥手道:“你我皆知晟王会找你麻烦,归根结底还在于红衣大炮一事,源头还是在我们。”

    “总不能让你白白遭罪,你好好休息,这事我来处理,一定会让你满意。”说完甚至不等谢景行回话,便带着黄娘子离开了。

    谢景行本也虚弱,方才就是勉强提起精神同他们交谈,看她们离开得干脆,也没有精神多思,甚至升不起顾绍嘉如何为他找回场子的好奇心,在饮下元宝端过来的药后,很快便就躺下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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